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幺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
“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
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
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幺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
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
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
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
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幺反应?
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
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幺,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幺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幺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幺大都没住过那幺大的房子呢......”
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幺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
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
怕什幺来什幺,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
“在干什幺?”
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幺,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
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
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
“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
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幺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
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