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在刘屯,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这个故事应该追溯到几代人之前。『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刘笑言的太爷当家时,也是刘老财家的鼎盛时期,在荒芜的大辽河边上,算是一个较大的财主,雇着近百名长工。长工中,有附近的贫苦百姓,也有鲁、冀逃荒的灾民,携家带口,在刘屯落了脚。一些没钱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儿,有的挖个地窨子藏身,有的常年住在东家的工棚里。
贾明存三十五岁,身强力壮,他给刘家做了十五年长工,手头没攒下几文钱,也没得到过女人的温存,称得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想成个家,在当地找不到女人,便打算回河北老家领回一个。
那个年代,没落**的满清王朝分崩离析,军阀割剧,战乱不断。家乡的女人听到东北的“胡子”就心惊肉跳,贾明存单身而归。
贾明存回到刘屯时到了初春,孕育发芽的荒草被一场瑞雪掩盖。潮湿的西北风又送回寒冷。他走到小南营已经天黑,虽然月光很亮,贾明存还是提心吊胆,头发茬在风吹草动中阵阵奓起。他在刘屯听过很多鬼怪的传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会成精。黄鼠狼成精迷人,长虫成精缠人,柳树精能吓唬人,耗子精也能害人。最可恶的是狐狸精,它千变万化,装扮不同角色。时常变成小伙,黑夜钻进有钱人家的内宅,从门缝挤进阔太太的卧室,或从窗户爬进贵小姐的闺房,上床引诱女人们的柔情,惹出无数风流事,使得男人们对狐狸精又恨又怕。好在狐狸精嫌贫爱富,穷人家的女人很少受到它的骚扰。穷苦的男人不怕它,而是充满好心。
狐狸精还能变成美女,缠着有钱的公子哥,这种狐狸精还有共同的特点,专门喜欢有妻室的男人。在得到男人的欢心后,一定要害死女主人,然后取而代之。然而狐狸精终归妖邪之物,败坏钱财后一走了之,让痴心男人人财两空。更有甚者,聪明的狐狸精还能钻进戒备森严的王宫,让好色的国君因她而失去江山,可见狐狸精的阴险。于是,有身份的男人和女人团结起来,口诛笔伐害人误国的骚狐狸。
也有的狐狸精是善良的,只是人们不容易碰到。
贾明存路过贺家窝棚时,为壮胆他从路边的障子上掰下一根木棍,拎着它走近小南营。小南营没有住人家,成片成片的柳树丛又给这片荒芜的沼泽地增加几分阴森。羊肠小道上,有个白色的东西在动,贾明存以为看花了眼,停下脚步认真观察。遍地的雪都是白的,而眼前那团白色东西和积雪明显不同。他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头皮冒凉风,发冷的身子阵阵缩紧。
白色的东西慢慢向他移动,贾明存想跑,两只脚说什么也抬不起来。极度恐惧中,他只好强作镇静,嘱咐自己:“千万别怕,越怕越有鬼,听说鬼怕恶人,还不如我先吓唬它。”
贾明存把木棍举过头顶,用喊声壮胆:“咳,此地我常来,杂草我常踩,妖魔我不怕,鬼怪快让开!你是嘛东西?不要向我靠近。”
白色东西停止移动,堵在贾明存回刘屯的小道上。贾明存用木棍在雪地上拍打,目的是吓跑前面的东西。白色东西好像不怕这些,还故意伸了伸身子。贾明存惊慌地想:“相持不是办法,走又走不开,在这白茫茫的荒野中,逃跑必然引来杀身之祸。”他连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贾明存用木棍在雪地上连续拍打三下以后,大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老子豁出去了,看看你这个白色东西是个嘛玩意儿?”
贾明存紧握木棍往前挪动,又突然停下来,蹲下身子往前看,心里画个问号:“好像是一个人,穿一身白,挺怪呀!”他站起身,头发又竖起,哆嗦着自言自语:“可别遇到鬼,听说好贪的厉鬼吃人不吐骨头,我贾明存背井离乡,没留下后人,没尽到孝心,最后连个尸首都不剩,这三十五年白活了!”贾明存吓得眼泪往下掉,连喊娘的本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当他感到十分无助时,又什么都想开了:“你他妈地怕也没用,如果是鬼,早就跟定你了,怕嘛?大不了是个死,不就这百八十斤吗!”他又把木棍在雪地上拍三下,往前迈了几步,看清前面是一个女子,不知是蹲是坐。贾明存心里嘀咕:“荒郊野外,一个女子在这做嘛?她不怕被坏人糟蹋?不怕坏人也应该怕鬼呀!”贾明存肯定地说一句:“嘛也别说,看来真的遇到妖精了!”
