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当时的兵法不下百十种,各家兵法你抄我,我抄你,其实没有什么秘密武器、核心专利。《孙子兵法》虽然比别人多上几句千古独步的句子,但似乎每一句都可以在前人和时人著作中找到对应的话,只是没他表述得漂亮罢了。而且《孙子兵法》多是讲宏观战略的,可操作性不强,看完它也练不成绝世武学,还不如参考一些细致地讲如何习武、练功、修城、造械的兵书。
而且庞涓家里也不会养猪——猪应该在郊外农民家里养,运进农贸市场卖给庞涓。
庞涓之所以砍孙膑的脚,主要是因为恐惧他超越自己,而不是为了兵书。有时候,说书人为了增加生动,就在不影响大结果的情况下往里边加一些情节,但往往加的不合情理与逻辑。
不管怎么样,身遭厄运壮心不泯的孙膑来到东方齐国,就去田忌家里当帮闲的,陪田忌斗鸡走狗,在上流社会娱乐圈鬼混。国君“田因齐”也是个赌徒,喜欢跟手下大臣赛马,而且都是豪赌。
孙膑来到赛马场上,坐在看台,手遮凉棚仔细眺望,发现参赛马匹,大体可分为上驷、中驷、下驷三个等级(每驷是四匹,拉着赛车跑)。孙膑神神秘秘地说:“田将军,您这次尽管重金下注,我包管您赢个通吃。”
“怎么个赢法呢?”
“田将军,您拿下驷对他们的上驷,上驷对他们的中驷,中驷对他们的下驷。听我的没错。”
田忌听了孙膑的指挥,于是对旁边人嚷嚷:“我的马儿是最牛气的,我下注一千斤金子!”
结果,第一回合刚跑起来,田忌的下驷跑得最慢,一起步就落后了半圈儿。旁边各大家族的公子贵人们看了,纷纷掩口而笑,您这牛气的马儿已经落后一圈了。田因齐说:“爱卿的马怕是感冒了吧!您也一定在发烧吧。以千金相赌,不是儿戏的,爱卿翻悔还来得及。”
“不,就下千金!”
接下来两回合,田忌的马却像吃了兴奋剂,尥着蹶子拖着车飞跑,把众人的马车超过半圈有余。田忌从看台上“耶!耶!”地直蹦高,孙膑没有腿,就也把双拐扔到空中祝兴。三局两胜!田忌和孙膑互相拿起酒罐子往脑袋上喷。旁人咧着嘴,交出千斤黄金,输得很惨。田因齐大惑不解:“怎么寡人的眼睛出问题了吗?真是田忌家的车跑在最前边了吗?他的驾驶员哪儿请来的呀,这么厉害?”
“主君,不是下臣的驾驶员厉害,是孙膑给臣出的主意。”
田忌解释完,田因齐拊掌大惊:“孙先生运筹帷幄,真神人也,引来见我。”
我们说,孙膑懂得现代数学中的拓扑理论,以局部的失利来换取全局的大胜。孙膑最擅长的就是“造势”,认为势是可以创造和转化的。均势、劣势和优势三种状态之间,可以相互转换,只要你去调动和促成。这在他的赛马中也体现出来了。在后来的桂陵之战,孙膑佯攻诈败,马陵之战他增兵减灶,都是故意示怯,却最后大胜。这都体现了他从局部失利主动向全局胜利而转化的赛马原则。
和孙膑问答兵法的这位爷,田因齐先生,也是本书一大鳄鱼,他是公元前356年继位为齐国国君的,后来自封为齐威王。我们来回顾一下他的成长经历。
田因齐姓田,是赫赫有名的“田氏”,早在三百年前春秋早期齐桓公时代就移民来到了齐国,当了“工正”。当时工业多是政府官办的,里边有很多工人,生产青铜器、礼器、乐器、漆器、丝织品,也有战车、农具等等。田氏当“工正”,就负责管理这些官办手工业。
到了春秋末期“老不死蜥蜴”齐景公时代,齐景公刮走了老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闹得履践踊贵。田氏趁机收买人心,爱民如父母,大斗借,小斗还,赔本赚吆喝,老百姓归之如流水。田常还选出齐国身高七尺以上的长腿美女,填充在自家后宫,供往来的宾客、知识分子和武士进去随便风流一把。他的这个后宫,就类似赖昌星的红楼。大家都感谢他,愿意帮着他夺姜姓国君的权。
随后,田氏又借吴王夫差之刀,在“艾陵一战”使齐国十万大军覆没,国氏、高氏等齐国老牌大家族的掌门人在战斗中尽死,朝堂为之一空。田氏由此承包了齐国政府,先杀齐简公,后挟持齐平公、齐宣公、齐康公三代傀儡。最后刚好“齐康公”生活作风有问题,于是田氏让他去海岛上住着。终于在公元前379年,齐康公在海岛上升天了,煊赫一方的姜姓齐国,被人“修正”了。田氏代齐的漫长历史过程最终完成。田氏拆掉姜子牙、齐桓公一干人的宗庙和牌位,结束了姜姓齐国七百多年的统治。
姜姓齐国的陨落,也是不注意强化君权的后果,这进一步刺激了战国初期的列国诸侯,纷纷借助法家改革强化君权,从“多卿大夫家族联合体执政”向“君权一元专制”转型。
田氏齐国很快传到我们的主角“田因齐”手里,就是面试孙膑的这位爷。但田因齐刚上台时候,每天吃喝玩乐,弹琴唱曲,不闻朝政,一混就是九年,根本不像条鳄鱼。他的媳妇“虞姬”(注意不是项羽的)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找他提意见:“周破胡是个阿谀工谗的大臣,北郭先生多才多艺,我建议您引进贤人北郭先生,叱退奸小周破胡。”
周破胡立刻在外面造谣:“虞姬小的时候住在巷子里,和北郭先生私通,所以现在使劲说北郭好啊。”
田因齐一听起了疑心,把虞姬锁在九层高的楼台之上,派人审问奸情。法官大人收受周破胡的贿赂,把虞姬定了罪。虞姬申诉自己的不白之冤,说:“俗话讲,瓜田不蹑履,李下不正冠。人言可畏啊。我居然忘了这个道理,去推荐北郭先生,引起了嫌疑,我活该啊!”
