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试道大会可是极有看头,那清暮宫的宫主兼轩辕王朝的圣女陆嘉静,
据说要在那日宣布我们阴阳道为轩辕王朝唯一正统道法,并且要在那日在试道大
会落幕后当众修习……」。
「当众修习?什么意思?」。
「就是被当众开苞破处啊」。
「什么?」。
有人甚至茶杯没有拿稳跌到了桌上,茶水肆意流淌,那人也无空闲去擦拭,
连忙问道:「你这个消息是哪里得到的?真的假的?」。
「就是,方才我们都见到了,那陆嘉静何等神仙似的人物,即使是那神王宫
的圣女夏……也不遑多让。怎么可能会作出如此折辱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刻意
造谣」。
不过那位道门弟子却十分笃定,说道:「爱信不信,我爹可是在轩辕王朝当
大官的,他亲口告诉我的。再过一个月,这个消息恐怕要传遍整个琼明界了」。
「怎么可能?陆嘉静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情?不可能啊」。
林玄言早已难以喝茶,他曾经和陆嘉静一起出生入死,对于她的性情十分了
解,她那么骄傲的女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只听那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清暮宫宫主的身份再大,怎么可能大的过轩
辕王朝的铁律?这次轩辕王朝是刻意要与浮屿阴阳道交好,才做出如此举动,而
陆嘉静就是他们向浮屿神王宫表明心意的牺牲品」。
「可是为什么,堂堂凌驾人间的王朝,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北域!以前北域动荡不安,虽然那些妖物体魄强悍,极其危险,
但是始终内乱不定,不足以构成威胁,但是如今妖尊一出,北域一统,那些数不
胜数的妖魔鬼怪若是连成一心,战力比人类可是要高出一大截。如果他们举兵攻
打轩辕王朝,就算轩辕王朝不灭,也要被打去半条命。这时候若是其他亲王趁机
动手,恐怕王朝就不姓轩辕了」。
「所以说陆仙子要为轩辕王朝殉道了么?」。
「又不是身死道消,何必如此说得如此悲壮。陆嘉静本就是化境高手,论女
子战力,仅次于那剑宗宗主裴语涵。她对道肯定有很深的感悟,修行阴阳道不一
定是坏事。只是要当众被……始终让人难以接受啊」。那名弟子喝了一口茶,一
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陆嘉静……」那师兄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师兄别想了,师兄好生修行,如此天资,
定能进入内门,到时候以道门内门弟子的身份,说不定可以得到陆仙子青睐,一
亲芳泽呢」。
师兄训斥道:「师弟不可胡言」。
「若等那陆嘉静也沉沦了,那剑宗宗主裴语涵便是这王朝唯一的笑话咯。听
说那裴语涵可是姿容气质不输陆嘉静的绝色女子啊」。
师兄喝了一口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究竟是谁来破陆仙子的……」。
那弟子悠悠摇头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爹告诉我,好像是让试道大会
的优胜者……哎,一个人间宗门的小辈凭什么可以染指仙子?越想越气人」。
「那真是便宜那个萧忘。恐怕这个决定是轩辕王朝的当权者和阴阳阁协商的
结果,在人间,玄门和阴阳阁便相当于神宫阴阳道的意志。如此更能体现出轩辕
王朝对浮屿神宫投诚的决心啊。看来那个妖尊却是强大,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物,
竟然能让轩辕皇帝如此焦头烂额」。
师兄皱眉道:「他们就不怕有人战胜萧忘么?」。
那师弟冷哼道:「你以为第七境的门槛是这么好到的么?再说,就算真有人
战胜了怎么样,六大宗门五位都是以阴阳之理修行,虽然宗系不同,但是殊途同
归。那位获胜的小辈未来也定是轩辕王朝的大人物。说不定能成为与北域交战的
关键棋子。牺牲一个化境女子而已。对于一个真正的大国来说,一个女子的美貌
再惊世骇俗又能如何呢?」。
「只可惜,玄门有一个萧忘。阴阳阁却拿不出太像样的年轻人咯」。
「嗯。听说阴阳阁阁主的女儿容貌惊人。小小年纪便被列为轩辕王朝的四大
美人之一」。
「那位季小姐么?又如何呢。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罢了。容貌注定成为家族
的工具罢了」。
众人还在议论,但是林玄言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举杯倾倒,杯中茶水一饮而
尽。付了茶钱,拉着还在窗口看风景一脸诧异的俞小塘离开了茶店。
这时候,林玄言的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艳红色的光,浓烈得像是难以抹去的
墨。林玄言循光望去,看到西侧窗边露出了一截红色的衣角。林玄言微微一愣,
心想如此醒目的衣服自己喝茶的时候为何没有注意到?难道被那些道门弟子的谈
话吸引太深了?
