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意打包好最后一杯外带咖啡,清闲下来,发现叶绍远还是没有已读她的消息,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午休时候。江重意深呼一口气,吐出,觉得工作无趣。
十二点叁十分左右,叶绍远终于回了消息。他说:“不用了,喝了贡茶。早上一直用邮件,没看手机,现在才休息一会儿,去吃饭。晚上可能很晚到家,你记得先睡,别等我。”
江重意看了一会儿,咽下被咀嚼成糊的米饭,不咸不淡地回复:“好。”
这一条消息直到下午叁点才显示已读。
江重意没怎么玩手机。手机放在台上,紧挨着机器放。她有些固执,一定要手机屏幕亮着,在设置里挨个寻了一遍,都烦躁了才找到“屏幕常亮”,点击开启。之后,页面停留在和叶绍远的消息页面。
江重意笑累了,把口罩老老实实地戴好,压了压鼻梁处。
叶绍远已读了,但是没有回复。
到了傍晚六点,天几乎黑了,天际的一线金黄照耀海的边际。月亮还没有来到江重意的视线里,因而遥远的光亮只有那一线,且愈来愈狭窄,愈来愈淡……天彻底暗了。
“吃饭了吗?”
“小宝今天作业好多,请老师住家里了。”
“回家路上,我买了一件卫衣,上班时候穿。”
“听季平说过段时间有拍卖会,有对耳坠好漂亮,我了解过后再问问你。”
“你好像挺久没买新领带了,需要吗,我下班去挑挑。”
添添删删,花了二十分钟编辑。江重意看着几条消息,觉得好八婆,叶绍远都不回消息,忙到连已读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闲下来或者抽空看一眼,发现是罗里吧嗦的话,肯定心凉。江重意想要撤回,可哪里有撤回键供她点击。
江重意遥想未来,她混着日子,和叶绍远的思想差距越来越大,她拘泥于琐事,叶绍远总有忍耐到尽头的时候,底线一点点抻长,黑线逐步靠近她,只等她擦边逾矩,到时,她将感受到强烈的失重感。
胸腔空落落的,凉凉的。心里惶惶,不安定,江重意盯着屏幕,期待与恐慌杂糅成毛线结,难揪清,理着理着,毛絮像心绪一样爆炸,百感交集。
十一点四十五分,手机叮咚一震。江重意一下清醒。
是叶绍远的消息,他说:“到家了。一上车就睡着了。”
彩珠筒烟花一发一发咻咻窜天,在江重意的脑中绽放绚烂。江重意怔了怔,很快下床,拖着拖鞋,拽了条披肩,小步跑向电梯。
三十四、习惯性
电梯叮的一声,在长而静的走廊上很是突兀。
江重意隔着两扇门的距离,她赶不上了,停下来看着电梯门由中间向两侧缓缓展开。
江重意看到了叶绍远,他的面庞红润,却仍旧穿着大衣,手缩在兜里。夜里太冷了,今年的气温降得骇人,入秋仅一月,几阵雨后,就冷得像是冬季。他的脸红估计是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过大,皮肤一时之间不适应。
江重意继续往前走,走向叶绍远。
叶绍远走出电梯,看向她。
二人越来越近。
江重意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隔了一扇门的距离,江重意抬起双臂,并微微张开,做好拥抱的准备。她从今早醒来,没见到叶绍远时,就想他了,一天下来,思念只增不减。
辛苦了。江重意正要说这句话,话刚到嘴巴,却见叶绍远驻足、抬手,堵住了她想要说的话。她迷惑,停下来。
“我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衣服都脏了,别把你也弄脏了。”
叶绍远累极了,声音有些轻飘飘。
“好。”江重意不多说,侧过身子,背贴墙,让出中间的路。
“吃夜宵吗?”
“不吃。”
“好。我先回卧室洗澡了。”
“好的。”
叶绍远缓步走远。
等佣人也离开,江重意用背部抵住墙,以此为支撑,滑了一点下去,腿稍弯。
她长吁出一口气。
她害怕起刚才的自己,是因为怕遭到叶绍远厌弃,还是感到孤独了,竟急切地跑出来。在叶绍远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焦黄的扭曲的脸,凌乱的衣衫和头发,一点也不符合美的标准。
江重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仰头看灯束,柔和的灯光不刺眼。江重意让舌头重重压上大牙,边缘略锋利,磨得舌尖痛。
她需要清醒。被丢弃又怎样,现有的财产足够她挥霍,甚至离开了叶绍远,她会立刻辞职,躺在公寓里,躺上十天半月。何况近期叶绍远还离不开她,江重意暂时想象不到叶绍远朝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大可安心。
江重意受自然因素,又下滑了一点。这个高度使得身子开始摇晃,江重意索性站起来,回了卧室。
沙发上有一只金表。叶绍远把表直接丢在沙发上,没有走近。这个动作放在叶绍远的身上,显得鲁莽了。但他太累了,高强度的一天下来,疲惫不堪。
江重意捡起表,摆在小桌上。下面垫了叁张纸巾,纸巾对折一次。
然后,江重意坐回床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叶绍远。
叶绍远不爱看江重意玩手机。江重意的手机里有的是娱乐休闲的软件,休闲益智的小游戏堆了两排。叶绍远认为没意义,江重意狡辩说,没意义也是一种意义,同样高深。
江重意举起手机看时间,看了两次。
叶绍远终于出来。睡衣扣子依旧是最顶上的一粒没扣上,貌似是习惯了不扣。
穿衬衫时候,江重意理解下班之后解开扣子,毕竟最高处的那一粒扣子扣上,让人的呼吸费力,产生轻微的窒息感,江重意也讨厌,但睡衣松垮,叶绍远也不扣,只能说是习惯了,因为江重意不认为是叶绍远故意露出胸肌,影影绰绰地诱惑她,叶绍远还不至于用心机到这里边。
江重意不知道叶绍远到底有多么乏困,才会一沾床,眼就合上。此刻的江重意无法感同身受。
叶绍远最后抱了她一下,道了晚安,听到江重意的“晚安”后,放心躺下睡觉。
江重意滑下,躺平了再抓起被子,盖在身上。
没有多久,耳畔响起微弱的鼾声。江重意侧过身看叶绍远。他的睫毛不翘,算长,直挺挺地冲前生长,轻轻颤动着。这是睡得不安定吗?江重意不清楚。
手机没在手边,放在床头柜上。翻身、掠来,动静不能算小。江重意没有打算闹醒叶绍远,没去拿手机搜索问题。
叶绍远被闹钟扰醒,单眯起一只眼,看一眼时间,是最后一个闹钟了,清醒了些,利落翻身下床。
江重意睡眼惺忪地跟着。
打湿手心擦脸时,听叶绍远说:“如果我点很多杯咖啡的话,能叫你送上来吗?”