这时候,一个叫邹忌的家伙,长得很帅有像郭富城,抱着吉他来找国君田因齐了。邹忌身形貌昳丽,长八尺有余(一米八四)田因齐一见这个高大的美男子就先有了好印象,说:“你会干什么啊?”
“听说主君爱听弹琴,我特来拜见,为您抚琴一曲。”
“我正愁没逗乐呢,寡人倒要听你弹一弹。”田因齐说着,吩咐左右摆上案子,将琴安放好。邹忌坐在琴前,熟练地调弦定音之后,把两只手放在琴弦上,却半天不动弹。
“弹啊!你倒是弹啊。你不弹这是干什么呢啊!”
邹忌一笑说:“呵呵,我这是学您的样子呀!”
田因齐惶惑不解。
邹忌干脆把琴往旁边一推:“您身居君位,却不管国家大事,跟我摆着琴不弹有什么区别?我摆着琴不弹,您很不高兴。您摆着齐国这架大琴,即位九年却不弹它,敌国屡屡进犯也不放在心上,恐怕国人也不会高兴吧。”
田因齐一怔:“先生说得对!九年积重难返,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那还要问这个琴。古时候,伏羲氏做琴,长三尺六寸,好像一年三百六十日。五根琴弦,好似君臣之道。大弦似春风浩荡,犹如君;小弦如山涧溪水,像似臣;应弹哪根弦就认真地去弹,不应该弹的弦就不要乱弹。好比国家政令,五弦配合,才能奏出美妙的乐曲,君臣各尽其责,才能国富民强。主君您先拿小人开刀,烹了周破胡,再选贤任能、兴利除弊、不近声色、整顿军马,不就好了吗?”
这就是“邹忌鼓琴谏齐王”的故事,一时传为美谈,邹忌因此得官。
邹忌作为美男子,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天早上他揽镜自赏:“哇,我长得好帅帅啊!形貌昳丽,一米八四。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我和城北的“帅哥徐”比较起来,谁美。众宾客和老婆、小妾齐声大喊:“当然您美啦,您美的紧,帅哥徐怎能跟您相比,帅哥徐不若君之美也!帅哥徐何能及君也!”
可是,有一天真的遇上帅哥徐,邹忌一看,比自己美得霞光万丈。邹忌大悟,原来我老婆他们都是有求于我,才使劲蒙我啊。他立刻跑去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田因齐。田因齐也大悟,赶紧下召求谏:“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谤议于农贸市场者,受下赏。”群臣抢着进谏,大家挤在门口创造了成语“门庭若市”:在宫门排起了长队,好似去商场抢购降价空调似的。燕、赵、魏、韩诸侯闻之,都害怕了,派人朝拜齐国,向齐国取经。
为了顺应潮流,加强君权专政,田因齐增强了对地方行政机构的管理力度,表现为彻底根治弄虚作假。他派人下去调查“阿大夫”的地盘,发现这个绩效考核优秀者所管辖地区(山东阳谷县,武松老家)却是田野不辟,人民冻馁,跟考核上报的数据完全不符。于是他开会告诫大家:“我们必须彻底根治虚假,你们要常下去看看,下去以后不要蜻蜓水,道听途说。要改进工作作风,要真抓实干,密切联系群众,不要搞本本主义,照抄照转,弄得统计数据都是假的。有些人总是喜欢浮夸成绩,热衷于搞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我最痛恶的就是这种花架子,报喜不报忧。好吧,今天杀一儆百,先把虚报成绩的阿大夫烹了。”
鬼哭狼嚎的阿大夫当着各级地方领导的面被烹了,平时交口称赞阿大夫的,也一同入锅当了作料。田因齐先生知道,光靠开会说说整治虚假而不动真格的,那是根本不行的。田因齐还引进贤才,在临淄稷门外设置稷下学宫,招徕士人,给各地知识分子提供睡觉的宿舍。士人云集,盛极一时。齐国面貌从此焕然一新,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田因齐遂有“战胜于朝廷”之誉。
刚刚发育起来的鳄鱼齐国,与战国首强——坚硬的鳄鱼魏国(改革得最早),接下来要比拼一番了。魏国它横卧于中原,东西扁长,南北狭窄,像一个马蹄形。马蹄形的北面,背负着雄心勃勃的赵国;马蹄子的芯子里边(南边),包着可怜的小韩国。赵、魏、韩从北向南,分割了山西、河南大地,以及部分的陕西、河北。(见插图)
魏国现任领导人魏罂为了向中原争霸,于公元前361年,把国都从山西安邑(夏县),东迁五百里来到平坦的中原腹心——大梁(河南省中部的开封)。这固然是个进取的举动,却是战略上的失败。魏国走了和韩国一样的路子,两国重心都移到中原,陷身于四战之地,类似从前的郑国地位。于是,魏罂一年比一年烦,总挣扎着在内线打个没完,四面遭受敌国的侵割,他的土地就象阳光下的冰块日渐消融。战国首强地位慢慢丢了。
