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离开那人之时他应该会狂喜不止,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心中却是一片萧索怅然。
数年后。
鸩斜倚在床上,手中捏着那根金色的羽毛。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君上,那人来了。”
妙音天离开以后,众人对鸩的称呼也从妃重新变回了君上。
“进来。”
听到命令后的侍女推门而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年。
如豆的烛火跳动着,此时的鸩看不清那少年的长相,也多亏了烛火的暗淡,鸩才能从这少年的身上依稀看到那人的影子。
鸩挥挥手,示意侍女可以退下,她毕恭毕敬一礼后便告退了。
屋中唯有鸩和那少年二人。
第一次直面传说中喜怒不定,杀人如麻的暴君,少年难免局促不安,担心不经意间就会惹恼面前英俊阴沉的男子,招致杀人之祸,少年低下头,不敢直视面前威武高大的男子,不停地绞着手指。
“你过来。”鸩招招手。
少年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还是走到了鸩的身边。
“坐近些。”
少年坐了过去。
鸩转身,吹熄了身边暗淡的烛火。
然而借着窗外的一片月光和羽族的夜视能力,鸩却还是能看到少年的双眼。
太平庸了,鸩心中黯然。
少年虽然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然而与那人却相差甚远。
见识过了沧海之后,涓涓细流纵然别致却也难免落于乏味。
鸩叹了口气。
他转身,以白绢蒙上少年的双眼。他的手指落在了少年的嘴唇上,低声问道:“你叫什幺?”
生死未卜,少年难免不安:“我叫……”
“你叫妙音。”
鸩沉稳的声音让少年微微一怔,这时他继续说道:“从现在到你踏出这间屋子之前,你就叫妙音,”鸩顿了顿,继续说道:“明白了吗?”
少年连忙点了点头,生死存亡之际,姓名自然是无足挂齿的小事,不值得他坚持。
鸩点点头,赞许道:“很好。”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开口道:“君上……”
鸩眉头蹙起:“现在你不必称我为君上,叫我鸩即可。”
少年微微一惊:“岂,岂敢在君上面前如此无礼……”
鸩语气一沉:“你只管叫就是。”
鸩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少年只能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鸩再一次点点头。他随即俯下身子,摩挲着少年的嘴唇之时,在少年的身上深深一嗅,随后眉头突然紧锁。
与那人身上的体香相比,少年沐浴后擦在手腕和耳后香膏俗气而刺鼻,即使冠以了那人的名字,但二人之间的差别却始终悬殊。
鸩始终让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无法催眠自己面前的少年是他多年以来追寻的那人。
他轻叹一声,随后开蒙在少年双眼上的白绸,缓缓站起身来。
少年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着他的身影。
又失败了。
“来人!”鸩突然大喊道。
侍女听到声音立刻匆匆而来,就在少年手足无措之时,鸩对着赶来的侍女吩咐道:“到此为止了,将他送走吧。”
就在少年为他未知的命运感到不安时,鸩君突然转身对他说道:“听说你的母亲病了是吗?”
少年微微一怔,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寡母重病,家中贫寒,他自然不会做这出卖色相的勾当。
鸩转身对侍女吩咐道:“替他找个好郎中,好好瞧瞧他娘的病,再多给他些钱财米粮,孤儿寡母以后用得到。”
鸩话音方落就听到扑通一声,少年竟然跪倒在了鸩的面前,长跪不起。
他本以为面前的男人是修罗一般的人物,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大发慈悲,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就在少年感激涕零之时,鸩突然转身对少年笑了笑:“好好照顾你娘。”
男人向他淡淡一笑,身上散发的成熟魅力让少年的心颤了颤,少年立刻大声回道:“是!”
侍女与少年离去了。
“姐姐,”走到离开的路上,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这就是君上吗?为何与我听到的截然不同?”
侍女转身看了眼少年,随后警觉地四周望了望,眼见四下无人才向着少年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少年照做后,侍女压低声音说道:“以前的君上确实正如传说中的那般……”侍女微微一顿,斟酌着措辞,最后才说道:“喜怒无常,对下人动辄打骂,”似是想起了昔日朝不保夕的日子,侍女面露惧色,“但是现在君上不同啦,”说到这里,“变得温柔多了,也不再动辄责罚了,要知道以前打翻了茶杯都是要杀头的!”侍女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侍寝的要是半点不和他心意也要……”说着又划了一下。
许是因为夜寒,少年身上竟生出了一片战栗。
“不过这都多亏了妙音天大人,”侍女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的月轮说道,“妙音天大人保佑,保佑鸩君大人以后还会这幺温柔。”
寝宫内。
鸩再度取出了那片羽毛,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着。
那人已离去三年。
在他危难之时,那人竟舍弃了凡间的肉体换回了他的性命,之后重归天际。
虽然天人不会魂飞魄散,但此举却也让他暂时无法凝聚成形,需要重新修炼数年后才能重返人间。
数年又是多久?也许是数十年,也许是数百年。
鸩叹了口气。习惯了与那人一同入眠,孤身一人的夜晚也在不知不觉中清寒了起来。
就在这时,空气之中泛起了花香,还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银铃声。
这铃声让沉寂的心在突然之间雀跃起来,他连忙下床,向门外去。
“你回来了!”
然而开门后他才看清了屋外站着的人——他的独生女九月。
此时的九月正抱着父亲亲手为她缝制的布偶,正睁大双眼,以孩子那独有的天真眼好地仰望着父亲。
鸩眼中流露出了一丝遗憾,然而这遗憾转瞬即逝,鸩笑着蹲下身子,柔声道:“九月你怎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