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命没了,
带走无尽惋惜。”
刘喜说:“唱得不好,不如吹笛儿好听。”
刘志说:“不好听就不好听吧,天不早了,我们回家。”
李淑芝把甜根儿蒸熟,放在盖帘子上凉,半干时拿出来,真是太好吃了!吃得全家人有了精,脸色也好了许多。
小小甜根儿救了刘屯很多人的生命,虽然它几乎灭绝,但是它留下救命根的美名,刘屯人永远记住它。同样尽乎灭绝的还有青蛙,这个伴随人类走过很多世纪的朋友,也没逃过刘屯人给它带来的灭顶之灾。
夏日炎炎,人们并未感到热,满甸子都是撸草籽的人。吃着最苦的三扁豆,它酷似荞麦,籽瘪,吃起来苦无比。比较粘的是黄丝,用它可以做粥,粘糊糊,只是不好下肚。比较好吃的是蒲黄,生熟都可以吃,味道不错。当人们撸到水稗草籽的时候,也看到了秋天,粮食快下来了。
秋天虽然好过,但转眼即逝,漫长的冬天降临。刘志又开始和母亲扫场院,留在家里的小刘喜和奶奶捉迷藏,看不住,他跑出去。
马向伟和吴殿才也在街上玩儿,看到刘喜一个人,他俩想往一起凑,被马向东叫走,跟着他去锯刘文胜房后的桃树,被二胖子和三胖子看见,兄弟俩干跺脚不敢吭声,眼巴巴地看着马向东把多年的桃树拦腰锯断。
还在夏天,二胖子去摘自家的桃子。马向东不让摘,说富农家的桃树归了集体。可是,他把“集体财产”据为己有,和吴殿发一个人摘了一土筐送回家。晚上,大胖子、二胖子、三胖子、四胖子一齐出动,把树上的桃子全部打光,等马向东再来摘时,扑了空。马向东怀恨在心,发誓要给四个胖子颜色看看。冬天没事干,他领着吴殿才和马向伟把桃树锯倒。
刘喜在街上弹玻璃球,被吴殿才抢到手,刘喜往回要,吴殿才不但不给,还和马向伟一同骂:“小地主,不干活,大脑袋,小细脖,肚子圆得像蝈蝈,压迫穷人罪恶多。”
刘喜好象不知道生气,笑嘻嘻地把手伸向玻璃球。吴殿才说:“要玻璃球可以,你得在地上爬,让我当马骑。”
刘喜“嘿嘿”笑两声,然后跪在地上,两手着地,做着爬的样子。吴殿才让马向伟站到一边,他骑到刘喜背上,举着拳头喊:“打倒小地主!”喊声未落,刘喜猛个翻身,把没有准备的吴殿才翻到地下。刘喜扑到他的身上,用嘴咬住他的耳朵,同时用两手狠抓他的鼻子和脸,疼得吴殿才喊爹叫娘。马向伟见比他壮的吴殿才吃了亏,吓得他把刚才的威风全部丢掉,撒腿就往家跑。
同伴没帮他,吴殿才心发慌,把玻璃球还给刘喜,刘喜松了口。吴殿才站起身,缓了一口气,抡拳打向刘喜。刘喜没有躲,仍然看着吴殿才笑。吴殿才还想打,又觉得刘喜的怪笑瘆人,缩回手扭身走掉。
李淑芝晚上回家,看到刘喜半边脸肿着,问他咋回事。刘喜不说,只是“嘿嘿”笑。李淑芝摸着他的小脸儿抱怨说:“操心鬼,总不让人省心!”然后嘱咐婆婆:“一定要看住他,咱家成份不好,不能让他去惹祸。”
刘志仍然和母亲去扫场院,趁大雪来临之前,准备积攒点高粱壳和谷瘪子。
刘喜被奶奶守在家里,他在屋内的土墙上抠个坑作记号,太阳照到坑里,妈和哥哥就快回来了,这时他格外精,听到动静就往外跑。
奶奶的身体支持不住了,膀得比儿媳还要严重。李淑芝留下吃的,奶奶全部给了刘喜,饿急了,她就让刘喜给舀瓢凉水。刘喜从嘴里掏出吃的给奶奶:“奶奶,你吃吧,别饿瘦了。”奶奶说:“奶奶饿不瘦,看这脸,比你妈还胖呢。”
刘喜并不知道奶奶的脸是因为饥饿而膀肿。
附近场院的谷壳被扫光,李淑芝和刘志往远走,他们扫完了小高台子,又去扫大高台子,那里的状况也不好,收获越来越少。
天气越来越冷,大辽河结了冰,李淑芝重抄旧路,去了河东。
那一天,奶奶不想让儿媳和孙子离开,但不去又没有别的办法。李淑芝刚走,倚着炕墙的奶奶把刘喜拉到身边,她露出挣扎般的微笑,瞎眼中透着从未见过的光明,说话声音很小:“喜子啊!奶奶眼睛能看见了。”
“真的?”刘喜心里高兴,脸上木然。
“奶奶真的看见了,看见我的小孙子,白白胖胖的,又不哭,惹人喜欢。”
