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之……之……哈……”嗤地一声,一名小童打了个响亮喷嚏,他抹去鼻水,又道:“这后院住了个恶鬼……”
雪花纷飞,洒在连绵不尽的大庄院里,两丈来高的围墙上堆着厚重雪块,寒冰霜雪,层层叠叠,望来好似白头的巨人。只见墙边生着火堆,五名孩童围火取暖,四男一女,约莫八九岁年纪。看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袄,服饰颇为华丽,想来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鬼啊……他没有脸,没有舌,也没有双手,他是个干干瘦瘦的骷髅头……”
一名小童正说着鬼故事,他举高两手至肩,做阴森厉鬼状,口中吱吱作态,惊吓听众。几名孩子寒毛直竖,却又聚精会神,就怕错过了一半。却见火堆旁另躺了个男孩,身上铺着毛毯,好似睡熟了。
那小童见同伴神情专注,都在聆听自己说话,一时大感得意。又听他道:
“那鬼整年住在井里,好寂寞、好孤单,于是每到深夜时分,月亮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哭喊着,儿子啊……儿子啊……你下来陪我啊……”
耳听那说故事的孩子叫得凄惨,几名小童都是为之一惊。却听一名小女孩儿呸了一声,骂道:“胡正堂,听你胡说八道!那鬼不是没舌头么,怎又会说话了?”
那胡正堂一脸尴尬,撇眼朝火堆看去,只见红艳火光照来,一名小女孩儿撅着嘴儿,呼着热气,严冬寒风吹来,将她的粉颊冻得红烫烫地。看她年岁虽小,鼻梁却极为挺直,两只辫子乌黑油亮,与白雪般的细嫩肤色一相对照,虽只八九岁年纪,便已出落得十分美貌可人。
胡正堂满脸火烫,不知如何圆谎,他咳了几声,道:“鬼又不是人,不靠舌头,也能说话。”那小女孩儿哦了一声,道:“听你信口胡诌,你见过鬼么?”几名孩子听了这话,登时议论纷纷,都朝胡正堂望来,都在等待他回话。那胡正堂丢不起这个脸,也是下不了台,只能一拍胸脯,大声道:“怎么没见过?三岁就瞧过了!”众童闻言,都有惊叹之意,那胡正堂更是得意洋洋,更要大声说嘴,却听那小女孩儿冷冷地道:“一派胡言。这世上压根儿就没鬼,你要三岁就见过,赶紧找一只出来给本小姐瞧瞧。”
那说故事的男童姓胡,双名正堂,父亲乃是朝廷官员,家教一向森严。好容易腊月将至,学堂夫子启程返乡过节,胡正堂这才蒙双亲恩准,前来同窗好友家中过夜,本想众童群聚院中,烤火游嬉,必有一番乐子,没想小美人儿一本正经,凡事都冲着他来,自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胡正堂见众孩童目光一瞬不瞬,都在等着自己回答,一名鼻涕孩童更是叫道:“是啊!正哥哥快抓一只鬼出来,大家都想看哪!”胡正堂一脸慌张,不知如何应付,当下先学着大人模样,仰天三笑:“哈!哈!哈!”那胡正堂在双亲面前十分乖巧,私底下却爱学武师伴当的言语,平日专来江湖人物那一套,众童见他模样神气,更是敬服,哪知胡正堂的小脑袋一片空白,拼命思索,只想找个法子蒙混过去,那小女孩儿识破他的阴谋,登时笑了,道:“算了,饶过你吧。大家再来玩儿。”正要取出布娃娃来玩,却听胡正堂喊道:“谁要你饶!你……你听了!你既然敢说这世上无鬼,不如咱俩打个赌,看看有无魔鬼,敢不敢!”也是丢不起人,当下便做出赌约,盼来讨回一城。一旁孩童登感兴奋,纷纷拍手叫好。
同伴满嘴挑衅,那小女孩儿将门虎女,生性豪迈胆大,自也不来怕,当下叉起了腰,扬眉道:“有什么不敢?谁怕谁!你划下道来,怎么赌?”胡正堂冷冷一笑,道:
“怎么赌?当然是捉鬼!一会儿少爷入院抓鬼,我要没从井里拖出一只,我就……我就……”他连着两个“我就”,忽地面色惨澹,居然不知如何接口。
看这世上鬼神都在庙里,一时半刻间哪能找出一只半只?那小女孩儿嘻嘻一笑:“你就怎么?快说啊!”胡正堂喃喃地道:“我就……我就……”他坠入自己的陷阱,只感头皮发麻,嘴角发苦,忽然灵机一动,拿出了绝招,朗声大喊:“我要捉不到鬼,我就当场脱光衣裳,在这院里走上三圈,怎么样!”众童听他说得神气大胆,自是拍手欢呼,雀跃无比。
胡正堂气喘吁吁,双手高举,做胜利状,得意了好一会儿,便冷冷望向那小女孩儿,道:“华妹啊,我已经做了赌约,愿赌服输,谁输谁脱,脱还要脱得光溜溜,你敢不敢啊?”
