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将军眼睛一亮,道:“真的画了么?那给我看看。”说着便要往阁楼里走去。
沫连水看着我,道:“九姑娘可否愿意看我画的你?”
我含笑点头,却有点羞赧,不知沫连水这个风流不羁的才子,会把我和将军画成什么模样,天哪,千万不是春宫图才好。
我探手入袖,摸着袖中的信笺,心中暗想这信何时交由他才妥当。
沫连水已作了请入的手势,我随着他进到了阁楼里,才一进去,我不由目瞪口呆。
原来阁楼里满是人。
见白将军与我入内,众人都立起,朝着我们作揖微笑,白将军很快从惊愕中恢复了常态,与他们寒暄说笑,只有我觉得自己全身都羞怯地发热。
幸亏方才没有与白将军有过多的亲密动作,否则不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活生生出演了一出暧昧的好戏?
还没有彻底从羞怯的感觉挣脱出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九姑娘!”我听着有点耳熟,转头一看,原来是莺燕苑的头牌赵如姿。
她美眸清亮,粉颊樱唇,一身嫩黄的纱衣,外罩宝蓝的大氅,飘飘如风,美丽脱俗。
赵如姿看着我,笑道:“几日不见,九姑娘倒更标致了些。”
我笑着摇摇头,道:“哪能及得上姐姐……”
赵如姿款步过来,握着我的手,道:“你要这么说,我可要自惭形秽了。”
我笑道:“姐姐今日也来赏花么?”
赵如姿俏脸一红,朝着沫连水努努嘴,道:“还不是为了他么?”
我正诧异,沫连水已在画案边叫道:“如姿,快帮我研墨来!”
赵如姿脆生生应了,便凫娜地走至沫连水身边,伸出纤纤玉指,开始为他磨起墨起来。两人偶尔目光相对,却是脉脉含情。
我捏着袖中的信笺,心倒是有点凉了半截。
正出中,本在低头看画的白将军突然抬眼望向我,作手势让我也走至他的身边。
我过了去,却看见画案上平铺着一幅丹青,画中的繁花团簇,色彩艳丽,画工细腻,如梦如幻的背景中,有一对俊美的男女在执手含情对视。
画中的男子一身玄色长袍,丰英气,表情柔和,而画中女子则一身素白裙襦,如云的秀发低挽,眉如远山,目如秋水,樱唇不点则红,虽是一身素装,但在满山绚烂的花树下,却更显飘逸脱俗。
这一对画中人眉目传情,形象鲜明,栩栩如生,看得周遭的人是赞不绝口。
白将军看着我,嘴角也含着笑意,我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
沫连水看着我和白将军,笑着将丹青上的人物补画全、润色,然后从画案上的贴花白瓷高足钵中抽出一支笔来,提笔蘸饱了墨,在画上开始题诗,诗云:“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自多情;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他写的是楷书,落笔峻峭险劲,法度森严,于平正中见险绝。
能诗能画能写,沫连水果然是城中第一才子,莫怪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喜欢了。
白若愚将军赞道:“画好,字也好!”
沫连水笑道:“将军,如此美人在此,不如你也来题诗一首如何?”白若愚凝片刻,望了我一眼,浅笑道:“也可。”
说完,他从赵如姿的纤手中接过毛笔,接着在沫连水的诗后题上:“凭栏人向东风倚,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落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沫连水抚掌笑道:“好,好,如此一来,便完美了。将军的草书用笔变幻莫测,纵横跌宕,勾连回环,顿挫起伏,有若天成。沫某佩服佩服!”
白将军朗声大笑,道:“不敢不敢,白某在大诗人面前献丑了!”周围顿然笑声赞许声一片。
白将军看着沫连水道:“此画就给了我吧?”
沫连水偷眼看我,却戏觑地瞧着白将军道:“不成,这画我得留着。”
白将军道:“为何?”
沫连水笑道:“我要用来讨美人欢心,不可么?”