搬家到中原以后,首先,魏罂跟北边的赵国人打起来了。讨厌的赵国人也把战略中心南移,以河北邯郸这个钉子楔入中原,直接和南边的魏国抢食,赵人频频向中原东北部的卫国进攻,夺得乡邑七十三个,卫国是魏国在中原的附庸国,魏罂当然立即出兵干涉,在山西离石打败赵军。赵国又向东远攻齐国,拔取山东鄄城。魏国再次出兵攻赵,败赵于河南武陟。赵又南下中原进攻韩国,取得人质(韩国长子)。不久,赵又出兵直至中原北部卫国(又来了),攻取河南长垣、富丘。魏罂急了,派大将庞涓出兵救卫,庞涓一路势如破竹,打败了赵军十万人,衔尾直追,干脆北上包围了赵国都城邯郸,邯郸顿时陷于危急之中,时间是公元前354年。
比起以前,战国时代的长途运输给养能力提升了,围城战也就越来越时髦,庞涓对邯郸一围就是两年,总动员兵力在十万以上,史称“邯郸之难”。赵国领导人赵成侯不愿意跟丑陋的魏帝国主义讲和,而指望着遥远南方的楚兵相救,于是邯郸保卫战就进行得非常激烈,人民战死无数,城外天空阴沉,城中十室九残——都扒做石头砸到城外去了。邯郸之难到了第三年,赵人受不了了,楚兵说来也不来,只好向远东的齐国告急。
貌美高个儿的中年男子邹忌同志如今已是齐国相国,他惹不起战国首强魏国,主张撒手不管。段干纶则建议趁火打劫,拣些剩落。这个意见得到田因齐赞同,遂请以孙膑为大将,出兵救赵。孙膑说:“我是刑余之人,不可为将。”于是以田忌为大将(田忌是国君的亲戚,出身好,大家服气),田婴为副,孙膑为军师,率军八万,离开夏蝉高鸣的临淄,西行去救赵国。没脚先生孙膑,因为没有脚,只好就坐在一辆黑咕隆咚的车子里。后来诸葛亮在小人书上也装酷,也坐车,手拿羽扇,可惜是敞篷的。但不管孙膑还是诸葛亮,他们都不坐轿,而宁可坐颠簸的车子。坐软和的人力抬的轿子是宋朝以后知识分子体力退化,才开始养成的可耻习惯。
这支拣剩落的军队开出国都以后,却不知道开往哪里好。田忌说:“魏军攻势凌厉,邯郸岌岌可危,盼望救兵如大旱之望云霓。我们直趋邯郸,寻找魏军主力决战吧。”
孙膑放下扇子说:“要解开纠缠的绳子,不能乱抓一气,给人劝架,不能自己也跟着打。魏国庞涓攻赵多年,轻锐士卒枯竭于外,老弱病残疲敝于内。我们应该引兵疾走魏国都城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庞涓必然松开赵国,回救大梁。赵国如此则得救。”
这就是伟大的围魏救赵,思路是调动敌人、必攻不守,制造和牢牢把握战场主动权,争取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类似围魏救赵的战例在春秋时代的晋、楚拉锯战中多次预演过的,并不新鲜,比如晋国为救宋国,就去殴打楚的盟国卫国,以吸引楚从宋国解围。只是田忌这些纨绔子弟不读书,不会借鉴学习历史而已。
孙膑于是派出流氓部队,分散到中原核心、富庶的大梁郊外(今河南开封)四处抢劫,人走得稀稀拉拉,一旦魏军举兵来打,肯定未战先乱。这是进一步给魏军造成齐兵混乱不堪的错觉,以坚定庞涓回来决战的决心。
“庞涓会回来吗?”田忌问。
“会的,放心吧。”作为大学时代同学,孙膑是猜得准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庞涓的。这时,睡在上铺的庞涓正在中原以北的邯郸拼命攻城,就像留级生突击一份久拖未完的作业。忽然听说后背老窝大梁出现齐军,庞涓心神不定,但他偏不肯回军大梁(给了睡在他下铺的孙膑一个意外)。庞涓硬着头皮,又在邯郸底下打了俩月,打到秋天,霜林红了,终于不负众望,在久围两年之后,占领了这座瓦砾上的城市。而此时赵国国君已经转移了。庞涓草草地接受了赵人投降,急忙回军以救大梁之危。
其实,攻击大梁的只是齐军的一部分轻兵,主力则埋伏在大粱以北一百里的桂陵(今河南北部长垣地区),做截击准备。这在战术上可以叫做佯攻打援。庞涓生怕大梁有闪失,又觉得齐军好欺负,所以急躁地从河北邯郸南下,丢掉辎重,督促魏军日夜兼程,急行军三百里,星夜回师直趋大梁,希图赶在齐军总攻之前,击溃这帮坏蛋。途中,正与齐军主力相遇于桂陵。齐、魏桂陵之战爆发。
齐魏两军作战序列
齐军
将军 田忌
军师 孙膑
大将 田婴
牙将 田盼
兵力 车步兵约8-10万人(含宋、卫友军)
魏军 将军 庞涓
将领 庞英
庞茅
兵力 约8-10万人
孙膑对于汹涌而来、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倒霉催得的魏军,摆下“八阵”应敌:中军与上下两军梯次配备,中军居前,上、下两军居后,三军呈簸箕形,各军布成方阵,薄中而厚方(中央兵少,四周兵多),合计八个方阵,每一阵都区分为先锋队和后备队,以各阵兵力1/3担任初期作战(先锋),2/3担任机动作战(后备)。
