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忽然被打开,龙寂修长的身影一闪而入。
他从进门开始便一直低垂着头颅,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向床上瞄去半分。
往前走了数步,依然远离着大床,他倾身垂首问道:“侯爷,有什麽吩咐?”
“外头如今情势如何?”东陵默的掌落在被子上,把浅浅想要抬起来的身子不轻不重地摁了回去。
龙寂如实回道:“回侯爷,山上闯入了冥宫的贼人,伤了五岱派几名弟子还抢了五岱派的镇派之宝,如今各大派的弟子正在山上围捕他们。”
“逃到哪里了?”他靠在床头上,又把那个不安分的女人摁了下去,目光落在龙寂身上,对他一直低头没有到处乱张望的表现似有几分满意。
龙寂又道:“据说是往摘星楼所在庭院的方向逃去了,如今大家都围在摘星楼庭院的院门外,正在等名剑山庄庄主和五岱派掌门的到来。”
他顿了顿,又道:“侯爷,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江湖中的事,让他们江湖中人自己解决。”他摆了摆手,淡言道:“继续注意他们的动静。”
“是,侯爷。”龙寂向他倾了倾身,便又一路低着头退回到门外,顺手为两人把房门关上。
听到关门的声音,浅浅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跪坐在东陵默身旁抬眼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说赫连子衿是冥宫的人吗?那他现在……”
“你还不明白吗?”他垂眼看着她,忽然伸手在她鼻尖上弹过:“我看你还是不要继续呆在他身边了,呆久了,人也变笨了。”
浅浅努了努唇,本来还有一丝不满,可回心一想,才知道自己确实如他所说变笨了,这麽显浅的道理她怎麽能想不明白?
可是,为什麽要对付摘星楼?她对江湖的事完全不懂,但对今日午後他们和摘星楼弟子那几场比试,心里却还有几分疑问。
她又看着东陵默,认真地问:“你们今日上场比试的那三位兄弟,分明武功和身手都比摘星楼的弟子厉害,为什麽故意相让,让他们夺得这个盟主之位?你们……”
她话语一顿,忽然眉心一亮,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你一直在和赫连子衿联手吗?”
东陵默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视线锁在她那张多变的脸上,看她从一开始的困惑到渐渐自己理清了头绪,他眼底闪过几许欣赏的光芒。
其实,这个女人比他想像中的要聪明,他素来欣赏聪明的人。
浅浅却还是没有彻底想明白,他们为什麽要对付摘星楼?“摘星楼的人得罪你了吗?”
人家辛辛苦苦来参加武林大会,幸不辱命,把杰出少侠和武林盟主的位置争取到自己手里,这才高兴不到半天便要被栽赃嫁祸,被他们彻底毁去。
究竟是摘星楼的人运气太背惹上了他们?还是这当中还掺杂着她所不知道的阴谋?
东陵默只是瞟了她一眼,便又躺了下去,抬眼看着依然跪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他的薄唇动了动,淡言道:“他们背後的人得罪了我们……不,应该说是得罪了你。”
“我?”她指了指自己,完全一头雾水。她平日里连出门一趟都不容易,会惹上什麽仇家?难道是从前的七公主惹回来的怨恨?
她不自觉在东陵默身边趴了下去,依然看着他,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裳,好地问:“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最难受的便是听事情听一半不听一半,把她的好心吊起来,说一点又不说一点,弄得她心痒难耐,完全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却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是什麽。
东陵默本来已经闭上眼,想要休息,感觉到她的小手在自己胸前的衣裳上乱拽,他又睁了睁眼眸,浅浅瞟向她:“你差点被他qngbo了,这算不算是得罪你?”
当然,得罪她就代表着得罪他们。她,至少就目前来说,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娘子。
娘子……默默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竟有一种醉人的暖意。
他伸出掌抚上她的脸,两片好看的唇瓣忽然扯开了一抹勾魂夺魄的笑意:“这麽做是为了给你出一口气,明白吗?我们的娘子。”
我们的娘子……浅浅拳心紧紧握着,心里激动得难以成言。他说她是他们的娘子,他也承认她是他的娘子吗?
“瞧你现在是什麽表情。”他的掌离了她的脸落在她的肩头上,轻轻一拉,又把她拉在自己的身侧:“睡吧,我累了。”
浅浅没再说话,安静地在他身旁躺了下去。
知道他身体不好,知道他说的累是真的,所以,她也不想妨碍他,只是今夜发生的事真的让她万分激动,到现在那颗心还完全平静不下来。
赫连子衿居然是冥宫的人,而他们……为了给她出一口气,竟用这样的方法,让摘星楼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她终於想明白,为什麽东陵默会让他的兄弟们故意输给摘星楼的弟子。
由来,每一届的武林大会上,哪怕是公平竞争,可是,有谁心里不会存一丝歪念?又有谁在心中对权力是没有半点yuwng的?若是没有,便不会出席这个武林大会。
东陵默把摘星楼的人捧到所有人的头顶上,大家对这个近两年才新冒出来,甚至去年还没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的新门派,总是有几分不满。
没想到今年的武林盟主之位居然会落在他们楼主身上,他们这些已经在江湖上混迹了这麽多年,名声早已在外的名门正派却输给了一个完全没有一点名气的新门派,这下,他们的脸该往哪里搁?