江重意想了想,说:“应该不行,要派骑手来。”
“好。”叶绍远点点头,若有所思。
江重意注意到叶绍远的不经心,略一思索这叁句话中的深层含义,结果是空洞,便不放心上。
三十五、虚构的真相i
简单吃了早餐,叶绍远擦了嘴,对着正喝牛奶的叶夏云说:“小宝。”
“嗯?”牛奶剩了最后几口,叶夏云捧着牛奶不松手,抬起眼睑望叶绍远。
“爸爸今天不能送你上学了,我要去外地,和幼儿园不顺路。”
叶夏云把杯子高高举起,让最后一滴牛奶沿着杯壁滑跌到他张大的嘴里。放下杯子,他撑了,对叶绍远的话不在意,应道:“没关系,我还有小意妈妈。”
“对,小意妈妈送你。爸爸先走了。”叶绍远起身,柔声对江重意说,“我走了,晚上也许八点多回来。”
“好。”江重意接了一句吉利话,扭过身子看叶绍远走远。
叶绍远大步走上车,扬长而去。
上班后几眨眼就临近下班,江重意百无聊赖地用纸巾擦着前台,又抬眼看一眼时间。
这时候,风铃响了。
江重意正起身形。
男人穿一件深蓝色的g9夹克,一条黑色牛仔裤,耳上夹一支香烟,靠近前台。
江重意微笑道:“先生,我们即将打烊,饮品或甜品只能打包,不能堂食,给您带去麻烦了,希望您理解。”
“好。”
男人敷衍了一句,手腕抵在台子的边上,那只手握着手机。他看看江重意,又低头看看手机,再抬头,又低下。
江重意笑得僵了,受着男人的打量,心里蹿起火星。
她说:“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男人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的一张证件照,一撩眼皮,转移到江重意的脸上。
男人的皮肤略黑、粗糙,眉毛微微皱着,压矮了眼睛。
直勾勾地盯视叁秒后,男人问:“你叫江重意吗?”
江重意一怔。她分明不认识这张脸。不排除是别人介绍来的,她毕竟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高考成绩优异,有家长想聘请她当家教,江重意教了两回就不再教课了,之后仍有家长来问。
想到此,江重意想要应是,可总记着他频繁看手机确认的动作,心虚但不自禁瞟了一眼,飞快地。
是一张蓝底的证件照。这一张是她高考毕业去拍的,穿了一件白衬衫,束起高马尾,妈妈给她抹了素颜霜,擦了淡淡的口红。照片里的人的坐姿端正,很放松,眉目端正且黑,窄窄的鼻子,鼻根两旁有一片阴影,表示鼻子的高挺,还有花瓣般的嘴唇,和瘦瘦的下巴。
江重意噤声,谨慎地看着男人,思索起往昔,但如何也没有印象。指尖的温度降了一点。
江重意皱着眉头,敲起心鼓,不自在地开口问:“你是谁?”
“你父母家的邻居,楼下的。我们撞见过几次,不过你不看我,所以你不眼熟我。我不喝东西,找你有事情想问。”男人伸长脖子看看工作台,以及敞着门的休息间,“快下班了吗?要不我等你下班?”
不点单,那就不是客人。江重意瞬间平了嘴角,懒得搭理。
男人好像有料到,不以为意地补充道:“谈谈你的哥哥——江奇禄的死亡真相。”
男人比江重意高,睨着看她,语气中掺着不易察觉的冷。
江重意撩起眼睑,转动眼球看他,问:“你是警察吗?”
“是。”男人的一只手插进口袋,摩挲一下,关节顶着衣服布料,“我带了证件,需要检查一遍吗?”
男人捏住证件,仿佛江重意一说要,他就立刻抽出、展开。
“出去吧,找个地方谈。”江重意回道。
她转身进入休息间,不多时出来,脱了工作服,穿上了厚实的外套。她绕出前台。
男人见了,往街上走。
江重意默默跟在后面。
男人左拐右拐,在商场叁楼的安全出口停下。
江重意踏上最后一阶楼梯,走了两步,转身,与男人面对面。
江重意打量男人的正面。
夹克的肩膀部分更蓝了,下半部分沉入幽暗,到脚面,又有星点的反光。
江重意率先开口,质疑道:“警方判定我哥哥是自杀,案件还需要重新审查吗?”
“所以,”男人斩钉截铁,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你心里有鬼。”
不等江重意反应,男人接着说:“是你杀了江奇禄。”
江重意一顿,浅浅笑起,皱起单边眉毛,略有疑惑。
“那天下午一点钟,江奇禄偷偷进入你的房间,你没有察觉,直到江奇禄试图对你图谋不轨。你大喊大叫,可发现是无用功,于是你心一横,砸晕了江奇禄。江奇禄晕厥,倒地不醒,头破血流。你看在眼里,恐惧之中,祸心作祟,经过谋划,你拖着江奇禄的尸体,来到他的房间,将他从窗户丢了出去,看着他头砸在地上,血沫飞溅,才安心地回到房间里。”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一眨不眨,说:“但是,你不能原路返回,因为你的房门理应是从外面被锁上的,哪怕有人从外面转动钥匙,你在里面听声转动门锁,声音、动静都是不一样的。很快,你想到了阳台。你的房间在洗衣间的隔壁,两个房间都有阳台。我看过,你家的阳台没有封闭。所以你没有立刻躲进房间,而是先去目测了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确认后,再在外面用钥匙锁了门,从洗衣间的阳台跳回了你的卧室。高空跳跃,这在别人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没有被怀疑。但对于你来说,死也好,解脱了;不死,就是一条鲜亮的生路。于是你孤注一掷,奋力一条,是生路。”
江重意的眼皮一跳,微不可察。
一模一样。
耳边依稀响起人群震天响的嚷嚷,然后是一声一声的警笛声,很快,应该没过多久,她的房门被砰的打开了。她的心跳很快,心脏似乎一下一下地敲在铁锣上。江重意耳鸣了。
三十六、虚构的真相Ⅱ
悬在半空,江重意不断深呼吸,心脏跳动发出的蝉鸣声环绕着她。
擦伤和挫伤一起出现在江重意的手臂、膝盖和小腿。江重意顾不得疼痛,扒住栏杆,挣扎着爬上阳台。
她不敢低头看,不能确认楼下是否有人看到她的举动,影响她的计划,害怕比人身先一步看到的,是十几楼之下的泛滥的自由。
阳台上,她气吁吁,浑身疲软、打颤。
可她不能坐这休息,她不能确认父母和警察上门擒她的时间,半小时,或者就在五分钟之后。刚刚她在洗衣间的阳台上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于她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只过了五分钟。可对父母和警察来说,每一分秒都像一个整年,他们会狠狠掰碎了用。
