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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一切,都取决於利益。

叶子衿看着楼清月不甚积极的表情,娇俏的脸色一冷,阴阴的扫了一眼绘筝,绘筝会意,头上前。

“姐姐,”绘筝是楼清月的亲妹妹,自然不用怎麽行礼,急急的就托着楼清月的胳膊,“姐姐,眼下可是最好的时机,姐姐怎麽就怠惰了呢?咱们好不容易火烧朝夕阁,铺排了这麽久,不就是为了营造你打压画兰,进而和江采衣交恶,她对画兰倾心相护,两人发展出秽乱後宫的奸情这件事麽?眼看成功就在近日了,姐姐要配合啊!”

“可是……”楼清月犹豫的踟蹰,“这件事哪里就那麽容易做得成?就算做的成了……”然後她闭口不言,绘筝却明白楼清月的弦外音────就算做成了,对我又有什麽好处?

於是绘筝宛然一笑,看上去极清澈明净还有半分天真,“姐姐,这件事叶容华小主早就筹谋好了,一定做得成。小主先着人将画兰公子带出他居住的兰芳苑,然後想法子解了他下身的贞锁,灌下淫药,送去太液池边的假山石後的小亭子,再将江采衣诱过去……到时候捉奸在床,他们两人谁都不可能辩驳出一二!”

楼清月挑眉,“既然都已经计画好了,那还叫我来做什麽?”

绘筝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一般,猛然一拍脑袋,嘻嘻笑道,“哎呀,瞧我都忘了告诉你。那个江采衣,可不是随随便便好诱去御花园的。需得姐姐你去御花园晃晃才行。然後,自然有人去向江采衣禀报────说你和画兰又发生了争执。到时候,江采衣一定会前来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顺便替那个画兰撑腰……只有看到了你,江采衣才有可能相信啊!”

见到楼清月还有犹豫,绘筝再凑近楼清月的耳边,轻声细语如同裹着蜜糖的甜汤,柔的仿佛柳絮在耳垂上轻轻吹拂,“姐姐啊……叶容华许诺,这件事情做成之後,会让叶家帮咱们父亲官升两级,去门下省任职,而姐姐您,则调去茺国公主身边服侍,如何?”

闻言楼清月眼睛一亮,缓缓抬头,来回在妹妹脸上扫视。

如果此话当真,那麽叶子衿给的回报的确丰厚。

她的父亲只是偏远州县的一个知府,她之所以能够入宫,不过是因为当初少年天子後宫空虚,掖庭局随意从几个官家里挑了些还未及笄的闺女来暖宫,而她和绘筝正是这批女孩中的一员。

她虽然是知府的女儿,但是因为搭不上世家贵族的衣角,所以她在北周後宫和寻常无名小卒人家的女儿差不多。

没有高贵的身份,更不得君王青眼,连妹妹楼清筝也只能委身於叶子衿,改名绘筝,做个贴身侍女求个前途。

而……如果父亲能够入京,去门下省任职,就等於切入了世族的圈子,将楼家的身份地位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同时,将她调去茺国公主慕容千凤身侧,更比留在叶子衿身边好得多。

一则,在公主身边,见到皇帝的机会应该大许多,二则,慕容千凤可代表了北周最级的贵族,在她身边,就算做个不得宠的嫔妃,地位也远远高於普通宫妃。

绘筝看到楼清月神色闪烁,握紧了她的手,冲她肯定的重重了头,“这是真的。姐姐,你不用怀疑,就在前日,咱们爹爹已经来到上京了,就在叶容华小主家住着呢!”

一句话打消了楼清月的顾虑,她宛然一笑,“好吧,那待我梳洗片刻,就去御花园等着江采衣。”

“不必了。”这个时候叶子衿沉沉轻启檀口,抬眼看着窗外。

乌浓浓的白云几乎已经无法负荷沉重的雨滴一般,透出铁锈般的压抑色彩,天际和地面交接处似有一把钨铁扣在地上,将浓云湿气中的皇宫映的仿佛在黑雾中盘绕的艳红蟠龙。

叶子衿站起身,对着绘筝一个阴沉沉的示意,“没有时间了,江采衣已经在回竹殿的路上,你们现在就去,务必,将她截在御花园!”