刘喜的心凉下来,他知道奶奶说的是假话,奶奶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嘿嘿”笑了两声。
“孙子,你别笑,奶奶真的看见了,看见你爸爸,一副书生样子,他拉二胡呢,真好听啊!看见你哥哥了,他洗清了冤屈,大家都夸他。他背着背包,往家走呢,他在喊奶奶!喜子你听,喊得多亲哪!”年幼的刘喜并不知这是奶奶的幻觉,他追着往下问:“奶奶,你的眼睛为啥看不见?”
奶奶显得很激动:“奶奶以前的眼睛好着呢,穿针引线看得清楚。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一伙胡子闯进村子,多亏你爸爸没在家,他们把我抓了去,跟我要金银财宝。咱们小户人家比不了刘有权,没有值钱的东西,拿不出就被绑到村头。一同抓来三个人,刘占山他爹被人保走了,剩下我和刘老孬他娘。胡子们把锅倒过来,把我俩放在锅腔上用火烤。衣服和皮都被烤焦,眼看不行了,有壮汉骑马奔过来,马蹄踢翻锅腔子,我和刘老孬的老娘被救下来。我俩明白过来,都渴得要命,刘老孬他娘喝了凉水,当时就死了。我算命大,比她多活了几十年,从那时起,眼睛就看不见了。”
刘喜问:“奶奶,啥叫胡子,他们怎么那么坏?”
奶奶显得很疲倦,说话有气无力:“胡子就是抢东西的,都是穷人,逼得无路了,才干这一行。”
“他们为啥不抢刘有权?他家有钱。”
“刘有权势力大,胡子们不敢惹,他们专门对付小门小户的人家。”
刘喜说:“胡子真坏!我要有枪,把他们都崩了。”
奶奶的声音很低:“闹灾荒,吃不上饭,不去抢连老婆孩子都得饿死。咱这地方常闹水灾,有的年份棵粒无收,穷人们也得想法活,吴有金、马文都干过这一行。”
“他们抢过咱家没有?”
“没有,乡里乡亲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刘喜见奶奶的手脚都哆嗦,他有点紧张,急忙把枕头给奶奶垫在头下。奶奶的声音变得细小:“喜子啊!奶奶累了,想睡觉,帮奶奶移到炕稍。”
刘喜说:“不,奶奶还睡炕头儿,炕头儿热乎。”
奶奶的话音好象噎在喉咙里,刘喜勉强听见:“奶奶怕热,奶奶今天不睡炕头儿,把炕头儿留给你妈,外面冷,让她回来暖暖身子。帮奶奶移到炕稍吧。”
奶奶在炕稍躺好后,好象精一些,让刘喜守在旁边,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喜子,奶奶真的能看见了,真的。你看,一望无边的大甸子,到处是粮食,人们在收获,你爸爸还领着那么多的学生呢。他们休息了,都吃着大饼子,吃得好香啊!旁边还有牛羊吃草,人们都唱着歌,你爸爸用二胡给大家伴奏,没人欺负他,他和别人一样吃大饼子……你大哥给我熬了热面汤,端来让我吃,我……我吃……”
奶奶睁着瞎眼睡着了,抓紧刘喜的小手,像是告诉孙子:“陪陪奶奶吧,奶奶永远不会醒了。”
李淑芝过了大辽河,附近的场院扫不到东西,一直往东走,不知不觉地来到去年那个场院。因为麻凡的原因,李淑芝想躲开,刘志不同意,他说里面谷瘪子多,李淑芝只好进去扫。刚动筛子,就见麻凡妈老远跑来,李淑芝拽起刘志转身就走,连筛子都不顾拿。麻凡妈追着喊:“刘强妈,你等着我,有事情找你。”李淑芝越发心慌,再加上饥饿,她的瘸腿抬不动,没走几步,被麻凡妈追上。
麻凡妈喘着气说:“你躲啥?我正找你呢。”
李淑芝一脸惊慌,前言不搭后语:“我不想躲,只是想离开这。”
麻凡妈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能这样离开,我一直想找你,估摸大辽河冻了冰,你准会来。”
李淑芝看着麻凡妈,不知如何是好。
麻凡妈用力拽她:“不行,在外面说不清楚,跟我回家,我再跟你说。”
李淑芝往回挣,麻凡妈抓着不放,大声说:“你要再挣,我就喊街坊,不信我拦不住你!”
