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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二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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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o二节

矿里把春光明媚的五月称为红五月,今年的五月和往年不同,清河矿要举行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会战,月产原煤三十一万吨,开拓区创单队单孔掘进一千米的世界新纪录。

在水平负六百米的地下,开掘净宽五米的大平巷,平均每天掘出三十米,所有人都认为痴心梦想,但是,嘴上都说能实现,还表示超额完成,争取日掘进四十米。领导们按实际出发,把必须完成的定为任务,能超额的部分定为目标,便提出月进尺确保一千,争取一千三的战斗口号。

说领导们按实际出发不是没有依据,6长河在除夕夜中已经创出小班进尺十一米。十一米乘三再乘三十一,这事不用搞政治的领导费心,搞预算的技术人员会算的清清楚楚。

为了确保完成任务和实现目标,身为矿务局矿建工程处副处长的吕希元来开拓区坐镇担任总指挥,他利用原五四掘进队的名称,把整个开拓区一千四百人编成一个队,吕希元任队长,原队长暂时委身当组长。

吕希元调到矿建工程处,看到正处长和正书记都比他年老,而且不愿在工作中冒尖,他想搏一搏,搞出些名堂以取代他们。想使用拉帮结伙的手段打击异己,他对局里的人际关系和政治关系不大了解,不敢贸然行事。只好把精力转向生产,单孔掘进一千米是个大业绩,局领导会刮目相看,干的是没有风险的生产工作,捞的仍然是政治资本。

吕希元把人员调配好,又对作业地点认真勘察,把原设计的两条巷道改为五条。

在大会战之前,矿里做了全面部署,医院里能走路的工伤病号全部清走,空出绝大部分病床。还和局医院取得联系,拿出一部分病房、病床备用。救护队、宣传队、秧歌队、慰问队、祝贺队、安抚工亡家属队统统到位。矿食堂和两个独身宿舍食堂连班加点,给会战职工蒸馒头。矿中和矿子弟小学全部停课,由工宣队老师领到矿里集结。表现积极的老工人带上妻子和女儿,先进分子背上印有《为人民服务》的黄背包,包里装满馒头,并表示,吃光馒头后再升井。

开拓区的工作做得更超前,五条巷道都拉开门子,扒斗机安装到位,机电科给配上矿里最先进的五条传送带,还增加十台新机车。

四月三十日晚,开拓区大会议室灯火通明,红旗飘舞,标语醒目,打倒声不绝于耳,万岁声震撼九霄。吕希元领四百多名夜班工人向伟大领袖**请战,宣布七五五会战正式打响。先进分子表态发言和落后的典型请罪后,又请出两位工亡家属作报告。她们虽然不是本单位职工,也表示全力支持五四队的会战,在感谢领导的同时,号召全体矿工不怕牺牲,做出更大的贡献。

在鼓乐喧天的热烈气氛中,各组长领工人下井。

梁大叔也上夜班,在会战前嘱咐刘喜:“别听吕希元瞎叫唤,保护好自己为准。”他骂吕希元:“这王八头撒谎从来不脸红,说是独头掘进,他开凿五条,那三条废着不用,破坏地质结构,留下安全隐患,还得费工费料去维护。奶奶日,这世道出老洋了,劳民伤财都算政绩!”梁大叔觉得自己的话过火,又嘱咐刘喜:“咱爷俩说的话,对任何人不能说。现在,工人们都遵循这样的原则,在家说真话,班儿上说假话,领导面前说虚话,同事间说套话,憋不住说脏话,最好别说话。依我看,在家里也不能说真话。”为了说明这个原则的重要性,他搬出不知哪朝哪代的案例:

有这么爷俩,给自己家砌院墙,邻居的小女孩在墙下玩儿,一块石头掉在头上,小女孩被砸死。爷俩慌了手脚,不敢告诉女孩的家人,便把小女孩砌在墙里。过了一些年,父亲得病,咽气前嘱咐儿子:“那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连你的媳妇都不能知道。”父亲的话被儿媳听到,她追问丈夫,并说夫妻间不可保密。老人的儿子经不住老婆的枕头风,说出实情。一次夫妻吵架,老婆揭短:“你好?你把邻居家的孩子砌进墙里。”老婆的气话被邻居听到,开墙露骨,把老人的儿子送上断头台。

