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
候胜和鲁卫军到刘宏达工作过的学校去调查,用了三天时间,写了厚厚的一沓子卷宗。 鲁卫军挺高兴,觉得可以向吕希元交差,候胜则不然,他眉头紧锁,灰色的小眼睛缩进眼皮里。
二人起早去了火车站,告示牌上写着火车晚点,具体晚多少,车站也拿不准。鲁卫军着了急,候胜则稳坐在火车站的长条凳子上,眯着眼,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
两人赶回清河火车站时,天色以黑,到矿区还要坐一段小火车。
小火车一个小时一趟,只是不准点。时下流行这样的话来形容小火车的正点率:十趟车九趟误,一趟不误还入库。侯、鲁二人想回到家里,时间可就拿不定了。
候胜主张在市内找个旅馆住一宿,他在想:“吕希元也没限时间,急着回去也没用。既然出来外调,哪天也不少工钱,住店是公家掏钱,多住一天就多得五毛钱的差旅费,这可不是小数目,够少半天的工资,还有粮票补助,可以给家里省粮。”侯胜天天为革命斗争奔忙,心里也有怨言:“二十七斤定量不够吃,孩子们吃不饱,各个长得都和我一样,跟瘦猴差不多。”侯胜在领导和同事面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他不能把占公家便宜的想法表现出来,对鲁卫军说:“我们带回的材料都是保密的,老婆孩子都不能看。为了革命工作万无一失,还是直接交到吕书记手里。今天太晚,我准备在市里对付一宿。”
鲁卫军非常着急,恨不得立刻见到心上人韩青叶。
韩青叶才十七岁,是鲁卫军的妻子,还没和鲁卫军睡上觉,越这样,鲁卫军越觉得她可爱。
鲁卫军今年二十八岁,一米八的个头,很粗壮。他这样的体格,如果在掘进队努力工作,一定是个很不错的矿工。只是鲁卫军天生懒惰,让他出力比出血还难。他当盲流来到清河煤矿,没几天,就厌倦井下那些又苦又累的脏活,总希望领导给他调个好工作。他做为一名掘进工,连凿岩机都用不好,不光是队长、班长看不上他,书记吕希元也不给他好眼色。
人的一生总有机遇,鲁卫军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他回了一趟山东老家,从贫瘠山区领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叫韩青叶。
韩青叶听鲁卫军说,城市里吃的是供应粮,按月发,能吃饱。穿的衣裳没补丁,冬天有棉猴,便主动接近鲁卫军,愿意和他一同来清河市。
起初,鲁卫军并没看好韩青叶,觉得小妮子个头矮小,又单薄,瘦头瘠脸儿,脸上让山风吹出一层老茧,干干巴巴很难褪掉,眼睛虽然大,一点儿精也没有。但是,鲁卫军考虑自己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找这样黄花姑娘已经不容易。前些天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条件不错,只因为和别人相处过,风言风语说,女方钻过高粱地,被他一口回绝。鲁卫军头脑里有一个观念根深蒂固,这也是中原地区祖祖辈辈的老观念,那就是自己的女人绝不许和他人有染。过去不许,现在不许,将来也不许。虽然鲁卫军不能预测将来,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鲁卫军选择了韩青叶,把她领到清河煤矿,让她住进独身宿舍。宿舍管理员限她暂住三天,并告诉鲁卫军:“女工房间不准男人进,想亲热到对面山上去!”鲁卫军在独身宿舍住了五年多时间,知道管理员的倔脾气,这个人说到哪做到哪,没有商量的余地。
被逼无奈的鲁卫军打算去求吕希元。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支部书记写个条子,到行政科盖个红章,就可以让韩青叶住下。可鲁卫军怵吕希元,觉得这个人对工作过于认真,想不到的问题他会问到,顺理成章的事情在他那会变得复杂。虽然条子上写不了几个字,但是,吕希元不会轻易动笔。
