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周哑然。这是陈桉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可是她没有问。旅行的开始,实在不应该说这些的。
他们去当地的小佛寺,旅游业开发到极致的地方总是可以挖掘一切机会来赚钱的,进寺庙的一刹那余周周听到了“咔嚓”的声音,并没有多想,仍然和陈桉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等到出来的时候,小贩围上来,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着出示一张照片两个圆圆的胸章。
照片上,余周周和陈桉刚好经过寺门口的招牌,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泽的高大铜佛像的眼睛低垂着,好像在悲悯地注视着下面的两个人。而余周周正笑得一脸灿烂和陈桉说着什么,他们看着彼此,满眼的轻松自然。
胸章上面则是他们两个各自的脸。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瞬间,转眼就流逝,也许只有上帝捕捉得到当然也有人能将它抓拍印刻,然后用来卖钱,800铢,折成人民币一百多块钱。
余周周觉得这价钱有点肉疼,盯着照片踌躇了几秒钟,陈桉却已经掏钱买了下来。
照片放在包里,然后,陈桉将余周周的胸章别在自己胸前,又将自己的大头胸章别在她胸前。
余周周低头看着胸前的那枚徽章,不觉笑得很温柔。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陈桉的手,十指纠缠。连余周周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毫不犹豫。
她低下头,刻意忽略身边的陈桉若有所思的目光。
甚至感觉到了陈桉想要抽离的指尖。她牢牢握住,一言不发。
热带雨季的空气,让人的心也变得潮湿柔软。
余周周从小到大,总是知进退懂分寸的。但难免有一次,也想要毫无顾忌,飞蛾扑火。
米乔说,年轻有追求一切的资格,过期不候。
“人妖就不要去看了。”研究第二天行程的时候,余周周轻声说。
“也好。”陈桉笑了,从小就不停地打雌性激素,性别扭曲,短命早死,这样的表演让他们两个人看到了,估计心情也不会很好。
普吉岛的最后一天,他们一起去海滩浮潜。黄绿相间的美丽热带鱼成群地游过余周周的小腿,伸出手就能摸到。那一瞬间的滑腻温柔,简直像是幻觉。
她咬紧黄色的胶管,在宽大的泳镜后面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试探性地朝鱼群探出手,像一只第一次捕食的小猫。
她差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从古到今都这样美丽,只是人类自己闷头痛苦,从来不愿意走出门去。
整个人埋在水底,仰起头,阳光隔着海水表面,像一片晃动的液态水晶
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傍晚的时候,她和陈桉光着脚丫在漫长的白沙滩上散步。余周周每走一步都要将脚趾埋进沙里面,再抬起脚的时候就可以朝前面扬起一片白沙。
海岸朝西,太阳斜斜地浸泡在海水里,交界处暧昧不清,温暖至极。
“这四天,玩得开心吗”
余周周用力点头,“开心,很开心。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他们都不再讲话。余周周每次遇见陈桉,无论冬夏,要走的路都格外漫长,仿佛永远到不了终点。
“陈桉,你为什么离开家”到底还是好。
陈桉笑了,“那么,我从头讲吧。”
“好。”
“我妈妈很美,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外国男人跑了,那时候我五六岁。”
余周周想起那个大房子里面情冷淡的女人,似乎和美挂不上钩。
“我爸爸很有钱,可是她不喜欢他。大家都唾弃我妈妈,可是我却很喜欢她。她不是个好女人,为了钱和地位跟我爸爸结婚,后来又忍受不了了。不过,她卷钱离开家的时候,的确是带着我的。她和那个男人都待我很好,他们很有趣,很博学,尽管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坏人,可是我觉得,他们是好人。”
“也许只是因为对我好。”
“然后按照恶有恶报的定律,他们出车祸死掉了。”
陈桉说出“死掉了”三个字的时候,的确像在讲故事一样,甚至语调带着点戏谑。
“当时不是不难过,只是我太小了。”
“后来被接回家。我爸爸再婚,后妈也是个不错的人,从来不管我。后来有了弟弟,再后来我上大学,工作了,弟弟成绩不是很好,我那与世无争的后妈忽然有了危机意识,几次颇有暗示性的谈话之后,我就告诉他们,遗产我不要了,什么我都不要不过一次性给我二十万吧其实我是不是应该一分钱都不要就走掉那样比较潇洒吧不过还是要了点钱,实在想出来玩,可是自己赚的钱要供房子的,所以你听懂了吧”
“完了”
“完了。”
余周周永远记得那时候的陈桉,笑着说,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工作了。他一句话带过了十几年,轻描淡写。
并非刻意回避。是真的轻描淡写。
余周周知道陈桉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过程,也许他并不愿意对自己剖析那些复杂的心路历程。每个人的成长都不是一段水晶的阶梯,余周周也许能够从他带着笑意的简略叙述中推断陈桉当时拼命想要离家远行的原因,但是终究也只是揣测。
或许,他并不是想要隐瞒。只是他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在冰雪乐园里面那种怀着抱负和憧憬的语气,那种略带愤怒的表情,他已经都释怀了,自由了,于是没有必要再回过头抽丝剥茧。
余周周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他,当时有没有同学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爸爸和后妈有没有说过伤人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愤怒不平
不断演变的海岸线,倏忽间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天边一片氤氲暧昧的橙红淡紫。
“你说,六年之后,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