于是,江重意手脚并用,颤悠悠地爬起来,对着厕所的镜子仔细看了一遍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然后回到床上,打开电视,抱起被子缩在里面。最后,她期待,父母尽快来,且第一反应是来揍她一顿,叫人混淆她的伤。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门外忽地响起一阵骚动。江重意惊觉,望着房门,又惊又喜。
骚动在她的房门口陡然消失。随即,叮铃几声。钥匙相撞的清脆吓到了江重意,她弹了一下。还在恍惚,房门被旋开,开到侧身能挤过的大小时,一人冲进去,高高举起手,拿着东西砸向江重意的脑袋。
“啊——”
江重意下意识尖叫。
门口的众人一激灵,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制止。
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江母。她紧随在江父的后面,绕过江父,拿起床头柜上的数据线对折,然后和江父一样,高高举起手,再重重地迅速地撇下,抽打江重意的背部。
江重意穿了一件外套,里面还有一件短袖,加上她熟练地抱头蜷缩,疼痛不及之前猛烈。
他们每一次都下死手,直到江重意昏死过去,给不了反应为止。他们会丢给江重意几瓶药水,让江重意自己处理。江重意够不到背上,在求助和浪费之间抉择片刻,往背上倒下药水。然后被父母得知,换来辱骂和两脚的踢踹。
在江重意上高中之后,江奇禄偶尔会进来给她涂药,等她醒来,对自己的好哥哥行为夸夸而谈。
江父把被子掀开,擒住江重意的脚腕,想要把她拽到地上,好用脚踹。
而众人的阻拦姗姗来迟。
江重意红肿着脸,被一件外套罩住脸。外套很大,有点汗臭,很重。江重意垂下脑袋,听着凑热闹的人的七嘴八舌,上了警车。
有人说:“这小女娃也是倒霉,摊上这样的父母。”
“诶!”有人不同意,“你没听那对夫妻说,是他们的女儿害死了儿子,就因为嫉妒,这没被打死都算是好爹娘了。”
有人说:“这女娃可她哥,她一来,她哥的成绩就下滑,就学坏了,本来能考上名牌大学的,这下好了。”
有人应和道:“是啊!我家孩子之前和那个男娃熟,男娃之前可乖了,还得奖学金呢,结果他家女娃一来,整天闹,现在闹得连命都没了。”
听得江重意都快信了,是她偷走了江奇禄的气运,夺走了他的生命。
但事实是,江奇禄争强好胜,要在各个方面赢她。几次的成绩低于她,听着老师特地打电话夸奖江重意,问她之前真的在农村吗,不论是习题还是考试,完成得都很完美,脑子很灵活,一点也不像在农村上学的。江奇禄又羞又气,再听父母评他不如江重意了,大怒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明明是江奇禄跨不过一点挫折,不堪大用,为什么在他们的嘴里,江奇禄反倒成了受委屈的那一个。
江重意恨他们,后悔那一天没有抬起头盯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盯过去,记下他们的脸。
面前的警官大概也是自以为熟悉江奇禄的其中一人,受过江奇禄的好,不能接受江奇禄的潦草的死亡,为求心安,找到她,以自己的猜想抹黑她。
江重意微微笑,问:“证据呢。”
男人沉默。
那天,他带着耳机打游戏,只听到两声沉闷的响声。噪音来自楼上,打扰他玩游戏。啧一声,不耐烦地摘下耳机,但很久又没动静了,悻悻坐下。傍晚,父母回来,男人才知道江奇禄跳楼自杀了。江奇禄,住在楼上,和他打过球。
总不能说是仅凭那几声闷响推测出来的,太滑稽了。
江重意的眼睛晦暗不明,时有时无的灼热的探究眼神落在男人的身上,裸露的脸上。
男人暗咳了一声。
江重意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只怪周遭太安静了,而她此刻又敏感。
不过男人没有说话,他还没有准备好话术。
半晌,江重意开口说:“警官应该是有别的案件吧,不然就是假公济私。”
语气轻柔,却让男人打了冷战。
男人大声咳了一声,清了嗓子。
在江重意的眼里,是在打气。果然,他没有看见,他在胡说诈她。
男人掏出证件,亮在江重意的面前,中气十足,说出最初的任务。
原来昨日的下午六点五十四分,一人在私厨餐厅用过餐,其后再无进食,回家路上中毒身亡,警察现在怀疑是他人下毒杀害死者。那时,江重意正好在死者的隔壁桌,因此需要去警局,对自己那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进行详细的叙述。
“好啊,”徒留男人缓神,江重意率先甩袖下楼,“走吧。”
三十七、芙蓉面
监控显示,江重意在吃饭期间,和同桌人一起,几次叁番往死者那一桌瞟,并且作窃窃私语状。
江重意解释道:“因为她很像一个明星,但又不是不是很像,所以我和同伴在反复确认。”
男人存疑。江重意一脸从容。男人转笔敲桌,紧紧注视江重意的微小表情,暗自思忖话中的真假。十一声叩响,男人撂下笔,感谢江重意的配合,让旁边的警员送纸过去画押。
警员替她拔了笔盖。江重意连这都要道谢。男人的眼神幽深,望着江重意的眼睛。
警员同样没有料想到,有些慌乱地摆摆手,被噙笑的江重意看着,红了脸,盯着纸张。
江重意垂下头签字、摁手印。一缕雾蒙蒙的刘海随着垂下,江重意一边签字,一边将它撩到耳后,扬起的手指如纤白嫩葱。
男人听过江奇禄和江重意的风言风语,此刻一见江重意,内心嗤笑一声。腿一伸,屁股推着椅子向后,“格吱格吱”。磨耳的声音过后,是踢踏声。男人走出了封闭室。
江重意听到动静,循声看去,看到男人踏出一步,接着明显一愣,才疾步离开。
警员收起纸笔,送江重意出去。
江重意道谢。
江重意亦步亦趋地跟在警员身后,走出第一扇门,正要往走廊的敞亮处走时,听到如潺潺流水般的声音亲昵地唤她:“重意。”
一眨眼,江重意像是浸到溪水里,烦闷的心情瞬间舒爽,有了精神头。
方才,警员知道了江重意的名字,看着眼前的芙蓉面,痴迷地多看了两眼,再去瞧名字,记上心了。
于是,江重意和警员一齐转头看去。
叶绍远穿着黑色的国王大衣,戗驳领、双排扣,衣长到膝,身子没有被压弯丝毫,反而更有黑云压城的雄伟。叶绍远穿着却又不失优雅。
他身量高。江重意仰视他,感觉直逼天花板。
而叶绍远也看江重意,远远地,她立在冷白的灯束下方,瑰姿玮态,每一根头发丝都柔和无比,似云似雾,翩然起舞。
叶绍远看到,江重意一见是他,就扬起笑容,轻快地向他走来。
他也笑,不自觉想要抬起双臂,预备拥抱,但关节一转,很快想到身处警局,按捺下躁动的心。
江重意与警员打了招呼后,迈步靠近叶绍远。她感觉走在云上,脚步轻松;感受到发丝拂过她的脸,略微搔痒,不及叶绍远的抚摸带来的搔心的颤栗。
她问:“来接我吗?”