******

兰芳苑。

兰芳苑十分素净,白发的男子安静交叠着手指,倚靠在暴雨前的窗棂边。

湿气微微拂来,沾湿了他的睫毛,他安静的坐着,面前一杯素茶,一嫋轻烟,热热的水汽熏上眉眼,朦胧了他的神情。

洁白的指尖了泛着白烟的青瓷杯口,此时尚有风动莲香急,薄而透的青丝帐撩动凉波挂在门檐的金钩上,一吹一撩,风雨未至却已然充满沉沉水色。

“画兰公子,”一个小侍婢立於一畔,屈膝禀告,“公子,衣妃娘娘又送来了几个服侍您的老太监,还有许多上等颜料,唔,还有几只黄鹂鸟……给您添些乐子。”

画兰头也不回,浅橘色的唇瓣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样,自嘲的清扬,“知道了。”

他仰头看向沉压压的天色,右手手指在冰凉窗棂上抚摸,然後阖上长睫,指甲扣入木头肌骨的时候,摩擦而产生的声音持久到令人牙酸,“宫侍、太监、花鸟、笔墨……原来,我已经这麽久没有摸过刀剑了麽?”

浓云聚集处,天下英雄共逐鹿,翻手是云,覆手是风。

他也曾是一把锋利的剑,纵然没有左右棋局的能力,可是被人握在掌心挥动,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现在,他身处北周堂皇富丽的後宫,连真实的身份都被遗忘,听不到莺儿的一消息,也不得君王回顾。

这个日後被称为“白发思邈,青衫恺之”,在大周朝野史上声名卓着的医圣和画师,此刻孤身一人立於大雨降至的窗前,望着连绵不断的阴沉,思忖着自己的命运。

而在正史上,并没有他一丝一毫的影子。千秋史笔,他曾经在阴影处划过浅浅的一道痕迹,却无人知晓。

******

叶兆仑府邸。

“事已在行,请楼大人做好准备。”

慕容千凤和叶子衿欲动手的消息几乎是光速传出了後宫,在江采衣才刚刚踏出跑马场的时候,消息就已经送到了叶兆仑和慕容尚河的手里。

楼清月和绘筝的父亲,楼兴光知府,此刻就住在叶兆仑的府邸。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和花白的头发,站起身,对眼前的叶兆仑折腰行礼,然後头,“叶大人,下官准备好了。”

******

从跑马场出来,江采衣走的并不慢,只是若要回到竹殿,恰好要路过太液池畔的御花园。

御花园很大,太液池水色连天,波涛碧水仿佛看不到尽头。

北周後宫的御花园分四方有不同的风致,将四海的奇景全数搬来,而江采衣将要路过的这一处御花园,就仿造苏州园林景致,林林总总立了不少太湖石和青崖石刻。

天上阴云雷布,地上有森森梨花盛开如一线刀锋。

今日的御花园似乎格外宁静,或许是大雨将至,所以人迹罕至。某种不对劲的感觉充斥心中,江采衣走路的步伐略略放缓。

嘉宁看了看天色,转头对江采衣建议,“娘娘,奴婢觉得很快要下雨,娘娘不如先不要回竹殿了。咱们折道,先去陛下所在的太和殿如何?”

因为明日就是江采衣生辰,皇上提过,下午要带江采衣出宫,而看看这会儿乌云密布的样子,看来皇上在中午是不会回竹殿来了。

那麽,还不如送衣妃娘娘去太和殿等着皇帝更好,嘉宁想。

江采衣犹豫了一秒,了头,跨入御花园的脚步刚刚一收,就看到自己宫里的宫女小璎珞慌慌张张的从御花园深处跑了过来。

“娘娘!”璎珞年纪小,跑的呼哧呼哧,头上的小雏菊都差掉落出来,她急的脸色涨红,急的一把扯住江采衣的衣袖,“娘娘,不好了!奴婢方才听人来报,兰芳苑的画兰公子高烧不退,性命危急了!”

