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里,大亨津津有味地向叶小天介绍着他的生意经:“直接买块大的店面?那需要很多钱啊大哥。更多小说 LTXSDZ.COM我把两个小店铺拼起来,店面一样够大,但是我分别买和直接买一个大店铺价钱可差了许多。再说,这条街上那么大的店铺肯出售的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才认识似的盯着眼前这个死胖子:“所以,你就故意要在杂货铺旁边开杂货铺?”
“嘘……”罗大亨赶紧四下看看,忸怩地拧着手指道:“当时人家还没喜欢上妞妞嘛,要不然怎么也不会打她们家主意的。”
叶小天吁了口气:“你从一开始就想开一家这样的‘杂货铺’?”
罗大亨摊开双手,无奈地道:“不然怎么办?难道真开一家小杂货铺?那能赚什么钱呐,一个月赚来的钱还没我的零花钱多。可是客栈、酒楼、妓院、赌馆,全都有人开了,最赚钱的当然是驿路,那时它又属于齐木。我没办法赚过路商贾的钱,就只好赚他们的钱了。”
叶小天佩服道:“好主意!他们开设各种产业,都是为了赚过路商贾的钱。可他们赚来的钱怎么花呢?于是你就开了这么一家专供本地富人光顾的‘大杂货铺子’,赚他们的钱?”
大亨拍手道:“不错!兄弟这主意如何?”
叶小天摸挲着下巴,缓缓地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山里发现了金子,于是许多淘金客都跑到山上淘金。可是淘金子辛苦不说,还有生命危险,最后还未必能淘到金子。这时就有一个精明人,在山脚下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东西给淘金的人。后来许多淘金人并没发财,甚至送了性命,这个开杂货铺子的人反而发了大财。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黄澄澄的金子上时,他偏偏盯住了那些人的口袋。大亨啊,你跟他可有一拼啊。”
大亨的店铺的确是一家“杂货铺”,因为他不专卖丝绸,也不专卖茶叶,更不专卖珠宝,但他什么都卖,这不是“杂货铺”是什么?但他只卖最稀罕、最贵重的东西,他的“杂货铺”不是开给普通人的,而是专向富人兜售奢侈品,暴利也就成了必然。难怪他生意这么冷清,原来干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卖,一天哪怕只做成一笔生意,也比别人苦哈哈地干一个月赚得多。
叶小天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你可以拿着账本告诉你爹,你是天才,只不过不是体现在读书上,而是在经商上,你爹会开心的。”
……
洪百川开心极了,从大亨小时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临终的遗愿,一门心思要让儿子当个读书郎,将来出仕入相,建个书香门第。可是这个儿子实在不争气,洪百川心里的标准早已一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这几年,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儿子这么不中用,万一自己死了可怎么办?就算给他挣一份天大的家业,也禁不起他胡作非为地败啊。儿子这么浑浑噩噩,就是被下人哄骗,万贯家产也能旦夕之间化为乌有,到时候儿子可怎么活?
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有经商的天分。洪百川给儿子的条件是小有盈余,其实他心中的底线是别赔得太多。那么自己百年之后,给儿子挣下的万贯家财,怎么也能撑到儿子老去的那一天,却不想……
洪百川欣慰地看着儿子,说道:“这是从你出生以来,爹听到的最开心的事,大喜事啊!今儿爹要设宴,请典史大人作陪,好好庆贺一下。大亨啊,你说,想吃什么?”
“嗯……”大亨咬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兴奋地道:“桂花糕!”
一桌盛宴,水陆八珍,各色美味,尽皆齐备。
洪百川算是放开了胸怀,杯到酒干,喝得好不畅快。
叶小天浅酌着相陪,大亨虽未成年,可洪百川今天高兴,特意破例允许他也喝点儿酒。奈何大亨只喝了一口,觉得难喝之极,于是他就专心致志地对付他的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着一盘桂花糕上来,见罗大亨正狼吞虎咽,便柔声劝道:“大亨少爷,你不用急,你要喜欢吃,四娘再做便是。”
叶小天忽然想起一事,见桃四娘气色还挺好,便悄声问道:“四娘,你家相公……没有再为难你吧?”
桃四娘色一黯,向叶小天福了一福,低声道:“还没谢过大人仗义相助。徐伯夷他……已经和奴家和离了。”
“哦……”叶小天眉梢一挑:“恭喜四娘!”