明知叶绍远的回答,但江重意抬起下巴,与低头的叶绍远对视时,还是隐隐期待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动作。
这一变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当江重意注意到时,搜寻回忆无果,她早习惯如此。这一翻回忆,她深刻认识到叶绍远于她的包容,甚至对她的恶行也给予一定的肯定。当她不知不觉适应了叶绍远的溺爱后,开始不再惧怕叶绍远,开始翘望叶绍远的反应。
叶绍远说:“对,来接你。司机还以为你被人拐跑了,吓得直接给我打来电话,差点哭了。”
他大步迈向前。一步抵江重意的两步。
江重意看着骤然缩短的距离,怔了怔,停下来等叶绍远靠近。
江重意说:“我忘掉了,走的时候没经过车子……叔叔回去休息了吗?我明天再向他道歉。”
叶绍远迈了两步,来到江重意的面前,理了理她静电炸开的长发,一边说:“给他放假了,先给他回个消息,不然不能安心。”
“好。”
江重意被叶绍远带着走出警局。
冷风一吹,江重意抬头说:“叔叔说晚安了。”
“好,那就回家吧,小宝特地给我们做了晚饭,一直等着我们呢。”叶绍远感受着风的凛冽,向前走了半步,为江重意挡住半面风。
“好——”
看了眼叶绍远的紧绷的下颌,看出他的气。总归是因她而起的,江重意环上叶绍远的手臂,娇笑道,“我是不是还需要向你说对不起。”
“不用,这哪能怪你。”
“我当然有错,不过不要现在和你说,等小宝睡着了,我再悄悄和你讲。”
江重意贴得紧,叶绍远随意一瞥,只能看见她的头发。听着她不同寻常的袅袅调子,心里一涩,似有所感。瞟了眼外人,叶绍远的声音减小,说:“好。”
三十八、濡湿的手指
耽搁了时间,叶绍远回卧室已是后半夜。
走廊敞亮,灯光柔和,走在当中,叶绍远看着似乎无际的尽头,一阵无力。
接近傍晚时候,来电一个接着一个,秘书急急巴巴地凑到他耳边提到了江重意。叶绍远心慌、手抖,打去好几个电话。那两个小时,手机屏幕被吵得没有灭过。好在江重意无事。
推开主卧的门。江重意把自己关在阳台上,背抵着栏杆,叼着根棒棒糖,白纸棒伸出来,压在唇上。
一屑月光扫在她的脖颈处,透亮霞白。江重意没有关严玻璃门,听到细小的声响,转动脑袋,扭动脖颈看去。银白的月下,她的脖颈多了几道灰暗的阴影面。
江重意眯眼认出是叶绍远,走进来,丢了糖。
房内的灯光柔和,雾蒙蒙地洒下,照亮了江重意的皙白肌肤,给她掩了层虚胧金光。
她朝叶绍远缓缓走来。
叶绍远的乏累一眨眼消失了,身体陡然轻松。
叶绍远搂住她的腰肢。江重意将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脖颈后挽起。
江重意说:“好晚了,明天早起吗?”
她一说话,甜腻的橙子味如无色的烟般飘然。叶绍远只嗅到清甜橘味。
他刚要撒谎称明天不忙,想起江重意的工作不能随意缺勤。方才在书房看过时间:“00:59”,一串数字在他的脑子里转瞬即逝,停顿几下,诚实道:“和你一起起来。”
这似乎不是江重意想要的答案,她忸怩一阵,偏过脸不看着叶绍远了,脸反而红了,羞答答说:“可、可惜我下面都干掉了,又要费时间去……”
江重意说不下去,几个字似着了火般,烫了她的嘴,又将她的脸蒸熟了,鲜嫩欲滴。
闻言,叶绍远为求实,手探下去。
全因着江重意的模样就不像她说的那般。叶绍远清楚她有多忸怩,脸皮薄得和熟透的水蜜桃的皮一样,用指甲轻轻一刮就不小心地剥落了,刚刚那句话不知道在心里预演了千遍还是万遍,预演了多少条假定,有顺从,有反抗,有燃情,有冷意。
除去为数不多的几条冷淡,在江重意的假定里,占了极大比例的是她被压在身下,被操弄,嗳嗳娇吟,被玩胸,软簌簌的胸上有指痕有牙印,青青紫紫,酥麻的电流急窜。
江重意的攻与防都薄弱,叶绍远独身一人就可踏平城池。江重意经过千万遍的想象,身子早该抖得发软。
一根手指撩开短裤,指腹贴着江重意微微颤动的滑嫩肌肤,从腹股沟一路沿下,潜到她的阴阜。那里濡湿柔嫩。
江重意像被冷风吹过,浑身的毳毛竖立,抖若筛糠。江重意轻声喘气了几声,将头和一手抵在叶绍远的胸膛上,作外推状,但骨头酥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无。大腿并起,夹住了叶绍远的手腕。
叶绍远低头,挨近江重意的耳廓,说:“还很湿呢。”
温热的气随重音俱数喷出,江重意的耳朵抖了抖,江重意喘了一声。
叶绍远的另一只手也不安分,爬上她的脊背。从尾椎骨开始,一点一点地抚摸。
细细密密的酥痒席卷了江重意,一只大掌停在她的背后,盖住她的半边后背,手指曲起,触到她浑圆的胸脯,按了按。
放在阴阜上手指简单揉搓几下就湿润了,重重擦过阴蒂,流连徘徊。
江重意不断喘气,闭上眼,难耐地扭着身子。
江重意像是条蛇般扭动。
“不要动。”
阴蒂在手下几次滑落,叶绍远半蹙眉,略不耐地捉住她的一条大腿,圈到腰上。
江重意听不进去他的话,声音被隔在耳外。她单脚踮着,手腿钩着叶绍远的脖颈和劲腰,借力而立,此刻只能感受得到阴蒂之上的粗砺,时轻时重地磨她,引她上船,翻倒江海。
“要摔倒……”江重意迷糊间弱道。
地上那只纤细的脚腕摇摇晃晃。
“知道了。”叶绍远说。
手指离开阴蒂,叁根一起,插入窄小的阴道,抽插几下,很快又放入一根手指。
怪异的肿胀感之后,前面的阴蒂被丝丝凉意的徐风吹拂,快意缓慢攀升,陡然,刚感受到一热的硕物抵着阴道,来不及反应,硕物硬狠地撞进。啪的一声,屁股被囊袋拍打。江重意感觉阴道被贯穿,刺痛、钝痛齐袭。人瞪大了眼,惨叫到,短促的,半声而止。江重意憋回尖叫,两眼一黑,虚汗满身,瘫倒了。
三十九、一缕细腻微风