那小女孩儿本想与他对赌,银两童玩两不惧,哪知罚约竟然下流至此。她虽然胆大,却不是笨孩子,一见几名男童目光不善,当下别开了头,娇叱道:“无耻!我不玩。”
胡正堂早已料到她不敢答应,当下暗暗松了口气,道:“不过就是脱件衣衫,你怕什么?瞧,我现下就脱给你瞄瞄!”说着便往自己裤带扯去,小女孩儿呸了一声,双手遮脸,把头别开了。胡正堂打蛇随棍上,冷笑便道:“华妹,你既然不敢赌,那便开口道歉,我胡正堂是你随便损得么?”小女孩儿对他的喝问置若恍闻,只哼了一声,别开脸面。
胡正堂知道自己大获全胜,当下学着爹爹的模样,仰天大笑起来。大声道:“胆小婆娘!回家找娘亲喝奶吧!”说着几名孩子起哄,纷纷叫道:“胆小鬼!开口道歉!开口道歉!”
小女孩儿给众童出言相激,自是又恼又气,慌张之下,急忙去搬救兵,自对一名男孩唤道:“阿秀!他们欺侮我!阿秀!”她唤了两声,只见那阿秀缩在火堆旁,自管呼呼大睡。看他卷着毛毯儿,好似冬眠一般。小女孩儿抓了雪块,便往火堆旁扔去,闷响传过,正正打在那阿秀头上。雪块绷开,洒得满脸,哪知那男童真似昏晕一般,仍无知觉。
“死相。”那小女孩儿有些着急了,喃喃哭骂。
几名孩童相顾莞尔,胡正堂嘻嘻直笑:“华妹啊,我娘每回骂我爹,也总是说这两个字呢。”另名孩子学着那小女孩儿的腔调,吱吱尖叫:“死相!”
那小女孩儿听他们言语粗俗,只气得脸色惨白,那胡正堂牙尖嘴利,仍不放她过去,只戟指冷笑,说道:“小妮子,别想相好的会帮你,你要真带种,那便定下赌约,要不便开口道歉,否则我明日便上大街说去,要全北京都知道,你伍崇华是天生的胆小鬼!怎么样?”
那小女孩儿气往上冲,喝道:“你敢?”胡正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敢?”当即双手箍嘴,圈呼道:“北京街坊老小听了!伍家大小姐羞羞脸……没种……是天生的胆小鬼!”他人机灵,口才佳,损起人来词藻丰富,全是大人那套羞辱把戏。
那小女孩儿大怒欲狂,随手抓起脚旁的枯枝,狠命便往那胡正堂戳去。那孩子斜身避开,做了个鬼脸,笑道:“打不到!胆小鬼打不到!”说着吐舌摆臀,更是着意欺侮。
那小女孩沉下气来,看她左手捏着剑诀,却是隐隐有着武功底子。她看准方位,霍地出手抽打,啪地一声,胡正堂臀上竟被狠狠抽了一记,火辣辣地十分疼痛。胡正堂惊怒交加,随手抓起雪块,便往那女孩儿砸去,骂道:“贱婆娘偷袭暗算,卑鄙无耻!
不守妇道!”
那小女孩儿听他骂得难听,目光满蕴怒火,她沉下俏脸,学着爹爹的狠模样,压低了嫩嗓子,粗声道:“胡正堂,你这般欺侮我,我不会饶你的。”那胡正堂哈哈大笑:
“谁不饶谁呀!我好好地说故事,你这疯婆硬来打岔,活该给我取笑,活该!胆小鬼,活该……”几名孩童排做一列,学着他的模样舞蹈摆臀,只在加倍戏弄。
那女孩儿将门虎女,一旦动了真怒,一心只要对方流血,对无聊叫骂一概不睬。突见她半空一个旋身,手中枯枝飞快送出,这回不再容情,那枯枝方位精准,竟是朝胡正堂眼珠而去。几名小童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快住手了!”
眼看便要刺中眼珠,惹出大祸,忽然一只手探了过来,将那女孩儿的枯枝抓个正着,众人转头急看,出手的正是方才睡得昏死的那名男童,阿秀。
那阿秀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看他身穿绿袄,虽只是个孩子,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头上系了条红带,带上缝了块方方正正的美玉,正正遮住了额头。他面有愠色,沉声道:“干什么!干什么!我才睡了一会儿,你们打打杀杀地干什么?”看他疾言厉色地数说,其余几名小童却是肃然静听,并无一人反驳,足见这孩子身分不同,当是众孩童的领袖头目。
那阿秀狠狠喝骂一顿,又往众孩童瞪去,斥道:“到我家来玩,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是谁先作怪的?”众孩童手指华妹,喊道:“是她先打人的。”
那华妹急急摇手道:“不对……不是这样……”还未出言反驳,却听阿秀啧了一声,凑手抢过枯枝,随手折断了,骂道:“华妹,你明明有武功底子,出手怎没半分寸?”
