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雨叉腰站在院子里,正对着隔壁院子指桑骂槐地骂人。隔壁院子就是郭家,隐隐传来阵阵哭声。徐小雨骂得正凶,院门“咣啷”一声被人踢开了,一班捕快闯了进来。
徐小雨大怒,张牙舞爪地扑上去,破口大骂道:“我日你……”
一句话还没骂完,迎面就飞来一拳,打得徐小雨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门槛,硌得她屁股生疼。徐小雨像被激怒的野猫似的“嗷”地一声跳将起来:“我日你……”
一个相貌清秀、情却甚是狰狞的年轻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揪住她衣领,正正反反就是一顿响亮的耳光:“我叫你日!我叫你日,我叫你他娘的日……日舒服了吗?”
徐小雨被搧得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晃来晃去,只觉天旋地转。听到那人问话,徐小雨愣愣地点了点头。那人用力一推,徐小雨倒退两步,再次一跤墩坐在门槛上,凶狠年轻人厉声问道:“你大哥呢?”
徐小雨傻傻地往屋里一指,年轻人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冲了进去……
徐林昨日去周班头家闹了一场,随即便与一班狐朋狗友跑去喝酒了,大醉之后就宿在了娼家,今天上午回家之后便蒙头大睡。不想睡意正浓,忽听妹子一声尖叫,徐林被吵醒,心中好不气恼。他赤着双脚跳下地,只穿一条犊鼻裤,气势汹汹地骂道:“吵什么吵,可是郭家那群王八来捣乱了么?”
徐林刚刚走出几步,门帘被人一把扯掉。徐林顿时一惊,抬头看时,就见一双大脚迎面飞来,踹得他倒跌出去,一跤摔在地上,口中一股子土腥味儿,却是大牙被踹掉了两颗。
“谁他娘的……”
徐林大怒,一句话还没骂完,叶小天松开扣住门框的双手,跳下来猛扑过去,抡起带鞘的腰刀,狠狠砍在徐林头上。刀虽带鞘,砍在头上也是一股血喷了出来,淌了徐林一头一脸。
徐林被这人凶狠的模样给吓住了,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说话。
叶小天把刀挂回腰间,喝道:“枷了,带走!”
捕快们出门随身都带着小枷的,当即上前把徐林枷了。徐林这才反应过来,大怒骂道:“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齐大爷的兄弟。”
叶小天从许浩然手中夺过戒尺,慢悠悠地踱到徐林身边,凶狠地看着他道:“爷?还兄弟?你们家喜欢差着辈儿论交?”
徐林道:“我……”
不等他说完,叶小天就抡起戒尺,“啪”地一声抽在他的嘴巴上。徐林闷吭一声,满嘴流血,再也说不出话来,看向叶小天的眼儿便露出几分畏惧。
“带走!”叶小天一声吩咐,马辉和许浩然就像拖死狗一般拖着徐林往外走。
叶小天昂然走在前面,到了院中见徐小雨正畏怯地站在那里,叶小天凶狠的一眼瞪去,把徐小雨吓得连退两步,满面慌张。
叶小天冷哼一声,踢开院门走出去。徐小雨呆呆地看着马辉和许浩然把大哥拖走,已经看不到叶小天的背影了,这才尖声大叫起来:“我要告你!你……你无故殴打良善百姓!我要告你……”
走在最后的李云聪看着徐小雨微笑道:“听我良言相劝,你可千万别招惹他。我们这位典史大人是疯的,疯病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我都被他打得很惨。”
徐小雨窒了一窒,李云聪哈哈一笑,颠着屁股走了出去。忽然之间,他觉得跟着叶小天这么个人也挺不错,起码出门时不用总装三孙子。
华云飞站在大街上,对面就是齐木的府邸,极豪华阔气的一处所在,大门敞着,许多人进进出出。
华云飞冷静地观察着大门的情况,他到葫县是来为父母报仇,作为猎人,杀流氓自然要用猎人的方法。
父亲从小教他狩猎,当他渐渐长大后,和山里的彝、苗等族高明猎人又常有切磋,现在他能赤手空拳捉到鹿子、野鸡等动物。他的刀用得很好,他的箭射得更好,他是最出色的猎人。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最凶猛的野兽,而且……不只一个。
华云飞没想过试图挑战赫赫有名的齐大爷后还能活着离开。他毕竟身单力孤,而齐木是葫县最可怕的一只大老虎,有大批保镖、打手。更何况,还有直接下手对付他爹娘的那几个人,他都要查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贸然动手,而要先做好最充足的准备。猎人总是有耐心的,而齐木齐大老虎此时还丝毫没有察觉他已经被一个可怕的猎手盯住。
叶小天绑了徐林出门,马上就叫人去郭家传话,叫他们全家立即去县衙。
郭家人今儿一早就被徐小雨在隔壁指桑骂槐、辱骂不休。可经由郭栎枫被活活打死一事,郭家又怎敢再得罪徐家,一家人被骂得只能抱头痛哭。等叶小天派人来传唤,郭家人出来看见鼻青脸肿、脑袋跟血葫芦似的徐林已经被捕快枷住,不由得又惊又喜。
叶小天押了徐林,带了郭家一众苦主这么一走,登时吸引了整条街的人注意。
昨日到徐林面前煽风点火的那个泼皮少年一见在他心目中威风不可一世的徐大哥这般狼狈,一双眼睛不禁露出惊恐的色。
叶小天带了徐林和郭家一众苦主赶到县衙,吩咐郭家人道:“击鼓鸣冤吧!”