长手稳稳捞起江重意,叶绍远将她送到床上,拿来一个高枕垫在她的腰下。
江重意发了汗。叶绍远为她脱去了粘在身上的衣服。从下往上剥落睡衣扣子,白嫩嫩的胸脯逐渐展露,雪胸自中间向外被拨开外皮,圆润的,挺拔的,似小山丘,中间有一赤色顶峰。
江重意恍惚着,虚力地侧过脸喘气,眼里噙了泪。
叶绍远跪起。手掌虚虚搭在江重意的身上,随着上半身的挺起,从江重意的脸颊滑到了她的双胸,指尖轻轻扣过立乳,引江重意侧目看来,经过微微突起的小肚,从旁滑落,顺至大腿,掐住。五指之间,俱是弹软的白肉。
暖灯的黄光柔和,铺了一层在江重意的身上,毳毛沾液反射了光,刺了眼,使得江重意像是渡了层金光,整个人神圣似仙。
本来和江重意之间的年龄差距就让叶绍远有些喘不过气,现在更加觉得他是在亵渎,是无耻、卑劣、邪恶的行径。
叶绍远一时不动,江重意奇怪,看去,就对上他呆滞的目光,隐隐有歉意。
江重意呼出一口又一口热气,阴道的肿胀消退不下,仅有穴口在吮吸,阴茎像温热的木头般插着不动,不进又不退,带给江重意的只有怪异的胀感,还能感觉到爱液的倒流,冰凉的来到她的深处,她颤栗了一下。
“绍远?”她叫醒了叶绍远
叶绍远一颤,回过神。江重意担忧地望着他,模样宁静且美好,是他从野路上摘下,栽进温室,养成了娇花,香温玉软。切切实实的在他的眼前,是他好不容易才寻来的。
叶绍远伏下身,凝视着江重意的澄澈眼眸,吐气说道:“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闻言,江重意疑惑,没有多想就张嘴要出声,可声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分毫音节。她莫名羞赧了。
多数时候,是叶绍远叫江重意的名字,主动与她搭话,她找叶绍远的次数少之又少。都因叶绍远念她名字时的缱绻,在他之后唤名,江重意念得也有绵绵情意,将她吓了一跳。
叶绍远盯了半晌,江重意才半吐半露道:“绍远……”
“嗯,”叶绍远满足地贴着她滚烫的脸,嘴唇盖在她的唇角,开始挺动腰身,操弄她,“再叫一遍。”
“绍远……”江重意低吟,吐出的气掺着橘子甜味。
叶绍远嗅到香甜,吻了上去。
舌头灵巧活泼,搅散了江重意本就有些混乱的气息,除去橘子的甜腻,还有一丝清新的薄荷味。
叶绍远眯着眼,观察江重意的神情,适时抬身离开,让江重意尽情呼吸。
呼吸之间,穴口咬得更紧,气势大得要绞断阴茎般。
叶绍远不作坚持,抽出一半茎柱,用龟头去摩擦、压迫江重意的敏感点。
这比他的横冲直撞更能刺激到江重意。江重意的快感节节攀升,唇边是叶绍远一下又一下的缠绵亲吻,腰身有大手的抚揉。江重意一睁眼,看见叶绍远眼底的清明,顿时清醒不少,随即意识到叶绍远现在是在服务她。
于她来说望尘莫及的人痴痴挂念她,千万小心地呵护她,却仍想着自己的不足,甚至此刻在性爱上也顾着她。回念往昔,叶绍远就一直这样依着她。
“重意……”叶绍远喃喃道。
声音太轻了,更像江重意听到了他心底的低喃。
江重意欲要流泪。她感受到幸福的酥麻,电流由心尖炸溅火花,流经全身。与此同时,下体也有一阵电流穿过后背,直戳大脑,全身痉挛。
江重意无意识地吟唱,情迷意乱之间,与叶绍远对上视线,忽然发狠咬在他的脖颈上。舌苔忽感腥甜。
阴茎被喷射出的爱液淹没,拔出时遇挽留,啾的一声格外响亮,听得叶绍远的耳尖都红了。
叶绍远上下撸动阴茎,握紧,快速地。回以报复,叶绍远咬住江重意的肩头。说是咬,但力道轻,说是含住也恰当,舔得江重意舒服得耸肩。妖柔的呻吟在耳畔回荡,在几个呼吸后,叶绍远射精了。
橘子的清甜,虎头茉莉的清香,叶绍远闻到了微风的味道。
四十、齿印痂
叶绍远躺到床上,抓了件衣服披在江重意的身上。
余潮平后,江重意转身去看他。小腿垂着,江重意侧身过去后,将小腿搬上来,蜷在被子上。脸从左转到右,被天花板上的灯晃了眼,阖着眼对上叶绍远。
叶绍远把一只手掌放在江重意的脸颊上,挡了直上方射下来的光。
江重意睁眼时噙泪,眨了几次眼睛,扑闪了几次睫毛,眼泪倒流回去。
她抬眼与叶绍远对视。叶绍远躺的位置比她高,所以江重意把眼睛张大了瞪圆了,如铃般明亮。
叶绍远的眼里有金石,流光溢彩。在他的眼里,江重意是绚烂多彩的。
余光瞥见他脖颈上的干涸的血痕,江重意定睛看去。是她咬出来的,血向前流了半指距离,依出血量看来,她咬得很深。
江重意心有愧疚,不多休息,裹好衣服慢慢地走了个来回,拿来湿巾揩去暗红色的几条。
她单条腿跪着,伏下身来照了叶绍远半身的阴影清凉。叶绍远搂住她的腰,坐起来,低头亲吻她的嘴角。
江重意避开,说:“还要上班呢。”
叶绍远局促一顿,在她的唇瓣落下一吻,颇为遗憾但顺从地应了好。
白天醒来,齿印上结了深红色的痂。江重意要求一定要抹药膏,叶绍远看着痂皮,摸了摸,心里想着,那对他来说多此一举,嘴上欢快地说“好啊”。单看他的表情是不乐意的,江重意有些忐忑,闻言,欣然笑了。
但顷刻,江重意笑不出来了,她发现伤口在脖子上的位置不上不下,立领不能挡住,现在的天气穿高领又显夸张了。叶绍远伸长脖子看了看,黑红的一圈确实突兀,想了想今天的工作安排,安慰道:“今天在办公室,不外出,也没客人来,没什么人会看到的。”江重意没有办法,黯然神伤,不停懊悔。
一下班,江重意去了叶绍远的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叶绍远甫一上车,车门还没关上,就听江重意倾身向他问道:“他们有说什么吗?”一副忧戚模样,垂着眉眼,嘴角也耷拉,让叶绍远感觉只要他说得不对,江重意就要憋气到老。