意识到没路可走,贾明存壮着胆子想:“左右也是没个好,硬点死总比软着死痛快。妖精是个弱女子,就凭我这么大一堆一块儿,先不能在她面前认输。”贾明存弯下身子,连续用木棍拍打雪地,大声喝喊:“妖精,你听着,天大路宽,各走一边,互不相干,自保平安。咱俩无怨无仇,你不要挡我回家之路,赶快让开!”
女人那边传过来哭泣声,挺凄惨。
贾明存听老年人讲过,遇到妖怪千万别后退,你越跑它越追,唯一的办法是冲撞它,把它赶走。贾明存又往前挪几步,距女人已经不远,为了看清楚,他伏下身贴着雪地。防女妖突然冲过来,他把木棍横在头前。
女人戴重孝,一身白衣,蜷在雪地上,样子很伤心。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贾明存纳闷儿:“女妖哭啥?她为谁披孝?难道妖精也讲感情?这年头,不是战争就是斗争,人心都变冷,这女妖八成是黄鼠狼给小鸡儿拜年。”贾明存不敢再往前移动,而是在原地挥舞木棍,唬吓对方:“妖精,把路让开,你要不躲,别怪我手下无情!”
对面传过来细弱的声音:“我不是妖精,我是人。”
贾明存更加怪:“谁家的女子?在这哭哭啼啼,死了嘛亲人?”贾明存的恐惧稍稍减轻,他又可怜起孤身女人,大声相劝:“人死了不能哭活,想开点儿,别哭坏身子。”
对方唔唔地哭了几声。
贾明存问:“你是本地人吗?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楚:“我叫胡丽花。”
贾明存想:“这地方姓胡的不少,不知她是哪一家?”又追问:“你是哪个村子的?”
“胡家窝棚。”
贾明存好像听到过胡家窝棚这个村名,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放下挥舞的木棍,顺着提在手里,走到胡丽花近前,在她身边停下来。
胡丽花蹲在地上,身下散放着一些烧纸,烧纸旁有一个不大的包裹。她见贾明存过来,抬头看一眼。
虽然是夜晚,但白雪映着月光,贾明存看得很清楚。女人是瓜子脸,很秀气,含泪的眼睛很亮,睫毛特长,虽然非常悲伤,仍然流露出少妇的温情。
少妇的嘴唇红润,动一下,没出声音。
贾明存问:“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年轻女人在这里呆着,不害怕?”
胡丽花低着头说:“我啥都没了,还怕啥?反正我也不想活,还不如碰上狼,把我吃了,一了百了。”
一听到狼,贾明存又有点害怕,在这个地方,狼是最凶残的野兽,连狐狸都怕它。这个时辰正是狼出来找食的时候,说不定会从哪钻出来。如果是一只狼,他还能招架,遇到狼群可就坏了,弄不好会变成狼的美餐。贾明存往四下看,月光下一片寂静,没有狼的踪迹。
贾明存故意冒出一句:“听说这地方常闹鬼,有人还遇到过妖精,特别是狐狸精,它常用软刀子杀人,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听了贾明存的话,胡丽花半晌没吭声。过一会儿,她又哭嚎起来:“我咋这样命苦啊!刚过上两年好日子,你就撒手走了,也把我带到阴间吧,我也不想活了!”胡丽花哭着,头往雪地上磕,贾明存看着心酸,急忙拉住她。胡丽花用手推,连哭带说:“我是个寡妇,正在守孝,你不能碰我。”
贾明存怕女人寻短,拉着她的胳膊不松手,胡丽花说:“你别这样,以后我就没脸见人了。”
贾明存不顾胡丽花的哀求,用力把她拉起,胡丽花半推半就,顺势站到他的对面。贾明存审视眼前的女人:她顶多二十岁,脸蛋俊俏,个子稍矮,但腰身匀称。贾明存在心里说:“是个美人,只是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男人。
出于关心和好,贾明存问女人:“你这么年轻,怎么就没了丈夫呢,是不是摊上了横事?家里没有其他人吗?爹娘应该管你呀!”
胡丽花不回答,眼里往外滴泪。贾明存看着挺难受,关心地说:“我不问太多了,你以后有啥打算?”
