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官都能叫他翻云覆雨的整出很多花样。住驿站?那个鲁大叔就想不出来。
她刚想颂扬几句,突然听到院外有人嚷道:「混帐!老子就在这儿撒野了,怎么着!你他奶奶的狗眼看人低,我打的就是你!」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中间夹杂着驿丞哭爹喊妈的叫声。
真没面子呀,我眉头一皱,刚说没人敢在这儿撒野,就有人弹出来给老子上眼药,看鲁卫的脸上也有些惊讶,想来这种事情也不时常发生。
「我出去看看。」鲁卫扭头出了门。
我没动地方,这里毕竟不是浙省,而鲁卫也是高手,我不必担心连一个小小的斗殴事件他都弹压不下去。
萧潇见我脸色不豫,麻利的检查了一遍屋子,就跑去玲珑房间了。外面的打斗声倒是很快没了,可半天鲁卫也没回来,我有些奇怪,刚想出去看个究竟,却见他兴冲冲的闯了进来,进门就笑道:「老弟,我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看到跟在他后面那个三十出头、风尘仆仆的汉子我心里一阵惊讶,这汉子相貌俊朗清奇,看模样应该是个被谪的文官,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这杀气并不像是齐放或是鲁卫这种江湖高手运功之后那样的锐利,却是泊然有股正气。
「这位兄台是军爷?」我拱手问道。
那汉子一愣,细长的眼睛蓦地放出一道毫光,一闪之后又恢复了略带沧桑的沉静。鲁卫笑着说,老弟你眼力还真不差,拉过那汉子道:「他就是在永安滑石滩以步卒五百大破贼兵八千的京卫都指挥同知沈希仪沈唐佐大人!」
沈希仪?我心里顿时一阵惊讶,这文绉绉的汉子竟然是有着两广第一勇将之名、人称「豹子」的沈希仪?!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在扬州的时候就听到过沈希仪的大名,这些征战沙场的英雄向来都是茶楼酒肆那般文人骚客、市井闲人的上好谈资,何况滑石滩以少胜多的战例在众多军事失利的邸报中是那么的光芒四射。在他被擢升进了京城后,人们都在议论说这个世家子弟将来在军界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
不过,看他现在的一身行头就知道他很失意。都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高级官员,而他此刻却穿起了庶人服,看来已经被摘了乌纱帽了。
「久仰唐佐大人威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在下王动,乃杭州府巡检司副巡检,拜见大人。」
既然住进了驿站,还是按官场的习惯来吧,虽然我并不喜欢对着陌生人打躬作揖。
「大人二字不敢当,」沈希仪的声音极是沉稳,隐隐有世家的风范,只是脸上有些惊奇,似乎不相信我是一个捕快,「希仪被谪,眼下不过是杭州都司的知事罢了,王兄勿要行此大礼!」
我微微一笑,「那好歹也比在下高三级,这大人叫的并不冤。」又道尘埃岂能蔽珠玉,宝剑锋从磨砺出,小小挫折后大人定会为朝廷再立新功。
沈希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听王兄说话,不像是捕快,倒像是个读书人。」
鲁卫说先别讲客套话了,唐佐老弟还没有住的地方哪。我一听就明白沈希仪定是带着家眷,便说让玲珑姐妹和萧潇住在一起,我搬去和鲁卫挤一挤,这样就腾出间房来。
沈希仪此时显示出了武人的干脆,说了声谢谢,便告罪说是安顿家人去了。驿丞看在我银子的份上,只是说了句被贬的京官老子看多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倒也不再找事。
收拾停当,我正想去邀鲁卫、沈希仪一道用膳,却见两人已联袂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妇人。我心中一愣,妻子登堂乃是示通家之谊,看来这个沈希仪一路上定是没少受委屈,遇到我和鲁卫以诚相待,竟是感动如斯。
「这是舍妹和贱内。」
我连忙施礼,两人虽然布衣荆钗,却掩不住国色天香,行止更是落落大方,颇有大家气度,只是沈小姐身上还带着孝,像是文君新寡。
我唤出萧潇和玲珑,说是自己的妾室。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玲珑的身份,她俩脸上顿时布满了羞意,眼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喜色,慌忙依言和萧潇一道给沈希仪三人行了礼。
我吩咐驿卒给五女准备一桌上等筵席,又偷空告诉萧潇说沈希仪看起来行囊羞涩,让她找机会送些银两首饰给沈家二女,之后便和鲁、沈二人来到了毗陵驿旁的文亨阁。
几口女儿红下肚,沈希仪白净的脸上便蒸出一股酒意,看起来就有些剽悍的味道,「好酒!有日子没喝过这等好酒了!」
鲁卫夹起一只加蟹小笼包放进嘴里,边吃边道:「老弟似乎流年不利呀?到底得罪了京里那路神仙?」
沈希仪一叹,「是首辅杨大人。唉,还不是为了廷议大礼。」
又是廷议大礼!
自从拜在了老师王守仁的座下,我对朝廷的时事关心了许多。新皇嘉靖继位两年,诛钱宁、江彬,革锦衣卫十四万人,深得民心,朝纲也为之一振。不过,嘉靖并不是先皇正德的子嗣,只是他的堂弟而已,正德无子,大行之后,是身为内阁首辅的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趁提督东厂及锦衣卫的江彬离京之际,以「兄终弟及」的名义推立他继承了大统。
杨廷和是一代名臣,又有拥戴之功,而嘉靖年轻英敏,颇想有番作为,君臣原应相契才是,不料却为了如何称呼嘉靖的父亲兴献王佑杬而弄出了一场争议,杨廷和是理学大家,坚持继嗣不继统,可如此一来,嘉靖就得叫自己的伯父孝宗皇帝一声爹,而自己的亲爹却变成了叔父,心中自然不愿,虽然在群臣的压力下被迫屈服,却和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有了心结。
登基不久,进士张璁揣摩圣意,
上了一道「继统不继嗣」的奏章,主张仍称孝宗为伯父。嘉靖大喜,发交内阁廷议,没想到廷议的结果却是依旧,一些主张继统的官员被贬,张璁也被赶出了北京。
「廷议大礼一案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余波依然未尽吗?」望着文亨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不禁有些感慨,廷议说穿了不过是皇帝和大臣争权罢了,可嘉靖是个有主见的皇帝,杨廷和如此倔强,后果难堪呀!
「不是廷议余波未尽,而是又起波澜。」
沈希仪的笑容看着有些苦涩,「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疏主张继统,于是廷议争端再起。在下不过说了几句应该继统的话,就被连贬九级,首辅大人官威实在太盛了!」他叹了口气,「唉,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