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稷上洛
2022年5月23日
字数:7855
大红漆涂染在一根根比人还要大上数倍的梁柱,镀金的龙纹凋塑环抱,栩栩如生,宫殿的大门敞开,侍奉在两侧的太监一动不动,低着头,门口到那层层梯盖上,铺着华贵而奢华的地毯,地毯边上立着几个巨大的铜铸香炉,燃烧着,缕缕带着提神醒脑意义的熏香从炉鼎里升起。
穿着一袭朱红袍子的新皇,正批改着奏章,那城府极深而沉稳十足的脸上,面无表情,也不发一言,令得周围侍奉左右的太监,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用朱批在奏章上批注,从齐王晋升为皇帝陛下,不仅仅只是称呼和身份……权力才是最令人着迷的东西。
批改完最后一封,皇帝把笔放下,让执笔太监郑重地放进封柜里,上锁……看完这一切,皇帝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倦意。
皇帝的胜利来得快,自然不是简单的角色,他天资聪慧,又城府过人,从先帝春秋鼎盛之时就敏锐察觉到了先帝的异常。
英明神武,彷佛无所不能的开国太祖,对太子,和太子之位这个国祚储君,看似仁慈宽厚……实则对权力永远不肯撒手,本质上是一个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本质后,就开始韬光养晦,躲在幕后闷声发大财,如今一击制胜,迅速定鼎干坤,登临至尊。
皇权更替,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仅只是口头语,而是一场看不见的政治战争,甚至比和自己的弟弟兵戎相见还要艰难。
想到那已经失败却又仍然在负隅顽抗的「好弟弟」
魏王,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霾。
魏王和魔门勾结。
其实皇帝很早之前就知道有意皇位的竞争者,背后都是有势力支持的,皇帝陛下自己也是其中一个,他将长女送去玄仙宫,一来是因为自己的女儿真是伴仙气而生,天赋通神;二来便是暗地和正道宗门沟通,眉来眼去。
他自己都这样,魏王通个魔门其实也算不上啥新鲜事儿。
但「疑似通魔门」
和「真的通魔门」,那是两回事儿;尤其是在皇帝已经成为胜利者之后,如果不是为了让天下人看看他这个新皇,是个「慈物爱民,兄友弟恭」
的皇帝,他早就把魏王这个最具威胁的对手送去见父皇了。
他甚至已经打算,就算魏王将来老老实实,皇帝也要送他一个「水土不服,染疾而亡」
的结局。
但好像魏王比他还等不及……直接在分配封地的半途就跑回来了。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这是家门不幸,皇帝也好借此直接砍了魏王「大义灭亲」!只能忍心「含泪」
杀弟。
但往大了说,就是正道与朝廷之间的信任问题。
魏王能通魔门,皇帝就不能吗?朝廷就不能吗?正道宗门超然于世,甚至还有真正飞升登仙的祖师,一旦和朝廷产生矛盾,那必然两败俱伤的结局……新朝龙气如初日一般冉冉升起,身为皇帝更是亿万黎民民心护体,乃是人道人皇,除了因为龙气和仙气有悖,无法踏足长生之途,就算是天上的真仙下凡,也不能伤他分毫。
但正道拒绝与朝廷合作,无疑会让大华的统治变得艰难不已,曾经穿越者太祖皇帝姜明空就想甩开正道仙门单干,结果发现在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横行的世界,没有这群修仙者,还真不行,无奈选择了妥协。
要是少了正道支持,皇帝的位置也不稳定。
「哎……」
这个时候,皇帝自然就想起了在正道仙门玄仙宗里,成为嫡传弟子的长女姜若溪,便问着自己信任的新任理事总管太监道,「长公主呢?」
