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头都没抬。只能听到水沸腾的呻咛。锅盖都在跳跃。半晌,母亲放下筷
子,俯身换了小火,又走到门口开了灯。整个过程面无表情。我倚着灶台,又呆
立了一会儿,转身向门外走去。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问你奶奶去。」
「我爸就那王八蛋害的。」我咬牙切齿,似乎又说了句:「都病得不轻。」
便一口气就蹿上了楼梯。
母亲似乎叫了声「林林」,又好像没有。我不知道。我已经跑到了楼上。我
跃过高高的水泥台。我听到奶奶的说话声。我有些累了。我再也迈不动一步。我
坐在楼顶大口喘气。残阳挤出最后一滴血。晚风徐徐,送来谁家的饭香。
我仰面躺了下去。陆永平的承诺犹在耳边回响。
那天他走后我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母亲来喊我吃饭。当时天已黑透,空气
里回荡着雨水的余韵,不远的香椿树像座巨大的黑塔。我感到手肿了起来。她在
前,我在后。脚步似心头的鼓槌。我好像叫了声「妈」。她似乎没有听见。于是
我又叫了一声。她停了下来。我走过去——松软的地面传递出热哄哄的气流,蔓
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母亲说:「行了,你还小?」那双眸吸纳着星光,
在黑暗的胡同里熠熠生辉。
第七章
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在街上溜达一圈,我上了环城路。
初秋的日头有些气急败坏,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两边的玉
米苗黄绿相间、参差不齐,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
物。
老树没剩几棵,多是些新栽的树苗,手腕粗,此刻正溜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
延。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发力。随着抬臀弓背,耳边响起呼呼风声,飞速掠
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时间的矩阵。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连那快速吸入
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败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裤兜里刀尖透扎在大腿处
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挥汗如雨。气喘如牛。我撂下破车,踉跄着在沟渠
旁坐下。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
纸就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它们在一起,多么的相得益彰。
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电话,约我上城里玩。我说有事。他说有鸡巴事。
我说真的有事,很要紧。他笑着说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项宣布。我说下次吧,
就挂了电话。我真的有事。我把手伸进裤兜里,触到冰冷的刀柄,直挺挺地躺了
下去。水泥板有些硌人,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镜子。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没进院子就听
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看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干嘛去了,我的小少爷?」她
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
饭间三个女人谈着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电视里
播着本地新闻,同样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我市」。突
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要不咱工资早涨了!」我抬头瞄
了一眼。一个身着天蓝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正对着一栋
建筑物指指点点。这栋建筑我认识,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这个女
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市 教育局新晋副局长。
陈老师呸了一声,说有学生在,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小舅妈吐吐舌头,偷
偷踢了我一脚。
母亲笑了笑,说道:「她 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这不符合公务员任职回避
吧?」
陈老师忿忿然:「狗屁任职回避,那陈建生夫妇还都是一把手喔。瞎骗骗老
百姓罢了。」
正是这样。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一种普遍的娱乐。人们喜
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掉了
的话。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但那天,我却有些心
烦意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烈日当头。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俩小孩在
打弹球。于是我就走了过去。没一会儿,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她端着米饭,
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这小孩就边吃边玩,看得我想踹他两脚。
老赵家媳妇姓蒋,时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婶。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
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100块。
蒋婶个子不高,挺丰满,性子火,嗓门大。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
里的吼声。那天她穿了条粉红的七分马裤,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连
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
碗,狠狠剜了我一眼,「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
通红,不由赶忙撇过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家里的三个女人出来了。一时花枝招展。蒋婶就夸母亲跟个大姑娘
似的,害得她呸声连连。小舅妈挽上我胳膊,邀我同游。无论她们去哪儿,我逃
开都来不及喔。母亲看了我一眼,说:「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
陈老师就笑了笑:「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
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迷瞪间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总忍不住去攥兜里的
弹簧刀,想把它拿出来瞧瞧。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怎么也取不下来。
再睁眼已将近四点。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
歌。骑车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拐过前面库房就是陆永平家,我加快了速度。在水泥板的尽头,有一排建成
不久即遭无端废弃的红砖平房,它是大跃进年代时的畸形产物,人们都叫它「大
食堂」。听母亲说,在那个可笑的年代,姥姥和姥爷总领着大姨、母亲和小舅,
在拥挤不堪、熙熙嚷嚷的大食堂里狼吞虎咽地用餐。现如今大食堂早已是破败不
堪,被陆永平据为己有改做仓库,用来堆放自家酒店废弃物。库房门窗、玻璃均
被击碎,煤气炉灶被锁死,暖气管全部冻裂,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地漫溢
着黄水。透过开着的窗户扇,有一条狭窄的空地,堆积着霉烂的垃圾。用布满锈
钉的木头子扒开 厚厚的垃圾层,你便会看到一条又一条,又粗又长、通身绯红的
大蚯蚓,极其恶心地在垃圾层里钻来溜去。就在库房的拐角处,一丝异样的声音
陡然从里面传出来,我眼皮没由来一阵跳跃,下意识停下车,紧紧地靠住库房冰
冷的砖墙,眼睛不安地四处巡视。
那确实是人的声音,悉悉索索从库房飘出。我心脏不由加快跳动,扶着墙的
双手也在颤抖。声音若有若无,我听出是两个人在说话。环顾四周,仓门紧闭,
悄悄地推了推,纹丝不动。我转到后面,有一片小丛林,林子边停着一辆女式小
踏板,库房后墙有一个窗户是打烂的,不知道又是哪个傻逼的杰作。
连推带拖地搬了块石头,又找了几块砖垫在上面,这才站上去扶着墙扒上窗
台。我伸长脖子,透过缺了玻璃的窗户往黑洞洞的仓房里瞅。仓房里堆积着废旧
的杂物,桌椅板凳,地毯,吧台等酒店用品,高高低低的码成几堆,正好挡住了
视线,声音是从一捆旧地毯后面传来的。我索性轻轻地拨开窗扇的插销,一纵身
钻了进去。身下也是一捆捆松软的旧地毯,爬上去像趴在弹簧上。好在还算身经
百战,慢慢地在上面蠕动竟没发出声响。说话声逐渐清晰,可以明显的区别出是
一男一女。我慾了口气。
男声嘀咕了一句:「咋有风儿?」
女声说:「不管了,快点用力干我。」
声音有点熟悉,我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听过。忍不住又往前慢慢地挪了一段,
脖子伸得老长,顺着身下参差的边沿往下望。终于瞅见朦朦胧胧有两个黑影纠缠
在一起,影影绰绰有片雪白的东西在晃。依稀两个人上衣都没脱却光着两条腿,
男人裤子褪到了脚腕,女人的裤子却搭在一旁的桌腿上。刚才我看到的雪白,应
该是女人白花花的大腿,高高地扬着,脚踝处挂着什么东西,随抖动晃悠。我逐
渐适应了黑暗的眼晴突然瞪得滚圆。因为我看到的情景是:两个几乎重叠在一起
的喘气的脑袋,男的是「我们敬爱的」地中海——乔晓军,女的是张凤棠,她高
高扬起的脚踝上,挂着的是一条跟母亲一模一样地内裤。「快点,再使点劲儿。」
张凤棠压低了嗓子,哼哼唧唧地说。
我死盯着下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女,嗓子眼开始发痒。在张凤棠分开的大
腿间,乔晓军一耸一耸。张凤棠的上衣被撩起来,露出双肥硕的奶子,乔晓军头
埋在张凤棠胸脯,像头拱白菜的猪。
记得当时张凤棠坐在张废弃的吧台上,双手撑在后面,腿夹着乔晓军的腰,
动来动去,口里直哼哼:「用力吸,奶头也痒。」
乔晓军含糊的应着,嘴里依然含着奶头,屁股动的越来越快。「咕叽咕叽」
伴着啪啪声,急促而紧凑。当女人的哼哼声突然变调成花旦音,乔晓军却闷
哼一声,戛然而止。
张凤棠忍不住推了乔晓军一把,说:「先别射,待会还得玩儿。」
乔晓军笑笑,往后抽身退了退。随手抓了件什么东西,在张凤棠下身擦了擦,
身子蹲下后,头就埋在分开的两条白腿中间,脑袋上下翻飞。张凤棠猛然后仰,
「啊」地叫了一声。两手辦开白花花的大腿,往前凑着,哼哼地说:「最稀罕你
这样,痒死个人,好几天了,好好亲。」张凤棠的叫声细高,像一眼叮咚清泉。
乔晓军埋头苦拱了一阵,估摸着蹩着了气,于是抬头大口喘息。
张凤棠麻利地窜了下来,抓住乔晓军下面粗长地老二:「我给你也。」
张口就噙住了,乔晓军像触电一样僵直了身体。
我从上面看下去,张凤棠一手揉着自己的奶子,一手握着黑乎乎的家伙吞吞
吐吐。
没一会儿,乔晓军就气喘如牛,嘶嘶地:「慢点慢点,要出来了」
张凤棠停住,嘴里吐出根黑壮物,手却犹在上面摩挲。过一会又噙着那东西
吮了两下,「行了,快进吧,下面痒了。」张凤棠背过身,双手扶着吧台,撅着
个磨盘似的屁股,脸仰了起来闭着眼:「快点快点......」随着乔晓军的急速挺入,
耳边便响起张凤棠嗯嗯啊啊的声音。我又探头看下去,乔晓军在张凤棠身后不紧
不慢耸动,张凤棠双手撑着前面的台子,撅起肥臀,整个身体被乔晓军顶得一拱
一拱,嘎吱嘎吱,带动着整个房子也在晃。外面的天空烈阳渐斜,仓库里的两人
却战火正旺。乔晓军嗨呦嗨呦地喘着粗气,张凤棠哼哼唧唧得更有韵律,张狂而
又放浪。
「好几天没沾了,今儿真舒爽。」张凤棠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你的家伙事
儿好,又粗又烫。」
乔晓军得意的说:「可不,我这大家伙,比那蔫吧拉叽的管事吧。」
「有你这个谁还用他那玩意儿,别废话了,快点。」张凤棠又往后拱了拱
肥硕的大屁股,哼哼地说。
乔晓军便加了把劲,死命的往前顶,啪啪作响。
张凤棠也越发的欢畅,喃喃的说:「狗鸡巴儿越来越行了,时候也长。」
「哥慾着喔,一次咋够。」
「咱也没够喔......就想夹着你......」
「夹呗,夹坏就没得了。」
「就夹坏......夹死你......」话没说完,突然张凤棠大声的叫了起来:「来了
来了,使......劲使劲......对对对」张凤棠疯了似的抵住吧台,披头散发,大白屁
股左右晃着。一根粗长的黑家伙在两人之间泛着青光,快进快出,咕叽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呻咛变成长嚎。似承受不住胸前活蹦乱跳却山峰般的
硕乳,上身逐渐往下塌,只剩个白花花屁股仍高高撅着,被乔晓军死死地提住,
如老僧入定。乔晓军长吁口气,隔一会儿便顶一下,每顶一下张凤棠便撕心裂肺