“什麽?”江采衣吃惊,一把握住璎珞的手腕,着急追问,“怎麽回事?太医去看了没有?”

璎珞红着抽抽鼻子使劲摇头,“没有,茺国公主说她身体不舒服,把所有太医都召去了!画兰公子本来还好好的,可是今天好巧不巧的,楼常在去兰芳苑晃了一圈,她出门的时候,公子就不好了……娘娘快跟奴婢去兰芳苑看看罢!”

嘉宁知道这位画兰公子是娘娘十分放在心上的人,他出了事,娘娘是一定要去看的。但是心底说不出的虚怖感黑雾一般的蔓延,她不由分说就伸手抓住了江采衣的衣摆,顿住了江采衣欲跟着璎珞走的脚步,皱起眉头:“娘娘,眼看就要下雨了,不如奴婢先去最近的宫里,叫些侍卫、带些雨具,陪娘娘一同去兰芳苑可好?”

璎珞狠狠跺脚,泪花就在眼眶上挂着打转,抹了一把眼睛,红透的眸子望向江采衣,“娘娘,来不及了!兰芳苑的人说,画兰公子已经在倒气,怕是……怕是没几刻锺可活了!”

江采衣心头一凛!

什麽病能如此迅疾?!楼清月前脚才走,画兰後脚就烧的要立刻毙命……那麽,只可能是中了剧毒罢!

她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锦囊,里面装着蒹葭的秀发和……她曾经留下的一把银色鳞片,可解世上万毒!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江采衣对璎珞头,手安抚的拍了拍嘉宁的肩膀,“不要紧,大不了被雨淋到一些罢了,人命要紧。嘉宁,我方才选中的马还要你送出宫去,这件事也拖不得,你先去做吧。”

嘉宁眉头一皱,还想说些什麽,璎珞就急的频频摇头。

嘉甯心里虽然莫名发紧,但是她知道那匹马的事情也确实拖延不得,是晋候府里的莺儿姑娘急着要的。

於是,嘉宁松了手,眼看着江采衣跟着璎珞转身,疾步走去了御花园的草木深处,然後身影渐渐缩小。

******

通往兰芳苑,就势必要经过御花园。

靠近太液池的一处,垂柳纷纷,假山林立偏僻幽静,这里载着一株又一株高大而肥硕的绿色芭蕉,蒲扇般的枝叶团团云密,遮住了前方的视线。

水汽湿润,打湿了绣鞋,江采衣心里挂着画兰的情况,所以走得很急,不久就深入了御花园的腹地。

在眼前出现一处凉亭时,她听到璎珞惊叫了一声────“哎呀!下雨了!”

几乎是应了她这句话似的,头密密的乌云再也承受不了沉甸甸的雨滴,大颗大颗的水滴砸下来,简直似乎有**蛋大小一般,重重落入芭蕉巨大的叶片中间。

璎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娘娘,下雨了,娘娘先在亭子里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折回去替娘娘取雨具!”

江采衣顿时眉头一皱,猛然转过身来,“等等!”

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方才璎珞火急火燎的,口口声声号称画兰性命垂危,连一刻也不能耽搁。怎麽这会儿……因为下雨,就要让她在凉亭里面耽搁?那画兰怎麽办?

莫非,是要将她引来这个亭子?

璎珞此刻的行为,很像是完成任务以後……在找由头离开现场!

许多火烧朝夕阁当日理不清的模糊思绪,猛然间仿佛鲜艳的色彩一般呼啸着涌入脑海,她几乎一下子就紧紧盯住了璎珞……一切,怎麽会那麽巧!