在大家心头都有着不满有着怨念的情况下,冥宫的人到山上来捣乱之後藏於摘星楼的地方,有谁不想趁着这机会把摘星楼的人一网打尽,让这个新起的门派,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其实,说穿了便是人的yuwng和私念,甚至是那份邪恶的心所操纵的。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人士根本见不到别人好,看不得自己被其他人压下去。
今夜,摘星楼必然逃不过这一劫,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与冥宫的人有关系,也不管那些名门正派能不能拿到有力的证据去证明他们的罪行,只要冥宫的人进入摘星楼的庭院,摘星楼从此便会定义为与冥宫一样的邪教。
今夜,除掉这山上所有摘星楼的精英之後,明日,各门各派人士必定会重新推选出新的武林盟主,然後由这位武林盟主带领着大家先铲除摘星楼,再去对付冥宫。
浅浅心里不免感到一丝荒凉。人性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为了自己的yuwng,可以做到不分是非黑白,任意去残害无辜。
可是,浅浅又完全没有办法去指责那些名门正派人士的行为,毕竟,这事是她的两位夫君主动挑起来的。
夫君……她睁了睁眼眸,又忍不住抬头看着东陵默线条僵硬的脸。夫君,这两个字莫名其妙乱了她的心。
原来不管他怎麽强迫她,怎麽样去伤害她,在他心里还是把她当成娘子的。
娘子被人欺负了,他便为她出头,要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因为赫连子衿是冥宫的人,调动起冥宫的人来易如反掌,所以这事便由赫连子衿主导去策划。
浅浅心头不由得泛过几许暖意,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当成是受保护的对象,被他们怜惜与疼爱。这样的感动,狠狠占满着她的整颗心。
一条胳膊就这样不由自主便环上他的腰,轻轻搂在他的身上。
如果没有那些强迫和伤害,她和东陵默现在是不是也能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般相依相偎,融洽地相处在一起?
可是,东陵默是夏朝的护国大将军,而赫连子衿却又是前朝的皇子……这两个人,这一辈子都注定了无法共存。她该怎麽办?她以後该怎麽办?
才暖起来的心,又因为这些问题而迅速冰冷了下去。她很慌也很乱,以後究竟该怎麽办?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浅浅发现自己依然睡在东陵默的怀里。
以为自己一定会一整夜睡得不安宁,却不想一夜睡到天亮,中途完全没有醒来过。
想从他身上翻过去离开这张大床,却不想才刚一动,东陵默那双湛黑的眸子便缓缓睁开,视线落在她脸上,忽然长臂往她腰际上搭落,把她拉倒在自己身上。
清晨,正常的男子总是有那麽一点yuwng,浅浅明显能感觉到抵在自己两腿间那伟岸的东西。
她小脸红了红,一丝羞涩也是一丝不安。
“天亮了。”一双手落在他胸前推了推,她柔声道:“起来出去看看吧。”
昨夜岱巍山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整整一夜都呆在房内,未曾参与半分,现在外头还不知道是什麽情况。
东陵默依然看着她,又把她柔软的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让她更彻底地感受到他的欲念。
浅浅抿了抿唇,知道他分明受了伤,不可能与她做那事,可是,这男人明知道不行,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她。
还想开口说话,却不想东陵默忽然道:“从前你也曾这样,想要从我的床上爬下去,从我身边溜走。”
爬床……浅浅睁了睁眼眸,垂眼看着他黑亮的眸子。现在的他怎麽会给她一种错觉,仿佛是个委屈的孩子一般?
她动了动唇,轻唤了一声:“东陵默……”
“以後都不要从我床上爬走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很低沉,当中还参杂了一丝刚清醒过来的沙哑。
浅浅心头一紧,紧过之後,随即涌至的铺天盖地的酸楚,那麽酸,酸得她差点忍不住滴落眼泪。
他问她好不好,没有一点强迫的意思,那态度那语气都仿佛是在恳求那般。
一夜之间,他怎麽忽然又变成这样,两人仿佛又回到过去一般,变回那个想着以後好好和她过的东陵默。
而她依然是那个他高兴的时候便宠几下,不高兴时便把她压在身下,狠狠索要的女子。
虽然,他从来没有给过她多少温柔,可她自问要的并不多,只要他一点点怜惜,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过一辈子。
曾经,他给过她怜惜,可是之後……她紧抿薄唇,目光落在他性感的喉结上,不知道是在躲避他,还是躲避自己。
眼角涩涩的,连话也不敢开口说半句,她怕一开口便会哭出声。
东陵默的大掌落在她头顶上,轻轻把她拉向自己,让她埋在他的颈脖间。
两个人紧紧相贴着,这麽近的距离,就连彼此的心跳都能感觉得到。他们现在这样究竟算什麽?
