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营伍从兰州方向来的,咱们不能往南走,只得越过西荻与大煌交界处!」
伤心难过的聿珏听见苑以菡如是喊道,不无讶异的扯嗓,「兰州!那不正是我们的……」她们才经过不到一日的地方,这么快就派了追兵过来?
「不知道!那支营伍无军旗也无标志,或是太子派来取殿下性命,藉此栽赃给国舅爷或是西荻……外城那些禁军毫无抵抗,显然是里应外合所致!」
聿珏哭得很是伤心,就像失了魂一般躺卧在以菡怀里;深怕敌军追上她们的苑以菡只能死命的驾着青马逃窜,依循模糊的印象往北面赶去。
朔风呼啸,斗大的碎石随地乱走,掩盖了青马的足跡。
*
天才濛濛亮,奔驰彻夜,又冷又累的两人随意找了处巨石遮蔽冷风;以菡身上带着仅存的水囊,她让聿珏捧着,自己则找了一块凹处窝着,准备处理小腿伤势。
箭矢上有倒刺,硬拔只会落了个皮开肉绽的下场,不过这还不是最麻烦的,经过几个时辰的折腾,箭矢旁边的皮肤已经泛紫化脓,开始溃烂了。
饮了水,稍微恢復平静的聿珏一手探向靴筒,把玄铁短匕交给她。「很锋利,留心点儿用。」
「多谢殿下!」以菡疲累又虚弱的一笑,扯开领巾放入嘴里,随着刀间扎进皮肉,她紧咬牙关,费了一番手脚才终于把箭拔出。
聿珏抓起箭矢尖端细瞧,始知这武器究竟是何等歹毒……知更中箭后二话不说地拔出箭矢,不难想像遭遇了怎般疼痛,她愤恨地将之折断,捧起水囊靠近以菡。
抱着腿忍疼的她全身颤抖,见聿珏抱着水囊过来,连忙阻止。「殿下……您做什么?」
「替你洗一洗,我瞧伤口有些脏……」
「万万不可!咱们沿途不知哪里有水,可得省一点用!」苑以菡瞥了渗出些许黑血的伤口一眼,以领巾随手绑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聿珏收起短匕,同样渴坏了的青马在距离不及十步的距离低头啜饮的一滩暗藏在巨石旁的水洼。「欸!这不能喝……唉!」她一瘸一拐的斥责着青马,接过聿珏递来的水囊抿了一口。
慌忙出逃,能保住两条命已是不易,「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苑以菡皱着眉,仰望濛濛亮起的那端,「咱们现在应是在西荻境内了……先不想其他的,至少得先找到人烟。」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隻信鸽,直接拋向空中。
聿珏见她手法俐落,就像凭空得来似的,不由讚叹,「真厉害,好似变戏法一样!」
面对聿珏宛如孩子般的惊叹,苑以菡苦笑,「把鸽子变出来并不稀,卑职只担心这些信笺没能送到藺大人手中……不知前日送出去的那封信大人收到没有?」
「现下能搭救咱们的,只剩下湘君了么?」回想起数个时辰前那猝不及防的无情杀戮,聿珏眸心一黯。
「我不知那队人马究竟是不是国舅的人,若是,又怎会对咱们痛下杀手……如今局势未明,贸然向南走只是增加遭人发现的风险,不如先找个僻静之地安顿下来,再寻良策。」以菡忧心忡忡的道,她没说出的是,在人生地不熟处不停朝同一个方向走,亦是赌命。
聿珏茫然点点头,「还得想法子治你的腿伤。」
以菡勉强的笑了笑,「卑职的伤不重要……走吧,咱们继续寻找人烟,这么一点水不够咱们撑两天的,得赶紧找到人才行!」
两人继续策马北行,然则不知是方向错了,还是在不熟识的地方下依循着相似的地貌打转,一连奔了两日,触目所及除了碎石、黄沙之外,别说人烟,就连活物都少见。
在烈日照拂之下晒得两人头眼昏花,聿珏发现打从出逃之后,以菡的话就越来越少,昨儿个甚至滴水未进。
「以菡……要不歇息一会儿?」如今拉着韁绳的已换成聿珏,苑以菡虚弱的点点头,她们在另一处与人同高的石头边下马,勉强遮挡住日头。
「最后一点儿,来,你喝!」她把水囊交给以菡,在碰到以菡指掌时冷不防给那寒凉吓了一跳!「以菡!你……以菡?」
苑以菡的左腿传来阵阵剧痛,她冷汗直冒,把水囊推回聿珏身边,「不,卑职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别浪费。」她玉颊刷白,两眼昏花,跌坐在地上;聿珏连忙要来扶,才终于听见她吐实。
「那箭,有毒,纵然无法毒死人,也能把人困住,动弹不得……」在大漠里,把人困住了也就与死无异。
聿珏捧着她的脸,「不、不……你不能待在这儿!你随本宫离京,护驾有功,你、你……要回到湘君身边的!以菡!」