李淑芝觉得事情严重,不敢跟麻凡妈走,她央求:“麻凡妈,孩子的事和大人无关,你放开我,让我回去,家里还有老太太等着吃饭呢。”
麻凡妈执意挽留,坚持说:“事情不说清楚,我不能让你走。”
李淑芝躲不开,不情愿地跟着麻凡妈往屋走,心里嘀咕:“挺着吧,是祸躲不过,顺便也知道麻凡的结果,能澄清的还要替刘强澄清。”她坚信:“麻凡不是刘强推下去的,这孩子不会撒谎。”
李淑芝刚迈进屋,被麻凡妈推坐在炕沿上。麻凡妈从桌上取来一个小镜框,里面有一个小伙子的相片,挺精。她说:“看见没,这就是我家凡儿,大小伙子喽。”
李淑芝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惊慌地想:“麻凡妈拿相片干什么?难道是追念儿子?如果麻凡不在人世,刘强的罪过一辈子也说不清了!”李淑芝的头胀得嗡嗡响,过半天儿,她试探着问一句:“麻凡还在水库上?”
“不在水库,夏天就回来了。”
李淑芝紧绷的心稍微松了一些,她想:“不管咋样,麻凡活着就好。”
麻凡妈给李淑芝倒碗热水,坐在李淑芝的身边说:“凡儿从水库上回来就嚷着找刘强。我告诉他,听刘强妈说当盲流了。凡儿就掉泪,他说刘强救了他的命,没给立功还背上黑锅,害得背井离乡。凡儿说他对不住刘强,也对不住刘强的家人。”
麻凡妈的话像一声春雷,驱散了压在李淑芝头上的阴霾,她在心里呼喊:“麻凡平安无事,刘强被洗清,我儿子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麻凡妈开始唠叨:“说来凡儿算命大,冰天雪地的,谁能舍得命往水里跳?要不是遇上刘强准没命。几天不省人事,缓过来又病了很长时间。这都是后来听说的,水库上不通知,咱哪知道?要说养好病该没事了吧,有个叫耷眼皮的又去调查他。”
麻凡妈向李淑芝讲了“耷眼皮”调查麻凡的经过:
“耷眼皮”讲得非常明白,要求麻凡做个证明,证明麻凡是刘强撞下水的。
麻凡说:“撞我的不是刘强,是他把我托上岸。”
“耷眼皮”不肯放弃辛辛苦苦做好的材料,强硬并带有引导性地做麻凡的思想工作:“你要认真想想,从阶级斗争的角度想,应该想到我们监工和民工的地位不同,容易发生冲突。还记得几个月前的事吧,刘强往水里推我,还是你把我拽住的呢。你俩打过架,刘强一定是寻机报复!”
“我们是打过架,已经解决了,凭刘强的人品,他不会干害人的事。我不幸落水,清楚地记得是他救了我。”
“你当时被水呛蒙,绝对不可能知道刘强救你,而被撞时是清醒的,刘强撞你,那一刻会留在记忆中。”
麻凡不理“耷眼皮”,想用消极的态度把他赶走。
“耷眼皮”说:“明知别人报复你,你不揭发就是包庇!这不是个人恩怨,要上升到政治高度。刘强是站在地主资产阶级的立场,疯狂地报复无产阶级,表现在对我们这些监工不满。监工和民工不一样,他们是出大力的,我们是为人民服务,虽然都是建设者,我们比他们高出一等。我们监管他们,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需要,是阶级斗争的需要,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需要!他对我们不满,是对伟大领袖不满,是对政府的管理体制不满,也是对无产阶级革命组织不满!”
