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故,或是婚嫁,或是有人去世,娜仁也会送信给她,知会她一声,至于应不应该回来、会不会回来,端看皎皎自己了。
而今年……也确实是出了意外,没能等到过年,皎皎便回国入京了。
事情要从今年秋狝说起。
娜仁去年便没过去,又出了那样的事,康熙今年本来打定了主意要把娜仁拉过去散散心,甚至搬出了远在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老太太做说辞,说母女一别几年未见,好歹见一面。
但娜仁出的坚定。她今年莫名地不愿离开京师,非常固执,康熙说了许多次也没劝动她,最终还是无奈上路。
只临去前,又对娜仁道:“阿姐你若是想要去散散心,或是想念老国公夫人了,随时遣人传信,朕叫人来接你。”
“好,去吧。”娜仁眉眼弯弯地叮嘱,“岁数不小了,路上仔细些。塞外风沙大,好在行宫建成了,热河那比猎场里宜居些。要随时注意添衣,参茶可以改用参蜜茶,秋日里爱上火,有一包包配好的决明白菊枸杞茶,记得适时沏上……”
后头的话是对着康熙说的,也是对着梁九功说的。
梁九功自然仔细记下,康熙对着等谆谆关怀十分受用,带着笑听着。
最后还是娜仁长舒了口气,道:“好了,时候到了,去吧。我在宫里头,等着你们回来。”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几位皇子齐齐向娜仁施礼,“儿臣们去了,皇贵额娘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年迈,身子骨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到这边来吹着风送别,太后近日偶感风寒,也在宫中安养。
故而送到宫门处的,也唯有娜仁带着众嫔妃。
嫔妃中随行的多是老队伍了,四妃自不必说,还有近年新宠和嫔,并几个年轻的贵人、常在之流。
来送别的自然是留守宫中的,位份高的多半都没有和康熙眉来眼去,在他面前献媚的习惯,除娜仁之外位份最高、就站在前端的宁雅更是老在在,满脸写着:怎么还不走呢。
看得后头那些挤不上来的低位嫔妃眼热得很,恨不能以身相替。这样得天独厚的位置,你就上去和万岁爷说两句啊!
一小答应愤愤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在心中很不文雅地暗道:占着茅坑不拉屎,说的就是你——们!
这个“们”里,包含了端嫔与因高位走得差不多,也站在前列的通贵人、定贵人等人。
宁雅对此无知无觉,默默地想:怎么还不走啊,这都快晌午了,娜仁说等会去她宫里吃羊蝎子锅,这会肉不都煮烂了?
牙口一向很好的佟贵妃满心悲痛!
第167章
慈宁宫内静悄悄的,殿内萦绕着一股子汤药苦涩浓厚的气味。寝间内的落地罩下垂着明黄色流云卍字不到头花纹的轻纱帐子,几个宫人屏声息气地候在内殿里纱帐下,偌大的慈宁宫,不说咳嗽声,连宫人间重一点的呼吸声都不闻。
苏麻喇已然年迈,早就不为太皇太后守夜了,如今却亲身坐在落地罩外的小杌子上,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太皇太后打上了岁数,肺脉便不大好,在娜仁看来就是支气管和肺子都不大好,这倒是常见的老年病,况太皇太后年轻时也爱肺热咳嗽。
这一点在娜仁常年锲而不舍的雪梨银耳杏仁百合荸荠等等煲汤灌下去之后,本来已有了好转。但打前几年开始,太皇太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年轻时的老病也渐渐重现。
苏麻喇虽年纪不轻,眼睛也不大好了,但耳朵一直不错,年轻时候能够耳听八方,如今也不差,此时侧耳仔细听着太皇太后的呼吸声,少有一顿或是猛地一重一轻,便忙要撩开帐子进去瞧瞧。
娜仁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场景,先是一笑,又有些无奈,轻轻开口,“嬷嬷,我叫饽饽房送来的小点吃食,你出来用些吧。我在这里守着老祖宗。”
“您也一夜未睡,怎不在宫中多歇歇?”苏麻喇同她走出来寝间来,不忘叮嘱伶俐细心的小宫女多注意着太皇太后。
二人一直走出暖阁,到正中的明间来,四周宫人又对着娜仁无声地行一礼道了万福。苏麻喇轻声道:“娘娘别看老奴这把老骨头了,可正经还能支撑些时日呢。您也别仗着年轻生熬,仔细伤了身子。”
娜仁笑了笑,道:“您想想自己前头说的话,再和后一句劝我的比一比,也是没有道理的。当然是越年轻的熬起来越轻省些。您就出去吃茶用些点心,我在这瞧着,等会太医应该就来请脉了,您吃点东西,好好养养精,等会听起来不至于脑袋里晕晕乎乎的。”
说完这话,她又瞄到自己手上捧着的小匣子,反应过来,招手将福寿叫了过来,低声嘱咐,“这是我新配的香料,多选用花叶果皮入香,香气清新,在殿中燃起,或许可以驱散些药气。”
如今慈宁宫上下确实深受药气所扰,他们也就罢了,太皇太后虽然每日都昏昏沉沉的,却也被药气熏得头疼。
可这用药熏蒸却也是太医开出的方子,不敢随意撤下。想在不用药的时候点些香料熏一熏,又怕冲了药性,问过太医,常备的几味香料都不可用,福寿对此十分苦恼。
听娜仁这样说,她便是一喜,却还是微微迟疑了一下,娜仁见状了然,便对她道:“放心用吧,我问过唐别卿了,他说这些香料都是可用的。”
“唉。”福寿这才放心,笑着接过那匣子,苏麻喇在旁轻声道:“又叫小主子您费心了,您有这功夫,多歇歇才是。”
“这会子,能为老祖宗做些什么,便是我最欢喜的了。便是休息,我也休息不安心。”娜仁轻声道。
言罢,她见苏麻喇仍然在这,微顿了顿,又道:“小厨房忙着给老祖宗煲汤温粥,小茶房忙着熬药,我在我宫里命人熬了一大锅奶茶带来。因这天儿热,给他们的是冰茶,琼枝在外头看着分呢。给您留了温温的,您就这点心吃,好歹先用些。”
好说歹说,总算把苏麻喇劝出去了。娜仁来到内殿,在苏麻喇原本的位子上坐下,对原本守在那里的小宫女轻声道:“你也出去吃茶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呢。”
小宫女微有些迟疑,娜仁一笑,道:“去吧,你对我还不放心不成?”
她是带着打趣随口一句,小宫女却忙道不敢,恭敬地向她欠了欠身,躬着身退下了。
留下娜仁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殿中,盯着纱帐窗幔上流云卍字不到头的花纹,心中情绪莫名。
这纹样是上佳的,可以说是最吉利的了,绣娘这些年进给慈宁宫的纱幔、帘帐,多半都是选用这种纹样。
太皇太后也喜欢,这样下来的结果便是慈宁宫内这种纹样遍地开花。
都说这纹样吉利,老年人用最好不过,尤其是常年礼佛的老年人。可这纹样,真的就能保佑太皇太后平安熬过这一劫吗?
娜仁眨眨有些酸涩的眼,告诉如今:如今还不是落泪的时候。
如果佛真的有效验,那她愿意为庙里添香油、为佛铸金身,可怕就怕在——娜仁目光幽深地盯着那纱帐,仿佛要透过纱帐,看向被落地罩罩在里面的人。
可怕就怕在,此时佛亦无所能为。
唐别卿说太皇太后若是保养调理得好,挨过今冬,或许能再有个好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