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冷,直至被寒气逼得打了个喷嚏。
他迅速抬起对,灯光映亮他一张讶异的脸,像火边一条懒洋洋的蛇被惊醒,他大步流星地过来。
仿佛时光倒流,他与她隔窗而立。窗子被雨雾抹得氤氲一片,雾气后是彼此模糊动荡的脸。
她在这张脸上看到卑微与守望,无言与无奈,纠结的心头忽然擦出异的热来,那里边有对往事的补偿,更多的是对爱情不死的信任。她相信凭着爱可以销蚀一切冷漠与距离,她相信他终究会向她裸露真实的自己。
她微微笑了笑,在窗上哈了口气,用指尖写字。笔画像在他脸上割开,他破碎的脸便在字迹下一点点清晰起来。
love。她写了个英文单词。
他也伸出手,在字母前后,分别写上他和她的名字。
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亲吻他的名字。他伸手一点点勾勒她的五官,在她的唇线上久久流连。她眼睛湿湿地望着他,像叹息,像夜露,叫他想起他初见她时的吻。他心旌摇曳,缓慢凑过去。
一个隔空之吻,带着玻璃的冰凉与坚硬,他想,他们的因缘,也就只能这样了。
她离开玻璃窗,顿了顿,然后砰的将房门推开,雨丝随风潜入,捎带清凉,难消情热。
“爱我吧,我是你的。”她攀住他的脖子。
他身子僵硬,她却拥他更紧,他感受到她的柔软和灼热,还有她的鼻息,温暖地渗到他的骨头里去,大片大片消融着他的理智。
他忆起上午的梦,想豁出去,唇在她脸上颤抖地攀爬,还是在唇边艰难止步。
她踮起脚,想主动吻他,他却费力地偏过头去。那一偏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他希望她理解他的迟疑,又知道这永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被拒,她有点难堪。
他说:“我是没有未来的人,不配享有。”
“我不在乎。”
“我在乎。”他喊了出来。
“我爱你,所以什么都不在意,哪怕之后天崩地裂。”
真燃捧住她的脸,定定看她,那目光让她觉得怪。
有热望,更多的却是悲凉。
“你确定吗?”他沙哑着喉咙说,“后果也许会很严重,除非你爱我到——无论生死,都愿意追随。”
苏檬困惑。
就在这踌躇的当口,他松开她,说:“原谅我。”
苏檬无措地垂着手,背过身去。
他站在廊上,看她一步步上楼。每一步都在显示沮丧,每一阵沮丧都在捶打他的心。
“去岛上吗?”眼看着她踏上最后一级,他张口说。
她看着墨色的天空,一阵眩晕:“现在,这么大雨?”
“敢吗?”好像在挑战她的意志,他加重口吻,“敢不敢?”
她转过身,用一个夸张的微笑回答了他。
他们换好衣服,披上雨衣,出门。
虽然下雨,温度不算低,空气里都是植物清新芬芳的气息。
村子在沉睡,连犬吠都没。路灯下的水洼里安静地停泊着树的倒影。潮湿的雾气灰蒙蒙地笼罩村子,飞檐雕栋在雨雾中影影绰绰。
码头上泊着一溜船,真燃挑了一只,转身拉苏檬上船。苏檬在心里默默的想,他又食言了。
桨划开波浪,船欸乃一声晃晃悠悠前进。村落、码头,渐渐远去。四周都是茫茫的雨雾,而江面水绞交错传染,仿佛无穷无尽。
苏檬觉得很不真切,好像在梦里。
岛上真的种满了香蕉,长而阔的叶子交错伸展,把天空挡了个密密实实,外面大雨,里头充其量小雨而已,走在里边,能闻到干净的土腥味道,南国潮热的空气并不因为雨而有所收敛。
苏檬觉得肌肤绷得难受,索性脱了雨衣。她顶着窸窣的小雨,行走在田垄间,对香蕉如同令箭一样垂落的花表示惊讶。真燃和她说着品种与植物习性等,弥漫出时间的芬芳。
“这儿有香蕉!你看!”苏檬欢呼。
“没错。”真燃抬头,“要不要近距离观赏?我可以抱你。”
真燃将手电交给苏檬,蹲下身,抱住她的双腿。苏檬一手搭在真燃肩上,一手摇摇晃晃去够花梗。
香蕉花颜色深红,质地坚硬,嗅闻无香,长得很像荷花的花骨条。花谢的同时,周围便会簇生出弯弯的香蕉,好多个热热闹闹又井然有序地挤在一起,特别可爱。苏檬觉得它们像有生命似的,很有给它们起名字的冲动。
“我们可以偷偷拽下来一把么?”