的吼一嗓子,不知道是痛苦还是痛快。又过了许久,两人大呼小叫后一切就归于
平静,寂寥的库房只剩下粗重的男女喘息声。我突然发现,老二不知什么时候翘
挺挺、硬硬的硌在身下,脑袋却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张凤
棠说:「跟我老妹也过这事儿?」
乔晓军楞了一下,说:「可别瞎扯,张老师不是那人,她啥脾气你不知道?」
「这二中也有你薅不住的?咋就瞅不出喔。」
「以为咱啥人?凤棠啊,这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哥。」
「上次陆永平去学校堵你,不是为了张凤兰......嗯哼。」张凤棠楞了楞神,
半响才说。
「谁知道他抽哪门子风,我和你的事儿他应该还不知道。再说,他大你肚
子的事儿,不是我爸当年帮他擦屁股,瘪犊子玩意早完蛋了。」
「那......传言咋回事儿?」
「他是在故意糟践张老师,坏她名声呗。」乔晓军一边擦汗,一边说:「上
次为灾区捐款的事儿,我们去 教育局, 同行的不止张老师,赵老师也去了不是。」
「当心,你头不碍事儿吧?」张凤棠摸了摸乔晓军头上伤疤:「妈个屄的陆
永平,这王八蛋到底在啥?」张凤棠气呼呼地,扯着花旦嗓子说:「见天我穿
张凤兰同样式的 内衣裤就来劲,不然磨叽半天起不来。哪天倒折腾个花来让老娘
瞅瞅,也算他那玩意能扛点事儿。」
「和平的事,也是他整出来的?」乔晓军似觉出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
以然:「他对张老师,真挺上心的。」语速很慢,也很轻。
「可不。也不晓得我那妹子咋想地。」张凤棠脆生生地:「反正我早晚得跟
那王八蛋离。」
「你也不帮帮张老师,那可是你亲妹......」
「咋帮?我这妹子,打小自命清高。再说我爸妈 年纪大了,也受不了这打击。」
张凤棠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和平老弟,白瞎了一付好皮相。」
太鸡巴扯了,我突然有种被世界愚的感觉。二中流传的女教师版本,自然
少不了各类恶劣意淫,包括我自己。记得那个阳光西斜的傍晚,我爬出仓库时一
点力气都没有,两条腿像是假的,身体软绵绵,似充满气的气球。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不过这次他妈在。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
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
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
林来了。」我说来了。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许久,我说:「我姐喔?不说十一回来的吗?」
老太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
影儿都没见着。」
我说:「哦。」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视剧
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
日,「那我走了。」
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 容易来一次。我这儿脱不开身,宏峰,
给你哥拿水果!」
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奔去。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 他母亲
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
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
上除了窝窝头和 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这娃得受多大苦啊。」姥爷
说着叹了口气。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
总之,陆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
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
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她问我干
啥去。我说回家。她说这么急啊。我说哦。她说好不 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神
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
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张凤棠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
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
「小毛孩,回家咯。」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
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
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院子里就只剩下我 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
「鼻涕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评剧世家的孩
子难免要受些训练, 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她天生高亮的嗓音
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
「林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哪那么 容易,部队有事儿。」
「哦。挺想她的。」
「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
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坐啊。」她说。
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我姨夫喔?」
「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
像朵陡然盛开的花。
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
张凤棠却又继续:「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
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光。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
喔。」
我腾地起身,却忍不住咧了咧嘴。
张凤棠笑着问:「咋了?」
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真是没有办法。
几个凉菜,熬了点小米粥。陆宏峰人中通红,让我烦躁莫名。张凤棠问她的
手艺比起母亲来如何,我支吾了半晌。她就给了我一肘子,说:「到底是妈亲啊。」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陆宏峰似要起身,张凤棠踢了他一脚。我
抬头瞥了眼日光灯,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
近,门帘撩起。
张凤棠问:「哪儿去了你?」
陆永平说:「管逑多。」
张凤棠扫了我一眼:「你亲外甥问喔,我才懒得管你。」
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不无惊讶:「小林来了啊,啥事儿?」
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来,转过身:「还以为我姐回来了喔。」
陆永平瘫在沙发上,脖子上挂个绷带,左胳膊套在里面。我也不无惊讶,甚
至眼皮都跳了起来。没由来地,插在裤兜里捏住刀柄的手索索发抖。关于表姐,
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然后问:「你来这儿你妈知道不?」
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
张凤棠冷笑两声:「看你姨夫多积极。」
我忙说:「不用,我妈知道。」
陆永平放下电话,说知道就好。张凤棠又笑起来,脸都红彤彤的。陆永平也
跟着呵呵两声,在饭桌上坐下:「咋,没我饭?」
张凤棠板着脸:「谁知道你吃了没?」
陆永平抬了抬胳膊:「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我哪来的功夫吃饭?」
「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喔。」陆永平不搭茬,操起筷子夹了块黄
瓜,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小宏峰喔?」
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回事。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
摇了摇头。她就笑了起来,足足有半分钟。在陆永平连「嘿」几次后她才止住笑:
「你姨夫多厉害,打个架从人家里撵到......」
陆永平突然起身,张凤棠顿时闭了嘴,又深呼了口气:「坐下,我给你盛粥
去。」
张凤棠一走,气氛有些冷清。我感到手软绵绵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
点握不紧。接连夹掉两次菜后,陆永平问我怎么了。我埋头喝粥,没吭声。他说:
「这就对了,以后没事儿多往家里跑跑。亲戚孩子这么多,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
你。」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抬头又瞥了眼日光灯,它确实有些耀眼了。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我也
喝了罐 啤酒。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定格的闪光灯,而这 记忆的一帧也
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
可能是收拾碗筷时,也可能是饭后闲聊,在抱怨我们喝酒后,张凤棠说:
「看你姨夫,现在多干净,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
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
了笑:「你姨废话忒多,也不知道是哪儿痒痒了。」
张凤棠说:「咋,又想借酒发疯,来啊。」
陆永平点上一支烟:「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
张凤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点事儿我只是懒得说。」
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却又压下声音:「你自己干净?」
或许打了个招呼——当然,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陆永平说:
「急个屁,再玩会儿呗。宏峰?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
张凤棠像挺机关枪:「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妈个屄的。」
陆永平摇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完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说
有骑车。张凤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亲儿子似的,多积极。」陆永平没吭声。
我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刚出去,屋里就炸开了锅。陆
永平说:「早知道上次阉了乔晓军,给鸡巴塞你屄嘴里,看你还逼逼不逼逼?」
张凤棠尖叫着,骂陆永平混蛋。一阵噼里啪啦、鬼哭狼嚎。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
蹬上车的一刹那,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你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
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孤零零的。我在旁边看了
会儿,最后说:「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回到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我应付过去。她抱怨说钥匙也没
带,幸亏隔壁院有人。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至
今我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隐隐透着丝血腥味,
却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
*** *** *** ***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
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事实上能在