叶绍远嬉笑道:“怎么一上来就说这个?都不先和我打声招呼了,那么在意啊。今天一整天都带着这个问题想我吗?想我是好事,但一天带着这个问题想我,我肩上的担子可重了。他们能说什么啊,我可是正正经经地领了结婚证,办了声势浩大的婚礼,再不要脸还能推到小宝身上去。别再想着了,小事情。”
叶绍远说着,适时锤锤肩。
“这……”江重意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词。她顾虑叶绍远的名声,可叶绍远的名声早早因她臭了。
叶绍远要她做了情人,他们笑叶绍远原来也风流、假正经。叶绍远同她交往,他们震惊半刻。在叶绍远宣布和她结婚时,他们彻底沸腾,呜呜呜的直朝外冒热气。沸水立时被倒进保温瓶里,吱吱得朝外跑气。她一日没有离开的趋势,保温瓶就一日不坏。大概直到她消失了多年,早已臭了的水和瓶还能被人提起来说奇怪,遭人笑话。
她哪里能斤斤计较,如果真在意,那几个时刻就该绝情地离开,而不是心一狠,说柔情话,做情爱事。
她挣不了名声,连叶绍远自己都满不在乎的事情,她继续追问就是在给叶绍远添堵。
江重意讪讪正回身子,不再提了。
四十一、孔雀展屏
天空的颜色沉成了孔雀蓝,车子还堵在路上。
江重意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今天确确实实是周四,探头看了看前方的车辆,又看看另一车道上并排的车辆,托着腮发呆。
一车道上是乌龟,一车道上是蜗牛,行动都缓慢。一驶一停的,江重意不舒服,喉间涌上一点酸涩,脑袋发晕。
江重意看的时间久了,引得叶绍远也看去,就见她蹙着眉,幽怨地看窗外愈来愈黑沉的天。
叶绍远轻轻一笑,扯她到怀里,揉了揉她的肩,将下巴虚虚支在她的发顶,说:“是等太久了,晕车了吗,要不要直接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下?今天晚上湖庭公园那边有公益音乐节,人大概都是要去那边的。”
正说着,隔壁的士几下摇晃,人被抖了出来,他们纷纷从车上蹿下来,拎着大包小包开始奔跑。
江重意被吸引了视线,半晌仰面对含笑的叶绍远笑说:“马上就不堵了。”她扭了扭身子,调整了一个较舒服的姿势靠在叶绍远的怀里。
“也要一会儿才能疏通好交通。”叶绍远回复了一条工作信息,说,“你和小宝说一声,让小宝先把饭吃了,等我们到家就过了晚饭的时间点,太晚了。”看好文请到:2w96.
江重意闻言,挣开怀抱,坐好了之后拨打电话,讲了近十分钟,发现路通了,和电话那头接听的佣人说了一声,挂断了。
见江重意撂了电话,叶绍远突然问起拍卖会。江重意怔了怔,才想到前几天发去的短信,说:“拍卖会?我以为你没看见呢,就没有和你再提起。我后来又仔细看了看,没那么喜欢了。”
“一点喜欢也可以买下。”
“真的不用!”江重意强调道。
叶绍远点点头应了一声,表示听进去了。但他有一月没给江重意买礼物了,心里惦记上。询问一通,得知江重意这一周的休息正好在周六,还有半天想用在星期天的上午,睡个懒觉。于是,周五那晚,收拾了几件衣服,叶绍远带着江重意和叶夏云去了父母家,打算从父母的藏品里选个一两样送给江重意。
叶绍远没有和江重意说明目的,因为江重意对着他的父母很拘束,要是和她说了目的的不单纯,一定十分抗拒,所以叶绍远只说好久没去了,去住个一晚。这是应该的,江重意自然没有理由好拒绝。
叶父母接到消息,掐着时间,来到大门接人。
叶夏云一溜烟奔去,找到能够抱起自己的叶父喊着想要长高。
叶绍远稍后下车,就见父亲抱起了他,一声“爸”留在喉间,转而叹了气。江重意没有叶绍远的烦恼,挂着笑与长辈打了招呼。
叶母手上捻着朵大红花,花瓣窄长,多而密厚,被晚风柔柔拂过,颤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停下,又因叶母前行时的摇晃,再次乱颤。
江重意被红花招去了视线,看它上下左右地蹦跶。
叶母笑着,将红花举到江重意的额旁发上,大红更衬得发黑亮,人皎白。叶母早想象到人娇花艳的模样,仔细裁剪了茎叶,好别到江重意的头上。但叶母没有将花别上,遗憾地垂下手,说道:“好漂亮,就是天太黑了,风景不好。”
“妈——”江重意牵起叶母的手,在手心摩挲,“我明天还在呢,等明天天亮,您再给我带上,我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让您给我画像。花蔫了就再摘一朵,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就两朵花都各自画一幅。”
叶绍远走到叶母的另一侧,搭腔几句,哄好了叶母。
外头风凉,几下大风吹得阴森,叶父抱着叶夏云早早进屋,回身,面色红润地和叁人打招呼,叶母见了,赶紧催促进屋,等待天亮。
四十二、春夏的戒指
有了晚上,有了早晨;一天过去。
一伙人在院子里消食,除了草,浇了花,摘了叁朵花拿去修剪。过了一会儿,纷纷散去了。叶夏云被带去上课,叶绍远和叶父去喝茶,江重意和叶母则是按照昨晚的安排,捻着花去了画室。
叶绍远中途寻了个借口出来。
他上楼,凭模糊的记忆推开几间房门。第叁间是他此次的终点。他走进去,小心关上门。
房内几乎全是首饰,有铂金、玉石、玛瑙等。叶绍远绕着展台,看花了眼,于是每走到一副首饰前,就站定俯身,皱眉眯眼,仔仔细细地考虑一遍。
挑出两对耳坠和一条手链,叶绍远收到了一条短信消息。是江重意问他在哪里。叶绍远回复了。无论是画室还是茶室,走到这间房间都要花上十几分钟。时间有点长,叶绍远没有面向门口,做好迎接的姿势。
等江重意走到,叶绍远正端正的将项链摆在软毛垫上,听到动静转头看到江重意,喜到,唤江重意靠近,也来挑挑。
江重意走近,歪头漫不经心地看。
叶绍远拎起一条蓝虎睛项链,冲江重意说:“喜欢吗?”
