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的店面不算太小,其实在十字大街这么繁华的地方开杂货店是有些亏了的,不过店主如果本钱少,那也只能开杂货铺,生意做大成本也大,底子薄的人承担不起。『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杂货铺里很杂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罗大亨侧着身子,从窄窄的过道穿过去,扬声唤道:“潘大娘,你好啊。”
坐在角落里的是个年近四旬的妇人,虽衣着朴素,却颇有几分姿色,尤其是一双桃花眼透着精明,眼瞟来飞去,看上去就不像谨守本分的妇人。
看见有人进来,妇人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起身相迎,见是大亨,她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没好气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打算在我家隔壁开杂货铺的罗掌柜。我说罗掌柜,你怎么这么闲,不张罗买卖,老往我家钻什么?”
罗大亨搓搓手,陪笑道:“我这不是跟您取经来了么,论开店,大娘你比我经验多啊。”
罗大亨说着就东张西望,大概是在找那位姑娘,可惜店里除了那妇人再无旁人。另外一角挂了道门帘,后边想必是母女俩的住处。
这时就听门帘后面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道:“娘,咱中午是吃饺子吗?”
大娘回答道:“是啊!茴香我都买回来了,没看到吗?”
两母女一里一外这么一对答,罗大亨背着书包站在那里听得悠然往。叶小天看得啼笑皆非,咳嗽一声道:“大亨啊,你跟大娘也打过招呼了,咱们这就回自己店里吧。”
大亨赶紧道:“别别别,我还有事跟大娘商量。”说完,就自己拉过一张条凳坐了,对那妇人道:“大娘,我有事儿和你说。你看吧,你开杂货铺,我也开杂货铺。我呢,刚学做买卖,也不知道去哪儿上货。要不这么着,我从你家拿货怎么样?”
叶小天和李云聪听得眼睛都凸了出来,在杂货店旁边开杂货铺,还到旁边杂货铺上货,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极品败家子!那妇人似乎也听得呆住了,愣了半晌,才不高兴地道:“罗掌柜的,你戏弄我是不是?”
罗大亨急道:“没有啊,我很认真的。你看,你卖杂货,我也卖杂货,从你家拿货多方便!这样吧,你拉个清单,你家卖啥,都给我列一份,我也卖。我现在就付定钱,有诚意吧?”
罗大亨说着就从书包里摸出两锭各有五十两重的大元宝,往那妇人面前一推。
这整个杂货铺所有东西加起来都不值十两银子,两锭银元宝一时把那妇人看愣了。妇人这才相信……这个罗掌柜真的有点缺心眼儿。
罗掌柜缺心眼儿,他的朋友总不会也缺心眼儿吧?妇人担心地看了一眼叶小天和李云聪,见二人一脸好笑,却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这两位朋友,怕是还没亲密到可以掺和他家生意的地步。
妇人眼珠一转,道:“成啊,那妾身就给你列个单子,你看要是行,咱们就这么定了。”
这妇人虽是个开杂货铺的,居然还认识几个字,当下拿出一块炭条,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起来。等她写完,罗大亨拿来一看,虽然错字连篇,却也看得明白,当下连连点头。
“慢着!”叶小天总不能眼看着罗大亨吃亏,便从窄道里挤过来,站到罗大亨身边,低头一看清单,登时勃然大怒:“掌柜的,一只陶盆你要八十文?别说进价,就是售价,十文八文都嫌贵了,你当我兄弟是傻子?”
罗大亨呆呆地问道:“大哥,很贵么?”
叶小天道:“这不叫贵,这是明抢!”
“什么?”罗大亨一听也恼了:“我说掌柜的,你不厚道。”
大娘一见诡计被识破,登时把脸一沉:“我不厚道难道你厚道?我家开杂货铺,你偏要在我家旁边开杂货铺,有这么抢生意的么?我小本经营,勉强糊口,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罗大亨怒道:“做生意各凭本事啊,客人要是就去你家,我也不能硬拉过来不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罗大亨哪是这妇人的对手,被她连损带骂,一张胖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他气哼哼地从书包里又掏出两枚银元宝,往案上一拍,道:“这店我开定了,你不给我上货,我兑你家的店!”