胡丽花哭着说:“没打算,丈夫走了,我现在没一个亲人。反正也不想活了,在这苦守着,他要把我带走更好,再不就叫狼把我吃了吧!”
听到女人不想活,贾明存感到自己应该帮助她。联想到回河北老家的目的:“不就是想找一个女人吗?今天她在危难之处,我要帮她,说不定她会跟了我。”贾明存急忙用好言相劝:“你这样年轻,嘛事都要想得开,千万不能寻短。古语说得好,窝头不如饺子,好死不如赖活着。”
胡丽花说:“我一个寡妇,无依无靠,怎样活呀?老天爷睁睁眼,让我快点死吧!”
贾明存看着胡丽花,心里越发亮堂起来,诚恳地说:“我是一个光棍儿,在刘财主家当长工,虽然穷,也积攒下几个零钱。我还有一身力气,干农活不打怵。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走,我能挣钱养活你。”
胡丽花盯住了贾明存。
贾明存接触到女人目光时,浑身一阵颤抖,这女人太诱人了,差一点儿勾走他的魂。贾明存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女人领回去。也许是女人的美色激发起他的胆量,他竟敢张开双臂拥抱女人。
胡丽花栽在贾明存的怀里。
贾明存把胡丽花抱紧,非常温存地说:“跟我走吧,我不会亏待你。”
胡丽花同意了贾明存的要求。
他俩离开小南营,来到小南河边。
小南河已经开化,只有河边还结着冰凌。这里自古没有船,必须涉水过河。贾明存告诉胡丽花:“你不用怕,我常到这里来,哪里有窝子我知道,我背你过去。”
胡丽花贴在贾明存的背上,贾明存感到身上热乎乎的,下到水里,怪的是并没有感到水凉。河床平坦,他顺利上了岸。贾明存往身上穿棉裤时,才发现下身是光着的,多亏是夜晚,胡丽花并没有责怪他,还从包里取出手巾帮他擦干腿上的水。
远处传来狼嚎声,胡丽花惊吓得浑身颤抖,紧紧地抱着贾明存。贾明存说:“不要怕,它不敢靠前,就是来了我也能打跑它。我身上有火石,遇到狼群也能对付,只要有我在,什么也伤不了你。”他把火石磕一下,冒出刺眼的火花,又说:“狼最怕火,见了火就跑。”胡丽花喃喃地说:“快别磕了,我也怕火。”
贾明存没理会胡丽花说怕火的意思,领着她上了河堤,河堤上,能够隐约看见刘屯的轮廓。贾明存很怪,本来是踩着毛道走的,怎么会到这里?现在的位置并没有通往刘屯的路。按原来的路走,堤下应该是乱坟岗子,而且有一棵标志性大柳树。
这里的前面是一马平川的沼泽地,到处是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散的芦苇。贾明存叨咕一句:“走错了,往西拐才有回家的路。”胡丽花拉住他,小声说:“先别急,你看我这身装束能进村吗?”
贾明存也醒悟过来,心里说:“胡丽花穿着孝服,我这样领她进村,人们一定会笑话我,她也无法面对。”
胡丽花把孝服脱下包起,露出女人本该有的服饰和面容。贾明存惊呆了,这哪是一个守孝的寡妇,简直是仙女下凡!胡丽花打开盘在头上的两条辫子,让头发披散在肩上,像永远流不尽的瀑布。乌黑的长睫毛下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仿佛有诉不清的柔情。丰润的嘴唇颤动着,蕴藏着很多私情密语。胸脯高挺,盛显青春活力。一双没有裹足的脚,穿着不大不小的素花鞋,行姿翩跹,露出无限风情。贾明存无法自制,把胡丽花紧紧搂在怀里,要立刻成就百年之好。胡丽花不从,很悲哀地说:“我刚脱孝服,就和男人干肮脏之事,怕天地不容。你是好人,我愿和你一起生活,虽不需明媒正娶,但也得给我几天时间。”贾明存无奈,只好依胡丽花。从堤上走下,来到芦苇塘中,胡丽花说:“孝服不能带进村去,先藏在这里吧!”