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
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各色声音从 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 空洞地
扩散至校园上空。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
烈。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
了中学时代。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 武侠片,像邵氏啦、
胡金铨啦、徐克啦。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轰然大笑。
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那个国庆节过
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
我悄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
秘仪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
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三班教
室黑灯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
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他们
原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我吸了吸鼻子,就放
了个响屁。的确是响屁,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有点吓人。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动
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竟然毫不惊讶。「你个逼放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
都没有发出。简直不可理喻。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
我,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这和傻逼 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
作呕。
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
俩字——「婊子」。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
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
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只有身下的破
车尚在兀自呻咛,让我愈加怨愤难当。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
多小时。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
的王伟超。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
母亲如一缕 清风,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
走来。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摸了摸他的脸,细声叮嘱一番,就让他走了。
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
似要炸开。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亲方就此作罢。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她在前,我在后。她脚步似飞,我也只能亦步亦趋。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
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
个夜空:「打什么架?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我僵硬地倚在桥
头,摩挲着石狮子,肿胀的目光飘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
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我不由多瞧了两眼。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 波纹
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良久母亲重又骑
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
的睫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
我垂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喔?」
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她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
*** *** *** ***
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虽然从小身体素质
好,但我很少与人冲突。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
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我想告诉他
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他貌似并 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
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婊子养的。」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他
就趴到了地上。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我刚想
招呼大家继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她
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
着我的手叫着「林林」。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她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板砖最 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接下来
就是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
人开瓢的地中海。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
头更合适的了。
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了再跟
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股热气
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我赶紧闭上了眼。在气态的酒精海洋中,伤
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后来就不跳了。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
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输液室的门轻掩。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
下飞舞。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声音轻柔却清晰。起初她们说着工
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陈老师像是慾不住笑:「乔晓军回来啦!戴了顶
帽子,但那个头似乎大了一圈儿。」母亲呸了她一声。陈老师说:「真的,照这
个头的规模,地中海这个词儿怕是不够气派了以后。」说着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压低声音:「哎,你说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给
人揍成那样。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
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独特。」
两人又是吃吃地笑。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
一颤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
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我品味?咦,我看你姐夫那秃瓢
儿小眼放着精光,不会在打你主意吧?」
「说啥喔,你个死婆娘。」两人扭在一起。
「换药!」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也许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
脑袋似要炸裂。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闷声不吭。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她
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
去。」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
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
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我说:「听说乔晓军也给人
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
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没抬:「你知道的倒挺多。」
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荤段子满天飞,早传开了都。」
母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于开口了:
「有些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都这时候了,
严林你就一门心思放到书本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抬起头:「啥乱七八糟的?」
母亲说:「你自己清楚。」
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
母亲放下勺子:「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低
头不再吭声。而母亲还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还有上次跟王伟超
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烦不烦,我不是小孩子了,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稍显稚嫩的嗓音没
有想像中的愤怒,只剩下荒凉和忧伤,也许还有慾屈。
「行啊,那你说你都知道啥?」母亲诧异地望着我。
「害我爸那王八犊子我饶不了他。」说完,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饭
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呼呼膨胀。母亲面无表情,愣在那里下意识地伸手
接碗时,我说:「我自己有手。」然而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那么
高。
*** *** *** ***
再见陆永平是两个星期后。记得那天陆永平进来时,我正在吃糖油煎饼。我
真是饿坏了,一口下去就是小半个。随着那油炸的甜蜜滚入胃里,我总算抓住了
点什么。陆永平倚着门,左胳膊依然套着个绷带,黑幽幽的影子斜戳在墙上。他
连咳了好几声,像是要在村民大会上发言。遗憾的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直到我端
起搪瓷缸,陆永平才开口。他笑着说:「走,外边儿去啊,姨夫请客。」
我捏起一个油煎,咬上一口,才慢吞吞地泡了两袋方便面。那是本地产的清
真面,当时刚流行酱包,吃起来挺新鲜。搪瓷缸我也 记忆犹新,屎黄色,侧身印
着小熊猫吃竹笋,手柄处有一行红字:教师节快乐!