鲁卫军来矿上的时间短,没有当干部的亲朋,只有依靠组织,求吕希元是唯一的路。他咬咬牙,把从老家带来的花生都装进一个口袋里,准备送礼。这些花生是年迈的父母一粒一粒攒下的,没舍得吃,让他结婚时分给来贺喜的工友。鲁卫军把花生送到吕希元家里,吕希元并没有显露出高兴,先不给开条子,而是刨根问底地调查韩青叶。得知韩青叶是十七岁的单纯少女时,吕希元的长脸上迅速掠过笑容,对鲁卫军说:“女工宿舍不是随便住的,必须符合政策,我虽然有开条子的权力,权力是组织给的,我得对组织负责。但是,组织的宗旨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你鲁卫军有了实际困难,我这当书记的应当想办法。你把韩青叶叫来让我看看,觉得诚实不会给宿舍添乱,我就给你开条子。”
当韩青叶在吕希元面前叫了声甜甜的一个“叔”时,吕希元的心翻腾起来,屁股在椅子上连连蹭了三下。
吕希元很严肃,两只眼睛像猫头鹰一样射出贪婪的凶光,盯得韩青叶直打冷战。吕希元说:“看来是个老实的农村姑娘,进城后可不能改变贫下中农的本色,别学那些花狸虎臊的女人。”他给鲁卫军开条子,眼睛仍然不离韩青叶,又说:“农村女孩子没见过大世面,又人生地不熟,以后有困难来找我。领导吗,就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尽心尽责地为职工办事。”
韩青叶在女工宿舍住下来,吕希元负起了领导责任,动员全队工人捐粮票,又解决了她吃饭的困难。韩青叶非常感激,叔长叔短地叫个不休。
春天悄悄地来了,冬天还不愿走,矿区前面的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鲁卫军把韩青叶领到山窝里,急不可耐地要和她办成夫妻间的那种事。韩青叶在这个高大而又强壮的男人面前显得瘦小,但她并不屈从,把鲁卫军推倒在山坡上,庄严地对他说:“鲁卫军,我承认我是你的人,但不是现在,你想得到我,必须有个说法,咱俩什么手续也没有,这算哪码事?”鲁卫军就势斜躺在雪地上,他不动,眼睛望着天空。太阳在头顶的南方,离得那样远,光线也不强,让积雪顽固地坚持着。
韩青叶蹲下身,拍拍鲁卫军的肚子,小声说:“你别急,天气暖和了我们就住到一起。听吕书记说,你们单位要分房,你最好争取一间。如果分不到,咱俩就借,到时候,请几个工友来热闹热闹。结婚是人生大事,总得留个纪念吧!”
树林里发生沙沙声,西北风吹得树枝响,残叶落在鲁卫军的脸上,他懒得伸手去拿掉,睁着眼做着幸福的梦。
像鲁卫军这样年龄的男人,对女人产生冲动,并不是过份的事情,何况两人的关系已经明确,就差没房,不然早就住到一块儿了。鲁卫军也听说单位要分房,像他这样没有手续也没有住到一起的所谓夫妻,根本分不到房子。可吕书记为啥把分房的消息透露给韩青叶呢?鲁卫军觉得怪,也仿佛看到一线希望。想到吕书记帮他联系宿舍,帮他筹集粮票,还答应给他开结婚登记介绍信,很有可能帮他搞到住房。渐渐地,吕希元在鲁卫军心中变得圣起来:“他是那样高大,让队里的人都贴服于他;他那样慈祥,慈祥得像父亲;他那样可亲,虽然脸上阴毒,心里热得像一团火;他通广大,我鲁卫军跑断腿也办不成的事情,他钢笔一划拉就能解决;他深不可测,做出的事情让人难以理解,这也正是他的圣之处。圣做的事情都会给常人留下悬念,吕书记把分房的消息提前透露给韩青叶,这就是一个悬念,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只要吕书记给说句话,房子就能到手。”
初春的山风仍然刺骨,鲁卫军不感到冷。身下有积雪,他也不觉凉。心里怀着美梦,又有韩青叶靠在身上,他觉得全身温暖。鲁卫军感谢老天对他的恩赐,给了他这样年轻漂亮的媳妇,给了他一位关心职工的好领导,还要给他房子,给他一个温馨完整的家。
说来也怪,韩青叶进城才两个月,就脱净了鲁卫军认为半辈子也褪不掉的那层灰茧,脸蛋儿变得红润而细嫩,两腮丰满,眼睛明亮,又换上合身的新衣裳,她变得楚楚动人,像一棵鲜嫩的圣果,馋得男人们口水欲滴。
鲁卫军急忙坐起,一种不祥之兆开始缠绕他:“韩青叶年轻漂亮,吕希元能不能有所图?”
