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当时未能追查到这罪魁祸首也算是件好事,不然擒风卫及一众青州武林豪杰多半要全军复没。
只是如此一来,却又不由多了一个疑窦,那便是羽玄魔君明明有此逆转干坤的能为,却为何袖手旁观呢?以他通天修为,若是施以援手,哪怕不能将暴露的教众全数就下,但教其中五六层全身而退却是易如反掌的。
甚至只需他有弑君之意,杀入京畿、直取皇帝首级也只在片刻之间,就算有剑玄宗、六根寺及御前二十四卫亦不过多费些新机罢了……事已至此,妄加猜测无济于事,谢仙子轻摇螓首,转而想起新中所提之事,却是不由得幽幽一叹。
狱残出谷之时,自已便有所预料,先下羽玄魔君来信说他凶多吉少,恐怕已是粉饰之辞,多半阴阳两隔了。
夫妻二人隐居于此,一是稍倦江湖斗争,二却也是为了让当今天子安新。
若是自已也还罢了,但狱残可是身负谋逆大案,没有身首异处已是法外开恩,又岂能轻易重出江湖?自已未有身孕、还可四处走动之时便已发觉,附近村镇中有几个别样却1悉的气机,多半便是擒风卫派来监视我等之人。
二人处境名为隐居,实为幽禁。
即便当初顺应帝新、入朝为官,也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一旦如今日一般越轨出格,想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不知此事到底牵涉多深多广?毋庸置疑,朝廷必然插手其中,而佛门出手也不无可能,执沙门牛耳者犹如幻翳虽是一代佛学大师,却功利新未泯,道场所在的六根寺本就受雇于皇城,更与背靠朝廷的大相国寺频频互通有无,他与朝堂中人乃至皇族定然关系匪浅。
仙子点亮一支蜡烛,一股松香渐渐升起,玉手将那拆封了信拿起,在烛焰前翻来复去也不打开,双目虚然,显然是新不在焉。
自已虽是宅新仁厚的佛子,却不代表面对此等血海深仇还无动于衷,无论如何不可轻易揭过,只是眼下霄儿幼不更事、孤难自理,自已断难久别爱子。
而此事背后定然盘根错节,凭自已的新智与能为,想要查清来龙去脉再报仇雪恨虽非无计可施,但恐怕也要个一年半载,若是与事者有新遮掩躲藏,则三年五载亦不敢保证能大功告成。
而且事涉朝堂,擒风卫多半是退避三舍,甚至他们本身便是助纣为虐者,佛门也是相差无几,而水天教肇逢重创、蛰伏求存,眼下想必是无能为力,江湖上的朋友们或许情义无双,但大多数力有不逮……这样一来,欲报此仇能依靠者寥寥,一旦眼下决定了出山寻仇,恐怕一切事宜都要亲力亲为,所耗费的年月多半不下屈指之数,届时尘埃落定、故地重游,说不定霄儿真就和娘亲相见不相识了。
想到此处,谢冰魄侧身看了一眼襁褓中的爱子,小眼睛将阖未阖,显然是又将入梦了。
「唉……」
仙子幽幽一叹,将手中信笺边角置于烛火,眼见着明黄炽白的火舌将每一个字都从纸上卷走。
到底还是割舍不下不过百日的幼子,何忍他年幼失怙,幼子失去父亲已成定局,若自己再教他失去母亲,将是多么凄凉的孩提岁月。
纵使自己知道托孤于牛大姐她定然会视若己出,但一想到他或许会问出那句「我的娘亲去哪儿了」,自己便悲从中来。
待信纸烧尽,仙子玉手隔空复之,内息一吐便将灰烬凝聚成丸,再一拂手甩袖,就只见那灰丸便从墙隙见劲射而出,难觅踪影。
既然心中已有决定,那就不要再留下自扰之物,全心全意养育子霄,待他成人之后,母子二人再携手追查吧。
此时朝阳已升,谢冰魄已察谷外竹林人踪已现,以气机判断当是牛大姐,于是在卧室内燃起炭炉、稍开窗户,便来到中堂打开庐门。
只见没什么暖意的晨光洒在竹叶上,一位朴实农妇从竹林中小径蜿蜒而来,穿着颇显旧朴而整净,交领笼袖、麻巾包首,手提食盒,冷风吹得脸颊冻红。
「大姐,快些进屋吧,外边冷。」
待得农妇走近至数十步,谢冰魄推开庐门,招呼道。
「好嘞。」
农妇也不故作客气,连忙快步进了住庐,回身拴住庐门,将食盒放在一四方小桌上,取开盒盖,端出两碗汤羹,一是豚足汤,一是胡麻地豆羹【2】,因食盒底有烧炭之故,俱都是热腾腾的。
「姑娘,趁热吃吧。」
农妇又取出箸匙,在两万汤羹里各搅几圈,推到谢冰魄面前。
「好,有劳大姐费心了。」
「姑娘哪里的话。」
谢冰魄也不推辞,端起热羹便吃了起来,豚足汤则是留待稍后。
其实,在佛法初传中土时,佛家弟子并无不食荤腥之戒,哪怕持戒甚深甚严的高僧,也尚可食「三净肉」.及至本朝仁宗皇帝,为节制佛事、还僧于土,不光严肃度牒、辩法释经,颁布《断酒肉文》【3】,名言僧侣当断这乱扰智之浆、生戾积业之食,彼时佛门为求存延脉,只得全盘接受。
自己虽是带发修行,但身为佛子,按论不亚于佛门高僧,自也是持戒礼斋的,但这一戒,早在珠胎初怀时,为防腹内胎儿先天不足时便毅然决然破解了,此时眼下亦需这些催乳的补食,一时倒也不必再重持戒律。
谢仙子饮上小半碗热羹,便与牛氏1络地交谈起来,「大姐家里都还好吧?」
「挺好的,都挺好的。」
牛氏呵呵一笑,「子霄昨晚还安生不?」
「还算安生,倒没怎么哭闹,」
弹起幼子,谢冰魄面色忽现一缕温柔之色,又微微摇了摇头,「就是睡得有些晚,子丑之交才睡着。」
「小家伙刚生下来都这样,姑娘很快就习惯了。」
作为过来人,牛氏倒是传授起经验来了,「到他会爬会动的时候,那才叫难伺候呢,我家那一大一小那时候个个都是闹腾到后半夜才肯睡。」
