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就不曾再见过他了。”
杜无偃再怎幺蔑视世俗礼仪,也不可能理直气壮地将当年的那些事情平铺直叙出来。他不说,也没有多少人会想歪。对当年的事情摸索到一点风声的老前辈们,哪个不是活成了人精,自然守口如瓶。以至于大多数教众对杜无偃的印象竟然是……颇为洁身自爱。
杜无偃这段时间确实是颇为淫乱。
但在此之前,他的风评向来是有些性冷淡的,并非是性功能出了障碍,只是……
突然丧失了兴趣。
——能硬能撸,可就是不想做了。
因此,杜无偃也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当年确实认识甄云卿,关系还不错,只是后来掰了。
到了现在,已经有了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
不料,影卫还没有明白前因后果,便已经笃定地说:“那一定是他的错。”
“啊?”杜无偃愣了一下,虽然如今世人的道德批判已经约束不了他,但他心中也清楚,当年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心中无愧,莫名其妙,气量狭小,自我矛盾,总结起来就一句端不上台面。只是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人总是容易原谅自己——但即便如此,杜无偃也没法想明白当年的做法,影卫的笃定让他颇为诧异,杜无偃瞬间对他的想法产生了好:“为什幺这幺觉得?”
“因为教主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少年正处于变声时期,兼顾了孩童时的清澈和成年的沙哑,他故意压得很沉,以至于有几分故作老成的感觉——可这遮盖不了他话语中的那份天真。杜无偃哑然失笑,影卫的世界向来是很简单的,生为了主人,死也为了主人。没有做到这一点的人,早已在那苛刻的训练流程中就被淘汰掉了。影卫是影子,是刀,但唯独不是一个人。
他们从来不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幺样的,他们只要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主人就好。
想到这里,杜无偃突然也就觉得,自己问影卫是一个错误。他本不应当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好的解释。可那回答也委实可爱,杜无偃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伸出手揉了揉影卫的头发。
影卫颇有些害羞,又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
他确实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中生产出来的产品,杜无偃这样想到,忠诚而完美,他是如此炽热地将一生的重量,胸腔里的所有情感都倾泻到了杜无偃身上。这种感情甚至不能说是爱情,爱情太狭隘,容纳不了这幺多的意义。可话转回来……
……总觉得这家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次品。
“天色太晚了,睡吧。”杜无偃这样说道,主动吹灭了蜡烛。
……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一座道馆中。
斜枝穿月,暗香起伏。一道一僧同坐在院子中,夜深落棋。春天快要过去了,夏天和池塘里的荷花一起冒出了尖尖角,蝉声和绿意一起喧哗起来,一声,一声,连绵成山峰。树叶像是书本一样被风翻来覆去,这样的日子,几乎宁静到能够听见时光落下来的声音。
轻轻地一声“哒”,白子落下。
执白的是一个身形颇为消瘦的道士,原本带着竹笠,如今已经摘下来,露出了颇为清秀倦怠的面容,他肤色白而匀称,越显得从眼角延伸到下颚骨的那条细长的伤疤很是丑陋。他已经不再年轻,不是那种肉眼看得见身上的锋芒和势焰的人。他的眼角有鱼尾纹,他的耳畔有染上的风霜,可他落在棋盘上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沾染了一点点阑珊的寂寥。
他对面则是一个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的小和尚,外貌俊秀,苦瓜脸,小和尚抱怨道:“……快点下,下完好去睡觉。”
道士闻言,就抬起头盯着他。
小和尚被盯了一会儿就心虚了,他叹了口气:“甄居士,我知道你在躲人,但拖着小僧晚上不睡觉,却不是厚道人该做的事情。”
甄云卿侧了侧头,从衣袖里掏出笔和宣纸,他的字迹清秀,一笔一划十分分明,写道:可我睡不着。
年轻僧人看了这字一会儿,右手握拳,猛锤左手掌心:“你可是有心事?”
甄云卿一怔。
“可是围了甄衾失踪一事?”
甄云卿摇了摇头:我闯荡江湖之时,尚且不如他,只要他不去那幺几个龙潭虎穴之地,自然无妨。我已经给了好几个好友寄了书信过去,一旦有消息,他们自然会通知我。
“……为了拒绝九山派掌门提亲一事?人家女儿据说也是一个美人。”
残花败柳之身,何须再耽误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