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目光在玉簋正面凸雕的片状兽首,和兽首两侧的阴线夔纹上往复留恋,徘徊不已。
刘嫖殿下自觉今日开解了母亲和弟弟之间的疙瘩,正清气爽、心情愉悦,不禁多说了几句。当论及楚王后打算把前任楚王的王主嫁于人当偏房,口气多少有些刻薄。
长公主并不完全相信刘礼夫人当时的说辞世勋高门之家妻妾成群,子弟膝下一二十个孩子是常事。嫡庶贵贱、争宠夺爱,恐怕连父亲异母的姐妹们都不会亲近,更何况族姑一个有年头的大族,动则数百上千的人数,彼此能有多亲密
听到后来,天子身子向后仰了仰,蔚然长叹“一生一死,乃知交情。”
“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生一死,”喃喃重复这八个字,长公主徐徐点头,真是越琢磨越觉得内有深意。
将手收回随意地搭在玉带上,皇帝漫不经心地转而抚摩海珠表面。天子系的腰带,主体是一板板白玉浮雕件,以丝绦和金环相连;每只金环都缀有一颗拇指大的海珠;珠子圆润饱满,放出如夏夜月光般恬静柔和的光华。
“却之不恭啊,阿姊。纳之又如何姊之意”刘启陛下问得轻松,似乎这话题再惬意不过,可有可无。
“陛下,楚公主女弟,乃王室贵女,大汉王主。屈下迁就,实非长乐共处之道。”馆陶一惊,暗暗皱眉,忙不迭表明态度。
她太了解这个大弟;或者连皇帝自己都没觉察到每当天子有所计较时,都是用这样貌似随意的口吻说话的。
“未必啊,未必”天子摇了摇手臂。
“陛下”长公主非常非常不赞同地盯着弟弟皇帝到底在想干什么
“阿姊以为,楚王一族所图者何”天子看着大姐,嘴角含笑,意味深长的讥笑。
刘嫖殿下不答,拒答,傻瓜才入套呢
她当然知道楚王后这番降格以求,绝不仅仅是为了全什么宗室之谊。这位表姐虽然面上一直强调丈夫不知情,但实际上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刘礼那老狐狸在背后出谋划策。甚至年轻娇弱的刘若,会腆着个大肚子亲自登门,其后也必定别有深意。
这些长公主都知道,不过是不想往深里探究就是了主动权在手,任对方有万千打算,一个不入局就截断了所有后招。何必再多虑
天子敛了笑意,轻声慢语。不是商量;是吩咐,是命令“长公主,宜收纳,莫推诿”
刘嫖讶色乍现,瞠目结舌她的长媳梁王主,可是他们姐弟共同的侄女,嫡亲侄女啊大弟难道对阿武,还是
“爆得富贵,心有余悸。”天子才不管长公主满脑子浮想联翩,拿起酒爵一饮而尽,气势如虹“楚王之举,输诚也”
献纳忠心的方式中,有一种叫联姻
楚王族这次的做法虽出人意料,在贵族世家中却屡见不鲜,不过是因为女孩有封号才显得特别些罢了豪门中的闺秀,并不都有当正妻的福分;尤其是庶女和旁支,经常被家族以这样那样的原因送出去于人做妾,以编织关系网。
求好结盟的最佳方式也是联姻
从此利益相通,守望相顾。楚王族是刘氏宗室,不可能送女儿进宫伺候天子,找异姓美女入宫又难以控制;退而求其次,求托于天子最亲近的馆陶长公主,再自然不过。
“仪礼士昏礼曰古者嫁女,必娣姪从之,谓乎媵。上循礼制,下得美眷,阿姊何乐而不为哉”天子转着手里的金爵,侧头笑问。
对楚公主的那位胞妹,楚王后恐怕还真有几分疼爱;否则刘戊留下如许多未婚女儿,凭什么只挑了名不见经传的她推荐给长公主
作为叛逆罪臣之后的空头翁主,除送出去给匈奴和番的,能逃过孤苦终老的几乎没有。也只有亲姐姐刘嫖这样如日中天的皇亲豪门才敢接纳,才能收留
“一门两王女,恐闺阁失和,家宅不宁矣”馆陶长公主秀眉深锁,幽幽然吐苦水。儿子们当然该妻妾成群,好为她添上数十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至于生孙子的女人,良家、平民、商贾、甚至家徒四壁农户人家的美貌女孩有的是,出资购买唾手可得,何必舍近求远招惹这等麻烦得罪幼弟不说,还后患无穷
“行善举,兼顾私恩,积厚德以载物。”天子凑近轻拍姐姐的手,半安慰半调侃“尽力输诚,宁社稷,报万分长公主当仁不当让。”
言尽于此,天子再不多话,遥遥向侄女招手。他不急姐姐是聪明人,自己的意思既然出口了,给点时间,皇姐总会想通。
陈娇看见舅舅召唤,跳跳蹦蹦跑回来,一头滚进皇帝怀里抓着燕服的胸口直喊肚子痛,险险把一桌子新菜又踢翻了。
手舞足蹈间,小女孩的袖子里滑出一物,正落在天子手边。
刘启陛下随手捡起,是蜻蜓,一只草编的蜻蜓“阿娇,此物何来”这么幼稚的手艺做工,怎么会在堂堂馆陶翁主身边出现不会是长姐为女儿准备的玩具,更不可能是亲戚的礼物送不出手的啦。
“咦”陈娇这才发现物件掉了,赶紧拿回来搁袖子里放好“阿大,此二母之物。二母今晨遗忘娇处。”
皇后天子这下更怪了发妻薄皇后温柔贞静,行为举止极重礼仪,唯恐有失皇家体统,怎么会随身带个玩具而且还是上不了台面的粗陋玩意儿。
“啊阿大,阿大看”陈娇可不管这些,抓住皇帝舅舅的大袖一通猛扯,彪呼呼打断天子的思路。
小手指向窦绾千辛万苦,总算追到逮住了胖胖兔,那厢死死抱紧再不松手。惨惨胜啊长乐宫里,以仪表整洁、循规蹈矩闻名的窦小淑女,现在是发散衣歪满头大汗,形象败坏、狼狈不堪。
陈娇拉了大舅不足,又去拖母亲,却发现自家阿母全然心不在焉,正不知喃喃低吟着什么“阿大,阿大,阿母言甚”
天子一乐,把阿娇抱坐膝上,让侄女跟着一句句念“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何谓交情交态”娇翁主不明所以,满脸问号。
揉揉幼嫩的小脸,天子嘱咐小侄女先背,意思以后自然会懂。陈娇眨眨眼,听话地照做“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浮一没,交情乃出。”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浮一没,交情乃出。”
“德义在前,用兵在后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不可言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