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绝望之後,又拿这样的口吻这样的态度来对她,又让她仿佛看到希望那般。
可她已经和赫连子衿交心了,已经答应了做赫连子衿唯一的娘子,不管她心里对赫连子衿是怎麽样的感情,她也已经给过他承诺。
爱与不爱,於她来说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只知道赫连子衿能给她幸福,可以给她安稳快乐的日子,她不能再接受其他的男人。
她在他颈脖间抬起头,轻轻推了推他:“我饿了,我想起来先用早点。”
东陵默没有说话,视线紧锁在她的脸上。浅浅却仿佛心虚那般,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
她确实有点不大敢面对他,她已经答应了赫连子衿和他在一起,现在不管东陵默对她说什麽,她也绝不能心软。
更何况哪怕东陵默现在疼她,也不过是因为这一刻他心情好而已,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会又想出什麽可怕的方法来折磨她?
她被吓怕了,跟在东陵默身边根本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有哪个女人愿意过这种朝不保夕,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生活?她要的安稳和宁静,东陵默给不了她。
良久以後,东陵默轻叹了一声,终於放开了她。
唤来下人送上温水之後,浅浅洗刷了一遍,整理好衣裳,便举步往门外走去。
出了房门,抬头往前方望去,竟不其然看到槐树下一抹素白的身影。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浅浅心里有点慌乱,也有点不安,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别的什麽,向他迈去的步伐也是沉重而又无力的。
“在这里做什麽?”走到他的跟前,抬头看着他,她的声音闷闷的,心情复杂得很。
“我答应了事情结束之後来接你回去。”赫连子衿伸手把她拉入怀中,垂眼看着她不安的小脸,浅笑道:“怎麽了?是不是昨夜东陵默又欺负你了?”
她摇了摇头,情有点木讷:“你……你什麽时候来的?”
赫连子衿眼底闪过几许柔和的光亮,唇边那抹笑意依然浅淡得几乎让人看不见,可却在一瞬间暖了人的心房:“昨夜後半夜来的,见你们已经吹灯就寝,所以没有把你喊起来。”
昨夜……浅浅的小手紧紧地握着,心里止不住一震猛烈的颤抖:“你昨夜便来了,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
她发现原来自己是期待他摇头的,虽然不知道为什麽,可她真的有那麽一丝期待,她不想负人家太多的情。
可是,赫连子衿没有摇头,只是浅浅笑了笑,点了点头。
浅浅的手落在自己唇边用力捂着,这一刻也不知道是觉得愧对了他,还是觉得太过於感动,或是激动。
眼角本来就是酸酸的,两滴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浅浅的哭泣把赫连子衿吓得顿时慌了起来,他提起衣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柔声问道:“怎麽回事?是不是东陵默真的欺负你?我帮你去教训他!”
他说罢,转身就要往庭院深处走去。
“不是,赫连子衿不是!他没有欺负我。”她用力抱着他的腰杆,与他一起举目望去。
视线里,一抹玄色身影站在庭院的长廊上,那双黑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这麽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眼底藏着什麽,浅浅却异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份寂然气息。
原来,东陵默也会有寂寞和孤独的时候……现在的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是孤零零的,就这样独自一人站着,如同夕阳那般,无限荒凉。
她的心又不自觉被揪痛了一把。
赫连子衿在这里等了她一夜,只为了实现对她的诺言,他说过等事情结束之後会来接她回去。
所以,他来了,却因为看他们房里的灯已经灭掉,知道她和东陵默已经shngchung就寝,因此没有惊动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呆了一夜。
现在的她,是该和赫连子衿一道大步离去,头也不回的,可是,看到长廊上那抹玄色的身影後,她的心忽然就痛了起来。
好痛,痛得连眼角那两滴本来已经忍住的泪,也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
如果和赫连子衿离开,他会不会一个人一直站在那里,永远那麽孤单?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她怕,她怕自己走了之後就剩东陵默一个人,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会不好受。
“是不是舍不得?”赫连子衿的掌落在她脑後揉了揉她的发,忽然轻声问道。
浅浅吓了一跳,她抬眼,对上他眼底的柔和,薄唇微启,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她不想骗他,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让东陵默一个人面对寂寞,舍不得看到他难过失落的模样。
她可以惹他生气,可以让他气得把杯子捏碎,可是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而不去理会。
早就说过她是个犯贱的女人,东陵默这样对她,她却依然放不下他。
如同一个女奴一般,只需要她的主人给她一点点甜头,说几句好听的话语,她便眼巴巴地蹦到他的身旁,把她所有的怜惜和喜爱都贡献出来。她为什麽会这样?
“用过早膳了吗?”赫连子衿忽然问,
他的声音依然平淡中带着一丝柔和,以及几许明显到让人完全忽略不了的怜惜。
浅浅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沉默了半响,才摇头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一起吧。”
……
赫连子衿说一起用早点,是真的一起,浅浅,赫连子衿,还有东陵默。
前院的凉亭下,三道身影倚风静坐,远远望去,俊男美女,人间绝色,四周的风景在他们跟前,顿时失去所有的光彩。
浅浅给赫连子衿盛上一碗清粥,推到他面前,柔声道:“多吃点。”
他受了重伤,昨天晚上还在前院树下站了整整一夜,每次想起这些便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