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华衣锦服,俊朗年轻,在人群中那么一站,犹如鹤立鸡群。
他仰首向天,眉目便看不清楚。
因为众人视线俱投场中,只有他一人挤在人堆里看天,王小石才注意起他来,但也不清楚冷笑的是不是此人。
王小石说这几句话,那侏儒脸上流露出感动的神色来,比手划脚,咿咿嗬嗬地说了几句听不出字音的话,大致是感谢王小石的意思。
王小石抓了几块碎银,正要放在乞钵里,目光投处,忽然心念一动。
那侏儒领了银子,又去扯另一个的衣角,讨钱去了。
王小石似想到了些什么蹊跷,好像跟“舌头”有关,但一时间,又捉摸不到究竟是什么事情,忍不住又向场中张望一下。
这时候,铿声烈响,两只大马猴正在模仿人类比刀弄枪,围观的人拍手赞叹。人在看兽类模拟人的动作,越是打打杀杀,似乎越是觉得刺激精彩。
王小石的意念更清晰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件事物:
刀!
舌头!
他马上联想到:侏儒可能不是天生的哑子,他是断了舌头。
他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来:侏儒的舌头,是用利刃割断的!
他甚至可以判断出一绺头发,是被剑断还是刀断的。因为他是王小石!
“天衣居士”的唯一衣钵传人:王小石!
当王小石发觉那侏儒并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舌头被人割掉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觉得心坎一痛。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曾在市场中看人杀鱼,也会有这样肉痛的感觉,仿佛那一刀刀不只是在剖开鱼的肚子,也在切入自己的心坎似的。
像你这种人,实在不适合练武揪这是天衣居士对王小石的评价。
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一定要如天缔情,心如止水,方才可以高情忘情,无傲无愧于世间。
王小石却不是。
王小石多情。
不过,在十年之后,王小石把一柄无情的剑,练得多情深情,竟然战败天衣居士手上那一把“绝情剑”,连天衣居士也只好叹道:“我看他小时候,连一只兔子也不肯追猎,在路边看到小猫小狗便抱回来抚养,跟别派小子们打斗,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打伤别人,我就以为这小子没有出息。没想到,”他又叹了一声,“给他练成了,人的剑术,‘仁剑’,也同时成就了刀术,他的武功,纵或不是无敌,但也还可冠绝群伦了。”
王小石于是带了这柄剑,以及微薄的名气,往开封府里,碰碰机会。
但却先在这里碰上一个被割掉舌头的侏儒!
王小石发现侏儒的舌头是用刀割断的,同时也发觉另外令他更愤不可抑的事:
那些断肢残腿的人,大部分都是给利器砍断的。
先天残障的人,创口决不会是这样子:莫不是他们全遭了兵祸,或是被流寇所伤?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会弄到如此发育不良,而又全集中在此处?王小石狐疑地思忖着。
他忍不住蹲下来,看一个断了两足一手的畸形人。
那人咿咿哑哑,似乎也正奇怪着王小石这样地端详他,也似是向他倾诉,他在世间所受的无尽疾苦。
王小石一看之下,顿时手指禁不住抖了起来:这可怜人不但两足一臂都是给人砍断的,连舌头也是遭人剪下来的!
谁这么残忍可恶!
忽然,一条大汉横了过来,推了王小石一把,怒目向王小石瞪了一眼,低声喝道:“要赏钱就赏钱,不给钱就别挡着!”
王小石道:“他的手是给人砍断的?”
汉子吃了一惊。横眉冷睨王小石,只是一个温文的书生,顿时不把他放在心上,仍低声喝道:“你问这干啥?”
王小石道:“他的脚是被人斩断的?”
横眉汉子想要发作,但又不想惊动围观的人,只好强忍低吼:“这关你屁事!”他用手粗鲁地一推王小石的肩膀,王小石并不相抗,借势退了半步,口里仍道:“他的舌头是给人割断的?”
横眉壮汉抢进了一步,发觉围观的人们有的向他们望了过来,便强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站好,站好,”随又龇齿沉声威吓道:“告诉你,没你的事,少惹麻烦!”
说罢双手兜起残障者,转身走入场子里,不时仍用一双凶暴的眼珠往王小石身上盯。
王小石发觉那残障者脸上露出惊惧欲绝的神色。
王小石正想有所行动,忽听一个声音道:“小不忍,乱大谋,未知底蕴,发作何用?”
这声音近得似在王小石耳畔响起。
王小石霍然回首。
只见百数十人中,那本来仰首看天的颀长汉子,忽低首自人群中行去。
王小石心念一动,正想挤入人群中追踪此人,忽然,迎面也有一人挤了过来,来人与去者一进一出,引起人群中爆起骂声,几乎与来人撞个满怀。
来人左肘一抬,护胸而闪开。因为闪得太急,不意踩到一个围观的妇人的后跟,那妇人忍不住骂了一句:“不长眼睛的!”
那人眉宇一别,忍不住想要发作,但又忍了下来。
王小石却在一瞥中呆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那薄刀似的柳眉一起一伏间,有说不尽的俊俏,阳光透过遮阳帽的葵叶缝隙照在脸上,一明一暗,白似美玉,黯影柔倩。就这么一刹那,那人已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按下席帽,绕了过去,看起来,正似在找什么人。
王小石注意到他腰畔系着一个长形的包袱。
王小石一看就知道:那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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