“嗯,好吧。”
真燃抱起苏檬,苏檬伸着右胳膊努力去够。香蕉长得太扎实了,单手掰不下来。她便双手去拽,上身腾空,手上用力,劲道全部归到真燃身上。
“等一下,”真燃将她放了下来,“你怀孕了,我怕你摔,我去找钩子。”
不一会儿,真燃拿来一个长杆的钩子,按照她的要求,使劲刮了一串下来。
苏檬弯腰去捡,一不小心,扑倒在了松软泥泞的土地上。
“没事吧?”真燃紧张的问。
苏檬摸了摸肚子,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取笑她像花猫,她却冷不丁的抓了泥,抹到他的脸上。
打打闹闹间,突然都不出声了。
苏檬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好像非常委屈似的。
真燃脱下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抹掉她脸上的泥。然后扔了衣服,手颤颤悠悠游到她温暖的脖颈,环绕一圈,触摸她的锁骨。
她的浅色衣衫早被雨淋湿,粘腻地贴着身体,映出诱人的肌肤与棉质文胸兜出的沉甸甸的椒乳。他的呼吸一下抽紧。苏檬感到他的犹豫,抓住他的手,压到自己的胸前,坚决的望向他。
这只手一下点燃引信。他喉结滚动了几下,低吼一声,突然进攻,他包裹住她的乳房,好像估了估大小和质地,就从衣襟下摆侵入,几乎是粗鲁而急迫地摁揉。那种柔软和坚硬是他许久未曾体验的,他觉得自己要在掌下方寸之地爆炸了。
她战栗着,两人没有实际的接触,却都达到了高潮,而他也在她的满足中一泄如注。
他们拥抱着躺在雨衣上。蕉叶掩映的天空依旧深沉,雨点沿着叶缘淅沥打在他们身上。
好像在梦里,怕梦醒后一场空。他们略微平息后再度拥抱,抚摸,真燃感觉自己在飘,身子越来越轻,像烟,像灰烬,要去那遥远之地。
想到会永远见不到苏檬,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是暖的,有着人间的温度。他大口喘气:“听着,苏檬,你明天就回去,我让人送你。”
“我不。要走一起走。”
“乖,你不是不想我死吗?你必须回家,而我找最近的派出所自首。”
苏檬迟疑着:“你会不会是想抛弃我,一个人逃走?如果你真的想逃,我们一起走吧,你总归需要人帮你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真燃捏了捏她的鼻子:“傻瓜,又不是在拍港片,亡命天涯很让人向往吗?多高的权臣都引渡回来了,我逃哪里去?”
“你犯的错会很严重吗?”苏檬开始彷徨的问“梅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我总是不安心,好像这一别,就再见不到你了,我非常非常恨你,也非常非常爱你,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啊。”
真燃微弱地笑:“严不严重都是犯了错,犯错就要付出代价,我们总还会见面的,你想想,之前我们分别后,不也见了吗?”
