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表姐伸手关闭了水阀，递给我一条毛巾。
“我们出去说。”
擦干了身上的水，我俩依偎着沙发上，表姐开始了她的叙述。
“一切还要从两个月前起……”
大概两个月前，表姐罗倩，和她母亲周妍芬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人自称罗玉英，她是罗倩之父罗长贵的堂妹。说罗长贵已经病危，希望能在临终前再见她们母女一面。周妍芬一口回绝，说当初因外遇离婚将近十年，现在更无再见面的可能。
“堂兄他立了遗嘱，说只要能见你和小倩最后一面，他就把全部财产都交给你们。”
“有多少？”周妍芬似乎来了兴趣。
“堂兄有一座房子，不过在乡下也不止几个钱。他还有辆捷达小汽车，以及一些存款，大概……有五十多万”
“五，五十万？”夸张的数目让周研芬惊掉了下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电话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过了一会，周妍芬才反应过来，赶紧说“我去，我一定会去的，我们马上就出发。”
接下来两人交谈了一下交通，见面之类的事宜。然后周妍芬兴冲冲和罗倩说了这件事。罗倩则更为惊讶，一是因为“死”去多年的父亲又突然冒了出来，二是看见母亲喜上眉梢的去参加父亲临终告别，感受到的违和。
出于对这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身父好奇，她也立刻决定和母亲踏上归乡的道路。
路上，罗倩得知了当年父亲出轨的事情。在周妍芬怀着罗倩时，夫妻二人暂住在庶秸的罗长贵老家，由公公婆婆照顾。罗长贵则经常借口打牌出门。终于一次晚上出门让她起疑并悄悄跟踪，发现了罗长贵竟然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于是罗倩出身之后两人便离婚了，周妍芬还告诉女儿，她爸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
罗倩听到这，心情格外复杂。因为她母亲在之后，如报复般也在外谈起了恋爱，先后交了两个男友，但最终也没结婚。幼时的罗倩就经常看到母亲和不同男人呆在一起，常常夜不归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母亲进入中年，再没有年轻时旺盛的精力。不过也托周妍芬的美貌，她的男友从不吝啬于在她身上花钱。这也让罗倩从小就有令人艳羡的零花钱。
经过路途颠簸劳累，母女俩总算到了庶秸。一位美艳的妇人早已举着有两人姓名的牌子，候在车站旁。罗倩看见母亲眼神一瞬间似乎有些锐利。来人就是之前打电话的罗玉英。她开车载着母女俩来到了罗氏族人居住的村落。
刚下车，眼前的景象就让罗倩有些震惊。眼前的村子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说是村子到不如说是一个小要塞。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古色古香，风格统一的建筑群。越过类似城墙般的院墙，内里是大大小小的房屋，有着人字形的屋顶，上铺着黑青色的瓦片，带着污渍的石质的围墙，痕迹斑驳地木头的立柱，和早已发灰的朱红大门，都显出片小镇的沧桑。
据罗玉英介绍，虽具体建成时间已经不可考，但据说罗家祖上有个富商，某日因经商路过此地觉得这里风水不错，便在此修建了宅邸。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雅各布罗伯特肖入赘进罗家后，出了一大笔钱修缮并且扩建了这个村子，现在大部分建筑就是当时建成的。
“不过现在大部分人都搬到城里了，这里目前只有五六家住着，大部分房子都是空着。”说着，经罗玉英的指引，母女二人来到了一座大堂，里面早已有七八个人在等候，经介绍，这些都是罗家人。虽然一一通报了姓名但罗倩却一个人都没记住。
众人坐下来交谈一番后，罗倩和周妍芬才得知，罗长贵在昨天就去世了。罗倩听到这里心中莫名有些伤感，最终还是没见到自己生父最后一面。但母亲似乎更关注遗嘱的问题。言辞间很担心罗家亲戚们会以此为借口霸占罗长贵的遗产，毕竟当初赠予条件是与母女二人见最后一面。
但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罗家人并无拿走遗产的想法，只是将条件改成了母女二人必须为罗长贵守灵十天。
