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亲不能夺情!杨公有些死脑筋了,干嘛非抱着程朱理学不放?孝宗皇帝本来就不是皇上的爹,非逼着皇上多出个爹来,杨公未免矫情。」师父养我育我,又把庞大的家产过继给我,我也没叫他一声爹啊。
沈希仪脸上流露出赞许之色,道:「别情兄此言正合我意!」
鲁卫接过话头,「刑部的桂萼?我见过他。那小子性情暴烈,屡屡和上司对着干,这样的人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个异数。」又问沈希仪道:「老弟,我听说首辅大人想利用统嗣之争来打击政敌,可有此事?」
「空穴未必来风,前次廷议吏部尚书王琼下狱,此次桂萼自然逃不过媚主邀宠的评语,听说还要弹劾翰林院学士杨一清、南京兵部右侍郎席书,甚至连赋闲在家的新建伯王公都不放过,欲夺其爵位,真是天理何在?!」沈希仪越说越有气,细眉倒耸、怒目圆睁,最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的桌子上,「喀喇」那桌子竟被拍出了一道裂缝。
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沈希仪手上的力道这么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他那张文气的脸还真是骗人不浅。不过,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要是没这点实力,怎么会被别人传为两广第一勇将?
我更关心的是我的老师,大明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王守仁,他老人家辞南京兵部尚书不赴,一直赋闲在家。
师父一直教育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干我们淫贼这一行,更不能太出名,你名动江湖了,离死也就不远了。朝廷是另一类江湖,想来也是如此。而我这位新拜的座师王公现在却真的是名动天下了,五年前宁王宸濠谋反,是他独率一省兵马仅用四十三天便将其剿灭,威名远播四海,不仅群臣忌其功,就连当时御驾亲征的正德帝都恨他抢了自己的光芒,因为他还在南下的途中,那边宁王已经束手就擒了。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将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当初阳明公因王琼知人善任,将功劳尽归于他,让首辅大人没了面子,看来现在要算旧帐了。」
「别情兄很关心朝政啊。」沈希仪颇有些意外的望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进过学?」
「是呀,小弟是读过几年书。」我知道我关心的东西多了些,鲁卫是苏州的总捕头,品轶比我高,但他决不会去关心杨廷和与王琼之间的争斗,那毕竟离他太远了,他更关心的是苏耀什么时候退休。不过,这个沈希仪年轻干练,日后定大有所为,我心里便有了结交之意,不想瞒他什么,「说起来,阳明公还是小弟的座师呢。」
鲁、沈二人俱是动容,沈希仪拱手正色道:「希仪失敬了!王公乃我大明军神,素为我等敬仰,不过,」,他细目中流露出一丝狐疑,沉吟道:「王公门下弟子三千,但叫他座师的希仪只知道方献夫和冀元亨两个人……」
沈希仪竟然动了疑心,这倒出乎我的预料,我也没想到老师门下那么多的门生,亲传弟子却只有两人。想起老师特意在我手中摺扇上提了一首诗,才知道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此等细琐之事也早了然于心。看鲁卫眼里也颇有些疑色,我展颜一笑,「啪」的将手中摺扇打开。
「溪边坐流水,水流心共闲。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斑。」沈希仪读过之后又看了一眼落款,「不错,这正是王公亲书的『山中示诸生』诗,希仪真是得罪了。」他望了我一眼,问道:「王公不轻易收徒,别情兄是不是有功名在身呀?」
「唐佐兄真是目光如炬,小弟乃应天府新科解元。」我笑道,心里暗忖:「这沈希仪倒是精明。」
鲁卫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是不满我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沈希仪看起来却并不如何惊讶,只是叹了口气,道:「王公想怡情山水恐怕也不成了,杨廷和的弹劾相当严厉,说王公初与宸濠私下交通,因恐其事败,才发兵讨之,令师兄冀元亨已经因此被捕入狱了。」
「那皇上怎么说?」我心里一惊,冀师兄一直跟随老师,几个月前在应天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狱了呢?今上真是恩威难测呀!
「皇上也是瞻前顾后的拿不定主意。」
哼!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恐怕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主意正的很吧,我心里暗骂,想想把持朝政的杨廷和、费宏等人都是老师的政敌,我知道要解老师于危难之中,还得依靠皇上。可谁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呢?
「唐佐兄,你说桂萼是南京刑部的?皇上给他处分了没有?」既然杨廷和想利用廷议大礼来打击异己,那我也用廷议大礼来回击你吧。
「那倒没有,听说还要宣他入京哪。」
我眼睛一亮,皇上果然不想再有两个爹了。「那宣他了没有?」
沈希仪说他离京的时候还没有,现在就不知道了。我问鲁卫桂萼平日和什么人相契,鲁卫笑道:「他可是个刺头,
上司都敢骂,下属就更不用说了,哪里有什么朋友!像我这一把年纪的,见他的那次就被训了两个时辰。不过,他是进士出身,听说对读书人倒是很尊重。」
我心里有些悲哀,鲁卫在江湖何等地位,却被区区一个六品主事呼来喝去,想来真是可笑。不过,刑部辖下的那般缉捕、司狱若不是行伍出身,就是像苏耀、鲁卫这样的练武之人,桂萼一个文人,自然不喜与他们交往。
问了桂萼的住所,我心中有了主意,看沈希仪的表情,似乎他也明白了我要采取的行动,想起人生际遇如此玄妙,我不由暗叹这趟应天府还真是来对了。
回到毗陵驿,鲁卫就开始审我:「老弟,春水剑派弟子、杭州府巡检司副巡检、应天府的解元和王公的门生,这四个身份到底那个是假的?」
他还真给我留面子,没当着沈希仪这么问我。
「玲珑会跟您老人家说谎吗?」
很意外的鲁卫竟点了点头,「没准儿,那两丫头摆明爱上了你,连你说她俩是妾室都没出言反对,当时老哥我还真吓了一跳,依我看为了你造什么假她俩都能干,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自己说的话推翻了:「钱江身上的伤是造不了假的!」
「那也可能是玲珑把春水剑法私下相授呀。」
鲁卫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我,「罢了,你即便现在不是春水剑派的弟子,等过几天见到了玉夫人,我想你也该是了。杭州府巡检司的腰牌和老哥我的一样,都是刑部统一发放的,想来老弟也不会在我面前作假。不过,老弟那么有钱,会不会是买的呀?」
看来任何职业都有自己的职业病,就像淫贼看到美女总要千方设法的把她收进自己的后宫,而捕快看到不太合乎他思维的事情的时候,他便开始了无休止的猜测推理。
「鲁老哥,这话你是不是憋了很久了?」我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给他浑家留下了五百两的住宿伙食费。
「没这事儿,老弟。」鲁卫不愧是江东第一神捕,竟从我的语气表情里看出了我的心思,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连皱纹全都舒展开来,「我那口子可说了,没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