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落了泪,这是童年被踢后的第一次流泪,流在千尺井下的硐室里,只有他和吕大春知道。吕大春对他说:“刘喜,你不要难过,人的出身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可以选择。就说我吧!虽然有个当干部的父亲,但他不管我们,我妈还要背富农的黑锅,我入团时也是经过了考验。”
刘喜说:“我爸爸也是背黑锅,他在日伪时,只是个教书先生,根本就没当过保长,都是你爹给胡捏的。”
吕大春虽然和老爹不亲近,但也听不得别人说他爹的坏话,他说:“你不能啥事都往我爹身上推,他搞运动,也是迫不得已。再说了,那么多的材料也不是我爹写的,是你们村的人证明你爸爸当了保长,手印都是他们摁的。”
“你给我指出一个。”刘喜想激吕大春:“你一个也指不出来,证明你是瞎编。”
吕大春没被刘喜激怒,而是宽容地笑笑:“刘喜呀刘喜,咱哥俩相处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让我说出证明人,你好去报复他们。而我呢?违反了组织纪律,受到处分不说,还要承担你造成的后果,你懂不懂?”吕大春没管刘喜懂不懂,他又说:“这次调档的人只有我和五四队的团书记,我没让他看你爸的档案。在咱队,你爸爸当保长的事只有你我知道,你不往外说,我绝对替你保密,这也是组织原则。”
为了让团组织委员把他反革命子弟的身份保密住,刘喜暂时不想得罪吕大春,他默默地在小硐室里躺着,默默地往心里流泪,默默地握紧拳头,又默默地松开。他等待升井,等待太阳普照大地般的光明。
刘喜回家后,才知道二哥出了事,父母显得更老,三十五岁的大哥两鬓出现白发。
刘强默默无言,面容僵板,喜怒哀乐都表现在不停的劳作上。对刘喜的归来,反应淡然,只是在饭桌上,他把好吃的菜送进刘喜的碗里。
回城那天,郑晓杰来看刘喜,并让他带回一个菜板儿。菜板儿是刘宏达在柳树桩子上锯下的,做为礼物让郑晓杰带给郑老本,郑晓杰腾不开身,便让刘喜给带回去。
父亲打算送刘喜一程,刘喜不让送,父亲背着粪筐出门儿。刘喜在前走,父亲在后面跟着,刘喜回头,父亲往回走,刘喜走到甸子上,父亲在后面望他。
刘强在自留地里追肥,见刘喜走在旧道上,他扔下农具追过去,接过刘喜手里的菜板儿,和刘喜并肩走。青年林旁,两人拐向大柳树,刘强坐在柳树根上,刘喜挨着他坐下,刘强无语,刘喜无声,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淹死鬼的坟上。
半晌,刘强说了话:“也不知咋地,我总是梦到这个掉到窝子里的人,梦见他在这里设鬼打墙。我一次次地把鬼打墙撞破,他又一次次把鬼打墙竖起,我问他为啥这样做,他说他迫不得已。我让他离开这找个好归宿,他不肯,他说他离不开这里,还说在这有亲人。我问他亲人是谁?每当问起,他就消失,你说不?”
刘喜对哥哥解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承受的压力太大,才做这些稀古怪的梦。”
刘强说:“你哥哥是不信迷信的,但觉得人有灵魂,很多前因连着后果。但我总觉得这个淹死鬼不可思议,咱和他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只从来了他,咱家的灾难不断。”
刘喜不理解哥哥的话。
刘强说:“这个人淹死,是咱爸报得案。二倔子屈死,马家和何荣普结仇,殃及到咱们家。本来挺不错的乡亲仇目相对,今天斗争,明天批判,给刘屯制造仇结的胡永泉高升了,刘屯人斗得伤痕累累,何大壮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刘强的话激起刘喜心中的仇恨,他握着拳头说:“吴有金、马文还有吕希元把咱家害得太惨,这个仇我一定报!”
刘强抓住刘喜的手,站起,扶着长歪的干巴榆树说:“付老师吊死在歪脖树上,他的仇找谁报?”