花知县正坐在县衙二堂无所事事,葫县事情本来就不多,又都被孟县丞和王主簿瓜分了,他这个知县纯属摆设。可每天坐堂这个规矩又不能废,如果废了,他就更没有存在感了。
忽听前衙传来鼓声,花知县顿时一阵兴奋,总算有人敲鼓了,能上堂露露脸儿也好啊。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基本不可能,葫县百姓早就对县衙门绝望了,真有大事,要么自己摆平,要么忍气吞声,没人到县衙门来鸣冤告状。不过,万一真是自己摆不平的大事呢……仅仅因为一个升堂,花知县就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还没斗出个所以然,叶小天就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县尊大人,有人击鼓,怎么大老爷还不升堂?”
花知县色一肃,摆手道:“本县……本县手头正有一桩大事待决,且问问前衙何人击鼓,何事鸣冤再说。免得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麻烦本县。”
叶小天板着脸道:“下官正要与大人说起此事,外面击鼓鸣冤的是郭家人,殴死人命的凶手徐林已被抓捕归案。这可不是小事,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老爷可以升堂了。”
花知县变色道:“本官不是说过此案移交孟县丞,不需你来处治吗?”
叶小天摊摊手道:“可是凶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有苦主告状,我们总不能装没看见吧?如今凶手已经抓到,苦主正在鸣冤,大老爷,无论如何你得升堂问上一问才是。”
花知县没有权柄在手时,一心巴望着掌权;真的让他掌权办事时,却又瞻前顾后,忐忑不安起来。他和齐木没打过多少交道,可是对其人却很了解,这个人他不敢得罪啊。
花知县暗恼叶小天多事,可外边的鼓声一声声仿佛催命,他又不能装聋作哑。
花知县迟疑半晌,尽管叶小天再三催促,还是不肯上堂。
就在这时,外面一声清咳,孟县丞沉着脸走了进来。
孟县丞一看叶小天正在这里,马上瞪着他道:“艾典史,谁准你抓人的?”
叶小天心中恼火,沉声道:“县丞大人,下官职责所在,如何推辞?”
孟县丞喝道:“胡闹,难道你忘了……”
叶小天冷笑道:“我当然没忘。可是要我忘记自己的真正身份,认真做这个典史的人也是你!”
花知县六无主地看着孟县丞,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咱们就升一次堂?人家都敲响了鸣冤鼓,衙内衙外人人皆闻。如果置之不理,实在说不过去,咱们县衙也更没人理会了。”
孟县丞刚要反对,转念一想,又冷笑一声:“县尊大人,升不升堂,你自己斟酌吧。”他仰天怪笑两声,转身就走。
花知县见他没有明确反对,暗暗松了口气,对叶小天道:“升堂,升堂,本县这就升堂。来人呐,快取本官袍服来!”
“威……武……”堂威喊得参差不齐,站堂的皂隶们,精气儿比捕快们还差了一大截。
平日里很少升堂,大家都散漫惯了,而且今日上堂前就听说被抓的人是齐木齐大爷的人,大家对审判结果更不抱希望,所以毫无兴致。
花知县站在屏风后面,听到这样的堂威却也不恼。三年前刚到葫县时他还整顿过一阵子,后来随着认清了大权旁落的现实,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在乎这些小节了。
花知县正了正衣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昂然走到碧海红日图下,拿起惊堂木“啪”地一拍,朗声道:“何人击鼓鸣冤,堂上说话!”
当下就有人下去把郭家一门老小带上了堂,叶小天是典史,如今大老爷问案,堂上却是没有他的位置,只能在外面候着。
郭家一门老少上了大堂,跪倒叩头:“草民参见大老爷。”
花知县坐在公案之后,扬声问道:“你等因何击鼓,何事鸣冤,向本官一一道来。”
郭栎枫的老父亲流着泪,把儿子被打死的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花知县皱了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人命,实是罪大恶极。不过,现在只是你一面之辞,真相如何,还待勘察。来啊,带嫌犯徐林!”
叶小天把手一摆,马辉和许浩然便把徐林一推,喝道:“走!”