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隔着窗看清楚了那桌人的样子。椅子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红衣人面覆青铜甲胄,身材匀称,分不清是男是女。那人身边坐着一个明黄
色衣服的童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承君城鱼龙混杂,奇人异士颇多,他多看了两眼,并未太记挂心上。
俞小塘看他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呀?是不是茶不好喝啊?我感觉挺
好的啊」。
林玄言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就像是那日在碧落宫门口听
到那浅浅的呻吟声那样。难道曾经和自己亲密的女子都要遭受如此劫难?剑道崩
摧,我一人承受便够,为何要殃及池鱼?
十指藏在袖袍中掐动默算。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算出来。是因为有人遮蔽天机?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难得地觉得有些头疼。
「热闹看够了。回山门吧」。林玄言对俞小塘说道。
俞小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大城市,似乎要把每一分繁华都烙印在眼中。
林玄言宽慰道:「再过四个月我们还会来的。不用太舍不得」。
俞小塘抽了抽鼻子:「可是四个月后哪有现在热闹嘛。而且,那时候我们就
是来吃白眼的啊……」。
「我们宗门有这么不堪?」。
俞小塘弱弱道:「我在宗门呆了十几年了,每次都差不多,最讨厌试道大会
了……」。
林玄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今年会不一样的」。
俞小塘啪地拍开了他的手,怒气冲冲道:「你怎么总喜欢摸我头!会长不高
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以后不能长得像陆姐姐或者师父那么好看就打死你」。
林玄言微笑不语。不过一提到陆嘉静的名字,他神色又黯然了几分。闭上眼,
那个彩裙凌空,遗世独立的仙子仿佛犹然眼畔。
焚灰峰上终年飘雪。黑色裙摆的少女坐在崖头向着很远的地方眺望。这一次
她没有看海。而是看背着海的那一面。城市在视线很远很远的地方,依稀能看到
被烟火和花灯点亮的城市,遥遥望去,听不到喧乱吵闹,入目唯有万家灯火,一
片馨宁。
凄冷的山风吹拂着她膝盖上摊开的一本书。书页随风翻动。上面绘画着一个
个面容狰狞,凶相毕露的鬼怪。看上去阴森森的。
少女裙摆只覆盖到膝盖,她坐在山崖上,露出的雪白小腿在崖石悬空处荡啊
荡啊。清冷而孤独。
身后浪潮日日夜夜拍打岸头,身前万家灯火都在脚下。
除夕之夜,她凝神远望,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远远的城市里传来了钟声。一遍又一遍。喧沸的钟声来到了山前已经化作了
弱不可闻的清冷山风。她只是荡啊荡啊,摇晃着小腿,像是个小女孩一样。
一直到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对她说:「小姐,该回去了」。
小姐忽然伸出了手,指着远处灯火汹涌的城市说:「那里,很好看」。
青年人愣了一下,自家小姐不善言辞,极少说话。他忽然觉得有些拘谨,认
真想了想,说道:「小姐愿意的话,是可以去看的」。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不再说话。又过了片刻,黑裙少女默然起身,接过了那
人递来的另一把伞,左手将书夹贴在怀里,右手撑伞,自顾自地走下山道。
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微微摇头。每次见到自家小姐的容颜都有种惊为天
人的感觉,只是可惜,女子本来可以为宗门续传承,奈何这位小姐却是个没有仙
缘的废人呢?
修行这件事本就是上天赏饭,命运使然。
听说阁主已经在谋划小姐的婚嫁之事了。再加上玄门那位天才少年对小姐一
见钟情。素来貌合神离的玄门和阴阳阁可能要因为两个小辈联姻了。这也是大势
所趋。
不知道公子最近闭关如何了。若是能破境,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与玄门那位抗
衡一番。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一个下人应该关心的事情。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多想。
撑着伞随着小姐缓缓走下山道。
林玄言带着俞小塘回到山门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玄言偷偷摸摸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却发现里面亮着些许火光,他惯坐的
木椅上,有一个女子静坐翻书。女子正襟危坐,挺胸抬头,神色专注,烛光落在
她的面容上,熠熠跳跃,灿若云霞。
一直到林玄言进门,女子才收起书抬头道:「玄言,你过来」。
林玄言忽感不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如履薄冰地看着她。
坐在那里自顾自翻书的女子正是裴语涵。她看着林玄言,手却在桌上的书本
处摩挲,她很好奇,为什么书上字里行间那些峥嵘剑气消失了,难道是因为岁月
隔了太久么?