刘喜搞不清谁害死了付老师。
刘强站直身,凝视葱绿的大草甸子,大声说给刘喜:“一个真正的人,不能和动物一样,他咬你一口,你就还他一口。人是有灵魂的,心胸必须宽大,钻个人仇恨牛角尖的人,最终被仇恨毁掉!”刘强面对刘喜,又说:“几次平坟运动,都没平掉淹死鬼的坟,也许预示着这孤坟藏着秘密。我认为,揭示秘密的时间不会太久。”
刘强的色很茫然,眼睛却很亮,他的前方总有光明,他对生活充满希望。
刘喜回到矿里,立刻投入到抓革命、促生产之中。革命运动一个接一个,阶级斗争如火如荼,批林批孔还没过,又批判右倾翻案风,紧接着,追查反革命谣言。一些谣言涉及到女旗手,编造和传播**的**,有人因此搭进性命。
刘强不让刘喜钻仇恨牛角尖,刘喜听不进去。因形势的压力,他把仇恨积在心底,在和吕大春和平共处的同时努力工作,干出一些成绩,被吸入到共青团的组织里。刘喜不知道,他能加入具有时代意义的共青团,吕大春做了不懈的努力。
刘喜这代人,从少年到青年,一般能获得三次很耀眼的光环,那就是加入少年先锋队、加入红卫兵和入团。这几次荣誉都给了刘喜,只是都太晚,还没等刘喜把迟到的荣誉珍惜够,这个光环就不存在了。
进入青年人的先进组织后,并没有改变刘喜复仇的决心,为了寻找机会,他打听到吕希元的新家。
然而,吕希元在冰雪融化时死掉了,倒在一个臭水沟里,被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吕希元的仇人太多,有人怀疑他杀,但外表看不出他杀的痕迹。吕希元的新老婆有新房住,并不在乎少他一个人。工作单位嫌他人品不好,也没人赶来为他办丧事,吕大春找人把他送进火葬场。
生命来到人世,本身没有选择的余地,贵族也好,奴隶也好,都是人为的鉴定。出身贫苦,会催人奋进,励志图强,成大业者不计其数。吕希元源于臭水沟,本可以出污泥而不染。但是,他崇尚大汉奸马三枪,又受邪恶熏陶,本是普通平民,却把自己看成行空的天驴,不择手段,踩着别人使自己高于大众。虽荣华一时,终会踩空,回归臭水沟。
处理吕希元丧事,印证了流行的一句话:官太太死了一片白,当官的死了没人抬。吕希元在清河矿也算名声显赫,下葬时,是他儿子的工友把骨灰埋在南山上,立了个水泥碑,写上“永垂不朽”的字样。
刘喜和吕大春一个组,不得以去帮忙,看到吕希元的骨灰盒,刘喜在高兴的同时又感到失落,觉得吕希元死的太突然,让他躲过仇人的惩罚。
盛夏,光明掘进队被调到大山窝水库,在大坝上修一道永远接触不到水浪的防浪墙。为了显示工程浩大,市主管领导抽调全市各厂矿的职工,光明掘进队负责往副堤的防浪墙上喷混凝土。中午,年轻的工人到水库里游泳,多数人躺在山坡树阴下眯觉。
来了两名少女,都穿着素格连衣裙。大狗子泡在水里对刘喜说:“你看那两个女的多时髦,敢穿露腿的布拉机,八成是马子。”刘喜幼时听刘占山说过,女人穿“布拉机”露大腿,今天首见。花格样的“布拉机”和清一色灰黄搭配的衣裤相比,确实很扎眼,所有人都把目光投过去。但是,两位少女很文静,连衣裙也只露小腿。
倒紧班,刘喜吃过晚饭又开始工作。黎明前是最困乏的时刻,偏偏喷浆机出了故障,工人们困得睁不开眼,趴在大坝顶上睡觉,年轻人还做着“马子”的美梦。
突然,大坝颤动,人们惊醒。有人说,水库里的黑鱼精翻身,大多数人认为,哪里发生了强烈地震。
不出所料,广播里播出唐山发生了七.三级地震。组织上不要求保密,但要求辟谣,加大追查反革命言论的力度,对那些把震级夸大的坏人严惩不贷。
说黑鱼精翻身的老工人是宣扬封建迷信,对社会危害不大,且苦大仇深,没有文化,容易是非不清。6长河只对他批评教育,没停他的工作。而把连衣裙说成“布拉机”的大狗子倒了霉,6长河给他办了三天学习班,又送到矿教育科。
地震时,大狗子说过这样一句话:地动山摇,清官出朝。
就在大狗子接受脱胎换骨的教育和无休止的内查外调时,广播喇叭又播出震惊世界的噩耗:伟大领袖**不幸逝世!
