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秋天,寺里表面上还如过去一样,风来云去,花开花谢,道人们诵经炼丹打坐,老秦三人照顾大家衣食。在封山之初,天风每年都派两个年长老成的师弟下山,名义上是布教传道,实则是打探武显扬等叛教之人的消息。武显扬在攻取太原不久就被突厥支去西域,许逊、唐其为、赵道一等七八个同门跟随着他,西域距此万里,山隔水阻,已经数年没有他们的音讯。冯瑞、李正宝、辛獠儿、林世一等人跟随着梁师都盘踞在云州朔方等地,不断骚扰唐境。唐境内还有不少朝阳宫门徒,正各为其主,相互间斗得死去活来,谁也顾不上深山之中的阿波大寺。
自天风命令隔断深谷上的桥梁,普通信徒望谷而返,无法行香,久而久之就把阿波大寺忘却了,数年中除了周典一父女到访过,再无其他人光顾,所以寺内平静祥和,道人们诵经修真,进展不凡。虽然讲究性命合一求仙修真,但道教终是济世化人的法门,隔绝于世间,孤僻于一隅,自生自灭,纵是最后登入云天,也终不是创教本意。再说十年之中,除了忠恕一天天长大,灿若旭日,朝阳宫留守的道人们白发日多,老态毕显,即便是吴真、尹天官等年轻一代弟子,也已经是中年人了。天风等首脑觉得朝阳宫道统已成,近年不断派出门人下山入世,特别是到中原拜访同教之道,相互切磋交流,如果遇到有缘的年青人,不妨收为弟子,有意者就带上山来。范虚、安仲期、陆变化、吉文操等人都出山行走过,就是法言也到崆峒山住了半年,结识了不少教友,只有天风和达僧寿从未出山。达僧寿自入寺门,五十年不踏俗世半步,寺外世界对他几乎不存在;天风身为一教之长,深感自己道行浅薄,在清宁生修成之后,专一于经论教法,力求对易数有所领悟,也无暇出去。
自从贾明德传授内丹口诀,忠恕日思夜想的,便是行气炼丹,他识字不多,读书更少,见解浅陋,对道家所谓的“道可道非常道”、天人合一、性命双修等等真言一窍不通,贾明德给他讲解的,已经是自己认为的至简法门,但忠恕仍是茫然不懂,贾明德干脆放弃道那一套,就让他自己摸索着炼气。忠恕认准一件事,就是按照贾道长所说的行气之法,抱元守一勤修不辍,真气竟然日益纯厚,两年之后就已隐隐成丹,但他面目如常,丝毫没有道人们修炼后的光彩,贾明德暗呼妙,更加用心督促他进展,但要让忠恕五年内成为“饱学之士”的企图只能放弃了。
老秦已经上山三十多年,头发白了一大半,腰也有点弯曲了,法言监院嘱咐出山的同门,遇到合适的人就带上山来,给老秦打打下手,好让他歇息歇息。老阿的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只有史胡子还如上山时一样,只是更加嘴馋,三天两头就得到山谷里打打牙祭。老阿这天去山谷挑水,竟然不小心把脚崴了,脚踝肿起老高,别说挑水,站一会就痛得一头汗,只好坐在坑上看老秦忙碌。
每天去藏经阁前,忠恕都要到厨房给三位伯父问候一声,见老阿痛成那副模样,心疼得流下泪来,他打来一盆热水,把老阿抱到小凳子上,捧起他的伤脚放到热水里,轻轻地揉搓。老阿阻止他道:“孩子,你还是去藏经阁吧,贾道长不见你,还以为旷课了。”忠恕只管低头替他搓脚,老秦放下手里的活,蹲下身来接过老阿的伤脚,对忠恕道:“听三伯的话,去读书吧,这里有我和你二伯呢。”忠恕也不言语,站起身来,挑起老阿的担子就往山谷里去了。
忠恕已经十五岁了,个子已到老秦的眉尖,但被两个大木桶一衬,身子骨还是显得单薄。史胡子叹道:“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老阿一直不言语,这时突然道:“得让他到外面看看。”史胡子道:“老阿就这话不离谱,不能再让他跟着我们在这里混日子了。”老秦心中也在想着这件事,忠恕来到寺里已经十三年了,这孩子心地良善,对待他们三个就像儿子一般体贴孝顺,三人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一会不见他就忧心不已,但如果任由他像三人一样终老于深山幽谷,无论如何心中不忍。史胡子道:“给掌教监院道长们说说,下山的时候看看他家里还有人没有。如果真查询不到,再过两年就送他下山吧,找个好女人成家,生一堆孩子,也算是个生活。”老阿难得地点头附和史胡子,老秦用布把老阿的伤脚拭干,抄起他的身子,把他移到炕上,道:“不是我不舍得让他走,他的家人十多年都不来找,多半不在人世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他心眼实,不知道防人,没有人照应,送到山下也没法活。”史胡子道:“这孩子心眼实诚不假,但绝对不傻,肯定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