新的总管太监姓钱,顶替了先帝任命的孙于良,从小就跟着新皇,从四皇子到齐王再到皇帝,一直忠心耿耿。
听到皇帝问话,身为总管太监的钱公公低着头回答:「长公主去了趟萧府,心情不好,刚刚在皇宫里散心,好像还跑到了永巷……」
「那老头子,也不给朕个面子!」
闻言,皇帝十有八九就猜到姜若溪在萧元帅那里碰了壁,顿时笑骂一声。
钱公公不敢搭话,皇帝能这样开萧元帅的玩笑,他可开不起。
随即皇帝又皱着眉头问道:「永巷?孙于良奉先帝懿旨去杀人的地方?」
孙于良在宫里杀人,还一口气杀了上百个,以太监的胆子是不敢让宫廷见血,那自然是奉了先帝的旨意。
可先帝为什么要在临终前下旨屠杀那一群老弱病残呢?或者事出有因?「爷,我去调查一下?」
钱公公低声细语地问道。
皇帝思考了一下,说道:「不用了,先帝病情甚重,如此旨意,怕也是在晕梦中下的;也有可能是孙于良假传圣旨……」
话是这么说,但钱公公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对先帝爷有怨气。
废大皇子发配边疆,二太子被废南郡「病故」,三皇子以谋反罪贬庶人「病死」,门客皆处死,妻子儿女全部入冷宫……身为四皇子的齐王就是杀鸡儆猴里的猴,兔死尚且狐悲,更别提亲兄弟了……钱公公从小服侍皇帝,知道那段日子的皇帝是真的担惊受怕,乃至草木皆兵,白天温和恭顺,晚上胆战心惊,生怕被晚年愈发暴戾的太祖给逮到了。
要说现在熬出头了,心里没气,那是假的,父子之情早被消磨殆尽。
是故,皇帝都这么说了,钱公公也垂下眼帘服从;总管太监只不过是皇帝的家奴,要想长久活下去,那就老实听皇帝的话……不同于文官武勋,动搁牵扯一个利益集团,皇帝要动一个家奴,那是毫不费力的事儿;孙于良就是前车之鉴。
比起魏王不知道在谋划啥的事儿,皇帝现在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儿……那才是让皇帝头疼的事情。
国库没钱了。
按道理,一个新生的王朝,不说众正盈朝,政海澄澈;那也起码是新朝当立,百废俱兴,生机幼幼,国库怎么样也不至于亏空。
原因还得在先帝,开辟朝代的太祖皇帝是牛逼,不仅文武双全,还雄韬伟略,驯服西南百族,北伐外族蛮人,重开西域,东部令万国来朝……令天下叹服,百姓也昂首骄傲,大有上国之风。
但代价就是军费连年剧增,国库开支一年比一年多,年轻的时候,太祖皇帝还能以民生为主,相忍为国……到了掌权中后期,先帝愈发任性,动搁就要大动干戈。
幸亏姜明空还知道以战养战和发展商业,大华开国仅仅三十多年,军队规模就达到了前朝最鼎盛的时期,也没出现百姓面有菜色。
国库是还没到跑耗子的程度,但也是能让新皇愁得连登基大典都不敢过度操办。
「金元商会的掌柜呢?」
皇帝问道。
先帝对于商业是极其看重,甚至扶持了一些商会商行,鼓励其发展;成了太祖皇帝的钱袋子,有事没事都从这些商人手里敲一笔填充国库,收货颇丰。
这些商会,虽然天天被皇帝敲竹杠,本质上在皇权面前就是一头待丰的肥羊,不少商人被生命后期脾气愈发暴躁深郁的姜明空肆意丰割……但只要有利可图,这群商人哪怕冒着倾家荡产,满门抄奸的风险,也会咬上皇帝送过来,那带蜜的毒饵。
金元商会则是这群商人中的佼佼者,不仅财多缘广,对先帝的过分要求也是兢兢业业,大出血也不惜讨好皇帝……这些年下来,不仅没有衰败,反而一跃成为了行当遍布九州,财力通天的巨型商行。
新皇正是缺钱的时候,当然忘不了先帝的钱袋子。
「在京城里……招妓嫖娼。」
钱公公作为皇帝望向阴暗之处的眼睛,在京中自然是眼线众多,很清楚那个掌柜,平日里都在干什么?「好色之徒?」
皇帝想着,眉头却是放松下来。
身为帝国的皇帝,不怕有财的人有明显的欲望,就怕那种有钱有势,但又没欲望,无欲无求的人。
