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的消息从此再没传入过他耳中,就连徐绍庭留下的傀儡黑蛇都成了一团任人摆弄的玩具。
本该是三个为了权势挣扎一生的人,如今却只剩他一个在这玉京中空享寂寞,那两人竟是双双追求长生去了……白明月身着常服,斜倚在御榻之上,掌中摊开一卷九州舆图,细白的指尖在图上游移着,目光却涣散地落在空中,已看不进去这卷太过熟悉的图卷。
九州世界他已经握在手里,曾经挣扎索求的江山、权势、子嗣都已梦想成真,他却已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九州之外的世界天宽地阔,长生可期,却也伏着许多他所不知道,不愿经受的危机。
既腻烦了这小小的笼子,又不敢经受外面的风雨,不敢追着那两人而去……白明月脸上闪过一丝冷冷的嘲讽,手指却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舆图。
他舍弃一切换来的,当然要好好握住,直到这双手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我高估自己了,不过写到白明月的结局,也算是一种圆满了.飞升之后的故事都算番外,可能要歇一天两天再写了.
第82章
成为大宗师之后,界星仪的力量运用起来就不似从前那么艰难了。巨大的黑色浑天仪矗立在广场当中,它的主人则站在其脚下,摸着环绕巨大星体的圆环,目光落在黑暗的天空中。
“现在我才算真正拥有了这座界星仪,能随时离开这世界了。”
突破大宗师之后,这件灵宝和他之间的关联忽然紧密了起来,就像一只布缝的猫儿忽然长出满身长毛,能跑能跳,能偎在他怀里撒娇,告诉他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任卿的指尖在那光滑微凉的外表上滑动,稍一动念,就让这座巨城重新化作能据在掌心中的灵器,而他和他师弟则已落在一片青山上。
山上灵气充裕,地脉活泼,顺着山脊走势往下看去,破开碧树屏障,就能看到高大齐整的荥阳城。徐绍庭自从被白明月叫破了合谋造反之事,就一直心虚着没敢和他说话,直到见了荥阳城才松了口气——在岳父岳母面前,师兄不会太不给他面子的。
可是他这回挂漏吃得真冤枉。姓白的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哥哥过桥抽板,弟弟忘恩负义,也就是他师兄记着前世君臣情义,才会把心思浪费在那个白眼狼身上。早知道就不把白明月从星宇秘境里弄出来了,让他老实在里头呆上几百年,这边就等白澄生个儿子,悄悄弄死了他,照样也是天下太平,师兄也看不出他下手的痕迹……
不,这样子干干净净地断了缘份,卿卿的修为和心境都提升了,岂不是比他动手来得更合适?
徐绍庭眼底暗含笑意,跟在任卿身后下了山。
接近城门时,任卿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揽住他已经比自己高了些的身体,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通透:“我这些年一直按着你做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想来你心了也有不满。不过我也是凡人,哪怕经历生死,也不免有执念难消。我和末帝之间的情谊当年如许深厚,如今却已走到了头……他已经不是当年身居正统,和我一道死守着白氏江山的齐朝末帝,我也不是只有这个君主可以维护……和依赖的任卿了。”
这话远出徐绍庭的意料,他甚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怔忪半晌才问道:“师兄不怪我背地里叫徐离他们支持白明月上位?”
徐离这个名字任卿当年就没认真记下,又隔了这么多年,自是更想不起来,只当是徐绍庭独自住在关山的时候交上的朋友。他直接忽略了徐离,道:“此事能定罪的只有仙帝,他既然仍视白明月为兄,愿意禅位于他,便是不怪罪你的。”
“那你呢?你怪我不怪?”徐绍庭急切地问。他根本不在意仙帝定他什么罪,只在乎眼前之人会不会因此厌弃他。
或许是那情放在已经长成青年的人脸上过于违合,任卿眼中竟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抚摸上那张线条清晰,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成熟些的俊秀脸庞,平静地答道:“若你获罪,我就与你同罪,何必多说。”
从结成道侣那天开始,他俩的人生就完全连结在了一起,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可言呢?
