2023年11月27日
第三折·底事浑身衣薜苎
群偃郡阳雪县仰秣村
“不是这儿……过去点、过去点!不……欸,回来回来!过头啦!行行行,就这儿罢!”清脆的童音甫落,砰的一声巨响,一截长近七尺、径如磨盘的原木砸落地面,震得远近似都动了动。01bz.cc【回家的路:WwW.01bz.cc 收藏不迷路!】微陷的地面扬起尘沙,一条高大身影挥开黄雾,咂着嘴连呸几声,好不容易才吐出满口沙土,露出无袖短褐的修长手臂褐黝如铁,结实的肌束线条尽显年轻本色。
像这样的粗大原木,旁边已垒了五六截呈个塔形,发号施令的男童就站在原木堆顶,见高大黝黑的少年吃了满嘴土,捧腹大笑:“毛族!你傻啦?泥土飞起你要躲啊,笨得吃土!”周围的大小孩童哄笑不止。
忽听一把甜脆动听的嗓音道:“他要躲了,现下吃土的就是你啦。”湖水绿的窈窕身影挥开尘沙,俯下一张明艳无俦的俏脸,拎起男童的后领正色道:“还有,不许毛族毛族的乱叫,魏长老是这么教你的么?没有礼貌!要喊‘阿雪哥哥’,知道不?”男童虽只十岁,懵懂间也渐有慕少艾之心,见姐姐的漂亮脸蛋凑得忒近,嗅着她身上香香的味道,耳根都红了,只碍于村里小霸王的面子,不能服软,别过头嚅嗫道:“魏……魏长老又不教人,他只会吃酒睡觉。”少女一想也没错,不禁哑然失笑。
一人阴恻恻道:“我他妈教你可好?”不只男童,在场一众毛孩闻声色变,推搡惊叫:“黑衣魔鬼来啦,黑衣魔鬼来啦!”一哄而散,地上留着几只不成对儿的鞋,还有条犊鼻裤。
少女叹道:“聂雨色,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竟比虎姑婆的名头能治小孩。”那高大少年正收拾顽童们遗落的鞋裤,一身黑衣的苍白小个子点足踏他的膝肩,轻轻巧巧一跃,振襕落坐于原木堆顶端,恰在方才那恶童的位置,支颐乜眸,却不与少女相对,哼笑道:“因为小孩聪明,知道谁惹不起。”少女不甘示弱。“多谢你啊,特意略去了‘比你’两个字。”教众顽童惊呼“黑色恶魔”的小个子似觉这回击弱得一逼,顿时失去修理她的兴致,视线越过那兀自低头拾遗、却老拿眼角偷瞟的高大少年,叹气道:“运木车的轮辏坏了,你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载运的木头跟坏掉的车体分次扛过来么,毛族?”“喂喂,你是小屁孩么?也学他们乱叫!”少女圆瞠美眸。
尽管毛族少年极力压抑,仍看得出身子一震,小个子的嘴角微扬,冲他伸出左掌。少年面露为难,连使眼色不见他收手,只得硬着头皮举掌一碰,权作对击,不敢与少女目光相触。
少女也不笨,转念会过意来,俏脸沉落。
“你们赌什么?”
“今日之内,让你讲出‘屁’字。”
苍白小个子怪眼一翻,连连咂嘴。
“前天我说赌你爆粗口,他不肯;昨儿我说就赌你爆一字粗口,他还不肯;午膳那会儿,我赌你说的是‘屁’字,这小子终于气不过,赌了!殊不知摸清姑娘的口癖,差不多就花三天。承惠啊。”最末一句却是对那毛族少年所说。
少女又恼又窘,脸都气歪了,即使如此,动人的艳色仍丝毫未损,倒不如说红扑扑的滚烫脸蛋和噘起的小嘴儿,益发显得鲜活灵动,为美貌注入了惊人的生命与亲和力。“活色生香”四字到此,竟为实指。
她翻来覆去,楞没想出三天里何时用过这个鄙字,以致聂雨色斩钉截铁,有把握引自己说出来。但这人聪明到她奈何不得,少女还是知道的,顿将出气筒转了个方向。
“是不是让你别跟他打赌了?”