徐林一头一脸的血,此时都结成了血痂,他狞笑着盯了叶小天一眼,举步向堂上走去。
花知县仔细询问了控、辩双方的供词,又让仵作把尸体抬上来当堂验看,再传目击证人一一询问。那些证人们有的据实而言,有的畏惧徐林,便推说不曾看见。
花晴风据此打起了太极拳,正想宣布暂且把疑犯收押容后再审,外面忽然走进一个人来。
叶小天在堂下等了许久还不见审判结果,便起身方便去了。
叶小天刚走不久,就有一个人前呼后拥地闯进了县衙。
堂下听审的捕快、皂隶、胥吏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悄声低语道:“是齐大爷,抓了他一个手下而已,他竟然亲自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艾典史呢?”
“不知道,大概见机先溜了。”
齐木,四十岁出头,身材颀长,长眉斜飞入鬓,鼻如悬胆,大口若方,瞧来仪表堂堂。如果不是知道他恶名的人,谁也无法把这样一个人想象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匪类。
齐木旁若无人地走入县衙,一路所遇衙役、胥吏们纷纷变色退避。来到大堂门口时,齐木哈哈一声长笑,朗声道:“你们候在这里!”便大步流星,独自闯进了大堂。
大堂上,原告跪左,被告跪右,旁边又有尸首一具搁在长板上。花晴风拿起惊堂木,正要做出收监待查的判决,忽然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背负双手,昂然直入,不由惊在那里。
花晴风手中的惊堂木失手跌落,他茫然站起,有些失措地退到案旁,想要对齐木拱拱手,又觉得在公堂之上,自己身为一县正印如此举动未免不妥,所以僵在那里进退失据。
齐木从原告和被告中间昂然走过去,视两旁拄杖而立的衙役们如空气一般。徐林察觉大堂上气氛突显诡异,回头一看,不由大喜,急忙抢上两步,跪下磕头:“小的见过齐大爷!”
齐木站住身子,看了看他,淡淡地问道:“你就是徐林?”
徐林忙不迭点头,喜不自胜:“是是是,小的就是徐林,没想到您老人家也知道小的贱名。”
齐木冷哼一声:“我的人,居然要上公堂,真是丢人现眼!滚到一边儿去!”
徐林忙道:“是是是!小的无能,小的给齐大爷您丢了脸,小的该死!”徐林一边说,一边抽起自己嘴巴,抽得还真用力,啪啪的响声整个公堂上都听得见。
看见齐木竟然来了,郭家老小都有些畏惧,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齐木一直走到县太爷的公案前面,这才停住,平静地看着花晴风。
花知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讪讪地道:“齐……齐先生……”
齐木道:“县太爷!”
花晴风受宠若惊地哈下腰,赶紧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齐木冷哼一声,慢慢转过公案,站到了公案之后、碧海红日图之下,将整个公堂环顾一周,突然冲着脸色难看的花晴风大声咆哮起来:“姓花的,你他娘的给老子搞清楚,这葫县,究竟是谁的天下!啊?”
唾沫星子喷了花晴风一脸,花知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缩着脖子站在那儿,竟然不敢应声。齐木突然一探手,将他的脖领子揪住,将他提得脚尖踮了起来:“你这个狗屁知县,老子让你当,你才能当!老子不让你当,一句话就能让你滚蛋,你敢审老子的人,啊?”
花晴风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软弱地道:“齐先生息怒,请息怒,你……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个狗臭屁!”齐木一撒手,花晴风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齐木在县太爷问案的椅子上大模大样地坐下来,两条腿往公案上一搭,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象刚才大声咆哮的是另外一个人:“齐某刚从外县回来,才进城就听说我的人被抓到你这儿来了。花知县,你真出息了啊!成!你审吧,齐某作为本县士绅,旁听……总可以吧?”
花晴风脸色苍白,讪然道:“齐先生……”
齐木乜了他一眼:“怎么,不审了?”
花晴风如释重负,忙道:“不审了,不审了。”
齐木一抽双腿,从案后站起来,慢慢踱到郭家人面前,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笑脸:“我听说……你们家死了人?”
郭家人瑟瑟发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没想到传说中的齐大爷竟然肯为徐林那么一个地痞出头。他们只听说齐大爷只手遮天,可没想到他竟可以嚣张到如此地步,现在他们总算亲眼见识到了,一家人吓得魂飞魄散。
齐木看着抱成一团的一家人,轻轻叹了口气。郭老汉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紧紧抱着小孙子,仿佛风中落叶般发着抖,根本不敢说话。
齐木从袖中摸出一块洁白的丝帕,轻轻伸出去。郭老汉身子抖了一下,没敢躲,齐木就像给小孩子擦眼泪鼻涕似的,帮郭老汉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柔声问道:“老人家,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