两人找个隐蔽处,把孝服藏在里面,用雪覆盖,临走时还作了记号。
胡丽花跟贾明存进了村。
贾明存领回一个漂亮女子,让很多光棍儿馋得流口水,连东家刘老财也动了心。
刘老财先认胡丽花做了干女儿,还特意腾出一间上房让她住。刘老财的老婆心里酸酸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只好认同。贾明存和几十个伙计同住一个下屋里,仍然搂着枕头睡觉。
半个月后的午夜时分,贾明存似梦非梦,好像胡丽花睡在他身边,搂着脖子对他说:“刘老财对我起了歹心,我们赶快走。”贾明存说:“是应该走,可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何处安身?”胡丽花说:“别考虑那些,我们出去再说。”
在村口,胡丽花说出她的打算:“咱们在野地里支个窝棚,也能挡风避雨,以后再盖房子。我的孝服里有些银两,找到它,先买个立脚的地方。”
贾明存糊里糊涂地跟着胡丽花向芦苇塘走去,找到了孝服。覆盖孝服的雪早已经融化,孝服仍然完好如初,孝服内果然有少量银两。
胡丽花指着放孝服的地方说:“我们就在这安家吧!”
贾明存觉得胡丽花是瞎说,心里嘀咕:“这是个涝洼塘,春旱时还能落脚,到雨季一片汪洋。想在这地方盖房子,真是白日做梦。”
胡丽花好像看透了贾明存的心事,耐心劝他:“照我说的办吧,你去和刘老财谈判,把这片荒地买下来。”
贾明存仍然心存疑虑:“买这个荒片有啥用?连兔子都不在里面拉屎。夏天全是水,养王八倒行,又不能当饭吃。”又一想:“自己这俩钱,好田地买不起,不如听她的,再不好的地,也算有块落脚的地方。”贾明存想不通:“这女人哪来的银两呢?往下脱孝服时,也没见里面有什么东西,莫非她能变出银钱?那她可真是妖精了!能不能是狐狸精?听老年人说,狐狸精常常会变成寡妇来迷惑光棍汉。
贾明存从上往下打量胡丽花,没有什么破绽,他干脆换一种思路:“爱啥精是啥精,我一个穷光蛋,她没啥可图。就听她的,去和刘老财谈判,把这块芦苇塘买下来。
刘老财同意把芦苇塘卖给贾明存,只是不舍得让干女儿立刻走,想留她再住几日。胡丽花不同意,就在写好文书的当天,她就把贾明存带到芦苇塘,很兴奋地对他说:“我们准备盖房吧!”
贾明存从旁边挖土往这里填,胡丽花协助他,两个人身单力薄,想在沼泽地里垫起房座子,短时间很难实现。贾明存要打退堂鼓,看着胡丽花不停地往土筐里挖土,他又不得不干。到晚上,他俩在小南河的堤坡下用树枝搭个窝棚,地下铺了干芦苇,成了二人的栖身之处。夜间很冷,他俩以身体相偎,互相温暖着对方,贾明存也第一次体会到女人的快乐。
第二天,胡丽花变了新招子,她让贾明存把买下荒地里的树全都砍下来,然后埋在垫房座子的地方。贾明存觉得又是徒劳,还是照胡丽花的方法做了。几天功夫,荒地里的大树全部砍光,而垫房座子的地方竖起一层又一层的木栅栏,围上芦苇,就像哄小孩游戏的迷宫。筋疲力尽的贾明存看着它苦笑,而胡丽花则对它充满信心。
他们把堤坡下的窝棚用木桩加固,还用自己编的芦帘围严四周,阻挡春夜风寒。晚上,胡丽花没有睡,心不定地盯着窝棚外,手脚不停地动,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贾明存把胡丽花推到窝棚里面,用自己强壮的身体挡在门口。星光下,一只狐狸向窝棚走来,胡丽花显得格外恐惧,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贾明存用衣服把她蒙严,然后悄悄地操起顶门的木棍,拉开草门,抡起木棍向没有准备的狐狸冲去。狐狸受到惊吓,落荒而逃。
一连几天的晚上,胡丽花都在惊恐中度过,而被贾明存赶走的狐狸也偷偷地围着他们住的窝棚转,仿佛嗅出什么。
后来,不见了狐狸的踪影,胡丽花渐渐平静下来。天气也出的平静,太阳稳步走到西边,天空不见一片云,无边的红晕陪伴它落下。
夜晚,起了风,而且越刮越大,风沙不但遮住星星,连白天的太阳也隐藏起来。到午后,狂风更大,高粱粒大的沙石漫天飞舞,小树怕连根拔走,委屈地伏在地上。贾明存和胡丽花躲在堤下背风的窝棚里,吃着胡丽花事先预备好的干粮。胡丽花不敢走出窝棚,迷眼的风沙会打破她娇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