那华妹给数落一阵,眼眶竟是红了。阿秀不察,兀自脸泛怒火,又道:“我好心邀大家来家里玩儿,你却出手欺侮我的客人,你对得起我吗?你要刺瞎了胡正堂,一会儿人家爹爹找上我家来,你又想我给爹娘活活打死么?”说着狠狠往华妹瞪去,喝道:
“去给人家道歉了。”那华妹用力别开了头,神色极其倔强,却是不依。阿秀喝道:
“还不去!”
华妹眼中珠泪欲垂,已在勉力强忍,忽给阿秀这么一吼,再也忍不住泪水,竟低声呜噎起来。一旁小童们哈哈笑道:“胆小鬼哭了!胆小鬼哭了!”说着手舞足蹈,又来取笑。
阿秀见小女孩儿泪洒当场,不由有些诧异,这华妹天性强悍,向来少哭,若非心里受了委屈,绝不会当众哭泣,想来其中必有内情,正要询问,华妹已咬住下唇,狠狠推开众人,便要发足飞奔,阿秀反手将她拉住,温言道:“别哭,究竟怎么回事,跟秀哥哥说了,好不好?”
华妹忍着泪,只是抽抽噎噎,实在无法言语,眼看旁边几名小童兀自指嘻笑,阿秀一拳便往身旁小童脑门打去,喝道:“闭嘴!”说着随手揪住其中一个流鼻涕的,喝道:“阿元,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那阿元适才陪着欺侮华妹,此时给老大抓住了,自是胆战心惊,当下挂着两条鼻涕,干笑道:“方才秀哥睡觉时,那胡正堂在说鬼故事,华妹打断了他,两人便吵起来了……”阿秀懒洋洋地听着,又道:“再来呢?”
那小童干笑道:“后来胡正堂要和她打赌,华妹不肯,大家都笑她胆小鬼,这就打起来了……”阿秀哦了一声,道:“华妹一向很大胆啊,什么时候不敢赌了。你们赌啥呀?”
一名男童嘻嘻笑道:“谁输了,谁脱光衣服……”
阿秀听得赌约如此,忍不住面色惨白,霎时纵身跳起,暴喝道:“胡正堂!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了?给我滚过来!”那胡正堂便是说故事的小童,此时早溜得不知去向,阿秀大喊大叫,推开众童,便要去找胡正堂,忽见华妹背转身子,竟要走了。阿秀赶忙将她拉住,慌道:“华妹,对不住,是我不好,没先听你说分明,快别生气了,好么?”
那华妹紧泯下唇,只是忍泪摇头,道:“我要回家跟爹爹说。”那阿秀惶恐起来,众小童设下圈套,要将人家女儿剥光,地方又是在自个儿家里,这等事传扬出去,恐怕自己会被打断一条腿,他原本模样威风,此时大感惶恐,慌道:“求求你,可千万别找伍伯伯,我爹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这样吧,一会儿我去厨房里拿些吃喝的孝敬您,绝不贪睡,好么?”
华妹见阿秀陪足了笑脸,怒气消减了许多,只是要这样放他过去,未免不甘,仍摇头道:“你方才那般数落我,我可吞不了这口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听得此言,虽在大寒冬日,那阿秀还是流了一身冷汗,忙道:“行,上回我答应帮你买糖葫芦,明儿个便给你买去。”
华妹听他推托,立时掉转身子,啜泣道:“耍赖,我要回家找哥哥,说你们欺侮我。”阿秀惊道:“别!别!你那崇卿哥哥怪物也似,他会打死我的!”一旁几名孩童想起那高壮无比的身影,一个个面带惊恐,纷纷出言道歉。华妹其实气早已消解了,她装作十分悲切,兀自哭道:“好……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一个字儿都不说,好不好……”
阿秀苦着脸,垂着手,低头道:“你要什么,说吧。”
华妹嘻嘻一笑,泪水一发不见踪影,她指着阿秀额头上的玉佩,娇声道:“我要这个!”
阿秀再次跳了起来,摇手慌道:“不成!不成!这是我娘打小做给我的!不能给你!”
那华妹家世非凡,爹爹英雄武勇,乃是当朝超品大员,打小是要什么有什么,其实她也不希罕那块玉,只想瞧瞧自己能否支得动阿秀,眼看他打死不从,当下小嘴一扁,又要放声大哭。
想起娘亲对自己的慈爱,如何能把玉佩随意送人?阿秀忝为主人,没想却替旁人背了黑锅,一时苦着小脸,叫道:“胡正堂,给我滚过来!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快过来求情啊!”