白将军倒是有几分发急,道:“沫连水,此画你就给了我吧。”
沫连水斜睨他一眼道:“那,将军得拿百坛上好的甘露美酒来换!我要那‘桃花美人’三十坛,‘琼花露’三十坛,‘竹叶青’二十坛,‘秋自露’二十坛,何如?”
白将军沉吟片刻,笑道:“沫连水,前面你所说的美酒倒没有问题,至于‘秋自露’,你是故意的吧,明知将军府每年只出三十坛这种陈年佳酿,你却要去了一大半!”
沫连水哈哈笑道:“那要看将军你是觉得画重要呢,还是美酒重要?”
白将军看着沫连水,佯作咬牙状,道:“成交了!”
沫连水得意地仰天大笑,对赵如姿道:“看样子这白将军是愿意为美人一掷千金了!如姿,这下咱们有段时间可以不愁酒喝了,哈哈……”
赵如姿美目顾盼,瞧我一眼,便抿着嘴儿笑。
众人正在热闹间,突听得白子莲清脆的声音从阁楼门口传来,“噫,原来这里如此热闹?”
说话间,白子莲苗条纤细的身影已经婀娜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一进门,喧闹的人群中立刻安静了下来,不是为她,而是因为白子莲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长身玉立,英俊挺拔,华贵却魅惑,虽然总带着一副懒洋洋的情,但周身却散发着一阵冷意,让人不敢正视他,而折服于他的威慑之下。
他便是洛宸天洛王爷。
见到众人朝他行礼,他淡淡一挥手,道:“免了吧。”然后环顾四周,道:“何事如此热闹啊?”
白将军迎上前去,笑道:“洛王爷大驾光临,白某蓬壁生辉!方才是因为沫连水为白某作了幅图,众人正在研讨指教,没料到王爷便进来了。”
洛宸天“哦”了一声,道:“是什么图,让本王也瞧瞧。”
白将军瞧瞧我,有点作难,但沫连水已上前将洛宸天引自画案前,道:“王爷请看,便是这幅图,请王爷瞧瞧这画与白将军及九姑娘可相像?画出了那种韵致没?”
听到“九姑娘”三个字,洛宸天蓦地抬起头来,扫了我一眼,眼里的冷冽让我不禁往人群后退缩了一下。
洛宸天仔细看了看图,又看了看画上的题诗,道:“恩,不错,画好,人也美,确实是丹青精品。”
沫连水笑道:“多谢王爷夸奖。”
洛宸天转向白将军,淡然道:“看不出来,白将军竟也是能文能武之人,诗题得不错。”
白将军低声道:“不敢当,白某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洛宸天道:“白将军自谦了,看画中,白将军与九姑娘倒是天生的一对,只可惜本王晚来一步,错过了如此的浓情蜜意……”
白将军的俊脸有点发红,倒也不知如何回应洛宸天。
洛宸天言毕,远远地看着我,众人看着他嘴角含笑,魅力四射,如沐春风,但我却从他那双不笑的眼里发现了他藏在微笑表情下的森然冷意。
洛宸天见我怯怯地低下头,便将目光移向白子莲,笑道:“子莲妹妹,此情此景,何不弹奏一曲来助兴?”
白子莲娇憨地点头答应,直率纯真的她一向视洛宸天如英雄,满心的崇拜,如今他一开口要听琴,她忙令丫鬟去取琴来以弹一曲。
趁着众人不注意,我悄然随着丫鬟一起退出了观景台阁楼。
我在山坡花林间彷徨徘徊,满树花开,美丽如昨,但阵阵清风吹过,却落英缤纷,满地残红。
远远传来飘渺美妙的琴声,依稀是赵如姿在轻吟浅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良辰美景奈何天,如姿竟唱得如此哀怨怅惘。
我徜徉在桃花林,在满天缤纷的落英中,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让我觉得心痛难耐。
这一番红尘韶念,是谁丢弃了最初,又是谁轻染了流年?
那一片绚烂明朗,是谁妖冶了荼蘼,却是谁虚无了过场!
愁绪无觅处,只得,红了眼眶,瘦了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