“可是我没等到你就结婚了。”
“结不结婚我都爱你,做不做爱都是爱,形式不重要,把彼此放在心上,就等于天天在一起,听我话,回家,不要胡思乱想,明天,也许我不能送你。你知道,我怕我会留下你,你一定要比我坚强。”
他们回到船上,雨已经停了,一轮淡月在云雾里显山露水,船橹一片片绞碎月光和岛的倒影,向远去流去。
苏檬在水声中回望越来越远的小岛,泪水哗啦啦涌了上来,岛就在这泪水中加速沉沦,也许等到天亮就倏忽不见了,只成为日后漫长日子里一个突如其来的恍惚。
她终究是两手空空,来去之间,没有拿到一点留存。
他久久泡在浴缸中,望着浴室墙壁上哪个霉点。看久了,墙壁就像得了癌症一下,在视线里复制出更多的霉点。好多东西都是这样强大起来的,比如恐惧,比如杀人的行为。但最初那一刻不过是眼睛一时失职。
他又放了些热水,雾气重新氤氲,遮蔽了眼睛。他摊开四肢,让把握将骸骨里的力量全部带走。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这是病症。但他并不觉得懊悔。短暂的人生中,如果有值得用生命相许的东西,那也该是一种幸福。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小心翼翼,但昨日,面对水涨船高的情欲,他一个闪念选择献祭,用生命做食材,用记忆做调料,用激情热锅,急火猛攻,不求滋味,只求饱腹。
终究是太爱她,连一点险都不敢冒。终究是太在乎这段情,连实情都不敢交付。他很怕她知道后用一个躲闪的表情作践他的爱情。
他无从想象也不敢去求证——她的态度,就这样吧,让爱火在鼎盛的时候熄灭。
让他一个人离去,背着重负,等待临终的审判。
无论他要经受的是什么,总还有一点回忆支撑。
他希望她过好余生,代替他好好活着。活着,不管怎么活着,都是的恩赐。而苦难,是通向生命真相的唯一道路。可惜这一年,他沉浸在怨愤中无从领悟这一意义,辜负了的心意。
他在热水里蒸腾,打了一个又一个盹。每次都不会长久,因为总会突然醒来,好像体内有扇门,总是咔哒一声在打开、合上。
她要走了,他们将永生告别。
他重新回味了香蕉岛的旅程,眼睛咸涩,呼吸沉重,鼻息像翅膀,扑拉拉地折腾着,他要飞了。
电话响起,天已大亮,是旅馆的老板娘:“栓哥,阿贵已经来了,你送不送嫂子!”
“……跟她说好的,不送了。”
“可是,我看嫂子挺失落的。她状态不太好。”
“早晚会见的。”
“哎呀,你们真是的,有必要搞得跟生离死别吗?我看着都觉得憋气。”
他挂了电话。从浴缸里出来,身体被抽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走起路来飘飘似仙,这样头重脚轻地飘到窗口,往下一望,就见苏檬跟在阿贵身后穿过了马路,她换了少数民族的衣服,梳了她们一样的发鬃,乍看就像这里土生土长并将继续生活下去的女孩子。
雨后的阳光干净地穿过鲜绿的树叶,缠绕到她漆黑的发丝,散出五彩的光芒。她走得并不犹豫,是有方向地大步前进。
而他则随着她一步步的消失轻轻颤着。
差不多睡足一天,到了黄昏的时候,他些微有了点力气。
老板娘给他送来饭菜和苏檬临走前留下的信条。
他含了几口饭,把信在面前展开。
我知道待在你身边,只会给你造成困扰,我还是回去做点切实的事情,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等你。
苏檬
他看完后,把纸折好。什么思虑都没有。
“你是不是还没把她娶到手?”老板娘在边上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要是结婚了,哪有那么紧张的,我看你们是在热恋。我跟阿贵热恋的时候也这样,他出去跑长途,我天天悬着心,明知道不会有事,可就是放不下。”
真燃思忖着问:“你看,她会给嫁我吗?”
“当然喽。”老板娘喜气洋洋地说:“那天,我给她打扮成本地姑娘,她急着什么似的,就想赶快回去给你看。”
真燃微笑:“阿贵来电话了吗?”
“来了,说是送她上了火车。”
真燃点点头,又道:“村子里有邮局吗?”
“有一个邮筒。就在广场西边老艾家的杂货铺前面,要我给你投递什么吗?”
“给我找点信封和邮票就行。”
“哦,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看你脸有点红,嘴唇也很干,要不要吃点药?”