他叫了两声,却不听同伴答腔,这胡正堂平日聒噪吵嚷,每回只要有他在,必有乐子可找,哪知忽地哑然无声?阿秀大感诧异,随手抓了一名同伴,问道:“胡正堂去哪儿了?”
那男童抹着鼻涕,指着围墙底下一处地方,笑道:“你看,狗洞呢。”
眼见地下积雪松动,似有爬行痕迹,阿秀心下忽起不祥预感,颤声道:“他爬进去了?”
那男童笑道:“你可聪明了,他怕你揍他,便躲进去了,还说要找井里头找没脸鬼出来,好帮他打架呢。”阿秀惊得飞了起来,神情又急又怕,道:“该死!该死!什么找鬼抓鬼的,那废院去不得啊!”
众小童纳闷不已,摇头道:“为什么啊,不就是废院么?”
阿秀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伸手向远处一指,低声道:“你们瞧那儿。”众童极目望去,却见园中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巡逻察看,华妹自家也养着大批卫士,一望即知这些男子的身分,登时颔首道:“他们是来看守的?”
阿秀叹道:“还是华妹懂事,我爹爹千吩咐万交代,要咱们绝不可以进去废院玩,还要这些大哥们过来看守围墙,胡正堂溜进去了,我爹要是知道这件事,非得打死我不可。”想起爹爹的手段,不由双手掩面,哀哀苦嚎:“这下惨了!你们怎不拦他啊。”几名孩童见阿秀怕得厉害,倒也有些慌了,华妹忙道:“你别怕,不如我钻进去找人,把他拖出来。”说着矮下身去,便要朝狗洞钻入。阿秀赶忙收拾了泪水,一把拉住她,摇头道:“去不得。”
华妹柳眉微蹙,噘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地?”这阿秀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沉着,他擦抹了泪水,眼珠儿转了转,低声道:“咱们先在这儿等他,待这小子回来,大家立个誓,就当没生过这件事。”华妹听他语气郑重,想来这后院古井真是禁地,一会儿可别惹出什么纷争,赶忙颔首道:“大家听了,就听阿秀的吩咐,一会儿胡正堂回来,可别让他大声嚷嚷。”众童都是世家出身,家教森厉异常,听他们说得惨,自是慌不迭地颔首,只等胡正堂回来,便要一同立言发誓,以免阿秀惨遭家法毒打。
※※※
等了许久,胡正堂仍没回来,众童想起后院的传说,心下暗自害怕。华妹低声道:
“阿秀,你家后院真有鬼么?”阿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咱家搬来旧宅也是这三年的事,听奶奶和叔叔说,像是古井闹过鬼什么的,我懒得挨骂,听过便算,可也不曾多问。”
众童面带忧虑,想来胡正堂鬼主意最多,却不知从哪儿打听了鬼故事,居然惹出灾祸,看一会儿东窗事发,每个孩子都要回家挨板子。
又过良久,雪势加大,天色渐黑,那胡正堂却似给鬼魂招走,迟迟不见踪影,阿秀心中烦恼,就怕他一个失足,居然摔到井里去了。当下咬牙道:“不成,你们在这儿等着,让我进去找他吧。”说着吩咐众童,道:“要是我也没出来,你们便到东厢房的书斋,找我叔叔说去,先别让我爹娘知道。”
众童答应一声,心里却不自禁地发慌,不知一会儿要生出什么祸事出来。
眼看阿秀便要钻入狗洞,华妹心中忧虑,就怕他也给鬼抓了,忙道:“阿秀,我跟娘新学了几招剑法,要是遇着坏人,能帮你打发呢。让我陪着去吧。”阿秀沉吟半晌,道:“也好,多个帮手,你去找几根结实的树枝,咱俩一会儿防身。”
华妹生性大胆,最爱冒险寻奇,当即欢容道:“成,包在我身上。”说着矮下身去,便在围墙旁探看搜索,瞧瞧有无合用物事。
那华妹蹲在地下,正凝目寻找间,忽在此时,一张脸从墙里凑了过来,睁眼瞪着她。
虽说华妹将门虎女,此刻陡见妖怪,仍不禁放声尖叫,大呼道:“救命啊!”跟着纵起身来,便往阿秀怀里扑去。阿秀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凑眼去看,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胡正堂,看他一张脸恁煞惨白,正从狗洞里探了出来,众童惊慌不定,急忙伸手去拉,几个使劲拖扯,终于将那小童拔了出来。
胡正堂倒在地下,气喘不咻,阿秀扶着他,低声问道:“正堂,你还成么?”眼看胡正堂不言不语,一名孩童流着鼻涕,凑脸过来,道:“喂!你见到鬼了么?他真的没手吗?”