火烧朝夕阁那日,煽动秋菱她们一起放风筝的是璎珞;

风筝在天空被缠住,掉下来,掉在朝夕阁的房上,而那个捣乱的风筝,似乎是璎珞的;

取风筝的时候,秋菱要找个太监去取,也是被璎珞阻止,最後不得不自己爬上去……

她向来不怎麽防范自己宫里的宫人,而璎珞……因为和秋菱一样,都是小姑娘,总是能勾起她对玉儿的柔软思念,所以她从来都不曾严加看管过,希望她们都能快乐肆意的生活。

那麽,朝夕阁上被掰弯的避雷针、提前放好的桂花头油……很可能是出於璎珞,这个小姑娘的手笔!

江采衣的反应绝对够快,可是她快不过早有逃跑准备的璎珞。

那小姑娘狡黠的微微一笑,瞬间就闪出了江采衣手指触及的范围之外,急急一福,“娘娘,画兰公子虽然病情危急,可是奴婢也不能淋着娘娘啊!娘娘稍待,奴婢去取了雨具就回来!”

下一瞬,璎珞扭头就跑,迅速消失在了巨大的芭蕉掩映中。

江采衣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指甲将掌心捏的刺冷发痛。

璎珞那样的速度,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有的,她一定身怀武功。

江采衣已经可以肯定,这个璎珞,绝对绝对,是叶子衿放在自己身侧的一颗钉子!

江采衣嘴里发苦,她心里终究还是微微一疼。

钉子就钉子罢,嫔妃争宠打压本就是不择手段的,可是为什麽……要利用她对自己妹妹的思念呢?

为什麽要利用那麽小的姑娘,那麽本应该纯洁而快乐的女孩子呢?

暴雨倾泻而下,如无数的鞭声哗哗捶打着大地,连瓦砾飞檐上的铜铃,都发摇晃着出惶乱的悲鸣般的声音。

现在,没有时间容她去想这些事情。

璎珞的目的,是引她来这片地方,来这个凉亭。

那麽她没有理由继续停在这里,落人陷阱。

所以,江采衣扭头,追着璎珞离去的方向奔跑!

离开!

离开!

离开这片区域,离开这个凉亭!

她知道明确的方向,即使大雨簌簌泼水般绊住了她的裙裾,迷蒙了眼前的视线,江采衣也知道,自己必须迅速离开御花园,赶去人多的地方!

她的判断很正确,动作也很快。

只是,不够快。

******

“绘筝,雨下的这麽大,咱们也没看到江采衣的影子啊!”楼清月打着伞,皱起了秀丽的眉头,扭头问妹妹,“你不是说,让我来引她去凉亭麽?”见不到人,还引什麽引啊?

绘筝在伞下柔柔抬起袖口,将湿润的鬓发捋了捋,突然淡淡一笑,“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呢。”

然後,她挪着步子走近楼清月,扔掉了雨伞,从袖口抽出一样东西,把玩在手指中。

与此同时,跟着两人的太监也扔掉了雨伞,将衣袖卷起来。

莫名的恐惧感在湿润的空气和瓢泼雨水中蔓延,楼清月惊慌失措的到退了一步,看到妹妹笑吟吟的款步上前,“妹妹……你,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江采衣……江采衣呢?”

绘筝摇摇头,指了指御花园,“江采衣就在御花园里,离你不远。姐姐你别担心,在你死之前,时间肯定不够她跑出去。”

……你死之前?