庞涓站到高处,观察齐军部署。他的旧情报显示,齐军只是一些不堪一击的捣乱军,并且齐国的技击,是打不过我们魏国的武卒的,这是国际通行看法。登高一看,庞涓对于齐将竟然能弄出如此严整井然的阵式,大为惊奇。他对自己要不要打,有些犹豫了。然而到这时候再犹豫已经晚了,今早列阵求战,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庞涓咬咬牙,希求侥幸获胜。庞涓做成三个攻击纵队,吆喝叫喊着,猛扑齐人的中央和两翼。
金秋大地,人生苦短,跑一跑吧,一都不热。魏军穿着被长期鏖战(念熬战)磨得破破烂烂的征衣,向他们眼中愚蠢无能的齐军冲去,狂呼乱啸,像一群叫化子扑向垃圾场,不久就顺利突破了齐中军第一线,齐军纷纷向两侧移动。
在可容纳二十万人的巨大战场北端,庞涓从高处明显看见,齐人受他的魏军攻击,像退潮一样分裂向两侧。庞涓高兴了,原地直蹦,象一个赌徒摇中了百万大奖,因为他知道,数万人的军队一旦发生摇动,是根本收不住阵脚的,很快齐军将会乱伍,形成溃乱。庞涓激动之余,就把所有本钱都押上台面,把精锐的后备队全部撒出去,以求扩大战果。
不料,齐军各色旗帜纷纷突然移动,向两侧移动的齐军忽然回身反击,猛啃魏军。这就是孙膑八阵错落有致的进攻,他指挥金鼓笳铎齐鸣,瞬间变化万端,搞得魏军晕头转向。庞涓的精锐部队逐渐失去控制,被困在死神的翅膀里面,死伤遍地。庞涓红了眼,奋力擂鼓,酣战之际,齐军突然出现“军师孙”的旗帜,一下子从精神上把庞涓震得够戗。他手棰茫然落地,下巴脱臼,像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脑袋中拿走了更为无形的什么。指挥齐军作战的竟是我下铺的老同学孙膑吗!
庞涓精神崩溃,看看旗下的无数伤残官兵也没救了,只好率领少数亲兵奋战突围逃走,十万魏国大军,能跟上他逃跑的没有几成。更多的人征战累了,不想再走了,就在青草地上躺下来,回归大地老妈吧。青铜武器刺杀出红色小溪流淌着,数万人的尸体堆积如丘。
庞涓回望桂陵战场,伤感不已,睡在他下铺的弟兄孙膑,给了他惨痛一击。甚至据说,孙膑一举擒获了庞涓,使他在监狱中睡了好几年,最后或释放回国,或者是越狱逃跑。
这就是妇女孺子皆能道围魏救赵之事。
潇水曰:齐国军师孙膑,算无遗策,运动巧妙,从此名显天下,蜚声列国,千百年来,事迹脍炙人口。
同时,我们从孙膑同学这里学到:打仗不是简单的排好了阵,互相冲上去猛砍猛杀就行了。《孙膑兵法》有云,用兵打仗讲究五种动向:前进,是一种动向;后退是一种动向;向左调兵是一种动向;向右调兵是一种动向;静静地按兵不动,也是一种动向。善于用兵的人调度军队,一定要四路通畅,五种动向巧妙运用。孙膑要求,前进时不能让敌人拦在进路上;后退时不能让敌人截断退路;左右调兵不能陷入阻碍;按兵不动静止原处,也要给敌人造成一种威慑力。这都对指挥官提出了很高的素质要求。反过来,对付敌人就要使敌人的这五种动向都不得通畅。预见敌人想前进,就给予迎头拦击;敌人要后退,就提前断绝归路;敌人想左右调兵,就让他们陷入挚拌。桂陵之战充分体现了这一,孙膑对八阵的指挥调动灵活有序,魏人不管怎么行动,四个方向处处都遭受迎头痛击,完全被打蒙打乱了。善于使用阵式,孙膑是历史上第一人。
此外,《孙膑兵法》中还详细论述了方阵、圆阵、疏阵、锥行之阵、雁行之阵、钩行之阵、玄襄之阵、火阵、山阵的摆法和使法,是中国冷兵器时代最完备的阵形大全。
当初就有人劝阻过魏罂,不要派庞涓围攻邯郸,但是他没听。这人讲了一个南辕北辙的故事:一个人自夸盘缠多,马匹好,驾驶员技术精良,于是他沿着北去的大道,想去南方的楚国。这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打邯郸就是一件南辕北辙的事情,费很大力气却不易占领。(不过,当时的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如果一直向北走,穿过俄罗斯,经北极过北美洲到南美洲入南极大陆,渡过太平洋,还是可以从海南岛最终到达楚国的。)
魏国围攻邯郸又还了邯郸,功败垂成,并且在桂陵死掉十来万,然而魏人元气未伤,余威尚在。魏国最盛时号称有武卒二十余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合计七十万。其中武卒是正规常备军,奋击是带甲步兵,仓头是青巾裹头,没有装甲,属于民兵,厮徒则是干杂役的,负责搬道具。从分布比例上看,战车减少,步兵占了多数,步兵已不再是战车兵的隶属兵种了。借助这支庞大的军队,魏国挽回了它的颓势,它与南邻韩国联手,东向击败齐、宋、卫联军,挫败齐人乘桂陵大战之胜攻击大梁的计划,又向西进攻秦国本土。秦国此时还很疲弱,依旧是远土西垂抱残守缺的土包子国家,连“布币、刀币”这样的货币都没有呢,保持着人殉的陋习。国君秦孝公看见魏人打来,吓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十分恐惧,赶紧找来大良造商鞅请求主意。
