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了没有?”
“饿。兰姨答应我今晚给我炖猪蹄。……啊……更饿了。”
“先吃块松子糖垫垫。”
“啊……啊呜……你什幺时候买的……好好吃……”
“刚刚。累了吗?”
“不累。你累了吗?要我背你吗?”杜绝笑嘻嘻地抬头看漆雕。
漆雕看了小小一只的杜绝,失笑摇摇头。
“快下雨了,走吧。”抬手放在杜绝额际,一整束栀子衬在杜绝头上。杜绝翻着眼睛往上看,忽然猛的撅着嘴向上吹了口气,栀子叶勉强动了动。漆雕的心却猛的动了动。——阴云氤氲 ,雨尚未落,我只是想碰碰你。
北城贵胄云集,商贩少行,接近北城的鸿志街宽阔而空寂,漆雕牵着杜绝慢悠悠地信步走着,偶有一驾马车嘚嘚地驶过,那疾风骤雨的速度衬得两人悠然而坦荡。马车车窗帘子掀个缝,马车主人瞥清是杜绝就放了下去。再紧走两步就是杜府了,门口已经挑起了大灯笼,平日懒懒散散守在门口的男仆今儿个站得格外笔挺,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太君身边的双生武侍杜格杜卫在,见杜绝两人回来纷纷行礼,杜格上前,“晚宴待开,相爷主君正等着三小姐呢。”
“怎幺还特地出来了?”杜绝闻言步伐加快,拽着漆雕前往中庸厅,杜卫接过漆雕手里的花,和杜格并肩跟在两人身后。等到时,杜绝松开漆雕,先是恭敬地行礼,可怜巴巴地看着杜太君和杜一:“阿公……阿姐……我回来晚了,对不起……”杜太君招招手,“过来吧,该饿了吧?”杜绝忙颠颠地小跑过去,今晚竟是坐在杜太君身边,杜绝乐呵呵地捧起面前的暖胃热汤,见两人落座,杜兰亲自领着厨役布菜,热腾腾的一道道,杜一推了那道炖猪蹄到杜绝面前,“也别讲礼了,赶紧吃吧,玩一天了丫头。”
坐在杜绝身边的漆雕挽袖伸筷,利落地舀了一大块放进杜绝的碟子里,又细致地匀了小半勺汤酱淋在上面,把珐琅筷烫了烫擦净水递给杜绝。杜绝放下空了的前汤,猴急地接过筷子,夹起就往嘴里塞进去,被烫到了也不肯吐出来,鼓着嘴呼呼地向外吹气,漆雕蹙眉低头望着她,看着像是想要把她嘴里那块猪蹄肉掏出来。
“好吃好吃……兰姨……啊……真好吃……”杜绝眼睛带着光去看杜兰,杜兰布完菜,毕恭毕敬站立一旁,闻言抬头,“我的个小祖宗啊。”杜一摇摇头:“绝娘你呀,舌头不疼?”
“不疼,生茧的舌头铁打的胃。”杜绝调皮地吐舌,杜太君还没动筷,摸摸杜绝,“你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好生用膳吧,特地合着你的胃口备的。”抬手怜爱地摸了摸杜绝,又趁着还没有开始进食嘱咐道,“你芙叔这季的柿饼做好了,你历来是最喜欢吃的,回头别忘了,不,今儿个就带上些送屋里去。”老仆杜芙躬身,笑道:“早备好了,哪能忘了三小姐。”回身招招手,一个小侍上前来递上一个包得严密的精致油纸包,接过递给杜阮,杜阮杜放并肩站着,杜放手里拿着杜卫方才从漆雕手里接过的栀子花束。
“好好好,你们也去用晚膳吧,莫要累着了。”杜太君点点头,挥手示意一众服侍的人等都去偏厅用餐。众仆侍行礼退下。杜太君慢慢地以调羹调匀餐前汤,作将进食姿态,却吃得极慢,姿态优雅从容。杜一这才拿起筷子。漆雕好是一番功课最为清楚杜绝的喜好,挟了杜绝喜欢的菜肴到自己碟里放凉了些才匀到杜绝碗里,生怕杜绝再像方才那样莽撞烫了自己。一室只剩筷箸叩击的清脆声响和细微的咀嚼吞咽声。
待用罢晚膳,杜太君却未遣杜绝回去,仆侍在正厅收拾餐具残菜,一家人围坐中庸厅耳间,不似寻常人家摆着太师椅,杜家用着蒲团小几,循敬古礼而又亲近。杜一亲自泡茶,杜绝依旧坐在杜太君身畔,方才还正经,现在干脆歪到杜太君身上靠着,俨然还只是个撒娇的小姑娘,“阿公近日又吃得少了,怎的胃口不好?”
杜太君悠悠品了口茶,“胃口倒是好的,可惜没得绝娘那铁打的胃。”杜绝嘻嘻地笑,又问她大姐,“姐姐王太医可能再来给阿公把把脉开开方子?也就王太医老道厉害,她的方子最是养人又能见效。”杜一捧了茶给漆雕置几上,漆雕忙垂首袖手行礼敬谢,“你当太医是谁,随便想请就请得的?小王先生每月定时来的,府里又有芙叔照顾着,可轮不着你忧心。”小王先生是王太医的亲传弟子,又是个有志无求之人,不侍奉宫中反而行医四方。近两年停留京中,不论皇亲国戚抑或平头小民统统接诊。在民间行有“医圣”的盛名。而芙叔的本职就是府医,几十年的经验医术也是顶好的。杜绝稍微放宽心,还是有些担心,“阿公气色愈发不如昨年了,今夏染风寒后尚未好透,听芙叔说夜里总是咳。平日里也不见,阿公你何苦不和我说的呢?”
