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回去吧。”
李放突然恳求。
“呵?”我几乎下意识就露出冰冷讥讽色:“回去?回去给你老婆添堵?那你可真是个好男人啊,李先生。”有一秒钟,我觉得我好像过去的慕芷璃。
可能真的变化了,环境改变了我,老臭比也改变了我。真够悲哀的。
李放喝了口酒,他悠悠道,“不管韶珠怎么说,这件事韶珠做得不对,她是你法定监护人,是母亲,她有养育你、监护你的义务。哪怕当年是你硬生生把慕建华从她身上撕掉,她再怨你,也不该不管你。”
“可我爸不是我害死的。”我很坦然说出这句话。
换身终究改变了一些东西,我此刻再叫慕芷璃,我都不是。我能很坦然思考那时候的事情,不像“慕芷璃”,落进愧疚,缩在“害死父亲”的阴影下,说不出这句话。
但我可以,因为那五年里我冷静思考了很久,父亲死那件事,芷璃也是受害者。我可以冷静地说“慕建华不是‘我’害死的”,就像“慕芷璃”可以冷静地接受李放当他后爸。在这些彼此伤痛的地方,我和他可以彼此冷静,彼此愈合。
然而出乎我预料。李放微顿,嘴角动动,轻声看着我:
“慕建华的死当然不怪你,怪那个司机醉酒。我不是说这件事。韶珠吵架应该跟你骂过,她怨你的,是自从你出现后,慕建华就不爱她了。”
某个地方像被突然划了一刀,血捂不住,流下来染成可笑的红色,我紧紧捂住肚子,只觉荒诞:“老臭比就因为这种事恨她?”
“她?”
“不是……恨我。就因为嫉妒?”
“这件事我可以理解韶珠,”李放严肃,“她当初不想要你,是慕建华坚持要。相处那些年,慕建华对你比对她好太多。她可以嫉妒,她当然嫉妒,那是她丈夫。”
“哦,所以呢?”我感觉鼻子堵塞,不争气的泪一滴一滴溢出眼角,像伤口流出的血一样,屡擦不止。
“所以韶珠才讨厌你,不想见你……但不管她怎样想,她有什么理由,她都做错了。而且,你该回去,你还小,芷璃,哪怕你讨厌我,你也该回去上学,学知识,成才,有一个光辉的未来。你成绩不好,没事的,我能送你出国,回来照样镀满……”
“李先生,”我媚笑着打断他,“我可是你妻子讨厌的人。”
他有一瞬间看得失,但极快恢复清明,肃道,“你是她女儿。”
“你不想家里鸡飞狗跳气氛压抑对吧?”我问。
“是这样,可你终归……”
“我爱老臭比。”我打断他。
李放瞪眼愣住,这句话,大概他想破头想一辈子,都想不到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有什么东西顺着泪沟流进嘴里,咸咸的,热热的,我哽咽轻笑道,“李先生。老臭比是我妈。可能你不信,但发生过很多事,我……真的很爱那个人。”
“我也爱我哥。爱那个家里。但我回去他们就都会不开心。我不想他们不开心。你们三个住着其乐融融天伦之乐我好羡慕,可是……我回不去。我不想妈不开心,我不想破坏那个家,我终归……”
“是个外人。”
李放仍呆在那里,风停着,流连在门口。他的胡子动了动。
我说完,便默默低头收拾桌子,给他摆碟,摆碗筷,倒水。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瞎忙。过了很久,我听到李放叹一口气。
“韶珠和别人都说你是个很坏的姑娘。”他自嘲一笑,“我亲眼见了,果然流言可畏,你明明比他们善良一万倍。”
“这种话千万别在妈面前说。”我下意识又叫了妈。反应过来,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李放深望我一眼,无奈又心疼。
他开始低头默默地吃菜。
我坐在远处,出逗弄窗台的仙人掌。习以为常的冷风吹入,冻了个哆嗦,我忙贴紧暖气,拽紧单薄的外衣。
李放很快吃饱了,后面的菜根本上不来,老板娘过来询问他是否退掉。
他摇摇头,掏信用卡,示意我去刷。我小跑去pos机那刷清账单,又小跑回来,递还给他,他没接。
“芷璃,去买件厚点的衣服吧。买点补品。换床棉被。冬天不好过,你起码自己照顾好自己。”他眼很暖,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就像某个姓顾的。
我没答话,卡悬半空。
李放摇头笑了笑,扭身便潇洒地大步流星离开,我刚准备追上去还他,突然,他从背后撂下句话。
那一句,我全身猛地顿住,愕然抬头,雾蒙蒙眨目。
他好像说:
“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倔强。”
“我都是你名义上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