楼清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看向绘筝。

还没等她开口,健壮的太监已经绕到了她的背後,毫不留情的掏出一块布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空气合着雨声,刷刷如箭,击打在地面,似乎能击穿结实的芭蕉叶子,将一片茂盛绿意刺出千疮百孔。

楼清月很快就没气了,她的瞳孔呈现出一种阴绿的黑,分明而骇人,死死盯着悠然站在她身前的妹妹。

她们是同胞姊妹,是一母所生,从小牵手嬉笑,一同洗澡一同绣花的姊妹,是一个被窝里滚来蹭去的并蒂花,她防备过所有人,唯独没有防备过自己的胞妹。

隐隐约约失去意识中,她听到了绘筝清冽而张扬的声音,夹杂着不容错辩的恶意和狰狞,“楼清月啊楼清月!呵呵,你真的以为叶容华小主告诉你的计谋是真的?哪里可能呢?那个画兰公子……谁也没本事把他强绑出兰芳苑,谁也没本事从内务府弄来钥匙打开他的贞锁,谁也没本事按着他的头灌下淫药,所以从一开始,告诉你的那个计谋就是假的。真的计画是……让你因为画兰而惹怒江采衣,以你为牺牲品,名正言顺将江采衣逼上绝路!”

楼清月的伞早就已经掉落在地,冰凉雨水从肌理渗入心脉,仿佛一片薄薄的利刃将心割裂成碎。她听到绘筝顿了顿,喘口气,嗤的喷笑出声,

“姊姊啊姊姊,明明是同一父母所生,凭什麽你就比我长得漂亮,从小更得父母欢心呢?你明明蠢笨狭隘,咱们俩一同入宫,凭什麽你就上得龙榻,而我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这麽多年,你在承欢得意时,可曾想过在皇上面前拉我一把,可曾思谋过如何将我也送上青云麽?”

绘筝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注视着楼清月紫涨的脸,发出尖细而锐利的笑,“不过现在好了,你去死,爹爹随後也会立下大功,到时候……享受这些功劳的,只会有我一个人而已。终於有一日,我也可以平步青云了啊……”

楼清月在绘筝夹杂着怪笑的絮叨中渐渐停止挣扎,瞪着乌黑眼珠,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垂落,不再呼吸。

绘筝上前,一把抓下楼清月的衣袖,在她的胳膊上抓出几道指甲的红痕,然後掏出怀里的瓶子,洒下一抹蔻丹的干屑。

然後,她又在楼清月苍白的脖子、手臂、衣衫上迅速抹了一海棠香。

最後,她将手里一根长长的,流艳光滑璀璨的物事尖端对准楼清月的脖子,毫不犹豫推入,顿时,雪白脖颈鲜血喷涌。

做完了这些,绘筝拍了拍手,对钳制着楼清月屍体的小太监摆摆手,“扔吧。扔掉後,马上从太液池潜回小主宫里,不要留下任何踪迹。”

绘筝对太监淡淡下令。然後自己转身,跳下大雨中的太液池,顺着暗流游走,离开了这篇散发着雨水湿气和血腥味道的御花园,再也没有看姊姊的屍身一眼。

******

大雨拖得裙摆分外湿重,让步子难以迈开,更危险的是,大雨和雷声掩盖了一切声音和视线。

眼前,是一片接天连地的水莲,十米之外不能视物。

无论发生什麽,无论怎麽呼救,谁也听不见,谁也看不见。

江采衣已经尽力了,咬牙跑了这麽久,却连太液池畔芭蕉园的范围都没能出去,大水顺着石径江河一样漫过,分成几束流去。

风携着雨水推阻着她的身体,耳边,只有雨水打在树叶上密集到无法分辨的清晰声响。

就在这样的雨声中,她骤然就听到身侧绿叶丛中一声闷响。

那种声音很闷,在大雨中很容易被忽略,仿佛是什麽肉块被扔在地上的声响,粘滞而窒闷,却让人心头仿佛被针紮一般锐利而剧烈的惶然。

听在耳中,江采衣停下奔跑的脚步,缓缓的垂下了手臂,叹了一口气。

迟了。

肯定迟了。

不要问为什麽,直觉。

那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某种敏锐的直觉窜上大脑,江采衣在大雨中缓缓转头,冷冷的瞪视着身侧被雨丝洗刷的光亮翠绿的巨大芭蕉页。