商鞅正在忙着变法,改革还未见成效,军队也不中用,只好动用外交手段,跑去中原怂恿魏罂道:“贵国目前拥地千里,带甲三十六万。我们秦国无能,您打败了我们也不算在诸侯中竖威。您不如去打齐、楚这两个尖大国,以炫耀您的武力。齐、楚大国一服气,那些二流小诸侯哪个还敢抗命,您就霸业可成,令行于天下了。”魏罂觉得有道理,转去打齐、楚。商鞅只言片语,解救了秦国的危机,他的思路就是把魏人的战火引向东边和南边,让他与齐、楚,互相消耗,从而给秦人在西边以喘息。
魏罂没有类似“隆中对”那样的长期发展战略,谁是自己的敌人都搞不清。急功近利的他受商鞅忽悠,在公元前344年(桂陵之战后第九年)召集十二国诸侯,共同朝见周天子,然后自封为王,是为魏惠王。
魏惠王使用天子的九飘带龙旗,穿红色龙袍,树朱雀七星军旗,扩建王宫,与周王天子平起平坐,成为战国首位自立为王者,这个他带来的巨大好处就是政治上遭到了孤立,引起了齐楚的恐惧,齐楚联起手来,伺机采取行动毁掉魏国。大厦将倾的魏国此刻回光返照,倒也风光无限。
齐、楚联手以后,他们与自立为王的魏国的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决战——马陵之战,随即在公元前341年(魏惠王称王后第三年)爆发了。这个影响魏国国运兴衰的著名战役,导火索来自韩国这里。
韩国人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了,居然没参加魏惠王的那次称王大会。他们觉得魏惠王召集的十二国诸侯都是小国,没有什么战斗力,所以不值得跟着捧场。按老规矩,不出席会议的,必须挨揍。魏惠王遂发兵暴打韩国人(河南新郑)。韩国人禁不住打,被迫向东边的齐国求援。马陵大战,拉开了序幕。
齐国相国邹忌见到韩国人来求救,害怕将军田忌再立大功,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就说:“咱们还是在国内加强经济建设吧,不要干涉别国内政啦。”
田忌、孙膑反对。孙膑说:“我建议出兵干涉,但是不急。等韩、魏激烈拼杀一段时间,我们伺机攻击疲惫之魏,解救危亡之韩,收取更大尊名。”于是,韩国使者带着田因齐的口头鼓励又回到中原战场。以河南新郑为国都的韩国自以为有了后盾,遂连续向魏军发动五次强大反攻,虽给魏军以一定削弱,但五战都不胜,国都新郑反被包围,陷入危亡之境。韩国就像烧钱到了山穷水尽的网络公司,催着投资商许诺的资金赶快到位,怎么还不到位哇,齐人快出救兵吧。韩国甚至说,我们要把整个网站(对不起,韩国)抵押给齐国。
齐国又磨蹭了一年,才终于以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出兵援韩。齐军向东穿插进入中原,直趋魏都大梁,调动魏军释放西边一百公里处的韩国新郑,走的还是围魏救赵的老路子。魏惠王看见齐人屡屡跟自己作对,恼怒异常,于是欲给齐人以毁灭性打击。他怒而兴兵(犯了兵家大忌)。魏惠王命令庞涓停止对韩战争,回兵迎击逼近大梁(开封)的齐国入侵军。魏惠王大约想通过决战,一战而霸,象过去的春秋五霸那样。但世变时移,从前以车阵冲击为主的正面大决战,已被大规模步兵野外运动战所代替,而在运动中消灭敌人,这是孙膑的创举和特长,魏惠王根本适应不了。所以孙膑并不与之决战,孙膑说:“善于用兵的人,能够调动敌人日夜兼程,疲于奔命。”于是他主动放弃大梁,先行撤退,准备于运动中选择有利时机和地区打击敌人。
于是庞涓有两个选择,一是肃清大梁周边残余齐军即可,并不追赶;二是追赶齐军与之决战,彻底催毁齐军主力。也许是由于贪功,也许是执行魏惠王怒而兴兵的意思,庞涓选择了战略进攻。
公元前341年的入秋,魏国大兵以魏太子申为上将,庞涓为将,合兵十万,在野山乱滩上飞驰五百里,北上追赶那些先是围攻大梁后又见魏兵回身来救而逃遁的齐军。
中原北部的天空一日比一日高举,飞云过天,变态万状,秋天仿佛一只花鹿,踩在士兵们的额头上,活着多么好,世界多么好。
孙膑说:“善战之人因势而利导。三晋之兵向来悍勇,轻视齐人,齐人几十年屡次败北,号为怯懦。我们应该故意示怯,骄傲魏军。”于是他教士兵把营地军灶数量由上一天的十万个,减到次日五万个,继而又减至三万个(准确地说,是供十万人、五万人、三万人吃饭的灶数。不是一人一个灶)。庞涓随后追到,摸着灶台,欣喜若狂:“我固知齐军胆怯,三天之内,士卒逃跑者过半啊。”庞涓斗志昂扬,声势汹涌,要保家卫国,一血前耻,干脆抛弃给养辎重,甩下步兵主力,只利用数量有限的轻装精锐战车兵,一天走两天的路,日夜兼程,誓将乘勇追穷寇!
