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寺外起了兵戎,主持便将一寺的僧人聚到大殿里来,引着众人念了九遍地藏经。
小沙弥爬到了阁楼上,伏在窗户上昏昏欲睡。
他今年十一岁,爱吃饭,不爱念经,爱看人打仗,不爱看死人。这等毫无预兆的兵乱,他屡见不鲜,可这次不是打羌人,也不是打吐浑人和吐蕃人。
汉人打汉人,在这边陲之地还是头一遭见。
等到了天黑的时候,他饿醒了,睁开眼来,远远望见山下有一片火光,一众兵士举着火把围了个圈,零星传来铁锹土石的声音。小沙弥一跃而起,冲到老和尚面前,也不管师父已然入了定,拽过他的胳膊道:“师父师父,挖坑哩,埋人哩!”
老和尚过了半晌才扁扁嘴:“埋的是你?”
小沙弥一拧眉毛:“不能吧。”
“那就去念经吧,给那些孤魂野鬼送送行……”
小沙弥跺跺脚,扬起一层细土:“肚饿唻。”
这儿的和尚,大多是幼时家里吃不上饭了,才被送来庙里出家,给一口饭吃,念一句经,是不放在嘴上的约定。
“那便去厨房看看吧,别吃太饱,吃太饱,跑不动。”老和尚语重心长地传授多年来保命的窍门,可惜多半还是会被徒弟看成抠门小气。
小沙弥摸到了厨房,就着凉水吃了半个冷胡饼,又在怀中塞了四五个,准备带回去给师傅和师兄弟。往大殿折返的时候,瞥见半山处的那片火光,按耐不住好心,走偏了几步,矮身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只见有的兵丁正脱着死尸的铠甲,有的忙着擦净上面的血迹,有的将尸首抬到大坑里,一具一具码好,撒上一层土,又码一层,大坑边上隐隐有个山包,记忆里不曾见过,定睛细看,原是一座高高堆起来的尸山。
他腿有些软,急急往回走的时候,绊上根荆棘,在胳膊上划出个口子来,痛得闷哼一声。
松年听见声音,立时带人去搜,不多会儿就拎了个小和尚回来,往赵衍面前一丢:“还不跪下!”
赵衍见他灰头土脸,身上血迹斑斑,瑟瑟发抖,一抬手:“算了,到底是我们占了人家的地方……小和尚,你说说为什么躲在这里偷看,不撒谎便放你走。”
小沙弥看着兵士们抬着尸身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一两具垂下半僵硬的胳膊来,诈尸还魂一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肚饿……次饭……跑稀唻……”
他急起来更是口齿不清,惹得众人哄笑起来,只赵衍一人蹙眉不语:“你说的可是鄯州话?”
小沙弥点头如捣蒜,力气过了头,抖出怀中的胡饼来,低着头看它们滚到了面前人的,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赵衍捡起胡饼递给他,笑道:“别怕,带我去见你师傅!”
若不是今日偶遇这个小和尚,自己怕也要大意了。姜昭手下多是鄯州附近的征来兵,便是穿上了姜家军的铠甲,一张口就说中原官话,大概立刻就漏了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