胡正堂转过面来,霎时呕地一声,大口秽物直喷而出,正正射在那鼻涕小童脸上,那孩子吓得滚地爬开,胡正堂也是全身乏力,一时软倒在地。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两人都感心惊诧异,正迷蒙慌忙间,听得胡正堂哭道:“好多……好多……”
阿秀颤声道:“什么好多?你说清楚!”
好多……好多……
井里好多……
鬼……
大雪纷飞,围墙下小童们全身颤抖,面面相觑,众人再也忍耐不住,霎时全数尖叫起来。
※※※
“叔叔,别一直拉着我,怪疼的。”阿秀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哀哀告饶。
人声吵杂,偌大的京城教场挤得爆满。只见校场正中搭着一座大擂台,场边锦旗飘扬,悬满布招,旗面图样全是锦毛狮,锦狮背驮大将,大将手舞关刀,左书“魁星战五关”五大汉文,水墨飞舞,苍雄有力。右侧则是须须弯弯的几个外国文字,长长一串,想来必也是同样意思。擂台四方各搭高台,层分六级,彩绘龙凤,看台上人声语嚷,观众云集,望之黑压压的一片。
“你呀……”看台楼梯传来一声叹息,一名男子拾级而上,那人身着朝袍,左手牵着一名男童,那孩子约莫十岁年纪,额上系着玉佩缎子,正是阿秀,两人背后却还跟着几名家丁。阿秀苦着小脸,仰头看着叔叔,听他叹道:“不看紧成么?”
阿秀的叔叔是个英俊男子,年莫二十八九,柳眉如画,雪肤星目,竟如姑娘般的美貌。这叔叔看似文秀,说话口吻却甚老沉,他把阿秀那虎壮小子一路牵来,最后将他按倒椅上,跟着交代身旁老汉,道:“刘管家,好生看着神秀,别让他乱走闯祸。”
那孩子见自己有如人犯,只得拉着青年的手,求情道:“叔叔,您别这般无情嘛。”
那青年捏了捏孩子的脸颊,责备道:“阿秀呀,你上回闯得祸还不够大么?你想邀请学堂小朋友回家过夜,叔叔还不帮着向你爹娘求情?可你看,你干了什么?人家胡正堂好好地来家里,现下却痴呆了,可别想叔叔会再帮着你。”
那阿秀苦着脸,低声道:“叔叔,那胡正堂糊涂,自个儿溜到废院去的,可不是我怂恿的。”
那青年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你朋友惹得祸,便该是你的罪责。自己反省了。”说着吩咐管家,低声道:“老爷吩咐了,要这孩子长长眼界。一会儿武校开打,你便陪着他看,比试一完,立刻把人送回家,绝不准他四处晃荡。”那管家答应一声,道:“老朽知道了。”那青年整理了朝袍,望着阿秀,道:“叔叔还有事,你可乖乖的。”阿秀愁眉苦脸,也没回话,自顾自地喃喃低语,那青年往他脑袋一拍,叹道:“小鬼灵精,少惹祸,省得每天让你娘烦恼。”当即走下台阶,自入场中去了。
叔叔离开了,那管家却又凑了过来,只一股脑儿地挨在身边,手还搭在肩上,如同看守犯人。阿秀苦着小脸,四下偷眼去看,霎时心下大乐,嘴角露出了笑容。
看台搭建颇高,共分六层,阿秀坐在四楼,探头向下,眼里看得明白,二楼处坐着一名女孩儿,看她愁眉苦脸,却是华妹,只见她身边坐着个老嬷嬷,想来闯祸之后,这华妹也给当成人犯押着。两名孩子一在四楼,一在二楼,远远相隔,难以言语,阿秀只想与同伴打声招呼,当即拉了拉管家的衣袖,低声道:“管家伯伯,我想解手。”
管家奇道:“少爷出来前,二爷不才带您把过尿么?忍会儿吧。”
阿秀见计策不管用,登时苦着脸,他双手掩住小腹,低声道:“管家伯伯,不知怎地,我肚疼。”那管家叹了口气,当即探头出去,自朝楼下大声喊道:“拿盆子来!”过不半晌,几名下人气喘吁吁,手端大脸盆,急急奔上。管家把大脸盆放在地下,又从怀中取出草纸,含笑道:“神秀小少爷,这儿解吧。一会儿我替您擦着。”
阿秀惊得呆了,四下衣香鬓影,满是名流仕女,更别说华妹就坐在下首,却要阿秀如何当众解裤,却在这儿公然大解?这要传到了学堂,除了羞愤自杀一途,别无第二条路走了。管家见他低头含泪,忙道:“少爷,快脱裤啊,可别拉在裤子上了。”
阿秀咬牙切齿,恨恨地别过头去,道:“肚子忽然不疼了。”管家笑道:“不药而愈,此乃天佑少爷,真可妙了。”当下挥了挥手,示意下人端着脸盆离开。
自那日后院闹鬼事发之后,这阿秀已被禁足一月有余。那日胡正堂爬出狗洞,来来回回便是那句话:“好多,好多鬼……”竟如痴呆一般。胡正堂出事之后,家中尊长自是暴跳如雷,这胡家官职显赫,胡正堂的生父名唤胡志廉,乃是礼部侍郎,当朝从三品的大员,伯父胡志孝官职更高,却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胡家书香世家,洞见观瞻,岂料孩子去别人家过得一宿,居然成了话也吭不出的白痴,胡家大怒之下,一方面寻访名医诊治,一方面上门兴师问罪,天幸阿秀的父亲也是当朝大员,笼络手段甚是高明,这阿秀便只给吊起毒打,没给胡家人带去赔命。
难得今日朝廷比武,中原蒙古的高手汇聚一堂,阿秀才能出来透气露脸,增长见闻,好容易与华妹见到了面,阿秀一个月不见她,自有无数话想说,但管家奉命死守身旁,屎遁尿遁却不管用,却要他如何脱逃?