一提及「湘君」,以菡便是笑了;她从怀里取出那隻色彩斑斕的信鸽,宝爱的抚弄了几回。
「你还有信鸽可用?」
「最后一隻……我最信任的。」以菡让牠跳到自己肩头;那信鸽彷彿觉察了主人已走到生命尽头,不住磨蹭着她的脸。「别撒娇了,去吧!」
信鸽振翅飞上天际,在空中盘桓了两圈之后,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去。
「不知飞不飞得到?这儿距离京城太远了,前两隻恐怕都凶多吉少……」左腿又是一阵剧痛,以菡痛得冒汗,聿珏捧着水囊凑近她嘴边,水珠稍稍滋润了乾涸的唇,她下意识地张嘴啜饮,剩馀的水大半洒了,染湿她的衣襟。
「你不能死!本宫身边就只剩下你了,你不能死……」聿珏丢开水囊,转而紧紧环住她。
以菡气若游丝,近乎瘫软在聿珏怀里,「殿下……你骑上马,再往北走,肯定能够遇着人烟……撇下我也好,青马载您一人,要比载着咱们来得快上许多……」
「你别胡说!」聿珏激动的掉泪,晃了晃以菡,可怀里的人儿不为所动。「我怎么能丢下你……咱们、咱们要一起活下去的,一起……」
「卑职只能陪您走到这儿了。」眼眶泛出一阵热辣,以菡难掩哽咽地回握着聿珏,「您回京之后,请替我向藺大人说……卑职惭愧,没能好生护着您,没法再见她一面,卑职惭愧……」她声调渐稀,终至无声。
「以菡……以菡!」眼睁睁看着以菡的手无力垂落,她抱着以菡微凉的尸身哀痛长啸,两人的泪交织在以菡脸上,无言诉说着命运无情。
聿珏轻抚着以菡眼角的泪,自己又饿又渴,已无力挖出个坑洞将她掩埋,只能静静地让她躺下,并将之掩藏在石头缝隙间,勉强算是送别。
临去之前,她取下以菡掛在颈间,片刻不离身的鸟笛,「没有你,我怎会活到现在?你没有对不起湘君……」她再解下象徵军阶的腰牌,拉着以菡的手,让双手交握着腰牌搁在胸前。
以菡脸色白中带青,嘴唇也微微泛紫,显然是中毒已深的徵兆,然而她仍是忍着煎熬带着聿珏又行两日;往昔的灵动跳脱已不復见,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入睡一般安详的模样。
「真正无用的人莫不是我?」聿珏泪如雨下,一点一滴地落在以菡手上,「母后也好、知更、柳蒔松也好,乃至于你!还有那些亲卫们,多少人因我而死,我却什么都无法为你们做到……」她仰望烈日,高掛的日头就像是嘲笑她一般的悬在那儿,她哭了,却也笑了,「皇甫聿珏……当真是无用之人!」
聿珏长跪着,捻起一小撮土,就像是替以菡捻香,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后,她再度拖着虚弱的步伐起身,驾着青马缓缓前行。
没有吃食也无饮水,不仅聿珏,青马也彷彿走到了极限,行至一小处绿荫,青马再也走不动似的倒下,聿珏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握着玄铁短匕刨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挖到一团潮湿的烂泥。
「连你也弃我而去了吗?」聿珏含泪望着青马,在烂泥间勉强啜饮了几口,砂土将她的脸面也给染黑;她拍了拍青马的脖颈,在兀鹰的环伺之下离开了马尸。
又行半日,大漠里的碎石越发细碎,向晚的微光在最远处的山稜间半掩,聿珏在荒凉的旷野处跪了下来,远方隐隐听见了狼嗥,兀鹰盘桓于头顶上,似是等着啄食尸身。
与其在酷热的烈日中倒下,倒不如在寒彻肌骨的夜里死去要来得快活?
她就只剩下这一点选择了么?
张了张还沾着沙土的乾裂唇瓣,聿珏揣了揣,把湘君替她求的符给握在手中,她倒了下来,眼看头顶上的兀鹰越来越多。
「母后……是您,母后?」眨着昏花的双眼,大漠带起的沙尘拍打着她的脸颊,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就连替自己悼念的眼泪也没能流下。
将平安符牢牢收进手心,聿珏喃喃唸着「湘君」,在脑海间,回忆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向她袭来。
『无论如何委屈,咱们都得尽力求活;就当是为了你我,好么?』
结果,失约的人竟然是她?
她闭上眼,任凭寒凉带走仅存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