梁大叔讲这个故事,是让年轻气盛的刘喜管住嘴,也表示出他对刘喜的真诚信任。

这次会战中,原四五掘进队担当主角。吕希元放出风,会战结束后,这个掘进队要出现一名全国级的新长征突击手。

一名郭姓青年和一名唐姓青年都是上年度的矿级先进生产者,体格好,最有竞争力,二人都装着满满一背包馒头下了井。

孙胜才也想在会战中表现一番,求人写了四份决心书交到支部,还把一份呈交给吕希元。吕希元没理会,原五四队领导因材施用,把他送进宣传队,而且到工作面去宣传。

光明掘进队擅长掘坚井、坡度大于五十度的斜煤仓和大硐室,这些活可以用高、难、险三字来形容。金世儒也提出三个字,叫稳、准、“啃”。前两个字是从阶级斗争中学来的,“啃”字是他的独创,也就是啃骨头。啃骨头不同于嚼骨头,得慢慢来。和其他要求速度的掘进队相比,光明掘进队自然会落在后头,金世儒本人也是全开拓区最落后的队长。

那次6长河创出掘进新记录,造成冒顶,金世儒在处理冒顶的过程中被落石砸断腿。没几天,他拐着单拐来上班,不干活,只把安全关。他听说五十七度的斜煤仓有隐患,拐着单拐爬上去,在一旁指手画脚,让组长吕大春把隐患处理掉。往下爬时失了手,顺坡滑下去。金世儒在危险时没忘记保护伤腿,而让另一条腿砸在平巷的小铁道上。

另一条腿骨折,金世儒拐上了双拐,又没过几天,他又出现在队里,工人们跟他开玩笑,给他一个硬骨头的称号。

可是,硬骨头的称号没得到上级认可,金世儒落后队长的帽子没摘掉。

六一o瓦斯爆炸前,金世儒就是队长,巨大的轰响给一些人带来高升的机会,而他被崩成了普通工人,等他再组建竖井队时,吕希元升为开拓区总支副书记,和金世儒同期的队长大都在区里弄个副职。如今吕希元当了副处长,担任总指挥,便把老搭档带领的光明掘进队排在最后,在各队掘进的空隙中干一些支护工作。

金世儒对班长和工人下达指示:“支护工作也是革命工作,安全更重要。首先,要注意个人安全,干活时看住头顶上,休息时也要看住头顶上。我们的目标是两个,一个是协助老大哥掘进队完成一千三百米,还有一个,不能出一个伤员。哪个班组出人身事故,我找你们班组长算账,哪个小子出事故,我处理哪个小子!”金世儒还指示:“干革命要有合作精,老大哥队抢时间,我们不要跟着起哄,他们腾出空来,我们再去支护,把家伙拿好,时刻准备着!”

刘喜被编进青年突击组,组长是吕大春,他们负责往五条巷道喷混凝土。五条都是裸露的大巷,把喷头是最危险的活,吕大春亲自操作。

头一个夜班,喷浆组总是待命,因为五个工作面都急于打眼儿放炮装岩石,腾不出空隙给他们,待命到接班,仍然没有喷浆的机会。吕大春请示班长,班长打电话给金世儒,金世儒命令:“给兄弟队让位,立刻升井。”

五月一日,是全世界劳动者的节日,老天爷也为这个光辉的节日祝福,风和日暖,阳光灿烂。政府机关放了假,学校和各团体用鲜花和游乐为节日增彩。煤矿工人却是另一种方式,他们用多出煤,多进尺为自己的节日献上厚礼。厚礼是沉甸甸的,夹杂着的不仅仅是汗水,也有鲜血,还有年轻的生命!第一个工作日还没结束,矿医院就没了病床,走廊中铺满躺着伤员的担架,两名牺牲的矿工从斜井送上西山口的停尸房。

传出一个又一个报捷的喜讯,凯旋归来的矿工喜笑颜开。他们不显得劳累,脸上的煤粉和油污不均匀,细心人能看出是故意涂抹。矿工们有组织地在人前通过,用洪亮的声音齐唱语录歌和颂扬歌曲。矿里人山人海,孩子们举着花朵,女家属摇着小红旗,党旗招展,国旗飘扬,宣传队击锣捶鼓,秧歌队翩翩起舞。有一伙人最显眼,他们穿着脏破的工作服,在矿门前又唱又跳,扭着不太流行的忠字舞,喊着大干快上的口号。孙胜才和霍二屁最特别,不但系上围巾装女人,还拉细嗓子学矿工家属讲些适应时局的进步话。