“送我的吗?”得到肯定的回答,江重意说,“这些是藏品吧,我不要。”她摇摇头,趁叶绍远刚张嘴没出声时,继续道:“我喜欢的想要的都会直接和你说的,你教过我的,我有记住,前几天不是还和你提了拍卖会的耳坠吗?而且我遇到喜欢的,会自己买下的,你给我的零花,我还没怎么用的,总要花一点出去的,所以我能买的都会直接买下,用你的钱,就当是你为我准备的礼物,好吗?”
“好。”叶绍远能反驳什么呢。
他们把首饰放了回去。叶绍远端着软垫盒,指出位置,江重意当心地放置。
软垫盒上头空了,叶绍远不平不淡地推回房门边上。
江重意瞥见他的手上的那枚珍珠婚戒。珍珠隐有斑斓五色的晕彩,光泽温润、柔和。其下的指圈却嵌进了肉里。
江重意用双手捧起叶绍远的左手,试着转动戒指,说:“戒指是不是小了,把肉都勒红了。”
她没有转动戒指。心里眼里都觉得戒指牢牢地扣住了手指,不敢用力,怕一用力,看到的是皮肤粘着戒指,随她转动的方向一同扭去。所以她使的力气极轻,轻得叶绍远感受不到异状,以为她是在心疼地抚摸。
他们二人的平日首饰里没戒指,因此婚戒刚戴上时,手指无论是并起还是舒张,都有下坠感,但很快就适应了。至今,婚戒已戴了叁年有余。叶绍远没有感觉到禁锢,反而很自在,每晃神看到手指上的婚戒,不禁回想起他们从前的种种,心里是胀胀的幸福。
叶绍远活动了一下左手,认真感受过后给出答复道:“不难受,没有感觉,可能单纯是戴久了留的印。你呢,手被勒红了吗?”
江重意举高了手,说:“没有。”
当然不会有痕迹。叶绍远把住江重意的手腕,来回翻看了一遍。江重意的戒指对她来说偏大,卡住两侧的骨头,叶绍远一动,戒指就移动了,骨头顶出去的皮肤只是微微泛红,更别说留下印子。
“戒指怎么大了?”明明人比刚买的时候丰满了一点。
叶绍远没说出后一句。哪怕在心里想着,也没用“胖”字。
曾经一次,他看江重意不忌口,不节食,不运动,以为她不减肥,不过分在意体重,那天也是昏了头了,兀自说了一句“你比之前看起来胖一点了”。本意是夸赞,夸赞她健康,脸色红润,不像个纸片人了。然而江重意轻轻睨了他一眼,再淡淡说“是吗”,之后一言不发。叶绍远像是被浇了一通带着冰块的冷水,瞬间哆嗦清醒。
“嗯……”江重意想了想,“不知道,我没有瘦。”
“可能是天冷了,手冻小了。 ”
江重意又想了想,赞同道:“是有最好不要冬天去定戒指,因为冬天时候,手指最小的说法。”
“对啊,所以我们是在春天去定的,到了初夏结婚。”
四十三、精明人
江重意习惯性把玩戒指。
之前是素圈戒指,不常戴,一戴上之后就难以忍受两边手指传来的异样感,时常两手迭着,摸着圈着戒指。手指上没有戒指的痕迹或许是这个原因。
后来戴上婚戒,起初也不停地摸转,戒指的位置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动,到现在一般时候想不起来戴了戒指,只闲来无事时习惯性地摸上去。
有一次,公司有同事惊讶问道:“结婚了?”
得到了江重意的肯定,依旧不可思议,上下打量江重意,最后重点聚焦于江重意的面庞上。半点青涩,半点沉稳,但嘴角缀笑,回答坦荡。
那人笑道:“校园恋爱吗?从校服走到婚纱,好幸福啊。我家里有香港特产,托代购买的,明天给你带一盒来,算我的份子钱。”
江重意笑着说,那她明天也要补上酒席的礼物,请吃一顿饭。
下了班,江重意和叶绍远讲了这事,藏了几句关于年龄的话。
叶绍远好奇道:“怎么当时不请你室友来,学生和社会人士的身份差别有那么大吗?”
