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钱儿。
清晨大早起,
回家已黑天儿,
看着红日升,
盼望月儿弯儿,
东南西北到处躲,
玩耍草树间儿。
唉呀我的天儿,
破鞋露脚尖儿,
老师要杂费,
我还没有钱儿。
吃着凉饼子,
喝水到坑沿儿,
困了睡草地,
累了蹲墙边儿,
看到同伴上学去,
泪水湿眼帘儿。
唉呀我的天儿,
破鞋露脚尖儿,
老师要杂费,
我还没有钱儿。
风吹冰雪化,
日照身上暖儿,
草树要发芽,
小鸟叫声欢儿,
春动风暖万物苏,
流浪人儿蔫儿。
唉呀我的天儿,
破鞋露脚尖儿,
老师要杂费,
我还没有钱儿。
我还没有钱儿。”
刘喜唱,三胖子也唱,寂静的荒野上响着很不和谐的童音。太阳不想听,慢慢地向西移动身子,月儿好,偷偷地探出半个脸,当远处的晚霞拥抱落日的时候,放学的时间到了。
刘喜和三胖子加入放学的孩子中。刘喜截住马金玲,嬉笑地告诉她:“我俩逃学的事不许和任何人说,你如果嘴不严,不但打你,还要打马成林。”
马金玲自从那次让刘喜打了以后,总是躲着他。
平常,刘喜见了马金玲就攥拳头,笑嘻嘻地在马金玲面前挥动。到考试前,刘喜又笑嘻嘻地和马金玲说好话,求她帮着写试卷。考完试,刘喜就翻脸,有时还吓唬她。
这次马金玲主动问刘喜:“你总不去上课,又要考试了,你该怎么办?”
听说要考试,刘喜立刻改变对马金玲的态度,非常和善地说:“金玲,这次还得求你,替我写一张。”
马金玲说:“你不上学,替你写也没用。”
刘喜笑嘻嘻,眼睛盯住马成林,说话的腔调和刚才不一样:“你写不写?”
马金玲急忙护住弟弟,躲着刘喜说:“替你写也行,就怕让谷老师识破,我看你还是上学。”
刘喜说:“这事不用你管。”说完拎起书包在头上甩动。看到放学的同伴都进了村子,他急忙跑回家。
这次考试结果,刘喜得了双百,让谷老师很吃惊。他托着大圆脸思考:“刘喜好长时间没来上学了,怎么考出这样好的成绩?也没见他来考试呀!一定有人替他答卷。”
谷老师下决心挖出替考分子。
经过认真比对,谷老师发现刘喜和马金玲的卷子一模一样,真相大白。他把马金玲叫到讲台前,当着全体同学宣布:“马金玲替刘喜答题,是造假行为,欺骗老师,欺骗人民,欺骗组织,欺骗革命,性质非常严重,必须严肃处理,严加惩治!”谷老师告诉马金玲:“不把你爹叫来,你也别来上课!”
马金玲哭着离开学校,回家又不敢和父亲说。过了两天,马向勇发现两个孩子都没上学,追问发生了什么事,马金玲只是哭,马成林向父亲说出了实情。
马向勇举起巴掌要打马金玲,马金玲哭着哀求他:“爸,我认错,下次不敢这样做了,你别打我,我改。”
马向勇虽然没把巴掌落在女儿身上,但是,他在瞬间做出决定,让马金玲退学。
马金玲又背着书包站在村头目送孩子们上学,和以前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同样失学的弟弟。
刘耿直,看不惯小金玲可怜巴巴的样子,问马向勇:“小金玲盼着上学,你为啥不让去?”
马向勇回答得干脆:“丫头片子念书没有用。”
刘说:“这是新社会,男女都一样,孩子学习好,你就得供她。”
在村里,马向勇自以为聪明,看不起其他人,唯有对有些古怪的刘敬重三分。他向刘解释:“这孩子犯了错误,让谷老师轰回来,还让我去学校认错,我不去那个咬文嚼字的鬼地方。”
刘问:“一个小姑娘,从不讨人嫌,她会犯啥错?”