吕希元在鲁卫军心中是团难解又极不愿解开的谜:他为人奸诈,又心狠手辣,鲁卫军却愿意把他看成响当当的革命者,使用的是革命手段;他无中生有,加害群众,鲁卫军看成是立场坚定,不徇私情;他为了摆脱干系,抛弃妻子,鲁卫军却把他看成是革命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楷模,这样做是大义灭亲。
吕希元是在四清运动开始时离的婚,原因是覃水莲出身不好,又造成影响全矿的大事故,使革命事业和国家利益受到重大损失。他做为一名以组织利益为终身奋斗目标的革命干部,必须排除地富反动阶级的干扰,摆脱羁绊,轻装上阵,从容地将革命进行到底。吕希元在离婚理由上没写覃水莲有外遇,让他戴了沉重的绿帽子。虽然这件事忍在心里难受,他不敢落在纸上,怕激怒覃水莲,兜出他的老底,把他为了当官儿,让妻子和别人睡觉的丑事抖落出来。好在覃水莲离婚不离门,她还可以进家照顾孩子,还可以同桌吃饭,能不能同床睡觉,别人无法知晓。
鲁卫军认为吕书记这样做,更显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的高风亮节,即能跳出地主资产阶级的大染缸,又能体现吕书记的宽大胸怀。可是,吕希元对韩青叶超出寻常的照顾和关怀,让鲁卫军心里忐忑不安。他真心地爱着蹲在身边的娇小未婚妻,很怕被别人抢走。
韩青叶往起拉坐在雪里的鲁卫军,拉不动,陪他坐下。鲁卫军拉过韩青叶,脸对脸地说:“青叶,俺想把你含在嘴里,省得让别人看到你。”韩青叶笑。鲁卫军问:“你说我喜欢你啥?”韩青叶在鲁卫军怀里撒娇:“我不说,你说。”鲁卫军说:“俺喜欢你长得漂亮,挨着你,骨头就软。”韩青叶轻拍鲁卫军的脸,悄声问:“还有呢?”
“还有的我不说。”
“不行,不行。”韩青叶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娇声说:“你得说,你必须说。”
“俺说了!”鲁卫军变得很正经:“我喜欢你是一个没被别人碰过的纯姑娘。”韩青叶搂紧鲁卫军的脖子,两眼痴情地看着他。
鲁卫军情庄重地说:“俺从老家闯关东,一晃就是五年,考虑婚姻大事时,年龄偏大些。找到你这样的姑娘不容易,俺不会错待你,你也要珍惜俺俩的感情,遇到多大困难也不能出格。俺家历代都忌讳女人做出不忠于男人的事,俺也相信,俺俩能厮守一辈子。”
韩青叶站起身,拍着身上的雪,笑着说:“就因为这样才不让你碰,证明我不是轻浮的人,结婚那天,交给你一个完整的大姑娘。”鲁卫军懒懒地从地上站起,说出的声音也没有气力:“井下的掘进工作又忙又累,抽不出精力找房子,现在也没法订结婚的日子。”韩青叶安慰他:“别忙,过几天你单位分房子,咱俩再求求吕书记。那个人虽然难琢磨,心眼儿挺好使,以前帮过咱,说不定还会帮。如果分不到,咱们再想办法,和工友借个小偏厦,能盛下一张床就行,看你急成这样,不能让你等太久。”
积雪刚刚化净,矿里把新盖的房子分到了各个区队。
这一批平房,去年秋天就已经盖成,职工们也急需搬进去住。因为无房户太多,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怎样分的公平,成了大问题。有关部门花了一冬的时间进行研究,开春后终于拿出方案,并成立相应的分房指挥部。