举国哀悼,人民悲痛欲绝。谁也想不到,政治上谨小慎微的班长冒出了不合时宜的话:“没有谁,地球也要转。”
说者无意,却被6长河的积极分子抓住了尾巴。
吕大春调走,刘喜当了组长,一次没完成任务,班长批评他,刘喜强调客观:“生产主力调离的调离,被抓的被抓,如果有大狗子在,工作就好干。”
班长在班前会上吼:“别说少了大狗子,没有谁,地球也要转!”积极分子认为班长故意贬毁伟大领袖**推动历史的巨大作用,急忙去汇报支部书记6长河,正巧6长河跟旅游团似的参观团去圣地学习,学习景点很多,一俩月回不来。积极分子便把这一重要情报汇报给支部副书记,副书记年轻气盛,正想在政治上搞出成绩,当日就停了班长的工作,并整理材料准备上报。
金世儒队长也是支部委员,论官职要比支部副书记大,他虽然不认字,也看出副书记是整班长的黑材料。金仕儒把材料抢到手,撕碎后对支部副书记说:“班长跟了我二十年,他的禀性我知道,说他反党,还不如说我反党,你年纪轻轻,别整那些歪五六!”
金世儒是资格最老的队长,原总支书记郑老本都让他三分。新总支书记更不想把他怎么样。6长河不在家,支部副书记不敢和他较劲。班长逃过劫难,去了辅助部门,金世儒告老退休。
梁大叔和金世儒一同办的退休手续,女儿顶了号头,和“点招”知青一同入矿。梁大叔回沂蒙山,刘喜把他送到火车站。梁大叔流着泪对刘喜说:“我想我在鞍山的儿子,可是又不能去找他,如果孩子有亲情,让她去认哥哥吧!”
梁大叔上了火车,恋恋不舍地离开劳作大半生的土地。
这次“点招”入矿的还有牛思草的闺女牛丽。郑晓杰由于肯吃苦,表现优秀被刘屯人选送回城,分配到离清河矿不远的大型炼油厂。也有人说,郑晓杰能回城,是村里人和带队师傅看他爹郑老本的面子。
郑晓杰回城时,刘喜主动去看她,郑晓杰显得很冷淡。
霍二屁的儿子和郑晓杰下乡在同一个青年点儿,两人在下乡前还是一个班的同学。霍二屁跟随王金国,搞得轰轰烈烈,他儿子也挺着脖子目中无人。后来王金国倒台,霍二屁改旗换主,为了捞根政治稻草,又围着郑老本的屁股转,他儿子也开始巴结郑晓杰,帮郑晓杰干活,帮郑晓杰往城里背东西,说些女孩子爱听的话。郑晓杰架不住油嘴滑舌和软磨硬泡,答应和霍二屁的儿子处对象,关系变得明朗。不长时间,郑老本知道了这件事。
郑老本坐在家里仅有的一把椅子上,挺胸瞪眼,让郑晓杰站在对面,眼睛还得看着他。郑晓杰知道,父亲用这样的谈话方式, 一定有大事情。
郑老本问:“你妈说你处对象,是真是假?”
郑晓杰给父亲的回话必须简练:“是真。”
“好,好,很好!闺女大了,有了工作,到了年龄,应该应该。”郑老本又问:“小伙子是谁家的?”
“霍大叔家的,你认识。”
郑老本“嗖”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又走回来,扶着椅背问:“你们处到什么程度?”
本来是母亲问的问题却在父亲嘴里说出来,郑晓杰很反感,但她不敢表示不满,低下头说:“没什么程度,只是平时在一起走走。”
郑老本仿佛给士兵下命令:“抬起头!”
郑晓杰看父亲,露出抵触的眼。
郑老本说:“既然没到什么程度,你就和他一刀两断!”
郑晓杰觉得父亲太霸道,她用试探性的口气反驳:“这是我们青年人的事,当父亲的不该管最好不要管。”
“我必须管!”郑老本又往门口走,大声说:“你嫁给好人家我不管,跟霍二屁的儿子搞对象,绝对不行!”