“没事,休息休息就好。”
“你可真浪漫,可惜我家阿贵就是个榆木疙瘩,情人节都不知道的。”
老板娘走后,真燃坐在桌前重新写信。这次倒是写得很顺,装好信封后,天才刚黑。
他走到邮筒前,先将给顾文辉的信塞进去。要塞给苏檬的信时,却犹豫了,将实情告诉她,是不是残酷?
这时,老艾瞥到他了,一溜烟小跑出来给他散烟。
“到家里坐坐?”
“不麻烦了。”
“哎哟,麻烦什么?”老艾热情地拉着他,“不进来坐就是看不起我。”
他们家显然刚吃完饭,残羹冷炙还在桌上摆着。老艾女人先前还在训斥哭闹的孩子,一见到来客,连忙麻利地收拾桌子,不多久,倒了凉茶笑笑地出来。
“媳妇没跟过来?”
真燃接过茶,道:“她先回了。”
“怎么不多待几天?虽然我觉得村子没啥看头,但现在游客倒是越来越多。”
老艾嫌女人不会说话,瞪了一眼,道:“人家城里人,要上班的,哪像你天天闲在家里,还好吃懒做。”
“说我,你瞅瞅你都忙出个什么头面来?没出息,一辈子就知道圈在家里。”
真燃见两口子要闹出口角,连忙道:“她挺喜欢村子的,就是临时有点事儿。”
有人来买烟,跟真燃打招呼。老艾女人去柜台取烟,为了抹不抹零头,跟那人讨价还价。真燃趁机跟老艾告辞。
经过邮筒时又犹豫了下。给苏檬的信还在裤兜里,硬硬地扎着他。
就是这一犹豫,被老艾女人追上了,她手里拎了个塑料背心袋,里头鼓囊囊地装了些瓶瓶罐罐。
“估摸着烟酒什么的,你都用好的,我们也送不起,这些吃的倒是自家做的,干净,你们城里人也好这—口。”
真燃推辞:“大婶,你这样就太见外了。不用不用……”
“你不收,就是不给婶面子……”
真燃不惯推搡去,也就收下。
他提了兜,往码头去。月亮升起来了,又白又肥。只因被云层挡着,并不见得十分亮。
码头这边大多是小孩,穿着小裤衩,拿着树枝之类的武器追追打打。也有大一点的,爬到船上,一个个扑通扑通往水里跳,溅起老大的浪来。
真燃坐到最下一级石阶上,怔怔地看着。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这样往河里跳过。
那时候的水很清澈。眼前的孩子跟他那时一样都有一颗无知无畏的心。
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纵身一跃的畅快。
真燃看到阿贵的男孩在拨拉打火机玩,就把老艾给的烟掏出来,招手把那孩子叫来。
“给叔点一个火。”
男孩毕恭毕敬地给真燃点了。
“火机哪来的?”
“妈妈店里拿的。”
“别乱烧东西,会招来大火。”
男孩嘻嘻笑:“不会的啦。我好想长大啊,长大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叔,你会游泳吗?你教我游泳。”
“等你再大一点,叔就教你。”
男孩子孤零零地走了。火苗还在手边隐约闪动。
江上开始起风了,月亮—个哆嗦,躲到云层后头去了。夜更深了点,水面的波纹像固体一样凝重。
空气里断续传来招呼自家孩子回家的声音。但总也有那几个乐不思蜀的还在水里畅游着。
真燃抽掉一支烟,胸口还是有点闷。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了。
他从兜里掏出给苏檬的信,从头到尾看了—遍。
——我接受了他安排的一切,是因为我终于知道我该补偿他之前……
算了。他把信撕得粉碎,跳下台阶,撒到江里。纸屑在墨一般的水上散开,漂浮,如点点落花。
他的双脚插在水里。水无比凉润地涌向他。孩子们从水里探出脑袋,彼此起劲地打着水仗,而天上滚过响雷。
暴风雨恐怕又要来了。
真燃觉得越来越凉,鼻腔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他看到自己正站在江水中,月亮清亮亮地映在水底,引得鱼儿竞相追逐,水纹粼粼散开。缓慢,优雅,如同永恒的时间。
眼前蓦地一晃,他仿佛又来到了耕读世家的门楣下,朱红的铁门并未关严,露出一点点黄光,他飘进去。
饭菜香气袅袅环绕住他,勾得他很有食欲。一低头,院子里的古树下已经架开了圆桌,上面摆着的都是跟蛋有关的菜。
苏檬从厨房转出来,本地女子的装束,也跟本地女子一样抓着把瓜子倚在门扉,飞着眼看他,然后呸地吐一口瓜子壳,嗔道:“死哪里去了?以后再不给你做饭了。”
他一惊:“你怎么还没走?”