眼看华妹身边也有下人跟着,想来八九不离十,必也株连祸结,让爹妈重责厉罚。阿秀气鼓鼓地坐着,不知这牢狱之灾还要多久,阿秀愁眉苦脸,一旁下人端着大脸盆行开,脸上却挂着一幅讥笑。阿秀越瞧越怒,正看间,忽见一名美貌女子行来,便坐在华妹身边。阿秀心下狂喜:“娟姨来了,我可得赌上一把!”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地发起蛮来,他狂吼一声,一脚朝家丁踢去,脸盆登时鼓咚咚地滚落台阶,那管家吃了一惊,大手微松,阿秀见机不可失,当场双脚蹬出,倒栽葱也似地飞身离座,直朝华妹头上坠落。
阿秀身子飞坠而下,势道甚快,倘若与华妹撞个正着,两名孩童都要重伤,便在此时,一双素手伸了出来,左手在阿秀背上一托,登让他身子转向,那阿秀受了外力,斜向一旁坠落,便在此时,那右手拢了过来,又将他半空兜转一圈,卸去大半力道,这才稳稳将他接落下地。
阿秀如同飞天小猴,自是玩得痛快,正要哈哈大笑,却见一双媚眼瞪了过来,腻声道:“阿秀,这么高地方跳下来,可是想找死么?”面前好一张鹅蛋脸,只见这女子二十六七年记,秀眉微蹙,嘴角轻撇,一对酒涡十分动人,那双大眼却直瞪着自己,不假辞色。
阿秀见了这女子,立时欢笑道:“娟姨,好久不见了!”阿秀倒也不是傻瓜,自知华妹家世渊源,父母武功极其高强,眼前这位“娟姨”更是华妹的师姑。名门大派出身,以她一身高明武功,怎会不救自己?
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那“娟姨”皱着秀眉,正想把他拎回去,便在此时,背后响起大批脚步声,阿秀吓得魂飞天外,却是管家领着大批下人匆匆奔来,想来是要抓自己回去。听他口中大喊:“少爷啊!您可是尿急啊!我带你去解手呀!”语声如雷,让人羞愧无地,阿秀面红耳赤,正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旁华妹却凑了过来,低声道:
“快装脚疼。”
阿秀立时醒悟,赶忙把脚高高举起,惨然道:“扭了!扭了!摔下来时不慎扭歪了!
没准断了!可真疼死我啦!”那华妹这几日也给父母责罚,好容易阿秀冒死过来瞧自己,如此心意,怎能放他离开?当下只在一旁装腔作势,不住询问病况。管家更是呼天抢地,吩咐下人急取药箱,过不多时,又有人端着大脸盆过来,这回盛的却是热水,想来是要泡脚之用。
阿秀正自胡喊胡闹,忽见一名公子爷行到看台下,向那娟姨一笑,拱手道:“娟掌门,一会儿比武,可要瞧您技压全场了。”阿秀见那公子爷面白如雪,一双大眼灵动传神,头上还绑了条紫头巾,虽在寒冬,左手兀自轻摇折扇。阿秀见这公子好生貌美,怕要把叔叔比下去了。慌忙瞪目去看,又见那公子爷的折扇绘了幅泼墨山水,旁书“紫云轩”三字,却不知是哪家的风流人物。正要去问华妹,那娟姨已然回头望向华妹,笑道:“娟姨先下去了,一会儿你娘过来,叫她看我大显身手。”那华妹啊了一声,叫道:“姨!您等会儿,我娘交代了,要您出场前和她碰个面……”话声未毕,那娟姨已然飞身跃起,她不待老老实实地拾级而下,身形纵出,轻飘飘地跃出看台,只见她身影曼妙,半空一个回旋,衣影闪动,烟尘不起,霎时便落在那公子爷身旁。
那公子爷含笑拱手:“九华山轻功独步天下,在下今日可见识了。”娟姨羞了羞他的脸蛋,笑道:“别装了。这般老气横秋,小心吓跑你家的苏大公子。”那公子爷故做茫然,疑惑道:“苏大公子?他是谁呀?娟儿姑娘可否引荐一番?”娟姨笑道:“我没法引荐,去找华山双怪吧。”两人对面相望,想起肥秤怪的怪模怪样,一时忍俊不禁,都是笑了出来。
眼见这公子爷与娟姨神态亲匿,阿秀坐在看台上,不免瞧得目瞪口呆,他拉着华妹的手,低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可是咱们娟姨的情郎么?”华妹故做神秘,道:
“这位公子姓琼,不过他不能做娟姨的情郎,做情敌倒是可以。”
阿秀一脸茫然,眼看娟姨与那公子爷手拉着手,两人有说有笑,明明是对璧人,那华妹好好一双水翦大眼,怎能明眼人说瞎话?他想了想,忽地惊道:“我知道了!他是太监!”