霍二屁是从郑老本那个区借调的,开拓区领导看中他的才华。

一位披散着头发的女子闯进矿,哭着冲进欢乐的人群。她的丈夫没回家,回家的工友说工作面出了事,又看到往西山口送死人,年轻的妇女着了急。

慰问队来得快,迅速把年轻妇女架走,还用彩巾遮在她的头上。为了不让她哭出声,四位慰问队的女工在她两侧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和《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五四队的两位突击手三天没升井,兜子里馒头所剩无几,再熬过一个夜班,他们都要到井上补充给养。

零点十分,扒斗机出了故障。怕机电队更换电机浪费时间,会战指挥部命令撤走扒斗机,把备用的后翻式装岩机开进掌子头装货。装岩机装了四车岩石后,两只前轱辘落到趴道下。处理装岩机落道,通常的方法是用杠子支,操作规程规定,支时要把装岩机的铁簸箕垫牢锁住。为了节省时间,青年小郭没垫簸箕。装岩机手摁动电钮,装岩机上了道,它的簸箕也落下来。小郭疲乏得睁不开眼,躲不开二百公斤的重物,造成腰部骨折。救护队抬他升井时,兜里的馒头只剩一个。

小郭因违章作业造成下肢瘫痪,安监科把事故责任落实到他个人头上,但同志们考虑到伤者卧床不起,终生残疾,本着无产阶级革命的人道主义原则,免去了小郭的处分。吕希元大做文章,在一夜间把小郭塑造成大无畏的英雄,为了把他的精发扬光大,号召工人们多往井下背馒头。

病房内,小郭床前来了千米会战总指挥,总指挥虽长脸,假笑时的面容也可掬。吕希元的后面有随从,随从中有矿工报记者,记者调好照相机镜头,把手指放在快门儿上。吕希元面对镜头,对满屋伤员说:“今天我给会战英雄小郭带来两大礼物,小郭一定感到两大惊喜。”吕希元高声宣布:“由于郭xx同志在会战中表现突出,指挥部讨论决定,给郭xx同志突击入党。从现在起,郭xx同志就成为无产阶级的最先进分子!”

吕希元和随从都给小郭鼓掌,病房内外的伤员都拍手。

小郭激动得流了泪,哭得真切。

还有一个人让小郭“惊喜”的礼物,是小郭的对象。

两人共同下乡,恋爱两年,感情颇深,谈婚论嫁时,一同被“点招”进矿。小郭没门路,去了生产第一线,女方被安排在小医院当护理员。小郭的父亲在自家房前接好偏厦,打算做为小郭的婚房。谁也不愿想,也可能没想到,小郭没住进新房,先住进病房。

入院初始,小郭对象悲伤得痛哭流涕,几天后渐渐平静下来,陪小郭的时间越来越短,以致不肯着面。小郭也逐渐想通,看得也非常清楚,世上没有一个健康的姑娘愿意守着过不了夫妻生活的废人。吕希元知道后,安排慰问队的女干部做小郭对象的思想工作。女干部有办法,思想工作立马见效,在吕希元看望“英雄”时,小郭的对象坐在“英雄”的床头上。

记者把镜头对准小郭,女干部让小郭的对象和小郭贴脸,记者摁下快门儿,小郭的“惊喜”出现在《矿工报》上。

五月十五日,时间过半,开拓区的千米掘进没过半,吕希元着了急,要求开拓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好下半月的开局。开局没开好,一块石头砸死两个工人,吕希元在处理事故的安全会上鼓励干部职工:“两名工人为会战牺牲了宝贵的生命,我们不要忘记他们,要发扬他们的精,继承他们的遗志,把会战进行到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两位同志倒下了,我们活着的人要冲上去,坚决拿下一千三百米,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我们要让全世界看到,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他们能做到的,我们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能做到!他们干不成一千米,我们能干成一千三,让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和一切反动派在我们面前发抖吧!实践证明,用**思想武装起来的煤矿工人最伟大,是最能战斗的队伍!”