“十天？”周妍芬语气里充满了惊讶。要知道一般守灵最多三天就下葬，十天的话按照现在气温和潮湿的气候，尸体都要腐烂发臭了。一不过罗家人的人却说这点
无需担心，家族自古就有防腐的一些办法，可以让尸体千年不腐……
罗倩没有心情听下去，默默地从房间里走了出去，房内众人也未加阻拦。迎面吹来的微风中混着泥土与大海的气息。春日的阳光，透过房屋间高高的阶梯状的墙头，刺入罗倩的眼睛，让她一时睁不开眼。她漫无目的的在这座大院里闲逛着。高低参差的屋檐互相交错着，四方形的立柱鳞次栉比，脚下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随着台阶起起伏伏。不一会，罗倩就有些迷路。这座大院似乎像一个迷宫，每穿过一个石拱门，眼前的景象都让人有种即视感，仿佛之前已经过这里，仔细看得时候又觉得哪里有些微妙的不同。
据罗玉英所言这里仍有五六户人家，但是被风吹拂着的树叶发出的轻柔沙沙声，和砖缝间顽强生长的小草，都表明四周并无任何人居住。罗倩心里产生一丝慌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一连走过两三个院子之后，却更有种回到原点的错觉。
这时，正当罗倩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一个小男孩，藏在阴影里的一根立柱之后。仿佛悬浮在空中般，只在立柱侧面突兀的露出半个脑袋，悄无声息并且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他深邃的黑色双眸仿佛穿透了人的心灵。
罗倩的心脏突然狂跳，一种难言的恐惧猛然涌上大脑，以至于全身完全僵住一时间无法动弹。过了好一会后，身体才重新回归了她的控制。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磕磕巴巴地问道：“小弟弟，我有些迷路了，你知道怎么走出去么？”
这个小男孩仍旧一动不动，仿佛那半个头是立柱的浮雕，但却听到他的回话：“你是谁？”
罗倩干笑了几声，说：“啊，我是罗长贵的女儿，罗倩。”
听到这，小男孩似乎放下了戒心，从柱子后走出来。看到小男孩在阳光下的影子，她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是长贵舅舅的女儿”小男孩似乎在陈述又像是在反问，“你要去哪？”
“啊，我妈妈和罗家其余长辈在一个大房子里谈事，你能把我带过去吗？”
"知道了，你是要去"小男孩回答得很干脆，说着一把拉住罗倩的手往前走了起来。
罗倩跟在他身后，问道“小朋友，你的名字是…？”
“陈鹏”
陈鹏？不姓罗？罗倩心想着，于是又发问“能告诉我你妈妈是谁吗”
“我妈妈叫罗玉英。”
这么巧，是她。罗倩想着，打量着陈鹏。细看之下便觉得他眉宇间确实和罗玉英很相似。他母亲的美貌让他看着颇为秀气，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同样如雅各布的子孙那样有着非常立体的五官。完全就是一副美少年的外貌。跟着陈鹏的脚步，两人穿过了几个院子。很快罗倩就隐隐听到了人声，然后见到母亲与罗家的长辈仍在攀谈着。
罗玉英看到了儿子，走出来抱住他说：“我们还要说一会儿，你先去玩吧”然后看向罗倩“你想进来继续听吗？”
罗倩摇了摇头，对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很大兴趣。罗玉英则又看向陈鹏“小鹏，你就带着姐姐在这里转转。”
陈鹏无言点了点头，又拉着罗倩向外走去。很快两人来到院子出口附近，正当罗倩以为他们要出去时，陈鹏拐弯走进了旁边巷子，推开了木门。眼前豁然开朗，院子比想象中大。院子中有滑滑梯，秋千等娱乐设施，还有几个人小孩正在玩耍。陈鹏打了个招呼就和那群小孩玩闹起来了。罗倩则走近院中的房子里。这房子从外面看就很特别，因为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林立的书架。进去后才发现这座两层楼的房子全是书架，摆满了各种图书。书架旁的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他们无视吵闹的孩子，有人看着杂志，有人则读着报纸。罗倩也随便挑了本小说坐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等太阳西斜，一位罗家人便招呼这里孩子和罗倩，晚上罗家人有聚餐。罗倩看了看桌旁仍在读书的人，似乎没有动身的意思。那个罗家人看出她的想法，告诉她说这个图书馆是对外开放，因此经常有镇上人在这读书消磨时间。
在餐桌上，又多出了许多罗倩没有见过的面孔。众人告诉她，明日一早罗长贵的葬礼便会举行。