对于急着送上自己脑袋来的庞涓,孙膑跑到中原往北,进入河北省南端的马陵地区(现在邯郸地区的大名县区)时就收住了脚步,他刨好了坑,准备给庞涓收尸。孙膑命齐军砍割荆棘,在道路两边用蒺藜夹道堆积,成为壁垒。把战车也连贯排列在蒺藜后边,仿佛城墙。战车上排列大盾,充作女墙。又砍倒树木,纵横投置,堵住道路末端,和道路两边的蒺藜、战车以及夹道的丘陵地势一起,做成了一个要命的簸箕。工事都修完了,孙膑命令手持长柄武器的战车兵上车,紧列在女墙后面,持短柄武器者在车下机动配置,以阻截逃跑之敌。
接着,齐军做了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件事,夹道伏下一万只弩机,只待傍晚举火为号,便万弩齐发。
一万只弩分成内外三层,在马陵道两侧上好了弦,象捕耗子器那样架了起来,弓弩手们埋伏在草丛中,排列起三华里长,刚好可以把庞涓的五千轻锐战车纵队夹住,就像石膏板夹住一个受伤的胳膊。孙膑把侦察兵撒到几十里之外打探讯息。他们藏在树上(看得远啊),白天用旗帜向埋伏部队传递信号,晚上则敲鼓指示敌情,鼓声和旗号都有专门规定的含义,就像发电报的电码。这是古代的“声光通讯”。
根据情报,孙膑预计庞涓同学会在薄暮时分到达马陵,于是特异选了道旁一颗大树,剥去树皮,上书“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八个大字,作为庞涓的牌位,等在那里。齐国的战士们则趴在草地上,埋伏在战车上,当夜色已上升到群星的高度,他们的猎物果然出现。庞涓的轻锐战车在黄昏之后进入马陵道,人困马乏,前端道路还被阻塞了。庞涓命令,上前排除障碍,继续前进。然后亲自到前方视察。终于走近了那新为他作的、上边还散发着植物剥了皮以后的清香的墓碑。那是一颗发白的树干,隐约有着字迹,但昏黑难辨。
庞涓耳听残风呼啸,似有千军万马袭来。虽然内心发怵,还是命人举火照明。“此树下……什么?”庞涓往上边扬脑袋,“死于……庞涓死于……此树下!啊!中埋伏啦!——约束队伍,后撤——”。庞涓想退出马陵道,话没说完,齐军望见火光,万弩齐发,铮铮纵纵,弓弦弹射,好像四野响起了十面埋伏的琵琶。那些蓄势待发的弩机,将一万只,两万只,三万只瓢泼一样的箭雨注向狭道中的庞涓纵队。箭矢山呼海啸,就像满天蹦跳的雹子,砸向秋林瑟索的树叶。
魏国战士纷纷僵扑,碾转于乱箭之下。这些轻装的魏国精锐士卒,没穿沉重的甲胄,所以根本扛不住箭矢射击,何况那是力道极大的弩箭。人仿佛轻絮白纸,被箭雨攒得七零八落,纷纷跌下战车,以各种美妙的姿势落地,像秋天的树叶般飘摇而下。死尸被箭雨扑扑地射着。大马则比较扛射,皮厚,但弩箭穿透力巨大,近距离可以射透老牛,马们嘶叫着,很快成了主人的陪葬。
侥幸未死的魏兵前突后撞,前突却是荆棘障路,后撤则导致自相冲撞,队伍大乱,完全崩溃,无论庞涓怎样喝令布阵防御,都已无济于事。特别是那些“减灶”减下去的七万齐兵,也全都诈尸出来!齐军以压倒性优势,把这疲惫不堪的几千魏军,拍入地狱。这些魏国职业军人们,饿着肚子在异乡河北的土地上蹀血成泥,临死连一顿晚饭都没吃上。
庞涓身受多处箭伤,两个儿子已死于乱军。他站在明处指挥,成了被蝗虫们啃着的一盘菜。庞涓身上流血,喉干唇焦,仰天而叹:“我今天智穷力竭啦,也不好意思再当俘虏了!”于是干脆解下衣甲,举剑自刎了。
临刎的时候,庞涓还愤愧地骂出了最后一句很有文才的话:“唉,可恨啊!遂成竖子之名!”(竖子当然就是指睡在他下铺的孙膑了)。
曲不成欢惨将别的弟兄相残故事收场了,接下来,一切平静了。风改换了吹拂的姿式,风中的新愁旧怨,该怎么改换它?