你猜不出,他是真的人畜无害,还是……心有异志。
那些谨小慎微,不敢跃过一丝雷线的商人连把柄都不露出来,那怎么能让晚年猜忌而喜怒无常的先帝放心?自然是人头滚滚落地。
反而是金元商会这种发家底下一堆不干净的破事儿,主动让先帝拿捏命脉,却是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更别说金元商会在皇权争斗中主动靠拢在他这一边,曾经身为齐王的皇帝笼络人心的钱财,不少也是从金元商会那里得到的。
「正道……」
想到又要和正道那群清高的修仙者打交道,皇帝也不由头疼,甚至有种想立刻唤来女儿协商询问的感觉。
但一想到姜若溪和林峰那复杂的感情纠葛……还有那小子惹出来的破事儿,一堆又一堆,这次就是他小子爆出了魏王和魔门勾结,并且出逃归京的事。
萧素雅和林峰暧昧不清的关系,皇帝是知情的……谁让性情直爽的萧元帅毫不忌讳地多次公开表示了对那小子的欣赏,不仅仅是治好了多年暗伤,也有孙儿辈那几乎人尽皆知的情愫关系,在京中满城风雨。
姜若溪心情不好,估计是被那个老头子给故意恶心了一回。
「女大不中留啊!」
想到这些,皇帝也不由发出了感叹,但和豁达的萧元帅不同,皇帝更多的是,有一种自家白白嫩嫩的嫩白菜,要给那山里野猪拱了的惆怅感。
「还是清璃好,清璃乖!」
相较于从小离家修仙,好几年才见一次面的姜若溪,皇帝心里自然是更加宠爱和喜欢自己的小女儿。
钱公公看着发出感慨的皇帝,欲言又止……他可是知道,小公主逃课那是常事,也不乖,天天变着法捉弄下人,甚至胆大包天到隔三差五跑出宫,到外面街巷里玩闹。
但钱公公敢和皇帝说实话吗?不敢……因为知道这些的皇帝,对女儿虽然生气,气头上,罚上几天,等气消了,姜清璃依然是皇帝的心肝小宝贝儿;告了状的人,就不见得那么轻松过关了。
一句「离间天家亲情」,就足以让任何人吃不了兜着走。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逐渐落山,休息了一会儿的皇帝,站起身来准备去用膳。
「陛下……要去皇后娘娘那儿吗?」
钱公公跟在皇帝的身后,亦走亦趋,等到了起居殿和椒房殿的路口,才轻声问道。
皇后?皇帝眉头一皱。
想起皇后端庄仪仪,低眉信首,那美丽的脸上却总是紧绷着,一切都端正
有礼,就算面对他这个丈夫,也会像礼记里描绘的忠贞女子一般,笑不露齿,时刻严肃,甚至比他这个皇帝表情还要严谨肃穆。
最-新-地-址-发-布-页:
年轻时,皇帝与皇后恩爱无比,过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令旁人羡煞不已。
但伴随着岁月的一点点过去,年轻时燃起的爱意和浓情彷佛都冷却了,皇后依然风姿绰约,美丽动人,仪态万千……然而皇帝对皇后的情愫却一点点衰去,热情褪去,便是一股厌烦和平淡。
皇后日常见面,一切都符合礼法,对他这个丈夫也是不假颜色,刻板地彷佛朝廷之上顽固的臣子一般;平日里都这样,更别提床榻之上的妙事儿了,皇后总是绷得像张弓一样,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全身僵直得像一具甲体。
搞得皇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来年纪,已经不行了。
常言道,夫妻之间有七年之痒;皇帝和皇后之间又过了多久?何止七年!虽然对外,对子女,对臣子,两人似乎依然恩爱如初,彷佛模范夫妻一般,但只有两人才知道……这夫妻之间,早已同床异梦。
宫闱之中就有许多人或多或少得知晓一些,因为皇帝登基这些日子来,一次都没有留宿皇后所在的椒房殿……永远是清晨午间到皇后那里,点头问候,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