桃四娘听了顿时一愣,自从她伤透了心,终于跟徐伯夷和离之后,但凡听说此事的人莫不对她好言宽慰。一开始听着她还觉得熨帖,听久了耳朵都生茧子了,现在最腻歪的就是再听安慰她的话,却没想到叶小天竟是这般反应。
叶小天道:“四娘与此等畜牲和离,从此再不必受他欺凌,此为一喜。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好丈夫,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非人。如今四娘正当年轻貌美,再寻一个合适的夫家不难。若拖延日久,再被徐伯夷想方设法休弃,那时岂非更加凄惨?所以我说,离得好!离得正当其时!所以要恭喜四娘你啊!”
桃四娘听了叶小天这番高论,发了半天怔,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敞亮起来,原本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遂向叶小天福礼再拜:“多谢典史老爷良言相劝,奴家茅塞顿开了!”
大亨嚼着桂花糕含含糊糊地问道:“对了,四娘,你们两人和离之后,可是被那混账赶出了家门?”
桃四娘心情已经开朗,倒是再无黯然色了,只是平静地答道:“房子,那徐伯夷留给奴家了。他丑事败露以后,乡邻无不轻视,县学中人也是个个鄙弃,在本县实在待不下去了,便卷了家中细软,去水西了。”
叶小天暗想:“李秋池那刁嘴讼师此番无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伯夷这个对头也去了水西,这水西都快成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否则这伪君子、真小人济济一堂,还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叶小天自然不会想到他一语成谶,这水西还真成了他将来必去之地……
孟县丞死在狱中,而杀人凶手逃逸无踪,原因竟然是因为犯人太多把牢墙挤破了,这个荒唐的理由气得花知县当场昏倒。
但他事后去大牢查看,牢墙确实太单薄了些。贵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砖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墙壁厚重。不过大牢这种地方本该格外加固的,但是……县里没钱。
花知县痛定思痛,决定等朝廷再拨下银子,无论如何也挤出一部分彻底修缮一下大牢。不过,亡羊补牢是以后的事了,眼下的事还是要解决。
此事报到朝廷,他的考课上有个污点那是在所难免了。好在孟县丞此时已是待罪之囚,而杀人者又是被他勾结地方豪强欺压迫害过的百姓,仇杀的性质再加上孟县丞罪囚的身份,远不及一县典史刚刚赴任便被强盗加害严重,这个黑锅花知县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另一件事他却很上心,那就是叶小天了。叶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县丞原本的计划,是要等他上任一段时间后再悄无声息地把他干掉。没想到叶小天太能折腾,孟县丞还没把他干掉,就先被他干掉了。
如今大事刚了,风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也该再等一段时间。但是花知县等不了啦,因为他刚刚接到消息,艾家已经有大队人马上路,直奔葫县来了。
艾家听说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险,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护卫尽皆遇难,顿时大惊。虽然那时出远门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还是亲自赶来探望,并且带了一些遇难护卫的家属。
另外就是花知县看到了重新掌权的希望。「请记住邮箱:ltxsba @ 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叶小天扳倒了孟县丞,干掉了齐木,原本由孟县丞掌握的司法这一块,现在是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对叶小天唯命是从,王主簿也没机会把手伸进去。如果趁此时机把叶小天干掉,他就有极大可能接手孟县丞和“艾典史”相继死亡后留出的这块权力真空。
于是,花知县秘密召集当日曾参加密议的各首领官、佐贰官,商量如何尽快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花知县坐在堂上,左手边一连三个位置,只有中间一张坐了人,那是老学究似的王主簿。孟县丞的位置空着,艾典史的位置也空着。
其他如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巡检罗小叶,驿丞、税课大使、县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们全都坐在那儿,一个个沉默不语,堂上气氛十分压抑。
这其中有些人这些日子已经和叶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动杀心,比如罗巡检。还有人是把叶小天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心生赞赏,因此不忍暗害于他,比如县学的顾教谕和黄训导。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虑了,比如王主簿考虑的是:此时让叶小天消失会不会这最大的好处就要落入花知县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则是不想冒头,率先提出杀人的建议。
花知县在葫县三年,肩上担着孟县丞和王主簿两座大山,头上骑着齐木这个太岁,背后还有山中部落不时给他捣蛋,弄得他焦头烂额,渐渐怯懦怕事起来。如今一条肩膀上的重负突然去了,顿时轻松了大半。
眼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一向怯懦的花知县居然咳嗽一声,很威严地看向王主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只等他们一到,事情马上穿帮,你我众人谁也难逃干系。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这件事,王主簿以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里不愿让叶小天现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中作难。他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说话,倒是罗小叶按捺不住了,开口道:“大人,当初共议由叶小天冒名顶替,本是孟庆唯的主意。如今想来,下官觉得也有不妥。叶小天就一定要杀吗?不如放他离去,对外便声称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此事干系重大,叶小天难道还会自己对外张扬?如果我们给他一笔重金……”
花知县瞪起眼睛,呵斥道:“罗巡检,你能保证他绝对保守秘密?得意忘形的时候,人是会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是会吐露秘密的。来日他若生计艰难,难说不会以此秘密作为挟制向我们索取种种好处,而且无止无歇!”