矿分房指挥部把房源分给各区及各职能科室。各区成立分房领导办公室,把房子分给生产连队及区里各机关。队里成立以支部书记为核心的分房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由七名成员组成,一名副书记,两名支部委员,管理队长,还有两名名思想进步的工人代表。为防止个别领导以权谋私,矿里成立防止**办公室,做出规定,科级干部的住房由矿里调拨,支部书记及副科级干部的住房,由区里统一调拨,不得挤占工人的住房指标。吕希元这个掘金队,除上级调拨的一套住房外,分得三套都是一间半居室的红砖房。吕希元为上级分忧解难,发扬先人后己、大公无私的革命精,主动少要一套。他的说法是:本队职工的住房条件都比较优越,应该照顾住房困难的机关干部。为此,吕希元受到区、矿两级领导的嘉奖。
根据政策,鲁卫军分不到房子,但是他没有气馁,把希望放在吕希元身上。他认为通广大的吕书记对政策的解读能力比别人强,关键是吕书记肯不肯帮忙。鲁卫军了解吕希元,知道吕书记立场坚定,做事认真。被吕希元盯上的人,这生这世别想翻身。吕书记想帮谁忙,准能帮到底。吕书记既然帮过他鲁卫军,这一次还会伸出援助之手。
鲁卫军买了罐头、饼干、白酒和猪肉,共四样礼品。后两样是凭票供应,用了四个月的入井保健。他掰着指头算了算,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看到自己的汗水成了领导餐桌上的佳肴,鲁卫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狠狠地咬咬牙,提着篮子去了吕希元家。
吕希元住的是一大间平房,用红砖隔开一部分作厨房,所有的人都挤在一铺大炕上。
这是矿里比较好的房子,比他以前的木板房强的多。木板房不但窄小透风,也透声音,当时吕希元把老婆让给粟满的事,就被邻居听得一清二楚。后来吕希元当了官儿,从那个让他耻辱又给他荣耀的地方搬出来,木板房分给候胜住。
吕希元看了看鲁卫军送来的四彩礼,心里比较满意,觉得懒惰的粗大个是个明事理的人,可以提拔利用。吕希元也知道鲁卫军在这个时候送礼是为了要房子,便直截了当地说:“咱队的房子太少了,你的条件不在分房之列。”鲁卫军傻了眼,不停地搓着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知是走是留。吕希元想乐,但他的长脸紧绷着。
过一会,吕希元的长脸松搭下来,对鲁卫军说:“不过吗,你家情况很特殊,困难也比别人大,我做为领导不能看着不管。但是我要严肃批评你,你这种送礼行为是非常错误的,这是拉拢腐蚀革命干部的表现,地主资产阶级喜欢这种做法,我们社会主义政权决不容许这种丑恶存在!”
听到吕希元说这话,鲁卫军的眼前出现一道缝,缝里仿佛闪耀着光亮。
吕希元坐在炕沿上瞅了瞅站在地中间的鲁卫军,他又说:“我们当领导的宗旨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群众饥苦就是我这个支部书记的饥苦,只要你信得过支部,你不送礼,该办得也得给你办。违背组织原则的,送多大礼也白搭。”
尽管鲁卫军看到亮光,心里还是打起鼓:“吕书记上次收礼挺痛快,这次怎么搬出革命理论呢?莫非他办不成?”又一想:“吕书记本事大,不会办不成,准是他的思想境界又有了提高,看来房子还有希望。”
鲁卫军点头哈腰,极不自然地说:“吕书记批评的对,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吕希元指点他:“到领导这要房子,多数是夫妻一同来,这样更能证明住房的困难性和紧迫性,有的人还说不给房子就离婚。做为领导,能看着我们的同志因为无房而离婚吗?不能。如果那样,就不够当好革命干部的资格。所以,给房时往往偏重于那些人。明天要房的人家都到队里登记,和领导着个面,你们也来吧!”