华妹一听此言,若非家教森严,几要捧腹大笑,她忍住了笑,当即起身离座,向管家道:“你们家少爷脚疼,可得帮他好好捏捏。”那管家满心欢喜,颔首便道:“成!
一定加力搓揉。”说着奔来三条大汉,急急将他两脚鞋袜除去,在阿秀的惨叫声中,已是狠命揉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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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孩子们打闹,这厢娟姨与那公子爷并肩而行,已然走入校场。此时东西两侧棚架已坐满了人,两帮武夫满面横肉,虽在冬日,兀自赤膊上身,颇见穷凶极恶。那琼公子手摇折扇,一路望向众武人,眼光竟是十分敏锐。听他问向娟姨,道:“一会儿比武,你排第几场?”
那娟姨啊了一声,掩嘴笑道:“你没提,我倒忘了瞧。”那公子叹了口气,拿着折扇便往娟姨脑袋轻轻一敲,摇头道:“都要做掌门了,还这般小迷糊。”
那娟姨容貌娇嫩,虽是十分标致动人的美女,却仍不改顽皮模样,当场做了个鬼脸,笑道:“那好,快去请我师姐收回成命。这是她硬塞给我的,我可没心思抢着做。”
那公子爷叹道:“你呀你呀,难得你师姐苦心经营,“九华山”这块金招牌,可别给你砸了才好。”
娟姨掩嘴笑道:“怕什么?真要不成了,再把我姊夫拖出来不就得了,天下有谁打得过他。”
那公子眼望擂台边的锦旗,见到了“魁星战五关”几个大字,想起了娟姨姊夫的武勇,登时微微一笑,了头。
此时朝廷尚武,对正教武林一脉尤为见重,这“魁星战五关”乃是车轮擂台,专让中国蒙古两国高手上场较量,以武会友,可说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比斗之一。说起娟姨的姊夫,恰与“魁星战五关”大有渊源,他倒不是什么擂台盟主,而是催生创制这“魁星战五关”的要紧人物。
中国与蒙古本是世仇。蒙古铁骑南下烧杀,中国军民北进屯垦,两国交战百年,时时兵戎相见,说来绝无可能以武会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十年前机缘巧合,娟儿的姊夫深入北境,无意间居然给了可汗偌大一个恩情。可汗事后感恩图报,便允准中国和议之请,两国撤兵避战,此后有识之士更一一上奏,从此便开通边关、互通有无,两国交往密切,日益亲近。
只是朝廷事每每上热下冷,纵使双方朝廷有意和解,但两国武将交战多年,仇怨太深,仍常私下斗殴,毫不容情,边关更时时为细故爆发凶杀,眼看情势如此,为消弭仇怨,减去彼此暴躁血气,两国朝廷索性化暗为明,自八年前岁末开始,便定下“魁星战五关”的大擂台,从此一年一校,中国鞑靼两国轮办大会,也好让双方武人都有个宣泄忿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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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爷一路回想往事,便与娟姨行到西棚布告下,先瞧过蒙古出场人选再说。二人依次望去,读道:“蒙古五关出场人选:首阵先锋,宗泽思巴……次阵翼锋,金察钦……三阵中坚,呼林特罕……四阵羽锋,无也明王……”娟姨瞧了半天,那蒙古一方虽有五名出场好手,她却无一识得,瞧了半天,忍不住皱眉道:“呼噜噜的鸟儿话,谁是谁啊。没半个认得。”
五关战为两国菁英群斗,为显国力强弱,不彰个人胜负,遂以“车轮战法”拼斗。分先锋、次锋、中坚、羽锋、大将等五关,双方打起来往往谋略百出,谁能克制敌手武功,谁能游斗气力,莫不精心安排,打法极为讲究。料来蒙古这方如此安排,必有什么用意。
娟姨凡事大而化之,那公子与她相识近十年,自也知晓她的性子,当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凝目去看,伸手指着最后一个姓名,颔首道:“你瞧,这人总听过吧。”
娟姨抬头去看,霎时掩嘴惊呼:“啊,这是哲尔丹,他也来了。”
那公子想起哲尔丹的成名事迹,自知有些棘手,一时皱眉不语。
哲尔丹号称蒙古无敌手,乃是鞑靼国可汗大为重用的御林军首领,算是蒙古名气最响的一名高手,这人年过六十,位列北国宗师,过去八届比斗,多遣弟子门人下场,从不曾亲自出马,看他亲自领军过来北京,想来这次的“魁星战五关”,蒙古这方定是志在必得。
娟姨叹道:“蒙古鞑子连祖师爷也派出来了,要脸不要?我可不想上场送死。”那公子微笑道:“别叫人家鞑子,被听见了,可会挨骂呢。”娟姨笑道:“不唤鞑子,那要唤他们什么?蛮子么?”此地乃是西棚,每多蒙人出入,那公子忙道:“小声些,给人听见了,说不得先打一场。”娟姨哦了一声,眨眼道:“会这么倒楣么?”