大娘听了又是一呆,这店铺处于黄金地段,倒是很值钱,大约值个一百五十两左右,再加上这些货,也就一百六十两上下,罗大亨拿出两百两,绰绰有余了。这姓罗的分明就是一个浑人,还是一个有钱的浑人,跟这样的浑人拼生意,拼不起啊!
两家都开杂货铺,还是挨着,那铁定要赔。既然如此,不如把店兑了,这样一来就赚了一笔,还避免了在接下来的竞争中拼个两败俱伤。两母女拿了这笔银子,换个地方开杂货铺,还能省下一大笔钱。
想到这里,大娘毫不犹豫,抢过银元宝,大声道:“好!店兑你,咱们立契!”
两个人怒气冲冲地开始立契兑店,叶小天和李云聪再度看得瞠目结舌:“不是说好到上家来上货的么,怎么这价钱谈不拢,就把上家买下来了?有这么做生意的么……”
两人愣的功夫,大娘和大亨已经立契画押,手续齐备。
大娘收好契约,揣好银元宝,冲着后边高声叫嚷:“妞妞!妞妞!”
门帘一掀,从后边走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果然面如满月,玉润珠圆,生得颇有福相;柳叶弯眉樱桃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有;尤其是腰肢儿细细,屁股却浑圆丰隆,胸前两座乳峰颇具规模,高高鼓耸,极好生养的模样。
先不说这姑娘长得漂亮,单凭这身材就足够惹火,怪不得大亨对她着迷。
叶小天看了大亨一眼,心道:“这货倒有几分眼光。”
大娘道:“妞妞啊,饺子包得怎么样了?要是还没弄,咱就不包了……”
妞妞绞着一手面,腼腆地道:“娘啊,要不……咱中午吃馒头吧。”
大娘怪地道:“饺子馅都买好了,吃馒头做啥?”
妞妞羞羞答答地道:“水……放多了,人家就又放了点面,面……又多了,人家就又放了点水,水……又多了,咳,现在,如果包饺子,怕是面会剩下大半盆……”
大娘气哼哼道:“行了,你也不用和来和去的了,收拾收拾咱们东西,娘把这店给兑了。”
妞妞听得莫名其妙,可是见娘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回去收拾东西。母女俩除了这小店另有住处,所以店里东西倒是不多,很快打了两个包袱,母女俩就出了店。
罗大亨这时似乎气劲儿过了,眼巴巴看着人家姑娘离开,颇为不舍的样子。叶小天便道:“大亨,你要是真喜欢她,那就大胆去追!我看她方才看你那两眼,似乎对你也有点意思。”
罗大亨搓搓手,腼腆地道:“大哥,你尽哄我,人家能看上我么?我……又高又胖,人家娇小玲珑……”
“怕啥,你丑不要紧,万一她瞎呢?”
大亨居然听不出叶小天的调侃之意,担心道:“可……可是我刚把人家挤兑走,还想要人家的姑娘,会不会太过份了些?”
叶小天看了看这破破烂烂根本不值两百两银子的店,叹道:“如果我做生意,我也希望你对我这样过份一些才好。”
本来罗大亨要开店至少也得再准备三五日功夫,可他把人家的店兑下来了,也就马上开张营业了。叶小天已经笃定他这店绝对开不到一个月就得倒,洪百川最后的希望也将彻底破灭,可他拿这么个活宝也没办法。
眼见自己是救不了这个败家子了,叶小天和李云聪只能无奈地离开。
一个挎着猎弓,腰间插着短刀的少年恰于此时出现在店门外,冷漠的眼向前后一望,便进了妞妞杂货铺,朝罗大亨拱拱手,客气而平静地问道:“劳驾,请问齐木齐大爷的府邸,怎么走?”