我扭过脸,盯着陆永平。他穿着一条长裤,上身一件衬衣,扣子崩落两颗,
露出黑毛环绕的肚脐像个山野洞窟。我想对他说「滚蛋」,但随食物残渣喷射而
出的却是「 呱呱」。其实也不是「 呱呱」,更像一个闷屁或者脖颈折断的声音。
我只好加快咀嚼,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效果好多了。陆永平笑了笑,张张嘴,
却没有发出声音。衬着橘黄色的木门,他肥脸通红,油光闪闪,像是在烧红的铁
块上泼了一勺桐油。我扭身揭起搪瓷盖子,混着榨菜味的热气升腾而起。在惨白
的灯光下,我似乎听到了铁块上溅起的「呲呲」声。
「你头咋回事儿?」陆永平笑眯眯的。我没搭理他,又捏起一个煎饼。「现
在不要紧了吧?」陆永平干笑着在我身旁矮凳上坐下。真的是矮凳,矮人,很矮,
相当矮,以至于他需要仰起脸来看我。于是他就仰起了脸:「泡面最好不要吃,
还有这油炸食品。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他指了指脑袋:「对伤口不好。」
我撇撇嘴,端起搪瓷缸,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学校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你说你——哎,都是姨夫的错,姨夫不该把事闹
得那么大,让你妈不好做人,」陆永平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以说
是,啊,百分之一百的责任,咋办随你说。」他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搭拢在膝上,
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和尚。轻叹口气,他又继续道:「有啥委屈别慾着,你这样,
我和你妈都不好受。」
一下子我像掉进了火炉里,不由腾地站起来,对着陆永平就是一脚。他两臂
前伸,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应声倒地。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爬满黑毛的大肚皮闪耀着奇怪的光,让人心里一阵麻痒。
陆永平腆着肚子也不说话,半晌才夸张地哎呦一声,缓缓爬了起来。他边拍
屁股边嘟囔:「啥狗脾气,姨夫可没坏意思,你别老往歪处想。」
他弯腰扶起凳子,又说:「姨夫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快滚。」我脸红脖子粗,声音却低沉得像把矬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永平像是没有听见,兀自把矮凳往后挪了挪,重
又坐下:「小林啊,姨夫知道你妈在你心里份量重。」
我脸上登时大火燎原,硬邦邦的目光在厨房环视一圈后定格到了门外。我觉
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就张了张嘴。我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真的正常啊小林。谁没年轻过啊,青春期嘛,我像你这么大的
时候,那也是......」陆永平支吾半晌没了音。
搪瓷缸滚烫,于是我又把它放回了桌上。
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我瞅了一会儿,觉得眼都
要花了,只好坐了下来。我咬了口油煎。
「小林?」
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总算踏实了点。
「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那叫一个俊,自然——不如凤兰,不如你
妈。但在我眼里,别看崽子一大溜了都,在我眼里......」陆永平磕磕巴巴,欲言
又止。我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低着头,秃顶的脑门亮晶晶的。「姨夫早早没了爹,
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完
了又从兜里摸了支烟,拍拍我,要火机。我甩开他的手。他起身在灶上点着,喷
了两口烟,又指指我的脑袋。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老实说,我无法想
象陆永平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你委屈我知道,姨夫太能理解了。」他摆
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陆永平站在斜阳下,岔着腿,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不一会儿,他又走
了进来。「那会儿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扬扬脸,「就宏峰他小姑,还没
断奶,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家里又穷,姨
夫瘦得跟草鸡似的,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就是,咋填饱肚子。白面馍都是弟
弟妹妹吃,我从没吃过。别说白面馍了,有窝窝头就不错了。所以说啊,你们现
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永平笑了笑,跟刀割似的。我低头瞅着手里的半个
煎饼,突然就渴得要命。
「这吃个奶也是事儿,老四三岁多了,看见妹妹吃,也要抢,不给吃就哭。
他奶也没法子啊,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这一啜老三又不乐意了。这屄蛋子
儿七八岁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这一哭我妈也跟着哭。后
来她干脆往碗里挤两嘴,谁喝着就喝着。「陆永平叹口气,掐灭烟头,依旧垂着
脑袋。
「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也就个碗底吧,但那
个香啊,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我没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声,啊,完了又把
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他奶从里屋出来正好瞅见。」陆永平顿了顿,接着说:「我
哪还有脸啊,转身就跑了出去。这一跑就是老远,深更半夜才回了家。他奶倒跟
没事儿人一样,从没提过这茬。后来碗里的奶明显多了,我却再没碰过。」
那天的空气海绵般饥渴,搞得人嗓子里直冒火。时不时地,我就要瞥一眼水
龙头。
「其实也偷尝过两次,没敢多喝吧,宁肯最后倒掉。」陆永平笑笑,抹了把
脸。他声音明晃晃的,让我想起月下的梧桐 叶子。「老三老四也就闹个古怪,后
来都不喝了。我看那个大奶子晃来晃去,说实话,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第一次心里发痒。痒到......痒到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唉,就这么有天晚上我偷
偷摸上他奶的床,去喝奶,她就假装不知道。我还自作聪明了好一阵。这事儿一
发不可收拾,直到有次她说,小平啊,你这样老五就不够了。我又羞又急,就说,
老臭包能喝,我为啥不能喝。他奶就不说话了。你想这奶能有多少,这么连着几
次,哪还有啊。老五吸不出奶,哇哇哭。他奶哭,我也哭。」说着陆永平撇过脸
——或许是盯着门外——半晌没吭声。
周遭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轻咳了两声。陆永平却不为所动。在我犹豫着要
不要起身喝口水时,他终于把脸拿了回来。
「后来,」他说,「后来......」语调一转,他突然拍拍我:「你还听不听?」
我不置可否。
「那——给姨夫倒点水去。」
我觉得脑袋快要爆烈,手里的搪瓷缸晃动着,身体冷得无法动弹。
陆永平手里已经捏了个油煎,自己倒了杯开水。就接在搪瓷缸里,很快泛起
一层油花。陆永平油煎下肚才开了口。他说:「真鸡巴烫。」
「后来......后来......说到哪儿了?后来我忍了几天,心里又开始发痒。最后
还是摸他奶床上了,一个礼拜啜一次吧,有时候就干含着,也不吸。他奶再没提
过这茬。当然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懂了。老臭包到家里送白面我又不是没碰到过,
傻子都知道他图个啥。」说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于是水汽就哈在他脑门上,使
后者愈加闪亮。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更快了。
陆永平却不再说话。他放下杯子,瞅瞅我。
我撇开了头。水汽袅袅,裹着丝榨菜味,拂在脸上油乎乎的。我忍不住喝了
一口,烫得差点把搪瓷缸扔掉。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舌头都熟了。我不得不把它
吐出来,像狗那样哈着气。
就在这时,陆永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不知不觉就跟他奶奶有了那事儿。
就是那事儿。很自然,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她连反抗都没有。刚开始怕怀上,
提心吊胆,呵呵,后来计划生育搞下来,全村 结扎,妈个屄的,连 寡妇都没放过。
这倒方便了我,几乎每天都要折腾,直到厂里送我去读夜校。「说这话时他
始终低着头,那张肥脸埋在阴影中,秃顶上的汗水汹涌得如同十月的大雨。我愣