“师兄……”徐绍庭悬在空中的心忽地落了下来,对白澄的那点妒恨和对白明月复杂的感情都像被水洗过一样,只余下淡淡影子。他所求的无非是让任卿心里只记着他一人,不要再想那对兄弟,却是忘了,哪怕任卿心里还有别人,那也都是可以了断的情份,只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师兄身旁,气运与命数紧紧相连,没有任何人可以斩断,可以插到两人当中。
他早就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去嫉妒永远比不上自己的人,这岂不是痴傻了?
徐绍庭仰天长笑,笑声中渐渐混入了真气,震得林间枝叶乱颤,灵气被真气吹散,凌乱地绕着他旋转。他抬起手来,指间便有山风缭乱,灵气与风交缠在一起,汩汩灌入身周四万八千毛孔中。他却没停下来沉浸在这突出其来的顿悟境界中,而是牵住任卿的手,一路慷慨作歌,大步流星地走入城中。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力量和气势便提高一层,满城之人都为之侧目,他却似浑然不觉,任卿也在感到他身体并无异常之后就不再多管,任由他以自己的方式提升修为。
从城门到城主府,共是一万三千步,他的气势也一点点提升至超越宗师巅峰的境界。被引进府中见到任凝时,这位做父亲的就被两人双双突破境界之事震惊,半晌都没开口。
直到儿子和世侄(儿婿)行过礼,他才回过来,摇得手里的麈尾毛掉得满桌都是,讶然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就成大宗师了?我修习武道七十余年,还以为自己天资已经是极出众的了,想不到竟被儿子远远地甩到身后……”
任卿便和他说了在玉京中的事,至于徐绍庭是怎么突破境界的,他倒也不是很清楚,任凝也不多问,而是把关注重点放在了白明月登基一事上:“五天之后便要登基?依着礼法是该让我们这些城主一同进宫庆贺的,他是不打算要这十七城了,还是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怕中途叫人拉下来,所以没正式坐到皇位上就不敢见人?”
他跟白明月早已结下了仇隙,说话时极不客气,怎么尖刻怎么来,只是那副外表始终保持着光风霁月的高士风度,与话语全不搭界。
数年不见,父亲还是这样宠爱他,可他这个不孝子却已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任卿缓缓伏去,额头抵在地面,掩去了眼中眷恋之色:“我手中有仙府中得来的灵器,可以带人破碎虚空,到上界去。如今我虽只有大宗师修为,可是有此物在手,便想早些离开……”
徐绍庭也垂着头附和道:“侄儿也想到仙人世界中闯闯,还望叔父答应。”
家里能出一个飞升仙人,乃是整个家族的光彩,比留下一个能在族中坐镇的大宗师更为可贵。整个九州世界的武人,最大的理想无一不是破碎虚空,到更广大的世界当中,作父亲的亦是如此,自然体谅儿子追求武道更高境界的心,只留他多住了几天,请亲友到家中聚会,以享受这最后的天伦之乐。
临行之际,徐绍庭终于忍不住展示了一把新妇的态度,从秘境中取了两个通玄门所制的护法傀儡送给任卬和任邵两个小郎护身。岳父岳母见这礼物贵重,自家不能光杆送一个儿子过去,便陪送了小秘境中的一条冰性灵脉,让他们找一座山埋下,将来天长日久,还能生出灵玉髓来,炼制清心定的丹药。
任卿这边和乐融融地辞别父母,登车随徐绍庭离开,接着就去到了丈人家里,借着关山清静灵地修行,巩固大宗师境界,温养所用的灵宝。
白明月登基后,也曾下诏寻访任卿。不过他们两人在关山绝顶闭门修行,设下重重反追踪阵法,与外界再无联络,任凝又扛着玉京压力,咬定儿子早已破碎虚空。就是白明月再肯定他们仍在自己这片江山上,却也寻不到人,只能叫弟弟陪在自己身边,看着他犹有少年时痕迹的脸庞,回忆旧日时光。
他已坐拥江山,有了满宫如花美眷,可是记忆中一再救他性命,为他转战千里,甚至被他亲手杀死也仍情深不悔的那人,终是再回不来了。
他希望断绝的时候,任卿却得到了平生最令人惊喜的好消息。他用界星仪穿梭仙凡两界,带着师弟踏上另一片灵气更加浓郁醇厚的天地时,脑海中忽地响起引导者略有些扭曲的笑声:“呵呵呵呵,愚蠢的使用者啊,你以为你真能让我一辈子休不了假吗?不管主角攻怎么样,起码主角受白明月登基了,我的工作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儿,终于不用再盯着这片枯燥得要死的世界了!哼哼,再见……不,再也不见,你可千万别再有下辈子,别再祸害我们系统了!”
