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大水包围了刘屯,人们出行只有靠树枝扎成的筏子。 队里有两条船,主要为集体所用。
刘喜没上学,不过这一次不是逃学,送学生的船早晨出去办事了,误了所有到黄岭上学的孩子。刘喜家,院前的水有齐腰深,去小队必须在刘氏家的房座子上走。刘屯人都把房座子垫得很高,这次水灾没有倒房子的人家。
小队的场院没有水,孩子们喜欢在那里玩,刘喜去那里,是在场院边上捉小蛤蟆。小蛤蟆刚从蝌蚪变过来,长了四肢,尾巴还没蜕掉。刘喜捉了半罐头瓶,想回去钓鲇鱼,见一条船靠在水边,旁边没人,只有马成林在船里坐着,刘喜嘻笑着跑过去。
马成林见刘喜上了船,他扶着船帮往下跳,刘喜顺过船杆,用力一支,船离开岸,马成林掉在水里,水不深,马成林爬上岸。
看到马成林弄了一身稀泥,刘喜挺解恨,脸上的笑也很模糊。
刘喜把船摆向大溜。虽然看不出水在流动,但很深,没了船杆大半截。刘喜怕小船驶进东大泡子,用船杆往回支,船杆别着船,刘喜慌了,握着船杆的手松不开,“扑通”一声,掉进水里。他只穿裤衩,要是水量好的孩子根本不算事儿,可惜刘喜只会狗刨,摔得又突然,连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把脑袋露出水面。他想喊人来救,看见马成林惊慌地看着他,刘喜把要喊出口的“救命”憋回肚子里,他不想让这个“小狗杂种”看笑话。刘喜想:“如果我是被人救起的,那说明我是屁蛋,以后再欺负他,他就敢还手。”刘喜也知道,凭自己那点儿狗刨功夫,游上岸很不可能。他抹一把脸上的水,在身边找到船。刘喜向小船游去,游了两下,忽然感到自己的水量大了起来,手脚齐动,竟没有往下沉的感觉。他抓住船帮翻进去,晃着脑袋抖掉头发上水,定一看,船杆漂在水里。位置上正是东大泡子水面。那是个深水区,大人们都不敢往那里游。可是没有船杆,小船无法靠岸,这让刘喜很为难。他往岸上看,马成林还没走,不知是惊吓还是好,马成林蹲着看刘喜。刘喜小声说:“狗杂种,小奸臣,想看我的笑话,没门儿!我会兔子蹬鹰,只可惜在水里用不上,我要有“浪里白条”的本事该多好!”
他从“老连长”那里听说过,“浪里白条”是个大英雄,杀富济贫,专门和奸臣作对。刘喜心想:“我虽然没有大英雄的本领,也不能在奸臣崽子跟前丢丑,一定把船杆捞回来。”为了在马成林面前显示英雄气概,他蹬上船头,故意伸开两臂。小船摇晃,吓得他退回船舱。
刘喜四下看,天水相连,小村成了孤岛,孩子们已经回家,除了马成林以外看不到其他人。如果大声求救能喊来大人,那样显得太无能,马成林准到学校和同学讲。刘喜在心里说:“我也当把浪里白条,把船杆捞回来。”他爬上船头,想站直让马成林看,小腿还是哆嗦。刘喜不能让马成林看到“熊”,他大喊一声:“啊呆!”头朝下钻进水里。由于跳得猛,刘喜这个猛子扎的很深,连喝了两口凉水,鼻子也呛得酸痛。这下子他可有些蒙,两手挠水,脚也不停地蹬,好不易把头露出水面,又喝了一口水。
吸了一口气后,刘喜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想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看准船杆后,他扑通着狗刨向前游,用的力气不小,前进的速度非常慢。刘喜想到刘占山,心里说:“那个大白话的水量怎么那么大?他在水里准有诀窍。”刘喜忽然感到,刘占山的诀窍是侧身游,手脚也不是很用力。他按着刘占山的样子试了一下,觉得挺好,一高兴,身子仰过来,手脚放平,竟然不沉:“太妙了,不赖刘大白话说,在水里躺着和睡炕头儿一个样。”
刘喜精一溜号,又喝了两口水,好不容易捞回船杆。