齐军整集队伍,去迎击魏军后续的主力部队。魏太子申这时候正督促着九万多步兵,在日出时刻,向一直未见踪影的敌人追击。不料这回敌人找上门来了,他赶紧接住齐兵一场血战。齐兵颇有一定战斗力,称作“技击”,他们每斩获敌人一个首级,获奖励黄金八两,所以见钱不要命。
马陵之战,魏国主力被彻底摧毁,满山遍野躺得满满的,都是断气和正在断气者。十万魏军几乎全必丧命,躺死在血泊中,可以堆满三十个足球场。连魏太子申自己都当了俘虏。巨大的伤亡肥沃了我国北部中原。现在我们领教到了鳄鱼巨大的咬合力,那其实等于“狮子+鲨鱼”的总和。
魏太子申被俘之后系至齐国,参加了一个祭天仪式,在仪式上被光荣地杀死,魏国至此丧失战国前期首强地位,结束了魏文侯以来近八十年的霸业。魏惠王(魏罂)如果当初利用魏文侯改革创造的首强优势,依托吴起的河西之地,西向攻秦,得陕西之土,据崤函之险,以具有“四塞之固”的陕西关中为根据地,向东俯冲中原,就可一并而得天下,这是上策,周武王、秦始皇、汉刘邦都是这样得的天下。中策则是北向兼并赵国,尽得山西土地,然后依靠山西黄土高地,南下驰骋中原,也是好办法,这是唐朝开国的路子。总之,挟西方或北方厚土,以窥中原,进行外线作战,是最占地利优势的。而魏惠王采取了从山西迁都中原的下策,东与齐,南与楚,北与赵,西与秦,四面为敌,被动从事内线作战,落到了从前郑国的地位。魏国以一国之力而敌群雄,几个回合下来,国力大伤,武卒尽死,完蛋了。
我们知道,鳄鱼可以一年不吃饭,可以潜伏水底两小时不呼吸,可以咬死重达数吨的恐龙,可以在地球横行两亿年。但是我们千呼万唤,魏国却再也没有复苏,它的光彩沉末于大地。这条鳄鱼之沉没,等于给秦国势力东进中原,举行了奠基礼。此时的秦国正在进行商鞅变法,鳄鱼蛋正在孵化,一百二十年后,秦灭六国。
[曰]潇水曰:魏国的地理位置有像现在的德国。德国为什么经历两次世界大战,都不能称霸,就是因为它总是处于内线作战:左边是英法,右边是苏俄,两线作战搞得它挠头焦心。而英国、美国能相继称霸,就是因为远离大陆,处于外线。
马陵大战,孙膑埋伏了十万只强弩射击庞涓,这是军事技术的一次革命。
弩这东西不同于弓,是春秋末期楚国人发明的新式武器,有瞄准器(望山)和扳机(悬刀)。传统的弓,轻便、快速,便于在冲锋中携带,但命中率不高:弓一旦上了箭,拉成满月以后,必须立即发射,不管瞄得准与不准——因为你老不发射的话,胳膊就要累酸。但是弩却把势能储存起来,拉开的弓弦可以固定在与弓体相交呈十字形的弩柄小钩上,一扣扳机(悬刀),箭才出去,这简直就是古代的步枪。所以人就可以从从容容地瞄准,爱瞄多长时间就瞄多长时间,还有瞄准器(望山)可以帮助,上有刻度,相当于步枪上的标尺准星。而且你两只手端持着弩,节省力气,可以瞄得更准。所以弩比弓命中的更精确。
弩的另一个优是劲道非常大,射程比弓远的多:弓都是单臂拉弓,而弩可以两只胳膊一起上弦,所以可以把弩臂材料的倔强系数设计得更大,更有弹性。弩还可以用脚踏腰引来拉开弦,装上箭,叫蹶张弩。张艺谋的《英雄》里边的秦国兵,坐在地上,脚蹬手引给弩上箭,有像坐着脱裤子,就是在使用蹶张弩。蹶张弩劲道更大了,杀伤力非常可怕,最大射程400米,有效射程60—80米,近距离可以穿透一头野牛,威力和有效射程等于现代一般的手枪,穿透皮甲木盾小意思。
最厉害的弩机,是几十个人合力扭动绞盘,拉弦上剪,射程极远,无坚不摧,简直就是导弹。如果用人扭动绞车吃力的话,可以用老黄牛拉绞盘!