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却咚得一声巨响。缸里的热水跃出来,
溅在脸上,丝丝冰凉。
好一阵没人说话。这不是个好现象。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说点什么。于是我
就张了张嘴,感到嗓子眼里卧了条蛇。陆永平扫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他说了
声唉。于是窗外就刮起了风,梧桐的沙沙低语也爬了进来。
半晌,陆永平抬起头——他已经挺直腰杆,衔上了一支烟——死死盯着我。
那样的目光我至今难忘,像水泥钉钻进墙里时边缘脱落的灰渣。他张张嘴,
又把烟夹到手里:「这事儿姨夫只给你说过,可不许乱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又拈起了一只油煎。
「以前姨夫给你说的——」陆永平把烟衔到嘴里。
「啥?」我飞快地鼓动腮帮子。
他咬着过滤嘴,摸了摸口袋,再次把烟拿回手里:「想不想搞你妈?」他瓮
声瓮气的,肚子涌出一袭明亮的波浪,看起来无比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
于是我就踹了一脚。我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陆永平倒地的动作和刚才并无
二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轻蔑一笑便把我从错置的时空中揪了出
来:「你跟我差不多,就是没我的胆罢了。」我怒视着他,却总觉得渴的要命。
第八章
陆永平走后,那晚我躺在床上,窗外 月色朦胧。握着青筋暴跳地老二,我像
只溺水的爬行动物,在一次次地撸动与战栗中,身体几乎虚脱。然而,当 杏仁味
游荡在空气里溢满整个房间,湿漉漉的空虚瞬间把我淹没。恍惚中我徜徉在了母
亲柔软的怀里,又好像坐在她膝头,而那首「月亮牙儿,本姓张。骑着大马去烧
香,小马栓在梧桐树,大马栓在庙门上——」终于在耳畔响起。
母亲穿了件碎花「的确良」白衬衫,柔软沁凉,当掺着槐花香的 清风抚来,
衣角便飘动而起。一如八 十年代初的绝大多数年轻女性,翻飞的衣角下毫无例外
是高挺的臀部,曲线毕露。那满是弹性的肉暖烘烘的,几乎要溢到我的脸上。脚
蹬子里是条白色短丝袜——母亲喜欢白袜子——在黑绒面平底鞋的衬托下,更是
白得耀眼。我爬上膝盖,用手指戳了戳母亲饱满膨胀的乳房。似要说些什么,却
一句话也无法表达。母亲冲我笑笑,张了张嘴,俨然什么声音也没有。随后她怡
然自若的掀起那件碎花「的确良」白衬衫,白色的「文胸」一拉,那颗枣红色的
乳头送到了我嘴里。急吼吼地我就吮吸着母亲左边乳头, 小手又揪住了右乳。她
一脸爱怜地瞅瞅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修长莹白的脖颈,脸颊的 一抹红晕像
是天空的晚霞,宁静而辽远。我的头越来越沉,渐渐阖上了双眼。
*** *** *** ***
奶奶是个忧伤的人。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
天上掉下个表亲戚。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
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于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
回来。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
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爷爷自然一块去。奶奶的这位 远房表妹看起来四十出头,
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
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 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但
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后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其
实也就是配合 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标。
与试人员丑名其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计划去三天,不
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我老假装
没看见。
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我到
车棚取了车,就往家里蹿。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过。
家里大门紧锁。我刚要掏钥匙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阳光猛烈得有点夸张,
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铁门上。口歪眼斜,狼狈不堪。我盯着它怔了半晌,却再没勇
气去开那扇门。胡同里一片死寂,连只麻雀都没有。我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同样
一片死寂。良久,我还是走向那棵香椿树。花盆被码到了阳台一角,只剩光秃秃
的几把土。我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却又暗骂自己神经病。我甚至连母亲有
没课都不知道。然而就在下一秒,当瞥见停在院子里的烂嘉陵时,一袭巨大的阴
影便迅猛地掠过大脑沟壑。缓缓走下楼梯,我腿都在发抖。阳光折在雨搭上,五
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议。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辗转反侧。打开录音机,立马又关上。竖起耳朵,没有
动静。再打开,再关上,再去听。反复几次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大摇大摆地
走出了房间,去找水喝。然而,那阳光下逐渐拉长的黑影却蹑手蹑脚,滑稽可笑。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说话声。
「给我干嘛?滚开。」母亲声音冷冰冰的。
「帮个忙,转交给你婆婆总行了吧?」
「我不管。老实告诉你陆永平,以后少拿钱来恶心我。」
「哪来那么多逑事儿!」
随后母亲没了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
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窗帘半拉,母亲似乎侧卧着,陆永平就蹲在床边,突
兀得让人惊讶。
「我叔现在是用钱大户,你也不 容易不是?」
「陆永平你啥意思?」
「咳,哥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妹儿这犟劲儿真是天下无敌!」陆永平笑
呵呵的,一时没了声响。
「切,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谁也比不上你。」母亲声音紧绷绷的。
「大队那点破烂玩意儿放哪儿不是放?养猪场不也干空着?我看你这人民教
师经济头脑还不如我婶。」
「那是,谁也没你会算计啊。」
「你说的对。」陆永平就那幺蹲着。握着母亲的胳膊肘,说:「妹儿啊妹儿,
你就成全哥一次吧。」
母亲压低声音:「真你妈变态,给我松开。」她的脚踏在床上,咚的一声,
说不出的 空洞。
陆永平叹口气:「别看哥嘴碎,那都是瞎碎,真到正经事儿上,笨得他妈的
不如猪。凤兰啊,这辈子哥都认了,娶了你姐这个泼妇。哥有时真是......」他脑
袋越垂越低,终于抵住了床沿,大手却攥紧了母亲胳膊。
「混蛋,你快给我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头上似搭着条毛巾,「你家的
事儿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哥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我开玩笑?」陆永平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
了八度:「那年哥第一次去你家,腊月二十四。大雪纷飞的,你在院子里压水,
穿着个花棉袄,小脸红嘟嘟的,俩麻花辫一甩一甩。咣地一下,哥就啥都不知道
了。」陆永平呼吸都急促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虎背熊腰都一抖一抖的。
我搞不懂他什幺意思。
「关我屁事,放开。」母亲把脸撇过一边,毛巾让她的下巴显得越发小巧。
陆永平又蹲了一会儿,似乎等着母亲再说点什幺。遗憾的是她像睡着了一般,再
没任何动静。
半晌,陆永平叹口气,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他长长地哼了一声,似是有火车
从身上驶过。完了转身坐到床上,低下了头。再没人说话。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
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轻咳一声,扭身摸上
母亲的大腿,叫了声凤兰。我从未听过那种声音,平滑而紧绷,就跟不是他发出
来的一样。瞬间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给我滚远点,」母亲似要 挣扎着坐起来,「手拿开!」