顾教谕道:“县尊大人,顾某观此人种种作为,不像是那种人。”
花知县听了这句话,心有戚戚焉地叹息道:“人,是会变的啊……”
这一来,顾教谕也无话可说了。
苏循天出了后宅,绕过花知县议事的三堂,刚刚过了二堂门口,就见李云聪跟丢了魂儿似地在那里一步一踱。
今日议事,花知县派了不少人手封锁了三堂入口,就连二堂处也加派了人手。不过苏循天和李云聪都是知情人,而且是被他们派去监视叶小天的人,所以倒不防着他们。
苏循天叹了口气,唤道:“李吏典。”
李云聪愣了愣,回头见是苏循天,脸色立刻又垮下来。
苏循天低声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马商议如何对付他。”
李云聪道:“我知道。”
苏循天看了他一眼:“李吏典,我苏循天没服过人,就是服他。孟县丞那么阴险的人,齐木那么嚣张的货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后反被这种……这种……”
苏循天咬了咬牙:“却被这等小人伎俩所害,我不甘心!”
李云聪的眼睛亮了起来:“要不,咱们把这件事知会与他?”
苏循天脸上现出痛苦挣扎的色,说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那又怎样?咱们告诉他,让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难道他还有本事对付你姐夫?”李云聪拳掌相交,咬牙切齿半晌,顿足道:“走!咱们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县衙,刚拐过一条街,就见叶小天从远处走来。
此时叶小天微有醺意,随意地漫步街头,认识他的人都毕恭毕敬向他施礼。叶小天也是微笑颔首,一路行来颇为惬意。
苏循天和李云聪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将他挟住。苏循天低声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叶小天见二人色诡异,不觉有些怪,当下也不多问,跟着他们拐进了一条行人稀少的胡同。苏循天和李云聪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叶小天听了顿时怔住,他有想过这些官员的黑,却没想到他们的心有这么黑,胆子有这么大!也许水西讼师李秋池的那句话说得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胆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云聪催促道:“你快走吧,除了我,还有人受命盯着你的。不过你放心,有我俩帮忙,你离开不会被人发现。其实你现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摇大摆地走,相信也没人敢拦你。”
苏循天急道:“是啊,你就别发愣了,这就收拾行囊,马上走!”
叶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我妹子怎么办?”
苏循天想到叶小天一走,那可人儿便也要跟着离开,心中好生不舍,可是难道他能把人留下?只得咬牙道:“我去帮你接她。我就不信,后宅里头有人敢拦我!”
叶小天摇了摇头:“我从靖州到这里,一路被人追杀,我不想再一路被人追杀着离开!”
李云聪急得跺脚:“那你想怎么样啊?”
……
县衙三堂里,原本肃静的大堂又变成了菜市场,持不同意见的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花知县没有一言而决的魄力,只能坐在上首无奈地看着大家激辩。
这时,紧闭的大门忽地轰然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束金黄色的光映进来。
堂上顿时一静,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就见叶小天披着一天晚霞,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大家好,在商量让我怎么死吗?我来送死啦!”
叶小天夷然不惧地闯进县衙三堂,大门一推,血色夕阳洒入,堂上的魑魅魍魉立即如同雪狮子见火,再也济不得事了。
他们商量的事本就见不得人,哪受得了正被阴谋暗算的人突然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就不提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不是官的官带给他们的强大心理冲击、树立的莫大威望,他们也要考虑既然叶小天已经知道这个阴谋,是否还留了后手,又有哪个还敢打主意再置他于死地?
叶小天也知道大家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向他们提出:艾典史的家人既然很快就要到了,他这个典史也就做到头了,他会离开,绝不会把他冒充典史的事情张扬于世。
事已至此,花知县等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叶小天的这个承诺。
叶小天也不难为他们,把自己一路上考虑成熟的计划和盘托出。花知县等人听了不住地点头,答应依计行事、全力配合……
一切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叶小天跟水舞商定了具体的安排,知道自己留在葫县的日子不多了,明天将是他在葫县公开露面的最后一天。
踏着夕阳的余晖,叶小天来到了罗家。
叶香兰察言观色,看出自己的小情郎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将他迎进家中。
叶小天心情很复杂,在葫县的经历仿佛一场梦,终于到了梦醒时刻。在这个鱼龙混杂、暗潮汹涌的地方,他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跟各路人马勾心斗角、斗智斗勇,一身疲惫,独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