麻凡被逼急,和“耷眼皮”闹起来:“刘强救了我的命,让我说他害我,恩将仇报,你们做得出,我做不出来!”
“耷眼皮”仍然不甘心:“麻凡同志,你不能感情用事,在阶级斗争的大是大非面前,你必须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立场。刘强这份材料,组织上已经整理好,而且得到有关领导的认可,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不能因为你个人恩怨就把它推翻。你是**员,组织上也不要求你干别的,摁个手印总算可以吧!”
“耷眼皮”把厚厚的材料摊在麻凡面前,上面都是坑害刘强的文字。麻凡没摁手印,还声明为刘强平反。调查工作组想不到参加党组织的麻凡会这样顽固不化,极不情愿地让整倒刘强的计划流了产,向领导汇报后,撤了麻凡的监工职务。
讲述完,麻凡妈把话拉回来:“我也不懂什么叫监工,只听说监工不干活,还吃得饱,说起来也怪不合理的。凡儿在水库上干了一阵子累活,夏天就回来了,大队挺看重他,让他当大队长,虽然官儿不大,也挺光荣的。”
麻凡妈见李淑芝听得两眼发直,她突然想起什么:“我光顾絮叨了,忘了给你娘俩做点吃的。”
李淑芝上前阻拦:“你可别,现在粮食这么缺,你不能再张罗。听到麻凡没出事,我就高兴了。麻凡这孩子仁义,把我家刘强洗清了,这比吃啥都强啊!”
麻凡妈端出白面,对李淑芝说:“你也别撕扒,这顿饭说啥也得做,我给你烙两合面的饼,多烙些,让孩子们解解馋。”
李淑芝见阻止不住,只好帮麻凡妈烧火,两个女人边做饭边唠嗑。烙好饼,又做了半锅白菜汤。
吃饭中,麻凡妈说:“我们这的年景也不如去年,大多数人家也闹饥荒,谷瘪子也不多了,你扫场院也扫不到什么。不过我家还行,凡儿在水库上,给家里省了不少粮,他们爷俩都不吃闲饭,我家饿不着。”说着,找出一个布袋子,往里装玉米面。李淑芝问她:“这是干啥?”麻凡妈说:“给你装点儿面背回去。”李淑芝坚决不要,麻凡妈有点急:“刘强是我家的恩人,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我们。凡儿从水库上回来,就想去你家,知道刘强当盲流了,他就告诉我,如果见到你再来扫场院,叫我一定帮助你。”
李淑芝和刘志从麻凡家出来,麻凡妈一直送到村口,嘱咐她有困难再来。
天空飘起雪花,李淑芝把雪花托在手里。现在,她觉得什么都非常美丽。雪花在她手里显得别样洁白,已经焐化了,她还不舍得丢掉。她甚至留恋走过的脚印,连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吱吱”声也悦耳动听。
过大辽河,李淑芝没用儿子搀扶,被吴有金踢伤的脚也显得比以往好使,她指着逶迤的冰面对刘志说:“大辽河一定通到你哥哥去的地方,你哥哥能听到妈妈的话。”
李淑芝迎风向北,大声呼喊:“强子,妈在喊你,你的问题洗清了!不用再逃了,你回来吧,回来呀!”
天地,好象被李淑芝的喊叫声所感动,不愿用任何声响干扰这雪中的女人,只有悲苍呼儿的哭声在荒凉的大辽河畔回荡。
雪花轻轻地落,河柳披上银装,李淑芝含泪向她摆手,河柳抖落披装向她致意。雪花铺成银色地毯,迎接欢悦而归的母子俩,李淑芝瘸腿走成不匀的脚印也被飞雪抹平。家里的土房向她招手,袅袅炊烟向她点头,小刘喜跑出来抢妈妈怀里的面饼,奶奶脸上露着欣慰的微笑。
快到家门口,李淑芝的心又一阵激动:“喜子的肚子又要撑圆了,婆婆也能吃到净面饼子。”她想到一老一小抢吃饼子的样子,从心里往外笑。她又想到婆婆这几天身体不好,如果吃不动饼子,就给她做碗净面疙瘩汤。老人家这几天叨咕过想吃这个,只因家里没面,没有做成,今天让她吃个够。再告诉她刘强的事,婆婆听了,还不定怎样高兴呢!