接着,陆永平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在床侧跪下,低着头,
像个忏悔的和尚。说不好为什么,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那份难
得的平静瞬间四分五裂。一朵巨大的白云在窗户上浮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母
亲衣扣被扯掉两颗,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胸部尚在微微起伏。那簇簇秀发缠
绕着脸颊、脖颈、锁骨乃至乳房,也紧紧缠住了我的目光。陆永平伸手在母亲额
头轻抚了下,她立马扭过头,并猛踹了他一脚,冷冰冰地:「有病治病去!」
陆永平「哎呀」一声,揉了揉腰,哀求道:「凤兰啊,不怕你笑话,哥这老
腰板真不行了。跟你姐办那事儿,只能拿她当妹儿你才能来点精神,哥这也遭罪
是不。」
母亲两手似无法动弹,像是没有听见。
陆永平猛地起身,顺着脖颈去亲吻那轻扬着的脸颊。
母亲撇头躲过去:「你松不松开?」
「真是怕了你,」半晌,陆永平叹了口气:「就当帮哥一次,了了这个心愿
吧。」这时座钟响了,一连敲了五下。缓慢,低沉,悠长。待余音消散,母亲说:
「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毛了我。」屋里静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激
射而出,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
许久,陆永平说:「好好好。」他声音硬邦邦的,像腰间别了根棍子,却不
见动静。
母亲说:「快点松开,我还要吃饭。」
陆永平只是笑笑,仰头蹲在床沿。兀地,他说:「乔秃头没再操蛋吧。」
「少给我胡言乱语,陆永平,」母亲声音清脆,冷如冰锥,「别以为大家都
像你一样龌龊。」
陆永平没说话,而是一把抱住母亲大腿,嘴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喔喃。像
是和尚念经,又像是婴儿撒娇。母亲似是急了,双腿舞动,踢在床板上「咚咚」
作响。
猝不及防下,陆永平向后跌坐于地。这才抬起头:「又咋了嘛?」
「真你妈有病!」停了一会,母亲说道:「养猪场明天就给我腾出来,听到
没?」
陆永平爬起来拍拍屁股,靠近床沿,就去扯母亲衣裤:「你又瞎想,林林只
是敏感,不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连罢了。」
「滚开。」母亲低吼道:「林林要出了事儿,我绝不放过你。」
「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啥也没动。」他
坐直身体,又扭扭腰咕嘟了句:「再说,也没啥好动的。」
「陆永平!」紧接着,又是床板踢响的声音,还有母亲声嘶力竭的惊呼,似
一枚枚重锤,猛烈撞击着我的心脏。那个永生难忘的傍晚,我像口闷钟,跌跌撞
撞地冲向了自己房间。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十月的空气里,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
秆的味道。我砰地关上门——太过用力,连整座房子都在震动。
心急火燎地一阵翻箱倒柜,我终于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它竟裹在一条
内裤里。我小心取出,凑到鼻尖嗅了嗅。冰冷依旧,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
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锵的一声,屋里一片
亮堂。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月光清凉如
水,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我早已大汗淋漓,之后,肚子就叫了起来。喉咙里更
是一片灼热,连脑后的伤口都在隐隐跳动。我从床上跃起,攥紧刀柄。除了梧桐
偶尔的沙沙低语,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
然而,刚开门我就看到了陆永平。他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我。那毛茸
茸的大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其时他两臂下垂,上
身前倾,脖子梗得老长,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至
今我记得那张脸——如同被月亮倾倒了一层火山灰,朦胧中只有一双小眼兀自闪
烁着。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大概就是微张的嘴巴,翕动着几个毫不连贯的拟声词。
我心里立马擂起鼓来,连掌心都一阵麻痒,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从他身边经过
时,我感觉陆永平是尊雕塑。所有房间都黑灯瞎火,院子里银白一片,像老天爷
摁下的一张白板。没有母亲的动静。我径直进了厨房。开了灯我便对着水管猛灌
一通。橱柜里放着多半盆糖油煎饼,应该是下午刚炸的。母亲很少搞这些油炸食
品,总说不健康。不过多亏了奶奶,从小到大这玩意儿我也没少吃。前两天她老
人家打电话来,我扯两句就要挂,她说让你妈炸点煎饼,可别忘了上供。多么奇
怪,即便如此忧伤,奶奶还是相信老天爷。
至今我不再吃糖油煎饼。该不良习惯一度让陈瑶十分惊讶,她无法容忍我对
家乡特产这种「不近人情的否定」。软硬兼施均未奏效后,她断定我「这种男的」
靠不住。她摇头晃脑道:「试问,你怎敢奢望一个 背叛家乡土特的人有一天不会
背叛你喔?」说这话时,她娇嫩的乳房正绽放在大学城宾馆廉价而局促的空气中。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冲向了卫生间。当油腻的糖糊从口中喷薄而出时,外面响起
肆意的大笑。
我忘了那晚陆永平在院子站了多久。只记得在我狼吞虎咽时,右侧墙上老有
个巨大黑影在轻轻摇曳。他或许连屁都没放一个,又或许发出过几个拟声词,再
不就絮叨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而我,只是埋头苦干。我太饿了,我急需能
量和氧气。大汗涔涔中,褐色糖浆顺嘴而下,甚至淌到手上,再滴落缸里。我把
手指都吮得干干净净。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抬起头,陆永平就进来了。
说不好为什幺,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我老
觉得屋里有两个陆永平,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这次他走到我身边才停
下来,单手撑墙,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兴许还笑了笑。然而这些并不是重
点,重点是,我发现他居然穿着父亲的凉拖。于是我蹿上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居高临下掐住了他的脖子,嘶吼着:「妈个屄的,谁让你动我家的东西!」搞不
懂自己是说养猪场还是拖鞋,抑或母亲。我只觉得满手油腻,恍若握着一条狡猾
的巨蟒。呲溜我就拽出兜里的弹簧刀,刀尖随着半只油煎,顺着颈脖划过白色衣
领,落到肥腻的大肚皮上后,猛地戳了进去。陆永平脸更红了,却笑得越发灿烂。
我就又捅了一刀,也不知道扎哪了,当腥稠的液体刹那间飙洒而出时,湿漉漉地
像朵艳丽的花。于是那道携裹着糖浆的气流,就直冲脑门,堵在了嗓子眼。我松
开手,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大口喘气。我感到浑身黏糊糊的,像是被浇上了一层
沥青。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幼年时我老爱看人给猪拔毛。伴着皮开肉绽的
爽快,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那晚月光亮得吓人。我坐在院子里,满手
血污捏着半只油煎,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空气中似浮动着股多肉植物的气息。
陆永平倒地后,好半晌,我才终于想起了母亲。父母卧室亮起橘色的床头灯,
透过窗帘的部分变成了粉红色,像一张一阖的昆虫复眼。偶尔一袭阴影戳上窗帘,
我心里的快意决绝越发苍凉。月光浇在树上,激起一缕清凉的风,连梧桐的影子
都流动起来。除此以外,天地之间再没任何声响。陆永平没再起来,但还在哆嗦,
若有若无地:「你知道姨夫......那次,跑到哪儿?」我没搭茬,也不再看他。
「平河大坝上。那天也是......大月亮,我在坝上躺......躺了好久。」陆永平身体
里的血不断渗出,他又指了指月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卧室传来母
亲的声音。起先很朦胧,突然变得尖利,然后她急吼吼地叫了声「陆永平」。声
音很快低下来,却如同脚下的影子一样清晰。我心里咯噔一下,月光似乎更亮了。
靠近客厅,或许喝了太多水,我像只癫狂的气球,走起路来咣当作响。这让
我莫名羞愧,一瞬间连膀胱都要炸裂。我转身又溜出客厅,不到凤仙花丛就急不
可耐地掏出了老二。随着那道万有引力之虹奔腾而出,裤裆里发酵多时的 杏仁味
也一并弥漫至月下。我嘴里叼着油煎,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那泡尿实在太长
