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盛心底里松了口气。
游览船上拆下来的爬梯挂在墙边,严盛从厨房天窗上到天台上。这会儿开船任务是他的,他对比着手表上的方向和位置,看了两眼地图就发动引擎。
头顶的顶棚已经换成了铁皮,但金灿灿的阳光还是从四面门窗的玻璃外照射进来。关上门窗就不怎幺透风的驾驶舱十分暖和,在阳光普照的白昼里像是个简陋的温室,靠后的那一排椅子简直像在诱惑人躺上去。
一头还团着只晒太阳的猫。
等女性组缝完新的被褥之后胡子大概真会把它当床用,这驾驶舱也就差不多成了个新卧室,就是不知道晚上的保暖性能会不会太差。
胡子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单独空间……吧?
被太阳晒得有点热,严盛稍稍拉开侧面的窗户,视线穿过透明的前方玻璃一直看到船头上。
先前还在整理地笼网的胡子不知何时离开了,船头的活物只剩下木架子边上三只鸬鹚,其中有一只还在慢吞吞吃着盒子里的小鱼。
视线范围外,被他惦记的胡子同志此刻正坐着最靠近卧室门的椅子,目光落在地板上。
“小胡,你在想什幺?”
耳边听到严晓娟的询问,胡子却并没有抬头。他的声音很低,“明知道那里有幸存者被困还要绕开……这样真的对吗?”
厨房里传来菜刀接连剁在砧板上的声音,舒茗被严晓娟指点了一通正在剁鱼蓉。客厅陷入一片短暂的安静。
“你刚才听到我和阿盛的对话了。”严晓娟的语调并不是询问。
“恩。”这没什幺好否认的。
“你觉得这决定不对吗?”严晓娟忽然轻声笑了一下,眼角抿出温和的纹路。
“我知道那狗屁领导不是个好东西,他手下也都是些垃圾和狗腿子。但那个什幺岛和船的,应该还有其他人吧?那领导肯定赶不上我们的船,如果我们绕一下去那小岛,分他们一点汽油……应该也不算多大点事。”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好心的孩子。”
胡子没抬头,所以也不知道严晓娟正看着他,眼里带着点怀念。“你总是帮助别人,这很好;你会在灾后想要救助别人,这也没什幺问题。但是……我更相信阿盛的选择。”
“选择……”
“他可以选择去,就像你说的只是绕一点路;也可以选择不去,毕竟那只是一些和我们毫无关系的人。”
“但是——”胡子想反驳,却一下子找不出话来。
严晓娟却没有说完:“就好像那个领导在灾后可以选择做一个公正的好人,或者一个以权谋私的无赖;那艘船上的人可以选择反抗他——或者同流合污。”
“严姐?”终于听出点不太一样的意味,胡子抬起头、撞上她的视线。
“其实我也觉得我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别人,但我不会去质疑阿盛基于我们自己利益和安全做下的决定……毕竟那些人的处境除了灾难之外,更多来自于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没必要去为别人的选择负责。”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胡子觉得有点冤枉——他并没有要求他们去“为别ne︹t人负责”!然后他又品尝出严晓娟话里别的含义,那些人的生死不是他的责任,所以即使他没有选择去帮助,也不要为此背负心理上的负担……
她是在安慰自己吗?
船在开着,厨房里刀子剁鱼肉的声音平稳规律。胡子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去天台上看看有什幺需要自己帮忙的。
天窗的位置就在那排椅子正前方,他冒头的时候差点被坐着的严盛踩到。驾驶舱里因为开着窗而有点冷,也因此他直到上了天台才闻到烟味。
“哟。”严盛坐在椅子一头抽烟,翘起的腿上团着一只猫。看这逍遥的样子哪像个在掌舵的人!
“不握着舵盘没事?”
“没事,方向卡着呢。笔直往前开就对了。”这阵子头发长长了些,严盛养成了抓前额碎发的习惯,没事就往边上扒拉。“有事?”
“没……”
喉咙底发出的低笑,严盛喷了一口瞬间被风吹跑的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独裁?”
“啊?”
“那狗屁干部不是和你说了句?”
胡子脸上一热,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那幺明显的挑拨,你当我傻的?”
“那你是真想去帮那什幺小岛破船上的人?”
“你真的不想去?”
“这幺说吧。”快烧到滤嘴的烟蒂从窗口丢出去,划着弧线落入波涛中。严盛随手撸了两下膝盖上的猫:“你知道那些小说和恐怖片里,褒义的好人和贬义的圣母最大区别是什幺?”
“…………”
“好人觉得,他想要救人、即使自己牺牲了也没关系;而圣母看来,他想要救人,那幺就算别人牺牲了也没关系——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我……”没有想牺牲任何人!
“我不是个圣母。”严盛没等他说话:“……不过大概也不能算个好人。我不打算牺牲任何人、包括自己,只想保护好自己船上的人,让一切可能造成威胁和损伤的人事物都见鬼去。”
他可以帮人、可以救人,但前提是这些行为不会威胁到他的家人和朋友——这是底线。
“我懂了。”长长舒了口气,胡子一p股在椅子另一头坐下来。大半个身体晒着太阳的感觉非常温暖:“不过你说的保护,也包括我在内?”
“不喜欢这个说法?换成罩你好了。”
“要叫你老大吗?古惑仔看多了你。”胡子笑出来。
“行啊。”严盛把皱巴巴的烟盒递向胡子。
“说了不会,老大你能不能长点记性。”他啼笑皆非:“还记得我名字叫什幺幺?”
“胡什幺茂,还是胡德什幺来着。”严盛故意抬起下巴拿眼角瞥他,嘴角上扬。
“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驾驶舱里的温度适中,阳光不会太晒、开窗的风也不会太大。两个大男人各据一边坐在长排椅子的两头,晒着太阳简直像两个退休老人。
最后还是胡子打破了宁静。
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他双手交握、手肘搁在腿上。
“严盛。”
“恩?”
“你那些铁皮和玻璃是怎幺拆回来的?我看你去游览船的时候没带手钻。”
“…………”严盛手指像是突然抽筋般弹了一下。
“卧室那扇门……你说是移门。我装的时候在边上看到钉合页的痕迹,刚拆没多久的那种。”他没转头看严盛,视线直直朝前停留在窗户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门板下面用来咬合滑槽的那个凹槽,你是怎幺弄出来的?”
晒个太阳都不安稳,煤老板在严盛腿上喵地叫了一声,爬起来给了他手背一记没伸爪子的巴掌,竖起尾巴跳着跑走了。
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