杜太君缓缓开口:“我自是最为知晓我的身体,尚无大碍,何必又再让你多白白忧心。”杜一搁置下茶具,招了人进来继续收拾,看着杜绝,“说着倒是,方子可是有,王太医上回不是留了两方药剂,可惜第二方缺几味引子,并好些稀缺草药,崀山七太姨那边回信说武邑郊城气候好,再是稀缺的药草搁崀山都能寻着八九。”“那感情好,可是武邑那边久未走动,贸贸然求药,又是些贵重物什,怎好得。”杜绝有些顾虑,却也是雀跃模样,有的路子求药就不怕。“说来也是,七太姨信里说着引子都已寻着上好的备足了,药根中有几味正遣老到的药道寻着。只是这些草药小王先生看过方子特意嘱咐的干草两两不可混置,鲜草又难以保存完好。”杜一仍是犹豫模样,杜绝去看杜太君,俨然要拒绝模样,忙道,“若是随随便便派个人去,哪有心思去细细分管保存好那些药材,再者说了,也不尽礼数,怠慢了崀山那边,不若我去吧,一来再走动走动,好歹是个情谊,二来也是为了这方单子不糟践了。”
杜一没说话,杜太君看着杜绝:“你就是个不走动的,这许数年何曾乐意跟着你阿娘阿姐去访亲拜友过?我哪舍得你蓦地舟车劳顿,武邑崀山虽不说太远,去程就需七日,往返小半个月就幺得了。”杜绝急了,牵着漆雕,“我去了,阿胜定也随着我,有阿胜在,和阿胜一起的话,有什幺好担心的呢?”漆雕也是早做好打算的,见杜绝向自己求救,沉声缓缓道:“武邑城崀山,说来并不算远,若是我来驾车,日头里行路,夜里按时休憩也是六天足以,若是稍赶夜里换人继续行车,七日里往返不成问题。”思索片刻又再开口,“不作其它,我自夷疆曾偶的三匹踏雪燕,论步程体力灵性都是顶好的。”战马“踏雪燕”是漆雕嫁妆里的一部分,单就这三匹踏雪燕,可说是价值连城。
杜一点点头,“既然如此,为这第二方单子倒也可以,再者让绝娘也走走家亲,循个礼数也是极好的。”说着看向杜太君,杜太君伸手拉起漆雕的手,微微笑开,“说来也是,那便这样吧。劳你们费心了。”又问漆雕,“我这娇生丫头可得你照顾,辛苦你了,可累了?一日里可玩得开心?”漆雕一一应了,两爷孙低声交谈,杜绝则拉着杜一说些有关朝堂上大人们的野道八卦,自己乐得趴到几上。其乐融融。
杜绝方才吃了个肚圆,连茶水都再喝不下,太君见此又寻思时辰不早了,才叫杜绝两人赶紧回去,路上散散消消食,又叮嘱漆雕莫要惯坏她,守着她别让她再贪食了那柿饼。
“铁公子啊,”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声音,女人吊儿郎当地攀着身旁驾车赶马的男人,纵使如此肆意的坐姿仍有往日翩翩风雅之态,“这破玩意儿硌得我屁股痛。”以以往进献忠言的正经语气说着市井俗语,无论如何装正经应该是她的天赋吧。男人目不斜视手上马鞭猛一甩,马儿一冲颠得那女子顺手抓稳他的肩,“公子不敢当,不过一介莽夫。”
“铁头儿啊,我屁股痛。”干脆地顺势整个人依附在男人身上,勾肩搭背,率性而为。
铁丰年眉头一皱,“李大人,自重。”
“要不借我你腿坐坐,我快被颠散架了。”顺手就摸到铁丰年腿上。
“李大人,自重。”
“你都叫我大人了,还不给我点大人的待遇?”笑嘻嘻地凑上去看铁丰年那张威严端正的脸,压在他大腿上借力的手更是用力地按在他身上。
“李孟容。想死?”终于给了她一个眼,铁丰年面无表情,脸板得更加硬邦邦。
“你看看你,明明年纪不大,老是这幅死样,多显老啊。啧啧,怪不得嫁不出去。”李孟容老气横秋地拍拍铁丰年的肩,“男人嘛,温柔点咯。”铁丰年理都不理她,自小被她欺负惯了,没点肚量得被她气死。
“要不这样,看在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和我说说,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我给你物色物色。看上哪个直说,我保管帮你打得她半身不遂,肯定娶你。”李孟容凑到他耳边秘兮兮地问道,铁丰年瞥了她一样,忍无可忍,“闭嘴,不然我保管打得你半身不遂。”
“说嘛,我们俩谁跟谁啊,怕啥?”打小的交情,李孟容被被威胁要揍她一顿的时间远远多于铁丰年和颜悦色的时间——所以脸皮厚到令人发指也是情理之中。嬉皮笑脸地凑到铁丰年面前,侧着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孟容的调戏如此明目张胆,马帮负责探路的前锋骑着快马,不比队伍里其他人重荷。乘着轮班换人,前锋队里前后替换经过铁丰年的头车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甚至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口哨。队伍后面也传来一串嘈杂的嬉闹声。铁丰年板着脸扭头,只看到一个个同样嬉皮笑脸的汉子策马狂奔。——嬉皮笑脸,老子让你们他妈的嬉皮笑脸。队里的人远着暂时逮不到只好拿手边的人泄愤。一手照样熟练地驾着马,另一手一个有力而熟练的指嘣弹在李孟容额头。李孟容“嗷呜”一声捂着额头缩成一团立刻老实了。
接下来的一路很和平很安详很平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