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娜仁近日无端心慌。01bz.cc她身体一向不错,这样心慌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在留恒迎娶楚卿那一年。
最终是娜仁坚持着到纯亲王府给隆禧和阿娆上了香,留恒在同一天遇到了风浪,最终停泊在荒无人烟的山脚,在自己熟悉的道观中获救。
而这一回呢……娜仁也不知道该要做些什么,来求自己的心安了。
京中凡是常到的、或是有名的、或者听谁说过灵验的,她都撒了大把的香油钱下去。
可能不能有个结果呢?她心里也没底,或者说,早已隐隐有了定论,只因为是自己不愿相信的,便仍然怀揣着一份期许,等待着那虚无缥缈的一丝迹到来的可能。
想起遣人送去热河行宫的信,娜仁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若不是老祖宗的情况实在不大好,她是不愿意叫康熙知道的。
游子在外,家里人身体出了问题的着急,她是体验过的,自然不愿叫身边人也遭遇如此情况。
但她不得不知会康熙。
或者说如今这个情况,不知会便是错的。康熙回来也要问罪,或许落不到她身上,但如今掌管宫中内务的宁雅定然难辞其咎。
皇帝是护短,却也有雷霆一怒。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着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娜仁扭过头一看,便见琼枝手上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白瓷小碗,正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了?外头奶茶分完了?”娜仁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回望琼枝。
琼枝微微矮身,示意她拿起自己捧着的托盘上的小碗,轻声道:“外头有苏麻姑姑呢,她叫我进来看看您。瞧,这是微微凉的,放了些碎冰,喝着口感定然极好。近来天热,您就破戒尝尝?”
娜仁的习惯是不吃冰品的,但偶尔尝一口好像也不错。
或者说娜仁本来也提不起拒绝的精,随意地接过,捧在手上慢慢呷着。
琼枝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见她不在焉的样子,忽然轻声道:“老祖宗再过四年,便要满了百岁吧?不愧是老祖宗,普天下,又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福分?唐太医不是说了,老祖宗且还有几年的好时候呢,那可真是天下独一份的福气,”
听出她是在婉转地劝自己,太皇太后今年九十有六,已是十分高寿,便是寿终,也是喜丧。
何况唐别卿嘴里还留了口子。
娜仁听了,想要牵起嘴角笑一笑,又觉着有些僵硬,最后还是没笑出来,只轻叹一声,“尽人事。”
京师里入了秋,天气肃杀,百花凋零。慈宁宫庭院里往年这时候应该摆上大盏大盏的菊花,明黄、明紫、大红、粉红,极尽姹紫嫣红之妍态。
但今年娜仁看着那些菊花只觉着碍眼,虽然时下对菊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甚至认为菊花是品行高洁的象征。她却仍然不愿意看到,命人将那些花朵都撤了。
花房的人也有眼色,虽不知为何撤了菊花,但转头便又送了意头极好的桂花来。如今正处金秋,金桂压枝,芳香浓郁,太皇太后精头好些的时候,便喜欢叫人扶着她到殿外赏花。
这日娜仁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廊下坐着,捧着一盏茶慢吞吞地呷着,见是娜仁来,便冲娜仁一笑,又与苏麻喇说:“瞧瞧,这小的又来了,又不知要从我这掏去什么好东西呢。”
她有许多年不叫娜仁是“小的”的。
娜仁心里一酸,走过去笑盈盈地道:“我不是来讨您的好东西的,是给您带了好东西来!瞧,这新蒸的参蜜,叫宫人沏了给您喝。您也别总说我是讨债的了,瞧瞧您手上端着的,不也是我送来的?”