“你就这么想我走吗?我走了你可以再找一个?”她像所有俗气的女人那样怨着他,忽然又把脸贴到他胸口,道,“你别赶我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他无话可讲。手从她发丝滑下来,拇指正好托住她的眼泪。
他亲了亲她湿漉漉的脸蛋,温柔地说:“亲爱的,别撒气了,开饭吧。”
原来,原来他并不想她走。
但他终于放手让她走了。
这些天以来,苏檬一直会做一个梦。
她在村子的老房子里,穿着少数民族女子的衣服,梳着本地女孩子的发发。在暴雨来临前的黄昏做出一席丰盛的饭菜。
但是真燃老是不回。她就百无聊赖地磕瓜子吃。瓜子皮在桌上积了一薄层。
后来,她趴着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他全身湿淋淋地站在她面前。他湿漉漉地亲她的脸蛋,温柔地说,亲爱的,我回来了,开饭吧。
梦有时候到此结束,有时候还会蔓延。
他们在古老的床上交缠,窗外电闪雷鸣,阔大的香蕉树叶像鬼魅一样伏在他们身上。他们把彼此的骨头都箍疼了,却始终找不到打开情欲的机关。
她像牙疼一样嘶嘶叫着惊醒。
黑暗的夜。无边无际。
他永远地走了。
消息是阿贵辗转带来的。
“栓子走了。是为了救阿强,阿强知道不?陈嫂家的小崽,个子高高大大,很壮实的一个人。原本天气好好的,孩子们都在江里玩,可是忽然下暴雨,水流很急……”
苏檬在阿贵的叙述中复原了当时的场景。
天漏了,雨泄洪一样下着,墨色的水面上激荡着无数个耀眼的水洼。
孩子们纷纷往岸上蹿。雨声中夹杂着惶乱的哭叫。
扑通一声,岸上的孩子们一扭头,看到一条颀长的身影跃进了河里,姿态鱼一样的漂亮。
阿强陷入了涡流。真燃伸臂拉他。阿强吓坏了,一抓住人就像拉到浮木一样紧紧盘旋住。
两人在水里浮浮沉沉。浮的时间越来越短,沉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像要力尽人亡。孩子们在岸边拼命地叫着叫着。
最后,他将阿强推给了前来接应的人,自己稍微犹豫了下,断然放弃挣扎,随江水漂流。
阿贵说:“栓子只要再坚持一下子,就可以得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坚持住……”
苏檬在那一刻,五脏俱焚……她意识到他这次真的走了,这是一种感觉,很强烈,很鲜明。
犹记得从村子回家那日,跟阿贵路过老房子,她的心蓦地一沉,像堕入无底深渊,良久没有回响。她怔忡着对阿贵说:“不回去了,就在这给他做餐饭,让他回来惊喜。”
阿贵只当开玩笑,继续往前走:“你们感情真好。真羡慕你们。”
苏檬踌躇了下,跟上阿贵的步伐。她的情感屈从理智,于是再见不到他。
她跟着阿贵又去了村子,村人出动了捕鱼船,往下游淌了好几里,还是没有打捞到尸体。
尸体虽然没有打捞到,但乡亲们的情感要有所表示,就给他建了个衣冠冢。
墓地被安置在山坡之巅,正对江面。每天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船只,听江声吞吐,松涛如沸,清幽但不孤独,是块好地方。
她住下,每天都会去山坡陪他的衣冠冢坐坐,看着江水闪闪烁烁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好像冥冥中在昭示着什么。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生还无望。她却依然相信迹。
暂时没有见面,不代表天人永隔。总有一天,他会出现,捏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还在想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