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则衷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先去医院就是。现在我还有事,挂了。”
阿衷这是……肯见我只不过让我晚点再去的意思吧?戎冶握着手机简直要感激涕零了。
医院执行的是“母婴同室”规则,所以戎冶一到医院首先直奔李霄云所住的病房,却发现房门是锁住的,敲敲门也没有动静。
他叫住走过的一位护士:“请问,这门怎幺锁上了?住这间的人呢?”
“哦,这名产妇产后突发羊水栓塞,抢救无效,昨天下午确认死亡,”护士回答,然后看着眼前这名高大英朗的男人的表情并不像死了老婆或是姐妹的样子,估摸着是朋友熟人之类,就简单安慰了一句,“节哀顺变。”
“死了?……”戎冶皱眉低语,李霄云的死讯听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怪异感觉。
“那你知道k国过来的负责为她接生的那些医生护士现在在哪儿吗?”
“他们好像昨天就回国了。”护士说。
戎冶的心中陡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被他立刻按下了。
“孩子呢?”戎冶回过来又问。
“都在新生婴儿科。”
……
戎冶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个竟待在温箱里。
戎天若患有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症,而且已经有了肺炎症状——病情凶险。
“今天和明天是最关键的——我们会尽全力救治。”医生是这样说的。对于这种死亡威胁极大的新生儿疾患,他们无法作下任何保证。
戎冶有些愣愣地站在温箱边上,看着里面那小小的婴儿,她闭着眼皱着脸,脸色看起来泛着一层青白,胸廓的隆起和下陷都不够有规律,努力而艰难。她的呼吸问题显然不是轻微的。
戎冶的心一片怅惘悲酸,眼里满是沉痛哀意。
他的女儿,他还没来得及抱她一次,就得知今生极有可能无缘与她做父女。
“若儿,加油撑下来好不好?等你好了,爸爸就接你回家,你的房间布置得可漂亮了,还有好多玩具,你一定会喜欢……听见了吗若儿?你要快点好起来……”戎冶弯下腰,将手掌贴在温箱上轻声说着。
婴儿似有感应,在温箱里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
戎其朗在另一个房间,正在自己的婴儿床里安安静静地睡着,左手捏着拳放在脑袋旁边。看得出来他胎发茂密,眉毛长而浓,鼻梁现在就已经很鲜明。
医生告诉双手已经消过毒的戎冶可以轻轻触碰孩子,戎冶无意识地皱着眉,放慢了呼吸伸出右手的手指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婴儿的手背。
——柔软脆弱得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戎冶很惊讶,然后就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里。接着他以指腹在儿子的手背上轻抚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我女儿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两天了是吗?”戎冶问医生,眉眼间有些颓靡态。
医生知道两名婴儿的母亲死于生产,眼前这个男人刚刚失去了妻子,又要承受孩子才出世就可能夭折的心理负荷,想必痛苦不堪。
“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你也要放宽心态。”但女婴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医生不好胡乱给病人家属制造希望,只得再度重申原则,希望能安抚到他。
戎冶胡乱点了点头:“我晚一点会再过来,陪她到脱离危险为止。”然后他不等医生再说什幺就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
其实戎冶在听到李霄云死亡消息和医疗团队一天不耽搁就匆匆离去的那一刻就直觉地产生了联想与怀疑——成则衷是不是与此有关?
但同一时刻他就下定决心,绝不去深究李霄云的死因—— 一切就是已经盖棺定论的那样。
从戎冶的角度来看,李霄云怎幺从他身边消失的根本不重要,而且他更加明白,即便她的死真的跟成则衷脱不了干系,也是因为他戎冶亏欠了成则衷。
这条人命要背,也不该全落在成则衷身上。
只是他仍然不敢细想,在成则衷心里,他不可原谅的罪状究竟能不能有部分因此抵消?
在成则衷公寓门前接到医院来的电话时,戎冶又一次体会到了“命运”这位女的品性之恶劣。
他的手指刚从门铃上移开,就听得那头一句:“我们很抱歉……”
成则衷打开门时,戎冶就站在外面,刚刚听完了电话——他身形透着消沉,抬起了微垂的头瞧着成则衷,双眼里写着的震动和失魂落魄还未完全散去。
成则衷扶着门,没有表情地、平静地看着戎冶。
“阿衷……”戎冶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若儿她……”然后戎冶中止了他的倾诉。
阿衷不会喜欢听我开口第一句就是孩子的事情。戎冶在这时犹能想到。
他忍着心碎勉强牵出一个笑来,强撑轻松地摊了摊双手:“我现在算是单身了吧?”
成则衷清楚分明地看见此时此刻戎冶望着自己的双眼里盛着无边无际、掩藏不了的深深忧郁,他听到戎冶在向他寻求安慰:“……我能不能抱抱你?”——声音那幺悲伤。
原来戎叔去世的时候,你的眼是如此数倍的悲痛……成则衷凝视着那双眼,终于找寻到他本该陪戎冶一同面对、却最终缺席的那段时光的碎片。
他没有出声拒绝,任戎冶上前一步、就像濒临脱水的沙漠行者终于遇见绿洲那样紧紧拥住了他。
戎冶的双臂一收再收,竭力用从成则衷身上汲取来的力量和冷静压制心中汹涌的苦楚难过。
成则衷像位修闭口禅的高僧一般一言不发,待在戎冶胸怀之间,从那拥抱的力道中感同身受着他的切肤之痛。
“若儿没了。”他听到戎冶强忍痛惜的声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
成则衷的嘴唇微微一动,还是没有说话。
戎冶的双臂放松了,但仍然结结实实地抱着成则衷。他保持着温柔的力度,伤悲化作依恋,张开手指揉着成则衷手臂上刚才被自己勒到了的地方,低着头咽泪装欢地笑了笑,声线却有细微的颤抖:“还好……至少这一次我有你……”
成则衷的右手松松地握了起来,然后还是舒展开了,缓缓抬高、扶住了戎冶的肩胛骨。
戎冶的呼吸稍稍一滞,百感交集齐上心头,终汇成短短两个字的喟叹:“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