听了吕希元的话,鲁卫军急忙强调:“吕书记,明天到队里登记,我来不了。因为我上白班,走得早,工作不能耽误,请领导关照。”吕希元笑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他说:“不愧是无产阶级先锋队培养的革命工人,思想觉悟有了提高。个人利益和革命利益发生冲突时,你首先想到的是革命利益,这样的同志遇到困难时,领导一定首先考虑。我看这样,明天你照常下井,登记时让韩青叶来一趟就行,家属更好说话,起的作用也大。”
第二天,韩青叶去了掘进队,吕希元在办公室和她谈了很长时间,具体说些什么,鲁卫军无从知晓,只感到吕书记挺高兴,对他比以前和气了许多。
到队里登记的要房户不下三十户,房子少,争得很激烈,民主评议就用了三天。吕希元在会上做了大量思想工作,领着要房户认真学习**的光辉著作,用**思想武装全体要房户的头脑,号召大公无私,个别人还做了表态发言。但是,分房涉及每个要房户的根本利益,仍然矛盾重重。各种意见集中到吕希元的办公桌上,他一拍板,把候胜倒出的木板房“拍”到鲁卫军手里。
分房政策明确规定,少于三口人的职工不得给房。没有结婚的鲁卫军根本没有分得房子的指望,更何况他的未婚妻没有城市户口。把房子给了他,在掘进队引起轩然大波,也考验吕希元震服群众的真本事。吕希元不愧受天驴下凡的指引,在乱轰轰的吵闹中显得格外沉着。他上欺下瞒,骗压结合,镇哄并举,软硬兼施,很快让队里风平浪静。
分房风波刚停,吕希元翻起阶级斗争的大浪,而且把不愿下井干累活的鲁卫军推上浪头。吕希元对他说:“给你房子是领导关怀你,让你搞外调是领导相信你,你不要辜负领导的期望。”
鲁卫军听到吕书记把他从井下调上来,高兴得差一点儿称吕希元为亲爹,无比激动地对吕希元说:“我坚决听领导的话,照领导的指示办事,做领导的好工人。吕书记指到哪,我鲁卫军打到哪!”
吕希元满意地笑了笑,鼓励他:“只要你和领导一条心,革命的道路越走越宽广,你越走越高。”
鲁卫军得到房子,暂时还拿不到钥匙,吕希元搬到新房后,候胜才能搬进吕希元倒出的房子。外调前吕希元进了新居,候胜也马上把木板房腾出来,就在鲁卫军准备搬家之际,吕希元告诉他:“放心地干好外调工作,候胜搬家时就把钥匙交给韩青叶,你回来就可以进家搂老婆。”
鲁卫军没在市里住宿,怀着急迫而又激动的心情回到清河矿区,来到候胜搬出的木板房。现在,木板房是他的家,他的新家。新给的房子,新婚之房,新鲜生活……
鲁卫军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感激吕书记,喊了多声恩人后,把吕书记看成可以效忠的主人。他要求自己,在主人面前,不但当好会摇尾巴的狗,还要帮他咬人。
到了家门口,鲁卫军想叩门,又怕惊动幸福中的韩青叶,他在思考怎样面对两个人的惊喜。
夜已经很深,平房前稀稀拉拉的路灯都已经关闭,残月在满天流云中行走,给拥挤的木板房投下片片幽灵般的影子。夜很静,没有谁愿意惊扰春梦。鲁卫军不想马上进屋,他要仔细看一看这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他多么想有个立锥之地啊!现在有了。
房子有了,老婆有了,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在吕书记的帮助下,一切都来得那么顺利,可心的工作也有了!