弩的出现,使得战场在战场上的地位遭受巨大挑战,促成了战车从战场上的逐渐退出。
当然,弩机也有缺,就是上弦比较费力气,上得也慢,在冲锋和突袭敌人时,派不上用场,不如用弓。所以弩主要用于防守,特别是像“马陵之战”这样的伏击战最适合用弩了。孙膑就是埋伏了一万只弩。埋伏和射击的时候,根据兵书,一般是采取迭射法:军士排成前后三行,第一行发射时,第二行准备,第三行装箭。第一行发射完毕退至第三行位置装箭,第二、三行递进发射,循环往复。这跟欧洲人排成三排使用火枪循环射击,是一样的啊。[/曰]
田忌、孙膑从河北马陵凯旋归国,得到了“身高八尺、形貌昳丽”的邹忌相国的热情嫉妒。邹忌让一个大嗓门跑在临淄大街上找人算命:“我是田忌家的,我们主子爷连战连胜,声威天下。我们主子爷想干件大事,能干成吗?你给我算算!”这么一嚷嚷,满大街的人都知道田忌要干大事了。国君田因齐也听见了:“田忌要干什么大事啊?是要割我的脑袋吗?”
田忌在回国的路上还不知道自已要干大事呢?孙膑经过多年政治考验,以及自己失去双腿的教训,他从黑咕隆咚的车子里,挑起帘子告诉田忌说:“田将军,你能干一件大事吗?”
厚道的田忌说:“干什么大事啊?”
“我们不要解下甲胄,我请以老弱之徒扼守齐国要害,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然后我们背依泰山,左临济水,右凭高唐,以轻锐车骑突袭临淄之雍门。杀进去驱逐邹忌这个坏蛋,博回国君对您的信任。”
“我可干不了这样的大事!对不起啊。”
“那我们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果然,部队达到临淄,田忌已被国内宣布为国家叛徒,要求下车接受警察捆绑。田忌无奈,只好携了孙膑,南走楚国。当然,也有一种说法,田忌想争个鱼死网破,于是率其徒攻打临淄,要求交出邹忌。打了半天,哪那么容易(邯郸攻了三年都攻不下呢)。田忌无可奈何,身后各地勤王部队又来包抄他了。他只好落荒而逃,跟孙膑远走楚国。
美丽男人邹忌在城里得意洋洋得说:“看,我的预言多准确啊,田忌果然造反啦。”——那不是你逼的吗!这个身高一米八四、形貌(日失)丽的郭富城型的大美男子,心眼儿却小得如芥子啊。而田忌、孙膑的失位,也跟吴起之失落于魏国一样,功劳卓著的厉害角色,在开始有意识地强化君权的战国诸侯朝廷上,肯定要被他们的君主排斥的,以此避免类似“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旧剧重演。树大招风,功高遭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种词在我们的文化里真多啊),这是古往今来的规律。
很多年以后,齐宣王继位,又老又美的邹忌终于失宠,自然死亡。田忌、孙膑也已经老了,没什么威胁性了,应齐宣王之召,随着深秋的落叶一起返回故国。孙膑晚年,开始在轮椅上写书,伴着孤灯,这就是《孙膑兵法》。
潇水曰:孙膑兵法的主要思想是“必攻不守”,从而引出了对“运动战”的重视,这是他在军事史上的创举。从前,秦穆公千里袭人,蹇叔以为是死路一条,这是因为当时的运输条件打不了运动战。现今,车、步、骑相结合的野战行军能力、武器进攻防御能力、以及给养运输能力都有了长足进步(是战争促使这些军事、民用技术被迫发展的,这也是战争对科技促进力之所在),运动战变得现实可行了。包围、迂回、奇袭、伏击,从此成为战国新的时尚,这是从前《孙子兵法》所没有的。
马陵之战,就是典型的大规模机动作战,迷惑敌人、调动敌人,最终消灭敌人,出奇之漂亮。
孙膑还在兵法中谆谆教导我们说,你可以打运动战,但该怎么运动有讲究:凭依峻峭的山岭作战胜过凭依圆缓的丘陵地带,丘陵胜过土坡,土坡胜过土丘。看得出,运动战最好凭借地势之险,而不是像从前三军列阵正面冲击那样选在开阔战场交战。孙膑还警告我们说不要瞎运动:“绝水、迎陵、逆流、众树,皆杀地也。”意思是,渡河作业,逆水作战,仰攻山陵,以及茂树扎营,都是凶险之事,不要在自己处于这些运动状态时与敌人交战。这就给三国马谡以误导,马谡非要在山上扎营才觉得安全,因为孙膑说了嘛,“峻峭的山岭”好,可以给敌人造成“迎陵”(仰攻山陵)的被动局面,于是他非要上山扎营而不守马路要冲,结果山上断了水源,被司马懿杀的大败,罪失街亭,掉了脑袋。也不知道马谡是怎么读的书!其实孙膑说峻峭的山陵好,但并没说非得上山。当初孙膑在马陵之战就是埋伏于山下的道路两旁而不是上山去守的。在山下当道扎营,扼守险隘,背后依托着山陵也就可以了。
韩信就不肯死读书,而且敢于挑战书本。书上说背水交战是凶险的。韩信以身试法,偏要背水一战,反其道而行之,置之死地而后生,获得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