上了船,刘喜一阵发呕,小声说:“准是水喝多了,也怪,平常我喝半瓢水,也没觉得这样难受。”刘喜倚在船舱里往岸上看,马成林离岸回家。望着他的背影,刘喜一阵怪笑。
虽然刘喜被水灌得难受,心里倒是挺高兴,美滋滋地说:“不到深水学不会游泳,光会点狗刨是不顶事儿。我把刘占山的本事学来了,以后也过把大辽河。只是一个劲儿喝水受不了,浪里白条这样喝,早把肚子撑破了。”
刘喜怕被大人们要走小船,把它摆向大麻地。
大麻地虽然地势高一些,孟慧英的两间土房还是进了水,好在泡得时间短,土房没有倒。大麻地被水隔绝,母子俩想进村只能靠筏子。
孟慧英没见过这么大的水,也不会扎木筏。房子被水浸泡,她把仅有的一筐土豆和一盆玉米粒搬上炕,可家里一根干柴也没有。虽然李淑芝让刘强送来一些吃的,那也是只解燃眉之急。当母子俩一筹莫展时,马向勇摆着船来到她家,送来五个大饼子和两捆干树枝。孟慧英感到怪,问自己:“从瘸子下屋搬出后,已经断了那种龌龊关系,又不欠他的。发了这么大的水,他来干什么?”当马向勇拿出大饼子送给她的时候,孟慧英立刻明白了瘸子的动机,她拒绝马向勇的“好意”,让马向勇把大饼子拿回去。
马向勇一脸淫笑,抓着孟慧英的手说:“别再犟了,没有饭吃,你娘俩怎么活?”
孟慧英抽回手,大声说:“怎么活也用不着你管!”
马向勇虽然尴尬,还是皮笑肉不笑,他把目光落在小石头身上。
孟慧英怕马向勇说出损话对孩子不利,把小石头支到房后,她和马向勇进了屋。
马向勇显得迫不及待,要搂孟慧英,被推开。
受到冷落,收敛笑容的马向勇露出本相,脸上的赘肉上下滚动。他把心中的不快尽力往下压,勉强挤出一点儿讪笑,装作关心的样子说:“涨大水了,有男人的都不好过,你们孤儿寡母就更够戗了。别看刘强那小子平常像个人似的,跑前跑后,现在他咋不来看看?我就不一样,终归咱俩有那么几次,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我今天是来帮助你。”
孟慧英早以看透马向勇的本性,所说的帮助和落井下石没什么区别,又要在危难时刻对她侵害。她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堵,想把马向勇痛斥走,又想不出合适的话。
孟慧英沉默。
马向勇以为自己的“真情”打动了她,便说:“这么着,我家下屋还空着,你不如搬回去住几天,等这里的地表干了,愿回你就搬回来。”
孟慧英的脸憋得通红,火在心里燃烧。
马向勇以为孟慧英能按他的安排去做,便向孟慧英提出条件:“不过小石头不能去,他和我家成林玩儿不到一块儿,前些天还把成林给打了。”
孟慧英盯着马向勇的脸。
马向勇继续替孟慧英安排:“让小石头住到小队部,要不让他住李淑芝家,李淑芝家南北炕,不差多住一个孩子。”
愤怒至极的孟慧英终于憋出怒吼:“你给我滚!”说完,转身向门外走。
马向勇脸上的赘肉一阵抖动,黑眼球艰难地转了三圈儿,一只手不自觉地扶在屋门上。他知道这次被孟慧英赶走,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马向勇没动身,想和这个孤立无助的弱女再做一次较量。他喊住孟慧英,同样大声吼:“别以为搬到这个没人住的地方,就把你缓起来了!也别以为有刘强那帮臭小子帮你,你就觉得腰板硬。刘强和你一样,没啥可蹦跶的,刘屯永远是无产阶级的天下,永远是我们贫下中农说了算。你跟我作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孟慧英蹲在门口,用两只手擦眼泪,她在心里哭诉:“眼泪这么多,为啥洗不掉耻辱和委屈?为啥冲不掉坎坷和灾难?马向勇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