林玄言被她看得有点慌,抢先开口道:「师父找玄言何事?」。
裴语涵合上了书,背靠在椅子上,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今晚你和小塘去
哪了?」。
林玄言面不改色道:「试道大会临近,我和小塘去山下对练了一会剑」。
「为什么不在剑坪上练?」。
林玄言平静道:「对练时候剑撞击的声音比较大,我怕这种嘈杂的金石之音
扰了师父和师兄的休息」。
裴语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玄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为他人着想,
为师甚是欣慰」。
林玄言诚恳道:「应该的」。
裴语涵忽然站起来,拧着他的耳朵问道:「那为什么钱库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林玄言一不做二不休,嘴硬道:「师父你先松手,想必是宗门遭贼了。师父
最好设立一个剑阵严加守卫。以防贼人趁虚而入」。
裴语涵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在椅子上,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塞到了他的手里,
命令道:「你把这本《剑心通录》抄一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林玄言知道再辩解也没用了,苦着脸说道:「去人间走走对剑道大有裨益啊」。
裴语涵训斥道:「剑心通明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斩断俗尘」。
林玄言心里又炸响了一记惊雷。他忽然想到这句话不也是自己当年说的么?
而且这句话自己事后想想根本就算一派胡言啊!难得自家徒弟把它奉为真理,最
后坑了自己。难道这就是因果报应?
林玄言答非所问,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其实啊。我以前也收过一个徒弟」。
裴语涵饶有兴致道:「哦?我这位徒弟的徒弟什么样啊?」。
林玄言看着她的脸,郑重其事道:「我收我徒弟的时候,我还不大,而且那
时候我会的也不多,对徒弟基本就是放养。而且我那位徒弟也是生性顽劣,经常
捅出许多乱子,把我忙得够呛。后来我和这位徒弟就分开了,然后就一直没有机
会见面」。
裴语涵见他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便问道:「收这么一个顽劣的徒弟肯定
很麻烦吧」。
林玄言说道:「当时觉得麻烦极了,不过后来回来起来却觉得再没有更温馨
的事情了」。
裴语涵认真思索了一番他的话,说道:「理当如此」。她又问:「那你都教
你徒弟干什么啊?」。
林玄言咬着嘴唇,憋了一会,他仿佛确有其事地说道:「抓兔子」。
「啊?」。
林玄言忍着笑意说道:「我们那边村子附近有许多兔子,但是那些兔子很狡
猾,喜欢打假洞,我是我们那抓兔子最厉害的。我那徒弟被兔子的假洞骗得团团
转,便来找我询问技巧,我便顺势让她叫我师父。就是这样儿戏」。
裴语涵信以为真道:「那你怀念你的徒弟么?」。
林玄言说道:「其实有些害怕」。
「害怕,为什么?」。
林玄言说道:「当时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过家家认一个便宜师父,现在时过
境迁,再见到那个徒弟说不定此刻人家已经大有出息,那时候面对她,如果她已
经高高在上,对我趾高气昂,爱搭不理。那我不是很受伤么?」。
裴语涵深以为然道:「确实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徒弟就太气人了」。
林玄言拼命点头:「你也这么认为的对吧」。
裴语涵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情绪忽然如此冲动,只好点了点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万不可忘本」。
林玄言煞有介事道:「我一定会去找我徒弟的,如果她敢那么对我,那我就
用师父您教我的武功狠狠惩罚我徒儿,师父您看如何」。
裴语涵答道:「师父惩戒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只能以警训为主,
不可太仗势欺人」。
林玄言瞪大眼睛小鸡啄米般点头:「师父您这么说,徒儿就放心了」。
说完,他深深抱拳:「师父请回吧。徒儿要抄《剑心通录》了。一定准时交
付于你」。
裴语涵一脸不解地看着莫名干劲十足的林玄言,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临出
门之际,她还是有些心软,便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实在抄不完,你可以先睡会。
下不为例」。
林玄言开怀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