次日，众人来到了海边。罗倩对突兀出现在眼前的欧式教堂感到很惊讶。古朴的教堂和横在空中乱糟糟的电线与卫星锅很不和谐结合在一起。在这里，罗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父。他躺在木头棺材里，棺材斜斜摆在一个架子上，周围簇拥着鲜花。消瘦的脸庞显示出身前疾病对他的影响。花白的头发，脸上微微的皱纹都显示出他的年龄已高，不过仍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英俊。罗长贵神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不过他苍白的肤色仍告诉众人他早已不在人世。
虽然罗长贵已经去世一天了，但当罗倩走近他时，却没有什么尸臭味，而是闻到一股奇异又复杂的香味。仔细看去父亲身体下铺满了不知名的干草木，想来便是罗家人所说的防腐之术。罗倩跪下给父亲磕了几个头，就走到一边去。接着便是周妍芬。她凝视着罗长贵的脸，似乎过去的回忆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终于收起平日对罗长贵的厌恶之情，浮出哀伤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他鞠了一躬。
令罗倩惊讶的是，参加葬礼人数比自己想象中多了很多，大概有一百多人。除了罗家人还有不少打扮奇特的
外人。他们统一穿着黑白相见的奇怪长袍，挽着发髻，有些类似道士。他们对罗长贵的去世表现得比罗家人更为悲伤。
罗倩不由得低声问站在身边的罗玉英：“那些穿着袍子的是什么人？”
“他们算是你父亲的徒弟。”
“徒……徒弟？”罗倩听完更摸不着头脑。
罗玉英则面色奇怪地看着罗倩，接着露出恍然的表情。她拉着罗倩远离了哀悼的人群，然后才说道：“昨天你在外面闲逛都忘记和告诉你了，怎么和你说呢。”罗玉英思考了一会，续道“从头讲给你听吧。
原来罗家祖上是经商的走南闯北，因此学了一些武术防身。后来罗家出了一位武学奇才，自创了一套内外兼备的功夫并流传至今。罗长贵的太爷爷罗国栋是个武术好手，掌握了功法后，为了让罗家功法发扬光大，又多亏当时家族里的人并不反对，开了一家武馆教授功法。并把这门功法称为九一神功。罗长贵就是目前罗家功法传人之一。所以今天来了很多九一教的教徒。
“九一神功？”罗倩皱着眉头，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无论故事还是功法名字，听着就像地摊上读来的武侠小说，充满了荒谬感。
这时，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夫太极者，太一也，是为太易。列圉寇曰，有形生于无形。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者，究也。九变复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是谓九一神功。”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着难以听懂的话，走向罗倩。她手持一个木制拐杖，留着白色长袖，身着一身黑色长袍。不过袖口，衣襟，和腰间束带都是白色。他身边跟着几个和他装扮类似的人，但衣服配色和他不同，白色更多黑色更少。来人还有她的母亲周妍芬。
老人走到罗倩面前，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姓罗，名维翰林字儒楷，现在是九一教教主。”说完对着罗倩拱手作揖。跟在他旁边的一个男子补充：“儒楷老师也是罗家前任族长。”
老人摆摆手“我早就没理会家族内的事务了，这事不提也罢。对了，小倩呐，作为罗家人要不要也学学九一神功。”
罗倩看到眼前几个人有些发懵，依样学样也拱手行礼，回答道“那个，呃，儒楷老先生，不必了，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罗维翰看了看罗倩，又看看周妍芬，呵呵笑道“不谈练功了，我是替罗家人传话的。”
接着他就告诉罗倩母女，接下来十天，她们就住在这座小教堂里，替罗长贵守灵。每天早上烧上一炷香就行了。每日会有罗家人给他们送饮食，也可以开车自己去镇买。这座小教堂，和门口的捷达轿车就是罗长贵遗产，今天就可以交给她们。那五十多万会在十天之后再交给周妍芬。于是，接下来的十日，罗倩和周妍芬就在这小教堂住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