这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又猝然消失,快得让任卿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声音消失许久,他一遍遍地呼唤引导者,却得不到任何反应,才终于敢确定,那个一直在监视他,拨弄他命运的妖物终于消失了,他的人生也可完全归于自己,再不必担心有人利用他的身体做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
“我终于自由了。阿继,我身体里的那妖物真的消失了!”任卿惊喜异常,眉梢眼角流动着眩目到极至的笑容,用力牵住师弟的手,走向了距两人出现处不远的那座巍峨仙城。
第83章 番外
进城之后,任卿与徐绍庭才从当地修士聚集的坊市中打听到,这片世界并非通玄门所在的天宇大世界,而是他们所听过的另外一座世界——华霄大世界。那头曾占了任卿身体的黑龙便是从华霄大世界而来,想到那对父子可能还在这世界里,他们兄弟两人都有些头疼,考虑起要不要重新用两界仪换个世界试试。
依清宇道君从前的说法,九州小世界的人破碎虚空后,都是要进入天宇大世界的,他们俩怎么会走错了地方?
看着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的模样,被两人拦住问路的修士便笑道:“看你们的样子,是从下面的小世界来的吧?是否被师长带来的?你们的老师定然很心疼你们,能把还没筑基的晚辈带到大世界来的人可不多啊。”
他们倒不是老师带到大世界来的,不过随身也带着个老师,不如就认下来,至少不至于因为修为低而被人当成肥羊盯上。
徐绍庭彬彬有礼地答道:“我们也没料到此地竟是华霄大世界。家师先去寻找本门在上界的前辈或是门派传承了,我们兄弟两人修为低下,不能随着师父千里迢迢寻人,就打算在这城里暂住些日子,等待师父的音信。”
那修士一副儒生打扮,年纪看着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修为却精深得多,不是他们两人所能看穿的。但他并不倚仗修为自傲,平易近人地笑了笑:“想必你们师父很快就要回来了。华霄大世界比其他大世界不同,对修士的管理更为严格,别说你们这样炼气期的小辈,就是筑基期修士也会被仙朝管束,不允许随意到大荒中行走的。今天进城时你们登记过了吧,那么两三天内,就该有人上门了。”
仙朝。
想不到在这大世界里,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任卿眼前猛然晃过白澄那张憔悴而委屈的脸庞,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耳中漫起一片轰鸣声。但这不适感很快又被映入眼帘的另一张脸庞治愈,徐绍庭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问道:“师兄?”
君臣之情虽断,但有师弟在身边扶持,那些痛苦悔恨也并不是不能化解的。任卿轻轻摇头,回给他一个眼色,便向那修士拱了拱手,答谢道:“我们兄弟初来乍道,不知此地还有些什么规矩,想请前辈再讲解一二。若前辈不嫌弃,可否与我兄弟一道去酒楼坐坐,选个清静地方安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