吕希元的鼓动非常起作用,五月十七日,开拓区创造了会战中单日进尺的最新纪录,这个记录可以用宣传板上前进的箭头来证明。

吕大春在这天受了伤,受伤的原因和刘喜有关。

刘喜上的是中班,本应晚十时升井,组长吕大春还不张罗走,刘喜不高兴,暗骂吕大春和他的驴爹一样,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掘进工作面热火朝天,吕大春这个组连班待命,刘喜找块柈子放在地下,闭着眼蜷在上面。

他准备在会战后请假回家,越临近越增加对家人对家乡的怀念。郑晓杰在春节回城时到宿舍看刘喜,没带来肉辣酱只带来平安。郑晓杰遮遮掩掩,刘喜也不往深追问,认为没有肉辣酱是家里生活困难。也许生产队把上级的政策搬出来,收回社员的养猪权和杀猪权。郑晓杰临走时又去宿舍一次,问刘喜有啥话让她传达,刘喜说没有。郑晓杰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刘喜让郑晓杰多坐一会儿,郑晓杰高兴地答应。刘喜感到郑晓杰对他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又被他立刻否定,家庭地位相差悬殊,刘喜不敢有奢望。

郑晓杰走后,给刘喜带来了一封信,话很短,让刘喜看到一点儿爱的光亮,光亮是微弱的,刘喜非常珍惜它。

马金玲也给刘喜来过信,鼓励中也流露一些缠绵,刘喜觉得马金玲确实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是家庭地位有别,郑晓杰和她没法比。刘喜觉得马金玲爱着他,不然的话,他在村里宣扬和马金玲搞对象,马金玲为啥没站出来反驳和澄清?马向勇也像没事一样,难道这个瘸子会默许?刘喜想:“我在城里有了工作,马金玲更会巴结我,只是她爹把我家害得太惨,不能因为她而忘掉仇恨。”

刘喜脑子里装着两个姑娘,心里泛起甜蜜,他在柈子上伸直腿,哼着老电影《柳堡的故事》的插曲,合上眼,进入梦乡。

他觉得被人移动,睁开眼睛,是吕大春把他拽到巷道边上。蹭了一手泥的刘喜来了火,要不是怵吕大春手里的撬棍,他会把泥手糊到吕大春的脸上。

吕大春瞪着眼睛呵斥刘喜:“也不看看啥地方,趴下就睡,还哼黄色歌曲,我看你是屁眼儿拔罐子--嘬屎!”

听吕大春说他哼黄色歌曲,刘喜联想到小孙子学说相声被办学习班的情景,他站起身,嘻笑着盯住吕大春。吕大春脸拉长,变成了吕希元的模样。刘喜回忆起父亲挨批斗的那一幕,仇恨的烈火把他的两手烧成拳头。他向吕大春移动,要把双拳砸在吕大春的太阳穴上。

吕大春回身推刘喜,力量非常大,刘喜后退几步,跌靠在岩帮上。吕大春举起撬棍戳向顶板,料石大的石头砸在刘喜睡觉的柈子上,柈子断。又有碎石往下落,吕大春抽撬棍往后躲,碗大的石块儿顺撬棍滑下来,砸在吕大春的脚面上。

工人们用秫秸帘子和木板做成简易担架,要把吕大春抬到井口。吕大春不肯,班长说坚决抬,伙计们都愿意这样做,减轻吕大春疼痛不说,还可以借此集体升井。

刘喜百感交加,嘻笑、愤怒、悲哀在脸上交替出现。亏得在井下,他的脸上挂满岩粉,又因困倦疲劳变得麻木,被油污抹檫得看不出表情。不然,工友们会认为刘喜出了精问题。

在刘喜的成长过程中,伴随无休止的饥饿和无休止的斗争,所有人都因家庭出身而划分成两大对立的阵营,专政的无产阶级阵容显得过于庞大,因庞大而感到食物不足,一些人还要从不足中维护自身的长远利益,他们每时每刻都整出异类推给另一方。刘喜被看成异类,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还没认清这个世界,就试着认清好人和坏人,就像自己受父亲牵连一样,坏人的子女也会受到坏人的牵连。

现在,他对坏人的子女必然是坏人的观念产生动摇。实践证明,马金玲和马向勇不一样,而眼前的吕大春和吕希元也有区别。刘喜转换思维方式,他想:“我和吕大春接触时间短,也许这小子是装的,路遥知马力,我还要时时防着他。吕希元是我的大仇敌,王八蛋高高在上,目前我对他无能为力。”