了,长到我突然觉得头顶的月亮是老天爷的监视器,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尿下
去了。
转过身时,父母卧室响起散乱的噪音,像是老鼠爬过,又似指甲磨蹭在水泥
地上。母亲不时轻呼一声「陆永平」,清晰却又朦胧。我又扭头扫了一眼月亮—
—毫无疑问,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月亮。很快,噪音消失不见,母亲
轻声说:「林林?」真的很轻,轻得如同一根银针,直刺而来。我不由一个趔趄,
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又像一个濒死之人浮出水面。深吸口气,我捏捏油煎,慢慢
靠近卧室门口。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门后的那幅挂历,却挡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
我只好偏了偏脑袋。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只乳房,圆润饱满,被橘色灯光抹了层蛋
清后又平摊在初秋的空气中。顶端的深色突起拉出一条夜的 波纹,再悄悄蔓延至
肋下。小腹平坦而 温暖,偶尔滑过几片斑驳的光影。母亲平躺着,两腿伸得笔直,
凉被斜搭在身上,却不能阻止那抹黑亮从阴影里肆溢而出。霎那间,一眼熟悉的
暗泉开始在心间跳跃,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母亲的声音波澜不惊。伴着几丝吱咛,她又冷冰冰地补充一句:「快给我放
开。」说这话时,她一条腿蜷缩起来,另一条甚至离开床面凭空蹬了蹬。那么近,
脚趾纠结起又舒展开,在我心里涌出一朵热辣辣的水花。顺着大腿往上,掠过轻
抖着的胸脯,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腋窝。稀疏的毛发卷曲而细长,隐隐分泌着
一丝委屈和不安。也就是此时,我才发现母亲两臂伸在脑后,被一条皮带缚在床
头栏杆上。那个木雕栏杆我 记忆犹新,黄白相间,两侧飞舞着硕大的喜字,中间
盛开着几朵镂空的什么花。母亲的手腕暴露在阴影中,洁白得刺目。虽然早有准
备,我还是大吃一惊。刹那间连灯光都硬了几分。而等我看到母亲眼前蒙着一条
长毛巾时,一坨巨大的铅坠开始在胃里缓缓下沉。瞥了眼昏黄的床头灯,我感到
膀胱再次膨胀起来。接下来的事儿像是幻灯片。母亲似乎要 挣扎着坐起来,橘色
的光笼罩着白嫩的臂膀和温润的脸颊。她轻咬嘴唇,像条翻塘的白鱼,乳房必然
会抖动,小腹也会起褶子,长腿会在扑腾中抖开凉被。于是沉闷的咚咚声中,凉
被顺着床沿徐徐滑落。
我捏着油煎,慢慢走进父母卧室,像拍电影,我不大受得了这个,于是半蹲
在床头,用那只干净的手掌轻抚着母亲的胳膊。好一会儿,母亲总算安静下来,
无声地喘息着。她两腿蜷缩,胯间大开。于是我看到了那抹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
次的软肉。茂密的森林下,肥厚的两片肉唇紧夹着偏向一侧,隐隐迸发出一道灰
蒙蒙的亮光。瞬间,橘色的空气都在颤动。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客厅,再顺
着门缝溜进院子。除了模糊的一缕银色及躺在地上的陆永平,那里一无所有。但
我还是瞥了好几眼,仿佛真有什么人会突然从那儿蹦出来似的。我咬了口油煎,
又赶紧扔掉,就那么蹲着,揪开母亲脸上的毛巾。
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母亲微眯的凤眼瞬间
睁开时,雾蒙蒙的眸子里是惊喜、还是慌乱,我也说不清。她就那么定定望着我,
一句话也不说。许久,母亲脸色才从呆滞变成苍白,她想伸出手抓住点什么,丰
腴地身子略微朝上倾斜。我握住她的胳膊,感到冰冷透凉,就像是被冻住似的。
这景象让人无比的生气和愤怒,却尤其的滑稽。屋外月光如洗,晚风把窗户得
沙沙作响。虽进初秋,天气仍然炎热无比,但母亲浑身却在发抖。嘴唇哆嗦,半
晌才沙哑地吐了两个字:「林林。」那声音听上去都不像是她的了。母亲两腿处
阴毛苍苍,依稀能看见那抹赭红色,看出它的娇媚。然而,我握着的手掌放松下
来,却已把母亲的胳膊攥出个红圈。「疼,给妈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两腿
交叉,一动不动,只有小腹尚在轻轻起伏。我则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或许吧,
谁知道喔,嘴里的咀嚼也只好停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摸上母亲身体,攥住
了她的左乳。于是它就呈现出各种形状。母亲啧了一声,却没有动作。我就俯下
身去,滑过小腹,含住了另一只乳房。母亲又啧了一声,摆正脸,说:「干嘛喔
你?」我没有回答,而是索性一手一只,揉搓几下后,挤到一起,快速抖动起来。
那两抹嫣红像是白浪中凋零的花。母亲咬咬嘴唇,说:「行了你。」她的声音就
像被巨浪卷过。
我总算停了下来,像老牛般喘了口气,又叫了声「妈!」便把大嘴压了下去。
一时屋里「吧砸」肆起,并隐隐伴着一种小孩撒娇似的哼唧。拖鞋掉在地上,啪
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夸张得离谱。母亲终于哼了一声。她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而是把脸撇向了一旁。那对抵在床尾的脚神经质地跳了跳,脚趾都纠结起来。我
伏在母亲身上。在脖颈处拱了一会儿,一路向下,最后分开大白腿,埋首胯间。
整个过程母亲一声不响,这下却泄出丝低咛,紧接着是一道低沉的咆哮:「发什
么疯你严林。」一时间地动山摇。灯光把她的影子飞快地砸了过来。一种说不出
的恐惧油然而升,再被巨大的心跳声碾至四面八方。我扫了眼面前的莹白胴体,
简直喘不上气来。
我试图静下心来,鼻子在肉唇间嗅了几下。混合 杏仁味的碱性气体扑鼻而来,
让我嗓子眼直发痒,像被猛然抛入了空旷的沙漠,连伤口都在粗砺的烦躁中跳跃
起来。老实说,这种 画面我只在毛片中见过。此时此刻,那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浓
郁腥臊味,就算有刀搁脖子上,也无法让我于痴迷中停顿下来。母亲扬了扬下巴,
饱满的双唇轻颤几下,后来就没了音。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经过漫长而无声地舔
舐后,再吞咽下去。说不好为什么,这甚至让我获得了一种仪式感。类似童年时
无数个奇妙的夜晚,我偷偷起床,盘腿打坐,以期某种并不存在的功力日益精进。
然而我现在无疑具有了一种我无法否认的功力——谁也无法否认。我像头拱
白菜的猪,让母亲先是咬紧嘴唇,后又发出一阵嗬嗬的哈气声。那种破碎而浓重
的声音我至今难忘,像是在坎坷 小路上崎岖而行,于颠簸的惊讶中浮起一池愉悦
的涟漪。还有母亲颤抖着的乳房——当她在吱咛中握紧拳头,欠起身子时,就会
掀起一袭淡薄的阴影,斜斜地切入黑暗,再消失不见。或许是为了让乳房安分点,
我绕过腿弯,重又攥住了它们。与此同时,我的脸堵在胯间,把母亲整个下半身
都拱了起来。于是大白腿便搭在我肩头,在身下沉闷而刺耳的噪音中轻轻晃动。
圆润而 温暖的足弓蹭在我汗津津的背上,不时绷紧的弧度像朵被迫绽放的花。橘
色灯光让人恍若置身烤箱内部,那片粗砺的朦胧似是化不开的热气。而母亲,则
是一块沁凉的软玉,周身涣散的白光都透着股凉意。她脸扭在一旁,裹满汗水的
头发垂在肩头,湿漉漉地摩挲着锁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摇了摇头,说着「别别别」,却夹紧了我的脑袋。在
一声悠长的叹息中,她小腹挺了挺,长腿无力地摊开,在床铺上击出沉闷的声响。
我发现即便到了秋天,人们还是爱出汗。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真是不可思议。其
次我发现母亲的内裤掉在地上,就在我脚下。它并没有泛出什么光,却散发着浓
烈的腥臊味。甜蜜得令人窒息。于是我起身开了灯。就那一瞬间,我还是瞥了母
亲一眼。她白晃晃的肉体泛着水光,脆生生地:「开什么灯!」于是我又关了灯。
我重新朝卧室瞄了瞄,把满手油腻和血水都蹭在了挂历上。接下来我又洗了
洗手,撒了泡尿,老二硬邦邦的,过了好久才尿了出来。月亮更高了,周遭愈加
寂静。回来时,母亲问:「啥味儿,你是不是吃东西了?」我隐在阴影中,没有
吭声。母亲又说:「不行,手疼,你快给我解开。」我扭头盯着母亲,还是没有
吭声。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才 如梦方醒地抹把脸,转身靠近母亲。母亲蹬
了蹬腿:「快点,还没吃饭喔。」我攥住她的手,捏了捏。母亲啧了一声:「真
的疼,胳膊都快断了。」我就又摸了摸母亲的胳膊,像真怕它们会断掉似的。我
觉得每一口呼吸都那么沉重。从鼻间滚出,再砸到裸露的赤脚上。于是脚也变得
沉重起来。离母亲那么近,一股莫名味道随着热哄哄的气流直扑而来。我扫了眼
床头灯,白惨惨晃人眼睛,于是我又把它关掉,脱掉了裤子。刚才进来的时侯我
并没有脱裤子,因为那有失体统。
老二软了又硬,硬了又软。地面冰凉。一袭黑影掠过,我掰开了母亲的大腿。
「干嘛你严林,」她说:「妈都要饿死了。」
我只好看了母亲一眼。她像只从天而降的白羊,让我大吃一惊。我瞥了眼窗
外,月亮像面巨鼓。不知何时一缕月光溜进来,淡淡地瘫在红内裤上。于是我低
头捡起了内裤,把它放到床头后。我不知该做点什么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
希望能来个原地纵跳。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长,又很短,谁知道喔。一
只手在大腿内侧一阵摩挲后,重又掰开了它。母亲啧了一声:「咋了?」我又不
得不看了一眼,然后就有一块大石头压到了胸口。在阴影下我也瞧得真真切切。
浓密的阴毛 肆意铺张着,两片肥厚的肉唇像被迫展开的蝴蝶翅膀,其间鲜红的嫩
肉吐着水光,强酸强碱般杀人眼睛。发愣间,母亲开口了。她说:「咋有血腥味?