华云飞说他猎到了一只珍禽,听说齐大爷最喜欢珍稀野物,所以想去卖给他,多赚些钱养家。「请记住邮箱:ltxsba @ 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洪百川的生意大多通过齐木控制的驿路运输传送,所以大亨对齐木家的住处很熟悉。
大亨很热心地为华云飞指点了道路,此时的华云飞在他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生命中一个很普通的过客,自然不会想到两人今后将会有什么交集。
叶小天和李云聪赶回县衙,前方忽然跑来两个人,穿着捕快皂服。叶小天定睛一看,见头前一人是马辉,另一个人好像是叫许浩然,叶小天便站住了脚步。
两人跑到叶小天身边后,马辉气喘吁吁地道:“典史大人,周班头出事了。”
叶小天呆了一呆:“周班头?他不是在家歇养么,出什么事了?”
许浩然道:“昨日徐林回来,听说周班头和他妹子打斗起来,便去寻周班头的晦气,把周班头暴打了一顿。周班头的腿被打折了,也不知还能不能……”
叶小天截口道:“周班头家住哪里?快带我去!”
叶小天赶到周班头家时,已经有许多捕快闻讯赶来。周班头人缘极好,他出了事,大家自然要来探望。看到叶小天出现,正兔死狐悲的捕快们默默地给他闪开了一条路,望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些不满和谴责。
叶小天没有理会他们,径自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走进堂屋,入目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花瓶衣架全打烂了,进屋右手边墙角的灶台,破掉的大锅里赫然扔着一块大石头。
周家人闻讯从里屋走出来,周班头的老父亲周老汉听说来人是县衙里的典史老爷,顿时惶恐不已,连忙上前就要叩头。
叶小天赶紧将他一把扶住,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了,快带我去看看周班头。”
周老汉高高掀起门帘儿,点头哈腰地把叶小天让进屋,立即向榻上躺着的周班头道:“思宇啊,快起来,典史大老爷看你来了。”
周思宇听父亲说典史大人来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被叶小天赶上去一把按住:“别动,好生躺着。”叶小天说着,这才看到周思宇的样子,心头怒火顿时升腾起来。
周班头脑袋上缠着绷带,右颊淤青,左颊赤肿,嘴唇高高地肿裂着。他努力想要张开眼睛,可是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尽了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张开一条缝隙。
叶小天定定地看着周班头的脸,似乎要把他那张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脸牢牢记在心里。过了好半晌,叶小天才抽回手,探手入怀,摸出大亨给的五十两重的大银元宝。
叶小天把银元宝轻轻搁在枕边,对周老汉道:“老爷子,周班头落得这般模样,本官……难辞其咎。这点银两,你们就留着吧,把打坏的家具重新置办一下,尤其是要给周班头请最好的郎中,一定要保住他的腿。”
周老汉和周家娘子看到那锭大银元宝都惊呆了,五十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钱周家人根本就没见过。周老汉嗫嚅道:“不不不,大人,这使不得……”
叶小天道:“老丈不要客气啦,这钱也不是我出的,是县衙贴补周班头的医药费。你若不要,就替官家省下了,最后还不是大家吃喝掉吗?”
周老汉不懂县衙里的那些门道,听叶小天这么说,只当是真话,心里便踏实了些。
周围那些捕快们很清楚衙门底细,虽然他们都有些恼恨这个新来的典史不知轻重,连带手下人惹祸上身。可是这位典史能掏出自己的钱来帮助周家,而且是这么多钱,不免令他们对叶小天大为改观。那些当官儿的只知道使唤他们,真出了事情的时候,又有谁这样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叶小天起身对周老汉和周家娘子道:“周班头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告辞了。”
周老汉千恩万谢地把叶小天送到大门外,看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腰,丝毫不因儿子有此遭遇迁怒官府,反而因为他的屈尊探望诚惶诚恐,叶小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马辉、许浩然等一班捕快默不作声地跟着叶小天到了巷口,马辉终于鼓足勇气走上来:“艾典史,因你初来乍到,兄弟们对你多有不敬,还请典史大人恕罪。”
叶小天停住脚步看着他,许浩然也凑上来,垂下头道:“典史大人能如此善待周班头,兄弟们……都很感激。”
叶小天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歉,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叶小天的脸顿时冷下来,沉声:“你们说完了?”
