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卿?”
“七少爷难道忘了文惜卿?”
我努力在脑子回忆起那熟悉的名字——惜卿,惜卿,惜卿……文、惜卿!
“七少爷送给惜卿的络子,倾雨怕辱没了,不敢随身带着。龙腾小说网 Ltxsfb.com但那藕香绫编的同心结、绯蒙石上亲手刻的‘如君’二字,七少爷该不是也忘了吧?”杜倾雨声如凄歌问着。
“你与惜卿是……”
“惜卿……”她眉头一震,声音弱了下去:“是我嫂嫂——一辈子为七少爷守着清白。”
“哦?”
那她想必过的极不好。惜卿爱我,到了骨子里,然这爱也是她要害上的刺,我早该知道,这刺一日不除,她一辈子受苦。可是我糊涂,且自私,竟没有为她着想,任她走了便不管不顾。我欠她千千万万早难以清偿,但最不可饶恕的是没让她死心。
见我已淆然泪下,杜倾雨更是哽咽不住:“惜卿一辈子只有七少爷。她说过,不管你是皎仙儿,还是别的什么人,除了你,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让她动心。她死的时候还恨自己……好糊涂……当初若不顾一切跟了你,也就不会抱恨终生!”
垂泪……任是无用也只有垂泪,香魂黯陨,痴情仍筹,这番执着,我要度几回阿鼻地域才能偿清?
我抹一把残湿,问:“惜卿,是什么时候去的?”
杜倾雨也渐渐收住抽搐,道:“去年,二月。”
“那该有一年半了……”我喃然,又失起神。
“嗯,她在世时就不得杜家喜欢,又从未尽过妻妇的责任,所以死了也没能入得祖坟——只在燕支山下葬了,不过也是个好的处所,于她,总能自由,循着挂念的人了……”
又是一阵无言以对。
怔然许久,我终于愧色道:“我错怪你了——杜姑娘。”
“七少爷不必太过意不去。我与惜卿既是姑嫂,也是从小的闺密。从前一直听她说七少爷的好,我就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可见了七少爷才知道,七少爷为人,比惜卿说的还好,所以我是真心仰慕七少爷。
至于皇上的意思,七少爷想必也明白。倾雨虽受天子恩露,效命龙颜,但决不会因此强逼利诱,望七少爷别要误会,否则倾雨……”
我见她说的真切,自然释怀:“杜姑娘,销魂知道了。你若真心当我是朋友,以后再不要叫我‘七少爷’,叫‘销魂’便可。”
“销魂?你——当真甘愿作个……”她话到一半,便不好再说下去。
我茫然叹惋,由着她未完的话思量下去——
我当真甘愿作个娈宠吗?当然不是。
千云戈现在还仅当我是娈宠吗?我不敢妄言,但绝对确信,也不是。
所以,我不愿作娈宠,千云戈把我纵的早不是娈宠,除了世俗人,再没人命我为娈宠。止于我,足够了。
销魂这名字是太轻佻,但是千云戈给我的,里面有他的情意,别人怎么鄙薄我何必在意?
“杜姑娘若信我,就叫我销魂,我心甘情愿叫这名字。”我笃定说道。
杜倾雨了然点点头:“好,销魂——你以后也不用杜姑娘地叫我,惜卿都叫我倾雨。”
言及惜卿,我又一阵心疼,于是忍不住道:“是我误了惜卿,她此生最不该遇着我!”
“何必这样说,她尚且感谢上苍,你又何苦自责?若真说不该,那你和你那均赫王爷呢?”
我被她说中心思,不禁慌然失措,支吾半晌也回答不上。
“人算总归不如天算。本来以为你身不由己,若大家合力,助皇上揽回大权,也是救你出了苦海,现在看来,倒是我枉作小人了!”杜倾雨不由得惆怅。
我也是忧心忡忡,问:“皇上当真要与他为敌么?”
“你说呢?谁不愿意堂堂正正的?销魂,不是我要谗言。皇上当的起天下,会是个明主。可那均赫王爷——”杜倾雨说着望我一眼,不敢再说。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但说无妨,他是什么样我清楚。”
杜倾雨赧然片刻又道:“你和均赫王爷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依你的性子,那样屈于人下作个傀儡,你当真不后悔?”
免费TxT小说下载
“倾雨,我也许说不透你,但——”轻叹,却是此番幽繁谁谙?
和着杜倾雨不解亦不休的眼神,我只有起身,慢慢向池水中没去,轻娆的袍子自觉地褪落,只剩一件薄透的小衣,湿哒哒贴在身上。
我卸下冠绾,仰头——三千烦恼丝,散不尽,落英自飘零……
梳过装,同杜倾雨道别后,韦段戎又来迎我。
我深望他一眼,心中反复的却是杜倾雨那句——若有一日,各卫其主,千万别留情面!
有些分不清了,自己倒底是多情还是无情?身边的人,如走马灯似的,我固然记不住许多;但他们经过,必要留些余孽给我,而我也从来没有禁忌,随波逐流中,总跟着浮沉,且沦落在别人的风尘中。
我与韦段戎折回皇上的寝宫。
进去前,我突然转身,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怔然半晌却实在找不到言辞,只得作罢,笃自去了。
皇上依旧在龙案上提笔挥画。
我走近,行了个礼,便不多言。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皇上终于开口说道:“销魂可还喜欢渲颐池?”
“很喜欢,真是人间仙境。”我浅笑道。
“景无人烟总是荒绝,销魂可听过这么几句——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朕的宫中什么时候也有这般生气!”皇上感怀间又去弄笔墨。
我不禁寻味起这个未来的天子——论犀利,他或者连个妄臣都不如;论威仪,多少王子贵爵也不逊其下;可继位至今,近二十年之久,他从最初的稚气未退练成今日的张驰自若,这中间岂是一帆风顺的?而他能承受这么长久的狭制,依然不忘收复河山,这份深沉决不是泛泛之辈能有,看来真是上苍垂青此子,我辈旦求全身而退了。
“销魂想什么出了神?”皇上又问。
我一敛心神,道:“没有什么,只是想,皇上怎么想起这亡国之调。”
“哦?这是亡国之调么?”
“销魂罪过了。”我垂恭然。
皇上看我一眼,似有似无的笑容中泛出些让人不敢逼视的睿智:“你无罪。这是亡国之调,也是兴国之调。阿房宫何等绮丽,秦人却守不住三世,是失天下么?”
我不答,皇上继续道:“非也,这是人心的短浅。秦人真正失的——是算计!”
我不禁一怵,凶险如白驹过隙划过心头,恍惚一下,竟对上皇上侧视的眸光。
皇上放下笔,抖起龙案上的画幅,横在我面前道:“这是刚才朕想着你嬉戏渲颐池而作的画,销魂看如何?”
“皇上丹青,果然绝妙,销魂钦佩不已。”
“你与我不必恭维。”皇上说着又去看那未干的墨迹:“空落落的总归不好看,倒是题什么字好呢……销魂看那渲颐池的水可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