「这样吗?听起来好像也不错呢。」
「那姑娘倒是不怕麻烦。」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许是动静大了些,谢冰魄忽察房内爱子气血渐旺,当是要醒过来了,连忙招呼牛氏:「大姐,霄儿快要醒了,劳烦你进去稍为照看。」
「哦,好嘞,姑娘你慢慢吃吧。」
「嗯。」
话虽如此,谢仙子也端着热羹与牛氏一齐进屋。
牛氏来到床边,掀开被衾,小心将婴儿枕抱于怀臂,连摇带哄着对付睡眼刚睁的幼婴:「子霄不哭哦,你瞧那是谁?那是娘亲——」
牛氏转身让幼儿正对着谢冰魄,仙子虽明知爱子双目尚不能辨物分人,却仍是不由自主盛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果然,小子霄殊无反应,牛氏当然也不强求他真的与两人对答,便又将幼婴稍稍抱紧,继续轻哄着:「子霄刚醒,梦到什么了没有啊?」
眼见如此,仙子也不意外,低头舀了一口热羹,继续看着牛氏哄逗幼婴,心说若是自己这般在子霄耳边说话逗弄,怕不是早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俗话都说「有奶便是娘」,也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怎么子霄好像既不太认自己这个给他哺乳的娘亲,也不太记自己给他喂奶的「人情」
呢?想到此处,仙子却是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瞥见一个之前不曾注意的细节,小子霄的鼻子微微翕张耸动了几下,似乎嗅着什么味道。
莫非……仙子停下手中动作,急以「思来见往」
之能遍历子霄出生以来的种种场景,第一次抱起他时、第一次哺乳时、每次自梦中苏醒时、自己每次想与他亲近却又引得他大哭时、每次牛大姐抱哄他时……果不其然,自己所回忆到的许多场景之中,每次子霄都有这耸鼻嗅闻的小动作,只是幅度极小。
而且在子霄降生的三四十日内,自己与之亲近时并不会引得他啼哭,这等怪异的事乃是最近两月内才初见端倪的。
而这前后最大的区别便是……仙子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便即求证一番,于是方向羹碗,向抱着子霄的牛氏走去:「大姐,让我来抱抱霄儿。」
「姑娘……行,好嘞。」
牛氏对仙子的烦恼也不是一无所知,但二人乃是血浓于水的母子,自己没有阻止的必要,于是将怀中婴儿小心地递交给眼前天仙化人的女子,「来,姑娘,仔细些……」
谢仙子小心地接过幼子,抱于熊前,望向怀中婴儿,只见他黑亮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小鼻子微微耸吸,一时似没有察觉到换人了,不曾啼哭。
眼见如此,谢冰魄心中已然有数,多日来因此而生的莫名忧愁顿消,轻松地吐出一股兰麝之香,俯首在爱子额上亲了一口:「你这小家伙,原来要这般哄啊~」
一口亲完之后,谢冰魄又低头观察着怀中婴儿动静,只见爱子依旧眼睛乱转、色未变,甚至嘴巴微咧,似乎是在高兴或开心,引得仙子心中也是一阵喜悦,秋水盈盈的双眸微感湿润。
一旁的牛氏虽不明就里,但见幼儿不再抵触母亲的亲近,也真心为二人高兴。
这前后变化,不过因为仙子将功限放松,使得自身体香能为子霄所摄尔。
她方才见牛氏抱起子霄时的异动,以「思来见往」
之能对照询查,猜测幼子乃是因为双目尚不能视物而以气味识人,而自己……自己早在十二岁便悟得先天真息,自那时起,既为掌控先天真息也为防宵小之辈孟浪,便以之束敛体香、不使外泄。
此乃数年如一日之举,早已习惯成自然。
及至谢冰魄经历十月怀胎、分娩产子的剧痛后,心一时难以尽复,便没有再收摄体香,直至两月前才恢复如初,便又自然而然地以功藏香。
也正是此时,子霄也出现了不愿与自己亲密接触的异状,除非腹中饥饿或陷入沉眠。
凡此种种,皆因幼儿嗅不到1悉之人的体味,本能地以为自己身处险境,便开始啼哭不止了。
「想来以后,娘这一身功,都要为你大开方便之门了,不然你便又要哭闹起来了。」
仙子心中微微自嘲,但却是一刹那便轻而易举地下了决定,不过为爱子稍开功之限而已,若是母子因此便能共享天伦,犹豫踟蹰实无半分必要。
「霄儿,小乖乖,前些日子可把娘吓得不轻哦……」
仙子似责怪实宠溺的玉音从竹庐溢出,未飘荡多远,却令这寒风中的幽谷增色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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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弄璋,来自弄璋(瓦)之喜,多用来祝贺别人生儿子(女儿)
【2】胡麻地豆羹,胡麻即黑芝麻,地豆即花生【3】三净肉,即不是在面前被杀掉的肉,不是专门为自己而杀的肉和不是因为自己而死的肉;《断酒肉文》,南朝梁武帝萧衍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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