吕大春伤得不重,三天后归队,仍然领全组工人待命,仍然加班加点。

五条新掘的巷道,几乎全是**,个别地段岩石破碎,才稀稀拉拉打几个锚杆儿。顶板落石时有发生,伤人和死人在所难免,开拓区把矿医院的病房占去一半。

顶板空距太大,给金世儒这个负责锚喷的辅助队带来前所未有的困难和巨大的风险,金世儒指示全队工人:“安全第一,完不成任务我负责!哪个班出事故,哪个组长胡来,我撤你们的职!”班长把队长的话理解为:“不管别的队怎样急,咱们的原则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把我们头顶上整牢固,再努力向前进攻。出了事故,损失的不是我们个人,而是给党、给国家造成损失。责任巨大,谁也担负不起。你们听着,发现异常情况,立即停工待命,由我亲自处理。”吕大春是组长,他的理解更特别,不过,是在井下和工人讲:“不管干活还是睡觉,大家一定要看好顶板,该干咱就好好干,谁耍奸也不行。出现险情,咱们就快跑,谁也不许落在我后头。”

会战到了后期,五个掘进工作面的进尺总和也不足四百米,人们对完成千米失去信心,表面上仍然斗志昂扬。宣传栏的红箭头已经冲刺到一千一,并且直指一千三百米。会战指挥部开始写材料,准备报捷和庆贺,并把会战中涌现出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呈报给局里。

最后一个白班,各队都像松了一口气,五个工作面都停止掘进,队长以上的干部留在地面庆功,班组长也不像往常抓得那样紧,工人们收拾工具后,都自找地方休息。

刘喜拿块秫秸帘子,到小硐室里睡觉。由于想家,他合着眼睡不着。吕大春哼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来到小硐室,不客气地倚在刘喜身边,问刘喜:“是不是想家了?”

刘喜没回答,而是嘻笑着问:“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不是黄歌?”

吕大春笑着回答:“是黄歌,苏联修正主义的黄歌。”

刘喜想用政治大帽子往他头上扣,却听吕大春说:“我是唱了黄歌,也只有你听见,咱俩是工友,你总不会去检举,给我办学习班吧?”

吕大春简短的话,显露出他是感情丰富,很讲义气的年轻人。而刘喜则想:“你爹怎样对待工友?为了往上爬,不只是检举,而是故意陷害!”

刘喜嘻嘻笑,笑出声。

吕大春问:“你笑啥?”

“我笑你爹。”

“我爹有啥可笑?”

刘喜说:“你爹能把假的变成真的,五条巷道变成一条巷道,几百米整成一千三,说谎话不脸红。”

吕大春问:“你也对我爹有意见?”

刘喜想:“何止是有意见,我是恨他,恨不得杀了他!”但刘喜多个心眼儿,这些话不能跟仇人的儿子讲。

吕大春说:“我知道我爹说一些假话、大话和空话,做一些我们这代人难以理解的事。可这样做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是一群人,一代人哪!只有这样做才能在社会上立足。”

刘喜不再嘻笑,而是直言不讳:“你爹立足了,好多人遭殃,还要连累好多家庭!”

吕大春倚着岩石,说了句“太累了”,然后关闭矿灯合上眼,刘喜也闭了矿灯。

黑暗裹着寂静,小小的硐室里,回响着刘喜急促的呼吸声。

吕大春翻过身,对刘喜说:“你的入团期限还要往后推。”

刘喜没问为什么。

吕大春说:“我是组织委员,希望你早日加入共青团组织,调取了你爸爸的档案,我一看,你爸是反革命分子。”

巨大的压力向刘喜压下来,他感到头发胀,心发堵,仿佛天要塌,四周的岩石要把他挤碎。吕大春拧开矿灯,刘喜看不到光亮。

刘喜虽然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真正面对时,才感到受不了。他从嗓子眼儿发出声音,很细,很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爸爸是怎样的反革命分子?”

“你爸的档案很厚,我没时间细看,有一项最重要,说你爸爸在日伪时期当过保长,上面摁了手印。”

刘喜想:“就是这个虚无的保长,害得我家几代人翻不了身。把我爸整成保长的人是吕希元,而他的儿子就在我身边。”刘喜想嘻笑,嬉笑不出来,带着哀求的哭腔说:“你最好把摁手印的人告诉我。”

吕大春说得非常干脆:“这是最严格的组织纪律,最好的朋友也不能泄露!”

本来,不能泄密是最基本的组织原则,刘喜不这样看,他认为吕大春和他爹一样,虚伪恶毒,满嘴空话假话,他想整人,招数更高明。但此时,刘喜被父亲的反革命帽子压得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出击的力量。

吕大春安慰他:“不过不要紧,这批入不上,下批准有你,革命青年,要经得住组织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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