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印象。
但知道自己没有伤到脊椎,心底轻轻松了口气,又要睡过去了。那个医生却不放过我,不断问我一些问题,我刚开始还撑着胡乱点头或者摇头,到后来彻底听不到他的声音。
如此睡了醒,醒了睡,再次睁眼时,床边站着一个女人在替我擦拭手臂,动作小心翼翼,避开上面插着的吊针。
我麻木的看了她一眼,意识到她是来照顾我的护工,心里没有什么感觉。她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认认真真的用温毛巾擦过之后,伸手要解我的裤子。
明明清楚有些情况下病人不得不毫无自尊的求助于他人,此刻的狼狈不算什么,只不过对她的举措仍然很抗拒。我顿了顿,声音干涩的开口:“不要碰我。”
可能是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她收回手,轻声解释:“我得给您按摩,防止生压疮。”
“不用你来。”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劲,我坚持道,“换个男的。”
这样短短的交谈已经耗尽了我的精力,我闭上眼睛,如同被洁白的云层簇拥,仍在做一个柔软无知觉的梦。
再次从黑暗里伸出手,我撕破凝滞的睡眠。
又睡了多久?
不记得了。
看了很久天花板,不知是否是浑身热得发烫的原因,连指尖都也被炙烤得隐隐作痛。我昏昏沉沉的动了动眼球,直到宋城的声音在房间里突兀响起前,都没有感觉到他在旁边。
“俊彦,医生给你打了退烧针,很快就会好的。”
他微冷的手放在我额头上,空气安静了很长时间后我听见他说:“你放心休养,我会好好照顾你,这是个意外。”
语气笃定,仿佛要说服房间里的谁。
像是听着和我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我的心情并无起伏。但清醒的机会难得,心里有几句话在昏沉中琢磨了很久,总该说出来见见天日:“的确是意外,和你无关。”
没必要诬陷宋城,是我自己没有留,加上情绪激动,才会一个打滑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只是我也明白,宋城从小受训练,后来也演过许多武打戏份。比起反应和身手,很难有越过他的人。如果他想拉我一把阻止意外发生,不说十成把握,也有八九分可能。
泥石流发生的山间夜晚,他顶着暴雨,撑着受伤的一条腿踏进岔路,远远看到我坐在即将滑坡的山体下休息,或许面临过同样的选择。
是舍弃我这个拖累,还是冒着危险伸出手?
人的想法往往在瞬间改变,说不定那时只要宋城多犹豫一秒,就会做出不同的决定,更不会有今天的我。
宋城为我做得已经足够,我必须要偿还点什么才行。
数度犹豫,我狠下心决定长长久久的和他相守,把自己朝三暮四的毛病都改掉。宋城想我和他走,我不能再让他失望,义无反顾的跟着来到他长大的地方、他的主场。
本来打算将我的心放在他那里一辈子,看他高兴,算是知恩图报。
没想到宋城他不想要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他要的是一个乖乖木偶,为此宁可亲眼看我坠落在地,永远无法逃跑。
这次清醒的时间格外长,也许是上天也要给我机会,从一团乱麻里理清思绪。我的语气甚至有一丝轻松:“上次我受伤,你就要在手心划一刀口子。你为我坐过一次轮椅,这回我也坐一次,两厢扯平。”
宋城的呼吸低缓而压抑,我只感觉到他贴在我滚烫额头的手心略微有些粗糙,是上次留下的疤痕。
“你看,我给你添麻烦,你给我送到医院,垫付医药费,还请护工帮忙照顾。”我眼睛盯着窗帘缝隙透出的一点霞光,心平气和、真心诚意的说,“没有放任我悄悄死掉,我很知足。”
“别说胡话。”他说得很缓慢,隐约有点不知所措的愠怒,我极少见他这样僵硬,“你马上就会恢复,一切如常。”
“是么。”我笑了笑,又有点头晕脑涨起来,估计撑不了多久,抓紧机会把心底的问题说出来,“这里医生胸口的牌子上都印了什么花纹?我想了很久都没弄明白。”
宋城迟疑了片刻:“我没注意到有花纹,胸牌上写的应该是医生的身份。”
原来如此,那些意义不明的方块是名字。
我又笑了下,心里有了预感,即使有幸能恢复,也不再会是原来的我。
“这是完全的意外,你别自责,我不怪你。”我认真道,“很少有人对我像你一样好。”
所以每一点好我都要一直记得,再尽自己全力偿还干净。
人要没有亏欠,才能安心闭眼。
“俊彦……”
我还有话要说,他骤然出言打断,低声叫我的名字。
这声呼唤里饱含着复杂的感情,尾音不自觉拖得很长,既缠绵,又悲伤,仿佛颤抖般在房间里回荡。我所能抓到的只是一点酸楚的尾巴,和淡到如同错觉的悔意。
折断翅膀的蝴蝶才能更好的捏在掌中把玩。于他而言,伸手是本能,放手是选择。
宋城,我终于不欠你什么了。
那次和宋城谈话过后,他像是默默从我的世界消失。
我能理解,他有太多事情要去谋划,反正我也逃不出去,不必天天过来查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被迫整天仰躺在床上,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极少和人说话。即使失去一段记忆,也没人发现我的异常。
仿佛有一只妙的手,能偷偷拿走我不想度过的时间。
新来的护工是个眼温和的哑巴男人,动作熟练仔细,不知道宋城从哪找来这样的人物。彼此之间不必交流,加上我有意识的时间短暂,着实避免了很多尴尬。
每次我清醒,多半能看到他在尽心尽力的替我擦拭身体。想到之前的女护工说按摩防止压疮,我随口问:“我不能动,你替我按摩是不是很麻烦?”
他连连摇头,打了一长串手语,看得我眼花缭乱,茫然的推测大概是说不麻烦,职责所在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