然而,李淑芝没看见刘喜跑出来,灶坑里也没升火。她直奔里屋,见刘喜坐在奶奶身边。李淑芝急着问:“刘喜,你奶奶怎么在炕稍躺着?”刘喜看着母亲,脸上露出难看的笑。李淑芝追着问:“你快说,你奶奶怎么了?”刘喜说:“奶奶说她不怕凉,把炕头儿留给妈妈暖身子。”
“啥?”李淑芝感到事情不对,急忙去摸婆婆的脸,她惊呼:“你奶奶死了!”李淑芝把刘喜推到一旁,大声问:“你奶奶什么时候死的?”刘喜说:“你和哥哥刚走,奶奶让我把她移到炕稍,让我在她身边玩儿,她要睡觉,就一直睡着。”
手足无措的李淑芝抱起刘喜哭着说:“傻孩子,这不是睡觉,你奶奶死了!不能看护你了!”
刘喜说:“奶奶说她去另一个地方,那地方能看到东西。奶奶看到满甸子都是粮食,看到人们都吃大饼子,还能看见我爸爸、我哥哥,她睡着了,我陪着她。”
李淑芝扑倒在婆婆头前,号啕大哭:“妈……”
这对相依为命的婆媳,共同走过二十年,虽然婆婆眼瞎,但一直是李淑芝的依靠。婆婆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婆婆一生没提过吃的,凉一顿饿一顿都能忍耐,只有这几天想吃面汤。现在有了面,她却吃不到!
李淑芝用手摩上婆婆的眼,把婆婆的身子正了正。刘志扶在炕沿落泪,他极度眼斜,没有哭出声。刘喜抢过烙饼往嘴里塞,咬得太多,噎得直瞪眼。李淑芝责怪他:“都这么大了,光认得吃!天天给你留吃的,你还像个饿狼,八成你奶奶那份儿也都填补你。”
刘喜好不容易把饼吞下,对妈妈说:“我奶奶让我吃,她说她不饿,我不信。奶奶说她这样胖还能饿?喝瓢凉水就行了。”
刘喜的话验证了李淑芝的猜测,她把刘喜拽回奶奶身边:“你奶奶哪是胖啊,那是膀肿,她把吃的都给了你,自己活活饿死。你这个要账鬼,赶快给你奶奶哭两声,让她顺利上路吧!”
刘喜急忙咬了一口饼,跪在奶奶头直上挤哭,幼小的脸蛋扭动着,一滴泪也没有掉下来。他把咬剩的半个饼往奶奶嘴上放,还不时“嘿嘿”笑两声。
夜幕降临,大雪覆盖整个村子,屋里又冷又黑。
家里没有油,李淑芝无法给婆婆点长明灯,她在心里祝福:“妈,摸黑走吧,走过黑暗,就是光明!您一生没干过亏心事,小鬼们不会难为你的。”
外面的大雪仍然下着,奶奶在炕稍静静躺着。李淑芝把两个孩子都搂到怀里,倚在窗下独自落泪。白天的喜悦被婆婆的死撞得粉碎,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残酷的现实摧毁,儿子刘强虽然洗去水库上的那段冤屈,但地主子弟这顶更重的帽子又扣在头上。他还不能回来,丈夫也不能回!李淑芝问天问地:“这么多灾难,我一个妇女还能承受得住吗?”
大雪飘到半夜,被呼啸寒风赶走。星光映着白雪,寒气逼人。李淑芝看了眼长眠的婆婆,又看了看拥在一起的两个儿子,然后痴呆地凝视白茫茫的南甸子。
大柳树影影绰绰出现了,儿子刘强蹲在大柳树下,李淑芝大声呼喊:“儿子,你快进家呀!”当儿子快要拥抱母亲时,她又大声喊:“不能回家,赶忙逃,赶快逃啊!”
李淑芝打了个冷战,刘志紧紧抱住她。刘喜晃着脑袋,“嘿嘿”笑两声,又贪婪地睡着了。/>
奶奶平稳地躺着,永远做着光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