太皇太后低头看了眼茶碗中的参蜜茶,眯起眼睛嘿嘿地笑,又不说话了。
“这会子天气倒是还不冷,但早晚已有了寒气,从脚底往身上钻,记得给老祖宗换厚底的鞋子,出来赏花定然要添衣。”娜仁拉着福寿细细地叮嘱,福寿一一应下,道:“娘娘您就放心吧,奴才都省得。”
“我怎么能放心。”娜仁轻叹一声,正说话间,太后也来了,还带着一萝青柑,正是当季新进的,皮薄肉厚汁水多,味道也是酸甜适口,往年正是太皇太后秋日里最喜欢的水果。
然而见了太后,太皇太后却“乌云珠”“孟古青”地乱叫起来,一会叫这个,一会叫那个。
太后拿着青柑哄了太皇太后一会,将皮剥了,仔细褪去白络,递到太皇太后手上,叫她一点一点撕开来吃,自己却走到娜仁身边,满面黯然地叹了口气。
“好歹老祖宗还记得你的名字呢。”娜仁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呢,一进来就被叫‘小的’,说我是来掏她的好东西的。”
这话说得颇为促狭,也不过是为哄太后一笑。
太后也果然笑了,没等她张口说话,忽然听到太皇太后那边的动静:“玄烨!玄烨!玄烨你回来啦!”
二人齐齐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空空的,只有两旁站着太监、侍卫等守门人。
她们便又扭头去看太皇太后,只见太皇太后身体向前倾着,一只手伸出展开,做出要拉什么人的姿态。圆溜溜的橘红色柑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栽着桂花的青石花坛上。
太后道:“老祖宗您可别说了,怪不吉利的。皇上确实是要回来了,可那信算着路程,这会还没到热河呢,您还得再等两个月,才能见到孙子!”
一面说着,她一面抬步往太皇太后那边走,伸手试图为太皇太后拉一拉膝上盖着的软毡。
太皇太后却忽然疾声厉色地道:“福临!你回来做什么?!又要来祸害这大清的江山吗?!”一声刚落,没等宫内众人惊讶,她又迅速变了面色,面带悲意,语带泣声,“额娘的孩子,你等等额娘,别怕,额娘很快就去陪你了……额娘不逼你了,你不是皇帝了,额娘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
她说着,双手掩面,身体蜷起,泣不成声。
宫苑内的宫人跪了一地,太后伸到半空的手轻颤,最后干脆泄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栏杆上,似哭似笑,“娘娘,您这又是说什么吓人话呢?……您便直到如今,还觉得是您把您那儿子逼得紧了吗?他可是皇帝啊!他的肩膀可担得起天下、担得起万民?他连自己的妻妾都不能平衡好,是他能力不足啊!”
这是太后在肚子里憋了半生的话了,如今借着太皇太后智混沌不清时的呓语做由头,她也痛痛快快地吐了出来。
这话更没人敢听了。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更是战战兢兢地将头贴到地上,轻轻瑟缩着,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对听不清东西的耳朵。
娜仁急忙起身,见苏麻喇已经在轻哄着太皇太后叫她平复情绪,便来到太后身边,也没言语,只环住她的肩,一手用轻柔的力道缓缓抚着她的脊背,仿佛在给予她力量。
有了这一场闹剧,太后仿佛破罐子破摔了,当日下晌,哄得太皇太后睡去,娜仁与太后来到永寿宫坐下。
豆蔻又煮了奶茶来,太后尝了一口,知道是用草原上的茶砖煮的,笑着夸了一句:“果然是家里的滋味。”然而只是浅尝辄止,她放下了茶碗,问道:“有酒没有?不要你家主子酿的那酸甜绵淡的,叫内务府送一坛子烧刀子来。”
豆蔻微惊,娜仁看了看太后,想了想,还是点头。
豆蔻于是去办,她的动作一向很快,约莫一刻钟出头,她便将温好的烈酒奉上,随上的还有两只酒盅。
太后却不耐烦用酒盅,咕咚咕咚地将奶茶喝空了,便将酒水斟到茶碗中,借着奶味先痛饮了两杯,然后一抹嘴笑了,“这酒烈,合着奶味,倒有些咱们家里的马奶酒的味道。”
“马奶酒……烈吗?”娜仁想了想,如果按照她的酒量,喝马奶酒想要把自己灌醉,至少得喝个两大桶——当然如果借着酒劲发酒疯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