马向勇如实说:“帮刘喜抄卷子,让谷老师查出来了,说是欺骗革命组织,这罪可不小。”
刘听了觉得好笑,便说:“小孩子抄个卷子不算啥事,谈不上什么罪名。再说了,犯错误的是刘喜,他不认真学,还投机取巧,欺骗老师,应该处分他。小金玲是帮助同学,应该表扬。”
马向勇的心里仍然别着劲儿,抖着脸上的赘肉说:“如果是帮助别人,我想谷老师不会说什么,帮刘喜怕是不行。刘喜成份高,他家还有历史问题,谷老师肯定抓着这些不放。”
刘不愿和马向勇争论这些,因为有些事情他也说不清楚。离开马向勇时,他大声说:“村里人都说小金玲是个好孩子,为人和善,爱学习,有上进心。你要耽误她,不但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你死去的老婆,你自己看着办!”刘耍起了倔脾气,转身扔给马向勇一句难听话:“你要够个父亲,就送金玲去上学。”
刘说完,去了刘仁家。
马向勇站在刘仁家的障子外,转动眼珠看着刘的背影,刘的话让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马文见马金玲背着书包在村头看着上学的孩子们,找到马向勇,对他说:“别让金玲在村头站着,她这一站,屁事儿都来了,村里人议论纷纷,说些难听话。先把她关在家里,看好成林就行,一个丫头念个屁书?”
马向勇说:“关在家里她总是哭,瞅着挺揪心的,要不我找谷老师认个错,让她再念几天!”
马文明确反对马向勇到学校认错的想法:“丫头片子念书没屁用,书本吃多了更操心。吴小兰就是例子,如果不念书,现在早嫁人了,吴有金也不至于这样操心。书是念了,学会了搞对象,钻草垛,丢人现眼不说,还整一肚子屁理儿,就认准那个刘强,谁也别不过她。现在可好,给她介绍城里的对象她都不想看。”
听了马文的话,马向勇半晌没吭声。
马文又说:“吴小兰算是栽到刘强手里了!吴有金啥办法都想到,屁用不顶。别看刘强表面挺厚道,背地里尽算计屁事儿,说不定早把吴小兰祸害了。刘家那两个小崽子也不是好东西,一个比一个难调理。现在这屁事儿也不知咋整的,上边还让斜眼子上了中学。学校是无产阶级的天下,咱贫雇农的地方,让我家向东呆两天还差不多,怎么也不该轮到他上中农!斜眼子背个破书包,不够美的了,我看见就来气!”马文见马向勇坠下脸上的皮肉想事情,他又说:“吃上几顿饱饭,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也活分了。这屁事儿整的,还不如吃大食堂,虽然是大锅粥,咱们也能捞点干的。别看刘占山现在挺阳棒,那时也得吃剩落。李淑芝一家更不用说,连他妈菜汤都喝不上,她家那两个小崽子哪个也不敢支毛。把话说回来,就说那个小刘喜,整天笑嘻嘻的,一肚子坏水儿,不是因为他,小金玲也不会被谷老师撵回来。你听我的话,别让金玲再沾刘喜的边,免得以后整出什么屁事儿。”
一向刚愎自用的马向勇听信了本家叔叔的话,把幼小的马金玲关在屋子里。但是,作为父亲的本性,马向勇看不下去孩子成天哭哭啼啼的样子,两天后又把她放了出来,小金玲又每天目送上学的孩子们。
刘喜仍然逃学,早晨,走到马金玲跟前还要笑嘻嘻地做个怪态。他知道马金玲是因为给他抄卷子被赶出学校,并不领情,还说是活该。刘喜欺负和刁难马金玲,完全是因为马向勇,认为他家的灾难是马文和马向勇等人一手造成的。和家庭成分决定几代人的命运一样,刘喜不能把幼年的马金玲和她父亲分开。他记得被谷老师赶出学校是因为马成林说他是小地主,却忘了马金玲挺身为他解围。幼小的心灵在残酷的打击下扭曲,恨与情发生冲突时,他只能看到恨。纯朴的刘屯人知道,播下饱满的种子是为了秋后的收获,收获是为了饱腹和延续生存。人们祈望友爱和善良在大众中开花,也会用斗争对抗邪恶。邪恶被谎言包装后,变成对抗正义的武器,斗争会变得残酷,人性和亲情在倾轧中被抹煞。有人给吃人者披上华丽的外衣,也会把杀戮描绘得无比圣,在吃人和协助吃人的同时,这些人有意或无意播下仇恨的种子。仇恨的魔力是巨大的,它连孩子都不放过。
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