林林。」一瞬间我以为我真流血了,张张嘴,喉咙里似跳出一只蛤蟆。我满头大
汗,把母亲往床沿移了移。丰满的白腿在沉闷的灯光下荡开一道耀眼的 波纹。
「你手咋回事儿?」母亲哼一声:「一股油呛气,恶心不恶心你。」我也嗅到了
一股油呛味,它裹着糖浆在胃里上下翻腾。
在淫秽物品方面,我实在阅历有限。99年之前,除了少得可怜的三级片和欧
美录像,我也就翻过几册公安小故事,外加一本看起来像武林秘籍的夫妻招式大
全。性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女人「发生关系」。
那晚我站在母亲胯间,盯着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肉,不知所措,半蹲着,一
坨巨大的汗滴在鼻尖悄悄聚集。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唯独这滴汗金光闪闪。我
希望它能掉下来,遗憾的是在摇摇欲坠中它反而越发壮大。我又挪挪母亲,手掌
在那团肉上搓了搓,把它掰得更开了。母亲不满地扭扭身子,厉声道:「严林!」
随后叹了口气,「快点给妈松开。」她身下垫了条毛毯,遍布漩涡状纹路。
「呃」我声音细细的,像被人捏住嗓子眼硬挤出来似的。我盯着母亲轻启的
嘴唇,下身奋力一戳。
「干嘛呀你?」母亲哼一声,梗起脖子,目光穿透长发直刺而来。我也抬起
头,汗滴危险地晃了晃。我不由心慌意乱,低下头又是一戳。恍惚中我似乎看到
一张小嘴。母亲「哦」地一声低咛,脑袋落回枕间,颈侧湿发尚在轻轻摆动。我
撤回右手,左手还按在母亲大腿上。再次抬起头,一坨巨大的汗滴终于落下来,
砸在健美白肉上,振聋发聩。我这才感到自己被一团温热包围,险些叫出声来。
母亲神经质地弹了弹腿,惊呼连连:「停停停下!」我盯着母亲,僵立着,呼吸
却越发急促。
突然母亲发出一声叹息。我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在花样百出的评剧戏
台上也不曾有过——让人想起动物世界里迅速下坠的夕阳。接着长长的一声吱咛,
母亲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她上身挺起,两条腿疯狂地抖动。于是屋里就掀起一阵
风,我感到脊梁都一片清凉。老二被紧紧夹住,几乎动弹不得。我只好停了下来,
又打开了床头灯。
母亲僵硬地扭扭身子,饱满的双乳抖了抖。她甚至笑了笑,双唇展开一道柔
美的弧度,却又迅速收拢。我支棱着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撑在母亲身侧,
屁股也跟着挺动起来。母亲「啊」地尖叫一声,上身都弓了起来,声音旋即压低:
「林林。」我只感到下身一团湿滑,不由开始加快速度。离母亲那么近,我几乎
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林林。」乳房抖动得越发厉害,不断有阴影被拍击得四
下退散。光滑的乳晕像猛然睁开的眼睛,突兀的乳头死死盯着我。这让我烦躁莫
名,只好俯身咬住了它。绵软却又坚硬,我忍不住啜出声来。母亲闷哼一声,整
个身子都挺直了。我死死攥住两个乳房,侧过脸直喘气,胯部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肌肤下的青色脉络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犹如源源不绝的地下河流。
后来母亲开始轻唤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她声音沙哑得像块磨石。我又挺
动起来。肉香在鼻间萦绕。我死死盯着枕边。那里放着两本书。刘震云的《一地
鸡毛》和毛姆的散文集《在中国屏风上》。至今我记得后一本,屎黄色的山峦间
爬着 一抹绿色长城,丑得令人发指。上高中时母亲还强迫我背过其中的几篇。而
其时其地,我揉搓着母亲的乳房,越插越快。泛着白光的紫粗家伙在一团赭红色
的肉间进进出出,那簇簇油亮黑毛,连连水光。鲜红肉褶,像昨夜的梦,又似傍
晚的火烧云,那么遥不可及,又确确实实近在眼前。或许母亲不愿发出任何声音,
而急促粗重的喘息却再也无法抑制。我抬起头看她。毛巾上爬着半个喜字,轻晃
着几乎要跳将出来。于是我又低下了头,俯到颈侧,在那里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
跳动。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脖颈上的蓝色经脉。我不懂它们为什么跳动,但我知
道那是小时候令我 记忆最为深刻的地方。我把它们含到嘴里,死命吻住。一波波
的火花在脑袋中盛开,我越来越用力。我希望听到肉体的撞击声。母亲不经意地
泄出一丝低咛,在声带的震动中被无限放大。我感到鼓膜发麻。我发现床沿刀背
般硌着大腿。我听见了啪啪声。还有吱嘎吱嘎,整张床都晃动起来。我快要哭出
声来。母亲又 挣扎起来,叫着我的名字,细碎,紧迫,却又轻柔,尾音甚至带着
一丝放浪。我实在忍不住了。电光石火间,所有的岩浆,所有的清泉都一股脑倾
泻而出。母亲软绵绵的,像朵白云。
我喘息着抬起头。长发半掩在母亲脸颊上,露出一双通红的迷离水雾,大滴
饱满的泪水璀璨得如同夏夜的星空。然而马上,悔恨就如同窗外玫瑰色的天空,
颤抖着洒落我一身。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一脚把我踢开,几缕湿发粘在红霞飞
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至今我记得灯
光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然而,一切像是拍电影,不知何时陆永平已爬了起来。他光着膀子,腰间缠
着那件被血水染红的白衬衣,趴在父母房门口,正愣愣地望着我和母亲。等我反
应过来,陆永平已经跪在房间地上,似舞台上临刑的反派小丑,低垂着圆滚锃亮
地秃飘脑瓜,他说:「不要怪我啊凤兰,哥也不没法子。没法子啊。和平这个二
百五,肯定打心眼里恨我,为啥?那狗屄史金龙是我介绍的,他能不多想?还有,
还有我跟你这......不清不楚的事要再给说出去了,他还不跟我拼命?你说是不是
这个理?」我背靠墙,只觉得屁股冰凉。昏暗的灯光像远方原野上的大火,朦胧
又炙热。母亲仿佛没入湖底,没有一丝存在的迹象。陆永平爬到床边给她解皮带
时,又说:「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没人知道,不要多想啊凤兰,我保证烂到肚
子里。林林也实在可怜,你可不要怪他。」
母亲扯起床单裹紧身体,夺过皮带,对着陆永平就是几下。我能看到她的一
只脚在床沿晃悠。陆永平也不躲。啪啪脆响如同影子的坠地声。后来皮带就飞出
去,砸在衣柜玻璃上。晶莹的碎片如同上升的气泡,我觉得再加把劲就能浮出水
面。就是此时,街上大喇叭里传来嘈杂的噪音。喂喂两声后,一个甜美得令人作
呕的女声唱道:「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
活是多么热爱。」陆永平有气无力的跪着还要对母亲说什幺。母亲跳下床,给了
他一耳光。陆永平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母亲又给他来了两下。陆永平直接趴下
来,哑着嗓子:「你打吧。」母亲咬着牙关说:「滚。」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她静静地站着,乳房轻轻地抖了抖,大腿上已有水痕轻轻滚过。
直至陆永平爬到院子里,我才发疯一样怒吼着冲了出去。月亮大得让人心里
发麻。我一脚踹过去,陆永平就匍到了地上。我骑上去,一通乱打。但很快,他
掐住我的手:「看好你妈,记住没,别让她想不开。」发愣间,他已翻过身继续
往外爬。我光屁股坐在地上,软绵绵的老二在月光下像消失了一般。陆永平脸肿
得像头熊,一身血水混合着泥浆,在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于是我又一巴掌扇
了过去,满院子窜跳着找那把弹簧刀,却咋也找不到。再度转身,院子里却已不
见了陆永平。我急吼吼地晃荡着冲出院门时,咣当一声响,这才想起扎在门口的
那辆烂嘉陵不见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淌的是汗还是泪。那晚老天爷像害了银屑病。梧桐把
沙沙嗟叹投射成一滩病怏怏的阴影。身侧的凉亭立柱崩出道道裂纹,仿佛下一秒
就会四分五裂。我撇过脸,母亲的影子戳在窗帘上,一动不动。张也还在不知疲
倦地唱。一股甜浆拌着油煎味突然直冲咽喉,我张张嘴,像一眼喷泉飞溅而出。
终于,街上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