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斗所的时候, 叶争流就已经做出好几套备案的计划。
无论哪一套计划,核心精都是把岛上的格局打乱, 她和杀魂好能趁乱逃走。
其中之一,也是和眼下的情景最吻合的那个预案,一共分为两个步骤。
第一步,点火烧了群玉楼。
第二步,在岛上派人赶去救火的时候,设法把斗所里那群亡命徒放出来。
杀魂现在还留在牢里, 他要是有几分机灵,能够未卜先知、里应外合地把斗所的水搅浑, 那他们的成功率就更高了一些。
不过,叶争流还是不对杀魂的智力抱有太多希望。
叶争流一路摸进厨房,打晕一个在厨房打杂的小厮,扒了他的外衣换上。抓了把沙土把自己的脸色抹脏,叶争流埋着头混进了后厨。
她找到一个掌厨的大娘, 随口编了个谎, 就说丛影要吃油炸饼子, 还要荤油拌饭。那婆子果真二话不说翻出腰间的钥匙,带她去开橱柜, 结果柜子一开, 叶争流当时就傻眼了。
“油只剩这么多了?”
偌大的油桶里, 只剩下一个油底, 要是倒出来量一量, 大概只有前世两桶大豆油那么多。荤油剩得也不太多,只有白白的两块放在柜子里, 砖头大小, 用干净的油纸包着。
斗士的饮食不用放油, 群玉楼的姑娘们也吃得清淡。剩下这点油倒是够人吃的,不过也只够人吃而已。
“上个月送来的油确实不多了。”婆子怪地看了叶争流一眼:“慕公子搞那个小队,白白废了好多油和肉。嗨呀,左右大船再过两三天就要回来,总不可能短了你们的吃食。”
叶争流:“……”
倒是不会短了她的吃食,只是眼看着要短她的活路!
叶争流从背后打晕这个婆子,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有心得的打晕专业户。
她把那两块荤油砖敛一敛收在腰间,又把剩下的所有油倒进一个提水的木桶。
看了看桶里少得可怜的油脂,叶争流只能苦笑:这点油要烧一把泼天大火实在不够,大概也就只能点着群玉楼的一层。
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叶争流拎着油桶出去,半路上碰到个总管打扮的人物。她垂眉敛目地行了个礼,却在和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了总管身上的淡淡酒气。
……酒?
对了,浓度高过三十度左右的白酒,也是可以烧的。
正好,眼见总管朝着婆子晕倒的小屋走去。叶争流在心里笑了一下,也暗暗跟上。
总管推开屋门时,身上犹带几分微醺之意。他摇摇晃晃地往里走了几步,眯了眯眼睛才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
懒洋洋地叫了刘婆子几句都没音回音,总管骂骂咧咧地呸了一口,正要离开,动作却忽然顿住。
下一刻,他的视线像是被什么牵引住了一样,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房间角落里那个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形黑影。
刹那之间,总管半身酒意都被吓个干净,他半个时辰前喝下去的烧刀子,此时全都化作冰凉的冷汗挂在他肥胖的背上。总管战战兢兢地唤出自己的卡牌——他的卡牌是个锅铲——防备般地四下打量。
无声无息地,小屋里突然一暗,是有人踩上了门槛,遮住了大半照进来的太阳光。
来者身穿岛上最普通的小厮服饰,脸蛋也被尘土抹过,但是仍然难掩五官的端正秀美。
一旦发现这“秘的对手”是个女人,总管的勇气便恢复了不少,智也缓缓回炉。
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是哪个客人的手下,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少女凝打量着他,视线在他手里的锅铲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瞳中浮现出几分端详。片刻以后,她突然轻启红唇,对总管说了一句相当怪的话。
她说:“借问酒家何处有?”
总管:“???”
什么玩意?这种关键时候和他说什么酒?
诶?诶诶诶?!
总管愕然地发觉,自己肥胖的躯体竟然一甩一甩地自己动起来。
那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在听到那句怪的问候以后,他的动作就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想拿锅铲砸一砸少女的脑袋,可他的手却只是服服帖帖地垂在身体两侧。一路上遇到厨房里做杂事的小厮,他也想让人拦住这少女,可不知道为何,每当他想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字——酒!
总管忧伤地感受到,他不但一路小跑,颠着自己身上的肥肉,亲自带着那古怪少女来到了由他掌管钥匙的高级酒窖,而且还屁颠屁颠地交上了自己腰间的钥匙!