郑晓杰和父亲叫板:“我想搞。”
“你给我滚出去!”郑老本推开门,吆喝郑晓杰:“现在就走!”
郑晓杰母亲拉上门,对生气的丈夫说:“有话不兴慢慢说?一股火药味儿。这不是你的兵营,她是你闺女,一个女孩子!”母亲劝郑晓杰:“你爸就这个脾气,点火就着,我跟他都习惯了。其实,你爸最向着你。霍二屁那家人的品性不好,你爸不同意,你就别处了。”
郑晓杰母亲说霍二屁一家人的品性不好是有原因的。
霍二屁的老婆到郑老本家串门儿,看见厨台上有一个新菜板儿,觉得是新鲜事,便无话找话。郑晓杰母亲无意中说出是刘宏达送的,霍二屁的老婆把这事告诉了霍二屁,霍二屁在晚上拎两瓶酒去了郑老本家,明确提出让总支书记解决他的组织问题。郑老本不同意,霍二屁拿出菜板子的事来要挟,被郑老本轰出去。
两天后,郑老本在全区大会上检查错误,不该让孩子拿了老乡家的菜板儿。碍于郑老本是全区一把手,霍二屁在批判发言时没敢把刘宏达牵扯进去,也没敢把这事往上捅。从那以后,郑老本不搭理霍二屁,也拒绝霍二屁老婆上门。可霍二屁老婆脸皮厚,以街道委员会主任和郑晓杰同学家长的双重身份到郑家去探访,话里话外露出两个目的,一是促成郑晓杰和她儿子的婚事,二是让郑老本解决霍二屁的组织问题。
七月一日是个红彤彤的节日,全市企事业职工走上街头,手举花篮,游行庆祝。郑晓杰的母亲上公厕,和几位妇女闲聊天,把花篮说成花圈。别的妇女没在意,而霍二屁的老婆却看成反革命言论,回家和霍二屁一讲,霍二屁觉得又有了机会。但反革命言论要有证据,最起码要有证明人。霍二屁老婆去动员另外几名妇女,那几名妇女不要求进步,都说不懂也不知道花篮和花圈的事,这事不了了之。一位妇女嘴快,把霍二屁老婆找她们的事告诉了郑晓杰的母亲,而且添油加醋,让郑老本夫妻恨上了霍二屁。霍二屁要做亲家,怎怪郑老本发火?
郑晓杰母亲把这两件事说给郑晓杰,郑晓杰还是想不通,毕竟两人产生一些感情,咋能说掰开就掰开?她和母亲犟嘴:“他爹妈不好,不等于他不好,地富反坏右的子女还有可以教育好的呢!”
“你看谁教育好了?”郑老本对女儿吼:“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有什么样的老人就有什么样的后代!”
“我看你对刘喜挺好。”郑晓杰知道失了口,又找不出适当的理由来顶撞,她又说:“刘喜他爸的历史你清楚,从四清就挨斗,你还说刘喜是个好青年,你说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这又怎么解释?”
郑老本这个人的脾气很怪,占到理咆哮,讲不清才认真思考。他想了半天儿,坐在椅子上说:“小杰,信你爸的话,咱不能做霍家的媳妇,受大家谴责,咱们背不起骂名。至于刘喜嘛,的确是个好青年,他爸爸刘宏达,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是,历史问题太严重,不管是真是假,材料整了一大堆。假如你嫁给刘喜,不但你这辈子不得好,你的儿女都无法翻身。我对刘喜好,那是另一码事,你以后要疏远他。做个普通朋友可以,千万不能搞对象。”
郑晓杰听信父母的话,断了和霍二屁儿子的交往,也不往刘喜宿舍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徒工作中。谁问她有没有对象,她总是笑着摇头。
刘喜把工作后的郑晓杰全面综合一番,觉得自己的条件和她相差甚远,主动放弃接触。因不必给郑晓杰代口信,他也不再去郑老本的家。
约莫过了三个月,刘喜知道郑晓杰的好友牛丽和吕大春谈起了恋爱,本来和刘喜无关的事情又勾起刘喜的仇火,他觉得牛丽不比郑晓杰差,而自己不比吕大春差,为此,刘喜还买个镜子照自己。刘喜认为:“郑晓杰看不上我,完全因为父亲是反革命分子,而这个反革命的帽子又是吕希元扣的,吕希元死了,吕大春还活着,我不得好,我给他瞎搅合!”