芭蕉叶下,混着泥水的雨水蜿蜒流下,夹杂着黄色的泥土,然後,泥土中混合着鲜红的血线。

仿佛一把艳红色的丝线被人从上游抛洒而下,分成成千上万缕,从巨大蕉叶遮掩下奔涌而出,染红了奔流的雨水,染红了江采衣的绣鞋和裙裾。

除了血丝,还有漆黑的发丝散开,被水冲的在叶底一摇一摆,然後散出几缕,混着血丝漂浮在冰冷的雨水中。

孤零零的姑娘站在原地,抬起睫毛,远远看向天际被天青色水雾迷蒙成丹红色的宫墙,被洗刷的似在灼然盛放的巨大花朵。

不用拨开树叶,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死在芭蕉叶下的人是谁。

不用猜,她也知道凶手是谁,想干什麽。

不用等,她也知道一定很快会有人出现,来将她活抓在现场。

雨声不再单一,几乎是在同时,江采衣就听到了刀戟相互碰撞和整齐划一的脚步踏在雨地上的响动。

前方的雨雾中肥大翠绿的叶子被剥开,一队侍卫带着雨具和一行太监宫人,出现在江采衣面前。

侍卫长看到江采衣,眼带惊喜,赶上前几步,“衣妃娘娘恕罪,属下来迟,让大雨淋了銮驾!方才娘娘的侍女赶来说娘娘您在御花园,让属下赶来给娘娘送雨具,护娘娘回殿……”

话语未竟,侍卫长籍单膝跪下的姿势看到了一地横流,混着血水的雨,登时嗔目结舌,讶然抬头,看向江采衣被大雨浇湿的面容。

江采衣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花任何气力辩驳,只觉得冷雨凄凄,似乎要将身上每一丝热气都带走,将她变成雨中的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

侍卫长侧头一扬,几个侍卫立刻心领神会,去拨开芭蕉叶,拖出了下面已经咽气,瞪着乌黑眼珠,披头散发脸色青白的女子。

……楼清月。

她的双眸瞪着天,衣衫散乱,汩汩冒出的血液犹自鲜艳,混着乌黑的发丝将周身的绿色染得幽凉恐怖。

她的胳膊上有着指甲抓挠留下的,鲜艳的刮痕,碎裂的蔻丹还没有完全冲走,在皮肤上留着小小的碎屑────那种蔻丹,名唤姚黄艳,和江采衣自己指甲上的,正好相符。

还未冷透的屍身上,散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海棠香气────江采衣不爱熏香,这一香味,是她在君王的怀抱中蹭到的。

最後,楼清月的脖子上,插着一根凤凰发簪。发簪上嵌着的祖母绿宝石十分罕见,水色流转,绿意悠悠,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簪头是凤凰形状。

那根发簪,深深紮入楼清月的脖颈,紮的极深,几乎将她的脖子紮个对穿,汩汩的冒着血,正是楼清月浑身上下唯一的致命伤口。

那根发簪,正是当初火烧朝夕阁时,秋菱和嘉宁发现遗失不见的那一只。

那根发簪,是沉络赐给她的,阖宫上下,独一无二的凤凰发簪。君王寄期望於她,所以除了她,其他的嫔妃无一人再拥有这寓意深刻的饰物。

这是独一无二,只属於江采衣的东西────此物一出,江采衣再无任何辩驳的可能。

高位嫔妃在受到低位嫔妃撞、不敬时,的确可以处置低位嫔妃,但是,必须事先申请圣意。

即便处罚,也不能要命。而对於官宦的人家出身的嫔妃,除了皇帝,其他人只能罚,而不可以私杀。

私杀……就是皇後也无权。

否则,……轻则废除,重则,偿命。

楼清月的屍体被拖出来,曝露在凄风冷雨中,江采衣恍然站在一旁,而侍卫长和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备注:楼清月,绘筝,璎珞等等这些人,大家如果忘了可以去回头翻翻────天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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