毛族少年手足无措。聂雨色怂恿他打赌,这是头一回得逞,少女闻所未闻,几曾说过什么“别跟他打赌”?简直比六月雪还冤。
“说!”少女得势不饶,单手叉腰,柔荑一指。“你输了什么给他?”毛族少年有口难言,支吾半天,原本气噗噗的少女迅速恢复了冷静,淡然道:“好啊,你不肯说,那我也不睬你。”一跺脚转身离去。毛族少年正欲追赶,一只手拽住他后腰,自是那俊脸青白的小个儿聂雨色。
“行啦,别整天黏在她屁股后头。‘悠着来,比较快’听过不?”毛族少年用力挣开,脸垮下来,咬紧发达的霜白犬牙,皱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聂雨色怡然道:“愿赌服输,你今儿便跟我一天,先别舔她。是你的,跑不了。”毛族少年无奈摇头:“你这人,说话怎这么难听?”“狼的孩子就是这样了。”聂雨色哈哈一笑,倒像被夸奖了似的,得意洋洋。
那掉头离去的绝色少女,便是暂居仰秣村的阿妍,毛族少年自然是韩雪色了。
梁燕贞等离去后,这对小情侣在此又待了大半个月,渐与秋霜色、聂雨色等混熟。莫殊色被莫执一留于此间,没说原因,但莫婷以为此去生死未卜,万不幸那女魔头出尔反尔,再度展开追杀,而怜姑娘又无消解之良策,众人唯死而已,不如将弟弟留在魏无音身边,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魏无音不知晓莫殊色与母女俩的关系,念他回护韩雪色,为此被飞雨峰驱逐,爱其拳脚天赋,似是动了收入门墙的心思,只是还未明说。一帮年轻人因缘际会聚在这个小山村的精舍隐地,倒也热闹得紧。
韩雪色有知止观那段“狼的孩子”认证,甚受聂雨色垂青,简直被烦到不行,平白浪费了许多与阿妍相处的时间。阿妍貌美心善,极受村中妇女孩童的喜爱,镇日阿妍姑娘长、阿妍姑娘短地绕着她打转,两人真正独处的机会原本也就不多。
如此际阿妍前脚才刚离开,尚未走远,小路那头便有七八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叽叽喳喳而来,大声喊她的名字,兴奋地将阿妍团团围住,簇拥着往村口的方向行去,要不多时连影儿都不见。
“……你若追上去,”背后,聂雨色阴阳怪气的嗓音冷不防飘来,将他吓回了现实。“就是着臭棋。记着是我帮了你啊,这一手起码值三盘烤全鸡。”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韩雪色对这厮多少有些了解,不应他他也能自顾自地说上一天,完全是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但想到那会儿在龙庭山上,他三番四次救了自己的命,总觉晾着他挺过意不去的,仍是不耐接口: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她虽说‘不睬你了’,那一小段路上耳后颈背起码动了三次。”以不知哪儿来的棘刺青枝挠韩雪色耳颈,被毛族少年拍开,继续逗猫似的一下、两下……乐此不疲。韩雪色伸手欲抢,却屡被聂雨色躲过,合着还是在玩。
“代表她有三次想回头,你若追上前去,她心里踏实了,再也毋须挂怀。这下可好,你小子居然没上前按着舔、往死里舔,够她惦记一天啦,比你哈巴狗似的绕着她转有用。这就叫‘欲擒故纵’。”韩雪色一怔,不由得停步回头。
“啧,跟上!听话用耳不用脚。”
小个子拿棘枝轻抽他大腿两记,擦肩而过,反成了领头的。
“一会儿见了她,别又撅着屁股黏上,但凡她瞧你,你便低头随便找个人……欸算了,就跟我说话。没话说也无妨,做样子就行。如此一来,她今晚自个儿便会来找你。”“你怎知她……她不找别人?”
聂雨色仰天打了个哈哈。“找哪个?找我、找老大,还是找沐云色?沐云色当河车吃是嫌老,可插屄也太小了!她这是虐童。”韩雪色一口老血差点喷在他脸上。仔细一想也是道理:魏长老隐居处就住着他们几个人,村民对师徒四人敬若天,不敢唐突,入夜后精舍周遭莫说男子,公狗都不见一条,阿妍不是与魏无音闲聊,便是陪沐云色读书,的确没有别的事干。
两人还没走到村口,韩雪色就被鼎沸的人声、轰隆震耳的蹄响车辘给彻底震慑住。
犹记得中午吃饭时,这儿还是一片山村寂静、唯余艳阳的模样,此际却凭空生出了个极其热闹的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