社会的进步让刘喜感到宽松,吕大春的宽厚感动着刘喜,但是,复仇的观念很难清除。政治上距离逐步拉近,并不等于人与人完全平等,一旦刘喜感到不如意,他还会把利剑抽出来,只不过做法变得虚伪,让人看不出狠毒。他故意讨好牛丽,要充当恋爱的第三者,即使牛丽和吕大春结婚,他这个第三者也不撤出来。不过,刘喜吸取了刘志的教训,他想做第三者的目的是报复,决不投入真感情。
也不知牛丽看不上刘喜还是被牛丽识破阴谋,刘喜几次示好,均遭牛丽的白眼。
俱乐部演新电影《闪闪的红星》,票难买,刘喜花了高价。他把电影票送给牛丽,牛丽欣然接受。看电影时,坐在刘喜身边的是郑晓杰,两人活很少,从此恢复了接触。
寒冬已过,人们还闻不到春天的气息,化雪的天气比下雪的天气更要阴冷。大井口过早地停了暖气,吹进负六三五大巷的凉风寒冷刺骨。这是一条新修复的主巷道,杂物清理干净后就可通车出煤。
刘喜领人在竖井中扫灰残,蹬云梯下到竖井中的横梁上,吊着保险绳,在不足三十公分的钢梁上操作,下面看不到底,头上滴着水,摸一把溜滑。工人们干一会儿,靠在竖井壁上站一会儿,夜班困,没有一个人敢合眼。
完成任务,提前收工,刘喜把人带到负六三五的平巷里休息。清扫后的巷道没有秫秸帘子,刘喜找来两根胳膊粗的圆木并排搪在小水沟上,躺上去合了眼。他在瞌睡中动身,圆木滚动,刘喜掉在水沟上,沟边的料石把他硌醒,爬起来很吃力,他的腰腿都酸痛。
刘喜去了矿医院,医生给他开了药并让他休息。按矿里规定,只能开一天病休诊断,多歇需用支部书记开条子。刘喜去队里,正赶上矿里要民兵去社会上维持治安,队长让休病假的刘喜去顶数。
晚上,全矿调出的基干民兵都集聚在开拓区的大会议室内,然后分工。刘喜这些人由姓徐的片警领着,来到保安区的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坐满人,街道委员会主任最显眼,她长得短粗胖,用她自嘲的话叫做“嘎斯罐儿”。主任特善讲,其精明要高出她丈夫霍二屁几倍。
民警把人员分成组,刘喜这个组共三人,他配合齐运生和汪东昌去抓一个重大犯人。齐运生有怨气,私下嘟囔:“小徐子偏心眼儿,把抓偷鱼的活人留给别人,今天又白闹腾一宿,明天人家吃鱼,咱连鱼汤也喝不着。”汪东昌最喜欢抓“马子”,每次抓来,他都在小黑屋独审,问得极细。
霍二屁老婆向齐运生三人介绍重大“人犯”的一些情况:“这个人四十多岁,身体挺强壮,群众关系很不好,常和邻居口角,还动手打人。他是去年搬到我们委员会这块儿的,听说他在以前的地方没住好。他老婆很年轻,也很漂亮,属于海边盖房子—浪到家的那种人。老婆跟别人搞破鞋,男人得到好处,还故意把被窝让出来。来搞破鞋的男人我认识,说出来会影响干部形象,给革命工作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为了红色江山永不变色,为了维护革命干部的光辉形象,该保密的必须保密。”霍二屁老婆嫌自己话多,做了自我批评:“看看我这破嘴,尽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咱们可干的捞。据可靠情报,这个叫鲁卫军的男人奸污他自己的大女儿。他女儿才十二三岁,你说这家伙是不是牲畜?”
听说坏人犯了灭绝人伦的罪行,抓捕组的成员摩拳擦掌,操起镐把和绳索,直奔强奸幼女犯的家。
栅栏门关着,被踹开,屋门打不开,砸碎窗,把罪犯从被窝里提起、绑牢,拖到矿教育科,扔进走廊最里边的黑屋子里。后半夜三时,提出来审讯。明亮的灯光下,刘喜认出,此人是去过刘屯外调的粗壮大个子。
刘喜一阵惊喜,一阵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