鲁卫军不禁想起吕希元的话:“阶级斗争是长期的,外调工作干不完,你不愿下井,就常在外面跑,这和下井搬石头一样,都是革命工作,工资一样发,还有外出补助。”他在内心呼喊:“幸运来了,幸运来了!俺鲁卫军的幸运来了!”鲁卫军真心感谢吕希元,觉得幸运是吕书记给的,他在房门前挺直腰,又一次立下誓言:“可以不孝敬父母,不可以不效忠吕书记!”
土道上有了脚步声,有的人家屋里的灯光亮起又闭掉,房门发出“吱嗄”声和扣锁声,也有女人对丈夫的轻声嘱咐。这是上夜班的工人出家门,他们从鲁卫军身边走过时都往回看,不知是对房子的新主人感到陌生还是其他原因。鲁卫军不在意,觉得房子已经归自己了,不怕别人看。
上夜班的工人走后,板房区恢复平静,可是鲁卫军的房子里却发出声音。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到里面说话的是男人。鲁卫军急忙离开房门,眼睛盯在门牌号上,心里嘀咕:“对呀!这是候胜住过的房子,难道他没搬走?”他悄悄回到门边,从门缝往里看,屋里亮着灯,又有女人说话声。听得出,说话人是韩青叶。
寒气向鲁卫军袭来,他的心往上提,提到嗓子眼儿。深更半夜里,一种无助的孤单使他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紧缩身子鲁卫军手足无措,想敲门又抬不起手。
鲁卫军转到房后,房后有院儿,他轻轻地拉开木门,来到窗下。
木板房后窗有布帘,由于主人的疏忽,布帘没拉严。好在有板皮夹的后院儿,夜间没人光顾这里。鲁卫军把头探到窗户上,里面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楚。
炕上躺着的是吕希元,他衣着不整,上衣还敞着怀。韩青叶站在地上,背着身,用木梳拢头发。吕希元的样子挺急,催促她:“快点儿,快点儿,上夜班的都走了,不用考虑别的。”
韩青叶转过身,瞅吕希元一笑,笑脸上挂着泪珠。不知是兴奋还是悲哀,她的身子在颤抖,怯声说:“叔,我怕。”
“怕什么?怕鲁卫军知道?我给了你们那么多好处,他得报答。”
韩青叶的身子往炕里挪,窗外,鲁卫军的身子往后缩。
吕希元去拉韩青叶,没够着,索性坐起身,晃着胳膊说:“有我在,你啥也不用怕,到别处我不敢吹,木板房这一片,没有人敢和我作对。”
韩青叶哀求吕希元:“叔,你今天放过我吧,等我和鲁卫军结完婚,再找机会陪你。鲁卫军思想守旧,很看重女人的贞操。”
听完韩青叶的话,吕希元的长脸变得阴沉,他试了试去抓韩青叶,最后还是冷静下来,赖着脸问:“你不同意和我睡觉,为啥放我进屋?”
“你说你有公事,我才让你进来,不知道你想干这个。”
吕希元从炕上站起来,脱掉上衣,又解裤带……
韩青叶躲吕希元,挡住鲁卫军的视线。在未婚妻挪动的瞬间,鲁卫军仿佛看清吕希元。这个人长得并不强壮,胳膊腿也不丰满,只是那个酷似驴面的脑袋露出疯狂般的贪婪。他不禁想起家乡追逐异性的老叫驴,多么希望“老叫驴”身边的不是韩青叶而是别人,可眼前的一幕让他酸得心搐,疼得腿软。
韩青叶躲到炕梢,拽过被扔给吕希元,吕希元盖住下身,严肃地对韩青叶说:“就是有公事。给你送保健票,还把鲁卫军的工资给你带来,这不是公事是什么?鲁卫军不在家,进你屋看看,这也是公事,这是我这个支部书记的职责,也是领导对职工的关怀,不然我回家睡觉多好,现在这么晚了,你叫我咋回去?你撵我走,就是耍戏领导!”
韩青叶蹭下炕,嗫嚅地说:“那你在炕上睡,我在外屋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