总管:“……”
他有一句骂人的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直到和这少女一起进了酒窖,总管才找回对自己肢体的控制力。
只是,还不等他张口呼喊出来,少女便已经抽.出长剑,压在他肥厚的后颈肉上。
银白的剑锋稍微往下压了一丝,鲜血就挣破油汪汪的后颈皮流了出来,像是一串珊瑚珠子似地地开始冒头。几秒之后,浅黄的组织液也涌出来,将剑上的殷红颜色冲淡几分。
“饶、饶命啊……”
这下子,总管真是一点歪心都没有了,就怕剑不长眼睛,一不小心割错了地方。
他觉醒卡牌之前是个厨子,见过屠户杀猪,还挑过屠户家的肉不新鲜。
那屠户杀猪时和这少女一个模样,把杀猪刀在脖子上比一比,噗一声,白刀子就捅进去了。肥猪嚎上几声,叫得比人还伤心。等那猪蹬腿动不了了,屠户把刀子打着横划拉个口子拔.出来,上面的的东西就血淋淋地往下淌。
“听我的话,我就不杀你。”叶争流低声问道:“你库房里的烈酒呢,都给我挑出来——我只要最烈的,不烈不要。”
总管一句话废话都不说,一个动作一个指令地开始给叶争流挑酒。在此期间,叶争流于酒窖中巡回一圈,很满意地看到了墙角处堆起来的一叠酒囊。
很好,这个比酒坛子轻,也比酒坛子方便带。
她很满意。
一刻钟后,叶争流穿着一身小厮衣服,欢快地推着一个运菜的小破车,车上晃晃荡荡地拉着半桶油和几十个灌满了烈酒的酒囊。
地窖里,总管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大大大包,躺在一地的酒气里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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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玉楼前,大部分守卫都被撤走,只留了两个黑衣人看门。
群玉楼朱红色的大门上,一把黄澄澄的黄铜大锁格外惹人眼目,把姑娘们和一群暴躁的男人锁在里面,形成一个人为的密室,断了他们意图逃离的心思。
叶争流绕开群玉楼的正门,随机挑选了一个不远处没人住的幸运房间,在空院子里烧了几片房子里扯下来的帐幔和门帘。
一看到附近起烟,两个黑衣人果然中计。其中一个跑过来查看情况,被埋伏在此的叶争流一剑砍了。
杀完人后,她把尸体拖到草丛,又往那个呼呼冒烟的破火盆里添了两件外衣。
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浓烟也越来越大,另一个看守的黑衣人见同伴久久不回,自己也耐不住了。
失火是个大罪名,他实在承担不起,没过一会儿也上了叶争流的当。
叶争流一剑一个小朋友,直接摘了他们腰间的钥匙。
那个火盆被她一脚踹翻,其中几件正在燃烧的衣物也被叶争流一一踩灭,杜绝了其他人路过时,提前上门的可能性。
攥着钥匙跑到群玉楼门口时,哪怕隔着两扇厚重的木头门板,叶争流也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她心里猛然一紧,咬着牙跟开了铜锁,打算一进门就给那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两剑。
那时候的叶争流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推开门扉时,竟然会看到如此惊人的一幕。
门开了。
没有叶争流想象中的人间炼狱,也没有她以为的、哭喊着向外逃命的女人。
只有一身青裙的茹娘镇定自若地从门里走出。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叶争流此时的装扮,又探头看了看叶争流背后装着酒囊的小车,慵懒地道了一声:“多谢了。”
“……”
这场面实在过于令人意外,叶争流一时之间不由失声。
茹娘自顾自地越过叶争流,从小车上取了一袋烈酒。路过叶争流时,她调情一般地用指尖勾起叶争流胸前的半缕头发,很是顽皮地在指尖绕了两圈。
感受到叶争流浑身僵硬,意图躲闪,茹娘咯咯笑了一声,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抱住。
她把脑袋虚虚抵在叶争流的肩膀上蹭了一蹭,这才娇嗔地推开了叶争流,身姿娉袅地走回楼里,炫耀般地把自己手上的酒囊高高举起。
群玉楼的一二楼上下,当场就被欢呼娇叫的女子柔声所包围。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最烈,几乎要把人烤到脱油。群玉楼里满是沁人的阴凉,更有姑娘们袖间发里香风阵阵,简直是个勾人乐不思蜀的天堂。
叶争流却始终有些僵硬地站在离群玉楼门槛一尺远的地方。
群玉楼一楼的桌椅已经被人为地清到四角。那个用来表演的高台上,此时正躺着几个被捆扎得像粽子一般的男人。
剩下的男人们蚕蛹一般,被布帛、麻绳等东西牢牢捆了,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
有些男人连面孔都被白帛捆住,身上扎着的层层白麻里透出触目惊心地血色来。只有在听到这群女人们欢呼的时候,他才猛地动弹一下,像是恐惧到了极点时的垂死挣扎。
而楼里的所有姑娘们,要么在一楼大厅站着,脸上的表情冷漠得像是在围观菜市口杀头。要么在二楼挑空的长廊上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地男人们虫茧般的丑陋模样,垂下一张张好的脸。
她们眉心上都竖着一道淡淡的朱砂色痕迹,色泽极其艳丽。
茹娘快步跳上高台,把手里的酒囊倒了个个儿,烈酒尽数被她浇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身上。那个男人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突然大声地哀求起来。
“我错了,茹娘,我不该打你……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我错了……”
“……”
整座群玉楼突然安静如死,只有那个男人还在大声地求着饶。
所有的姑娘在一瞬间都收住了笑声。她们片刻前高声娇笑的余音尚且在楼子里回荡,然而女人们的脸上却收敛了全部的笑意。
那动作太整齐也太诡异,像是发条走尽后停滞的玩偶。姑娘们各个面容如雪,眉点朱砂,上百只眼睛齐齐转向男人的方向,瞧起来简直像是一排同时出窑的人俑。
茹娘擦亮了手里的火折子。
男人凄厉的叫喊声在那一刻达到最大,下一秒,温暖热烈的橘色火光在男人身上熊熊燃起。他大声惨叫,拼命地翻动打滚,期间还狼狈地把火苗沾上了台上躺着的另外一个男人。
台上的男人们都开始拼命滚动,意欲远离那个浑身着火的男人。有几个滚到了高台边上,下饺子一般地扑通扑通从一米高的台子上直接摔下来,也全然顾不上。
太慌乱了,太滑稽了,太有趣了。姑娘们用手指着高台上一锅粥般的乱象,甩着手帕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的笑声高高低低地在楼里回荡,找到的乐子丝毫也不比来这里嫖.妓的男人们少。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女人们便齐齐地唱了起来。
那是一支姑娘接客时常唱的小曲儿,里面很有些荤味儿,所以经常有客人指明要听。叶争流在群玉楼里住了这些天,反复也听过十来次。
“六月呀么大暑天,
月儿汪汪亮眼前。
香玉哩个白身儿少把汗(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