江重意说:“他们会问东问西,偏要追根究底。而且他们知道了,全班、全校的人很快也都知道了,想入非非,然后传到网络上做谈资获取流量。我也不喜欢他们。”
婚礼现场,女方的亲戚围了叁桌。叶绍远和江重意过去敬酒时,他们憨笑着祝福,祝福他们像巴金和萧珊、钱谦益和柳如是那般相濡以沫,但望着叶绍远的眼神里透着探究和畏惧,鄙夷和羡慕;对着江重意,尾音轻佻,眼神打趣,整个人不禁轻松,腰不自禁扳直了点。那一刻,叶绍远理解了江重意提到家里人时候的抗拒。
不想现在的学生还是一样做派。
叶绍远说:“不请他们是对的。”
怪不得资料上写江重意性格内向,好友不多,独来独往。
还好他是江重意的丈夫。
迄今,他们结婚快要叁年。按江重意显露出的惬意表情来看,他是一位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江重意说:“我的戒指都旧了。”
“怎么会呢,是我挡到光了。”叶绍远拉着江重意的手,往灯光下走,他侧身,“看,又和新的一样了。”
“在光下当然亮了。”江重意不满意答案,抽回手,折了话题,“妈带着小宝在院子里玩。爸让你去书房,和你讲两句话。”
“好,你呢?待在哪里?”叶绍远说,“我好去找你。”
江重意想了想,说:“卧室吧,我去看一会儿电视,再躺一会儿。”
“嗯,我让叔叔阿姨拿点好吃的上去。”
他们在卧室门口分别。
叶绍远踩亮了灯,感应灯由近至远,依次、快速的亮起。白炽灯打得墙惨白冰冷。挂在墙壁的每一幅画有独属于它的暖黄小灯,保留了温暖的人情味。
父母和江重意之间的相处还是不自然,多是因为年纪,他们和江重意之间相差的年纪,他和江重意之间相差的年纪。虽然看着年轻个十几岁,但心里清楚。
父母始终觉得江重意是被他走歪路骗到手的。叶绍远说了几遍,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江重意听了,也惊讶,急忙胡乱解释,连人格魅力都用上了。但父母不相信,非认为江重意被灌了迷魂汤,不然怎么年轻人不要,偏和叶绍远在一起。江重意无声地张张嘴,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四十四、水红唇瓣
一路上,江重意都揪着手指。宽大的毛衣藏住了手,看不到底下微小的动作。
进到房间,叶绍远离开了,江重意拿出手凑到眼前,找到方才另她一疼的死皮,在大拇指上,撕掉之后出了血,周围麻麻的。
阿姨送来果盘,江重意在门口接过,举手间,阿姨瞥见细小的伤口,问了一句。江重意说:“小伤而已,晚上就消失了。”伸手过去给阿姨看,好叫阿姨放心。阿姨安下心,替江重意关了门。
江重意来到床上,打开电视。
电视一闪,开幕就是黑云雨,绿森森的夜,地面上的人捂着帽子,像个小豆子般溜回家。很快,街上空荡了,一击闪电,有了白幕,一声雷,炸出了剧名。
开头很吵,也或许是江重意没有拉窗帘,室内敞亮,被大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和电视里沉重的氛围不符,不便于沉浸。江重意感到心累。
江重意想,她不该待在这里。这里的床太软了,任何都是豪华的,不敷衍。每一个人对她都是友善的,笑嘻嘻的,发自内心的喜欢她。他们对她好,却不求索取。
她太矫情了,想要讨厌她的人对她好,但是遇到真心对她好且无所求的人时,又恐慌,想他多少带点坏心,不然她寝食难安。或许是之前被人斜睨着说“你配吗”,听得多了,导致她真心认同。
江重意看手机。
咖啡店的工作群里,有人报备即将告罄的货物,还有叁条是团购预定的消息。看了一眼,切换去了别的软件。
室内光线充实得过分,手机屏幕亮度调到了最高也曝光,仅仅勉强看清。江重意喊了一声拉窗帘。叁秒后,又觉得太暗了,电视和手机光的冷调光让她觉到寒冷,开了天花板四边的小灯。
一集电视剧过半,叶绍远来了,绕到江重意那一侧,握着一支药膏,说:“阿姨和我说你伤到了,虽然是小伤,但万一呢,知道你不愿意涂,拿了药膏让我劝你。”
“好。我待会儿下去谢谢阿姨。”江重意笑笑,脑袋和脖子陷在枕头里,有些有气无力。
其实阿姨多说一句,她就会答应的。因为阿姨是她的上级,她会服从安排,而她的个人意愿是其次的可忽略的。阿姨太善良了,哪怕清楚她是寄生虫,也因着一句称呼,将她当作主人。
应该说叶绍远和他周围的人都善良。
大拇指上的一块皮肤没了,露出下面猩红的血肉,星星一样排布的白点。不论伤口的大小,看着是可怖的。一想就是疼的。
叶绍远没有用力,拿了根棉签,沾了绿豆大小的药膏,厚厚地抹在伤口上。
“我不痛的。”江重意说。
“嗯。”叶绍远不相信,敷衍道,垂着头将药膏抹开。
他的脸被刘海遮去七八分。江重意看着,光是眼前的画面拼凑不出叶绍远的脸,不过能够看见他的高鼻梁,和抿起的水红嘴唇。
江重意看怔了。
四十五、光彩溢目
于是,叶绍远一抬头,看到了江重意略痴的模样。他循着视线看去,看到了纯色的被套,再下是两条裹了秋被的细腿。是在发呆,看样子是真的不疼。他笑江重意。
江重意回过神,看过去。
叶绍远合上嘴,但仍然在笑。
他的眼睛也在笑。
在他的眼睛里,有几束光,黄昏颜色的灯光投在他的眼里,成了金灿灿,还有两个江重意。因为离得近,江重意清晰地看到影子。影子噙笑,耳垂处缀着一对黄灿灿的耳钉,也像镶了对流苏耳坠。
这是叶绍远眼中的她,远比现实里的她漂亮、迷人千万倍。
江重意没有戴耳坠,身上的首饰只有一枚婚戒。如果是无特殊意义的装饰性戒指,她在家里是会取下的。
甚至她正懒洋洋地瘫着,缩着下巴。
面前的叶绍远却坐也端正,认真地看她。
“在想什么呢?又哭又笑的。”叶绍远把东西搁在柜子上,掀开被子,人钻了进去。
江重意坐到床上时,只是一屁股坐下,搬上两条腿,没有调整到中间位置,身子枕着枕头的外一半上。叶绍远只好侧身缩着。
江重意忙往里挪,叶绍远跟着。
江重意到了床的另一侧,昨晚是叶绍远躺着的位置。叶绍远则枕着被江重意压扁的枕头。
叶绍远嗅到清淡的草木香气,是他们昨晚洗浴时候用的沐浴乳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相似。
叶绍远舒服地半阖眼,悠哉道:“我爸说晚上炖鸡汤,下午他带着小宝去抓鸡。”
“什么?”江重意惊道。
叶绍远摸到她的手,握住,说:“说说而已,老人家哪里舍得让孙子受伤,到时候让他进去跑几下就差不多了。”
江重意躺回去,垫了个枕头在脖颈后面。
电视剧自动播放下一集。江重意的眼睛一直停在手机上。
叶绍远忽地问:“就这么躺在床上吗?”
江重意抬头看叶绍远,说:“你想去哪里玩?”
“你呢?”
“我?”
江重意怔了一怔。
唯独这点,她习惯不了,一次一次的照旧出岔子。她以为她应该听从叶绍远的话,可叶绍远认为她该随心,她有他,所以她能翱翔的天空很广阔,但是仅允许她停在树杈上就沾沾自喜了,没有想过飞向云层。她将自己摆在低层位置上。
“你想就躺着吗,还是去外面逛逛?”叶绍远又问了一遍。
江重意犯难。叶绍远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她知道的几个,叶绍远好像都不是很有兴致。想不出来,江重意琢磨半晌,说:“我想躺着……”她的声音倒是半飘着,没有底气。
叶绍远问:“咖啡店的工作很累吗?”
“还好,就是需要长时间站着。”
叶绍远轻笑道:“在公司的时候,不是说屁股要被坐死了吗?”
“一直站着也不好。”江重意嘟囔道,“坐着站着都不好。”
“所以躺着吧。”叶绍远往江重意那边挪了挪,头抵着她的头。
江重意身上很香,不发腻味。叶绍远喜欢靠着她发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任何,安安静静的也好。时间在此刻十分宁静。二人相握的手心没有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