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拉图正在得意,无意间见忠恕低头皱眉若有所思,笑吟吟地问:“道士,你是不是见不得我高兴啊?”忠恕苦笑:“你每成功一次,就有无数头颅落地,我替他们哀悼。”福拉图道:“你为我的敌人哀悼,那你会痛苦终生的。再告诉一件让你更为哀痛的事,这次灭掉仆骨,我要杀掉所有的王族,国王三代之内的血亲一个不留,把投降的部众全部赶到西边戈壁荒漠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忠恕问:“托陆王子也要杀吗?”福拉图笑道:“我还真不想杀他,求婚的那么多,没一个有他那么好的口才,又那么真诚,我真想答应这件亲事呢!”忠恕道:“他以真诚对你,把心都要掏出来给你,你却要颠覆他的国家。你亲口承诺与仆骨缔好,转眼间又袭击他们,唉,不顾道义,逞快一时,终究要遭殃。”如果在昨天听到这话,盛怒之下,福拉图可顾不得什么镜子不镜子,立刻就会砍了忠恕,今天好事连连,心情大悦,虽然他的话语刺耳,也只是皱一皱眉,懒得跟他理论。
忠恕走后,大帐中只剩下福拉图与致单大人,福拉图还在洋洋自得,一直闭着眼的致单大人忽然呢喃了一句:“确实如此啊!”福拉图一愣:“老师想到什么了?”致单大人睁开眼,道:“我在想镜子刚才的话。”福拉图一呆:“他说了什么?”她沉浸在得意中,早就把忠恕的话忘记了。致单大人叹口气:“我在想他刚才提到的真诚。我们对待敌人不真诚,对待自己人也不真诚,恐怕长久之后,没有人会信任我们。”福拉图道:“真不真的,那是汉人们擅弄的把戏,突厥是天之骄子,行事契合天意,那才是最大的真。”致单大人摇头:“我过去教你的,可能错了。我老了,执念松动了,最近一直在想道士提到的义字,想得头大,也不是完全明了其意。”福拉图笑道:“汉人们弄的那些花花绕绕,我听着就头晕,您既然有兴趣,就去翻翻汉书好了,不用每天陪着我,我也出不了什么事。”致单大人道:“我现在真不担心你,你已经比我还在上了。可惜那些抓来的儒生都被你砍了,不然可以让他们讲一讲,省得累眼。”福拉图笑道:“您既然有兴趣了,怎么会忘记一个人呢?她可比那些儒生们强太多了。”致单大人头一扬:“真地没想起来,有她在倒真是好。”福拉图笑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还挺想念的。也快到避节的时候了,我现在就派人去见老可敦,如果老人家允准,后天人就到了。遗憾的是只要她一来,那两个跟屁虫也如影随形,看着就让人心烦。”致单大人眉一耸,两眼放出刀子一样的光芒:“你有多久没挨打了?”福拉图笑容一僵:“我知错!知错!”
福拉图和婆毕从小就被颉利可汗交给致单大人教导,致单大人甚是严厉,并不因他们身份高贵而稍有放纵,往往犯一点小错就给予严酷惩罚,所以即便现在年长了,明知致单大人不会再施体罚,听到他大声说话,兄妹二人还是如过去一样心惊。致单大人压低了嗓子:“不仅老可敦宠信这些祆教胡人,大可汗对史新台大人和康麻葛也无比信任,超过所有的厢察与特勤,除了大萨都,突厥的权贵们无不揣测大可汗的心意,对他们曲意逢迎巴结,即便是可敦的儿子也不敢说个不字,你为何要得罪所有人呢?”福拉图道:“大可汗被这些胡人蛊惑,凡事以求利为先,大违突厥本性,我怕他被这些胡人误导入深渊。”致单大人盯着她,狠狠地道:“心里知道,嘴上绝不能说!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次日,大营之中一片忙碌,营外不断响起号角和战鼓声,那是部落首领们起营的响动,喀力和巴斯特代表福拉图监军,带同部落骑兵北上攻打仆骨。
忠恕仰天躺在床上,听着帐外的声响,心里非常郁闷,已经被俘两个多月了,看不到丝毫逃走机会,难道真要像苏武一样,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庭芳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是否回到了代州?三伯和宝珠跟随大萨都西行,一定有重要的行动,他们还安全吗?现在又在何处?宝珠想念自己了吗?想来想去,心情沉闷,一天也没去见福拉图。第二天下午,通库斯进来了,说福特勤让忠恕挑选几本新到的儒家经典和诗集送到大帐去,还特意送来一个木质的托盘,底下垫着红色的丝绸,嘱咐他送上时要恭敬一些。忠恕心里纳闷:福拉图从不看这些东西,会是什么人要呢?他问通库斯是致单大人要的吗,通库斯回一句:“他正与南太主叙话。”就匆匆走了。
忠恕在帐中翻找着藏书,那些纸张较新的都是商队刚刚带来的,他看到其中有《论语》和《周易》,知道是儒家的经典,那还是听贾明德说的,贾明德写《周真人启示录》,就是想写一部《论语》式的道家经典,还找到一本《三曹诗选》,一本《诗经》,因名字各带着一个诗字,想来就是诗集了,忠恕把这四本书托在盘上来到福拉图的大帐。一进帐门,就见福拉图和一个年青女子并肩坐在胡床上,手拉着手正说话,旁边除了致单大人,还多了四个陌生人,一个是穿着半旧汉袍的四十多岁男子,一个汉装中年女子,另外两个是胡人,看服饰就知道是祆教的人物。一向坐在旁边的致单大人今天竟然离开了椅子,站立在福拉图身侧,就像托陆王子求婚时一样,可见这个女子身份不一般,难道她就是通库斯说的“南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