马辉和许浩然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是诚心向叶小天道歉的,可典史大人怎么貌似很不高兴?一时间众捕快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叶小天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到周班头如此,心生内疚,我很惭愧,所以拿出这些钱来作为补偿?”
众捕快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
叶小天又道:“你们是不是忽然觉得我这个官儿人还不错,虽然做错了事,可是能这样补救,比县衙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要强许多。所以你们感恩戴德,觉得我这个官儿值得追随,要向我道歉,大家以后一团和气?”
捕快们还是不说话,他们已经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叶小天的声音提高了些:“周班头去徐家抓人,是执法,是他身为捕快的职责,他吃的就是这碗饭!我是本县典史,接到苦主报案,派他去抓人,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内疚?
他先是被徐家刁妇殴打,接着又被杀人凶手欺上门去,捣毁了他的家,把他打得卧床不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葫县的歹徒比执法的捕快还要凶,你们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
你们的兄弟被人打成这样,你们都没起过一丝报仇的念头?当然给了周班头家一笔钱,你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太好啦,这下子周家的损失可以得到弥补了,周班头的腿大概保住了,万幸啊!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大家开开心心地忍下这口鸟气,继续一团和气地被乡绅恶霸、地痞无赖们欺负?如果你们这些做捕快的都可以被人这么欺负,你能指望本该受你们保护的葫县百姓不受人欺负?
为什么百姓们不愿意向官府纳税,哪怕是那些家里有钱的人?为什么你们每次下乡,都被百姓们奚落嘲讽得抬不起头来?为什么你们每次走在十字大街上时,都被人像狗一样笑话?你们是葫县的捕快,你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总有一天要接你们的班,继续在这儿做捕快,然后继续被人欺负、被人嘲笑!
你想有尊严地活着,你想一大早穿上捕快公服去县衙的时候,街坊邻居不是用轻蔑嘲讽的眼儿看着你,而是尊敬地向你打招呼,这得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它从天上掉下来,它掉不下来!“
马辉讪讪地道:“典史大人,齐大爷他……况且,县衙门的老爷们……”
叶小天道:“齐大爷怎么了?他在贵州可以一手遮天了?不要说安、宋、田、杨四大天王,就是八大金刚,甚至比八大金刚更低一些的土司老爷到了葫县,他是不是也要像三孙子一样毕恭毕敬?他有没有怕的人,为什么怕?
县衙的老爷们又怎么了?为什么县衙的老爷们怕那些山民愤怒,怕齐大爷愤怒,怕县城里的百姓们愤怒,唯独不怕被欺负得狗都不如的你们愤怒?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愤怒,你们没有勇气、没有骨气,一群窝囊废,不欺负你欺负谁?“
众捕快被骂得狗血淋头,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小天转身走去,高声道:“我现在去徐家,我派出去的人被欺负了,我就要去为他讨回公道!你们滚回县衙那个狗窝,继续心安理得地领你那每月二两银子的薪俸,开开心心陪老婆生孩子去吧!”
马辉、许浩然等捕快一个个脸胀得通红,当叶小天走出近百步后,他们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追了上去,紧接着所有的捕快便一起追了上去:“典史大人,我跟你去!”
“对!跟典史大人走!”
“这口鸟气,老子早就忍够了,咱们跟典史大人走!”
叶小天大笑起来:“好!这才是条汉子!是个爷们!咱们走,为兄弟,讨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