正说间,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闷哼,道:“骂人的小姑娘。”那公子与娟姨听这话腔调怪异,不禁皱起眉头,二人回头去看,身边却仅一堵高墙,并没见到人。正疑惑间,那墙缓缓向前移步,登令两人大吃一惊,赶忙抬头去看,那墙却是个喇嘛,此人身高九尺,满面胡须,偏又身穿大红袈裟,站在西棚架前,衫色宛如布告红纸一般。娟姨眨了眨眼,惊呼:“这不是布告!”那番人哼了一声,道:“布告不是我。”娟姨连连颔首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公子见两人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忍不住笑了,她附耳过去,低声道:“蒙古这回只有一个喇嘛过来,这人八成便是无也明王,走,咱们不必和他讨晦气。这就走吧。”
娟姨向那布告挥了挥手,道:“再见。不是布告大师。”那喇嘛咦了一声,左右瞧了瞧,好似不知那“不是布告大师”唤的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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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星战五关”家喻户晓,打了八届,北疆也停战八年。这擂台比斗用意只在“以武会友”,就盼在打斗中显出王道仁德,所谓“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胜要胜得气度从容,败要败得心平气和,但盼两国打得越热,交情越浓,纵使分出胜负,也不要见了生死。
也是为此,当年第一届比斗,两国君主心想和尚最是慈悲,必能到为止,蒙古便以红教五活佛出征,中国则以少林五高僧应付,结果少林和尚果然是慈,蒙古高手果然是悲,嵩山群僧不过出到第三名高僧,便打对方五名喇嘛倒为止。可汗见中国和尚揖让而升,蒙古喇嘛下来饮药酒,偏生自己还要去做君子陪笑祝贺,狂怒之余,便不再揖让什么,下令第二年全力求胜。
第一年输得莫名其妙,第二、第三年便打得惊天动地,就差没带火枪上场而已,可怜有少林寺这块大石头横在路上,无论可汗如何费心,硬是连输三年,不论在翁金城较量,还是在北京城打斗,均遭震慑蹂躏。蒙古上下非但不曾赢过半面锦旗,更没一回撑到最后一关,想来真令人心灰意冷。
胜负悬殊,一目了然,蒙古君臣悻悻然锻羽而归,可汗也不再热衷“魁星战五关”,只每日里静静演兵,时时眺看中州大地。朝廷大臣得知此事,心里自甚忧虑,就怕鞑靼国吞不落这口恶气,不免又要兴兵开战。群臣上奏之后,皇帝便暗下圣旨,从此不许少林和尚出阵,改由礼部侍郎招募人选,输赢不计,就是别让战况一面倒,免遭友邦记仇暗恨。
自此之后,钦出阵大将的重责大任,便一股脑儿压在胡志廉头上,中原武林人物若想借“魁星战五关”一举成名,无不私下拜访,都想请胡侍郎玉全。胡志廉答应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年年比试年年忧,直是不堪其扰。
武林高手又是贿赂、又是求情,朝廷各方势力也是各自施压,第四年比试,胡志廉在众多人情请托之下,煮了锅大杂烩上阵,这帮人以峨眉掌门严松为主力,另以三江帮、洞庭水坞等门派辅佐,结果自是一目了然,四字箴言,大败亏输而已。
都说物极必反,中国连胜四年之后,原本唾手可得的胜仗变成一胜难求,可汗见自己人大逞神威,欣喜之余,又对“魁星战五关”热衷起来。更常与大臣对赌胜负。自此中国连败三年,蒙古红教支派“大轮门”独占鳌头,其中更有一年打了通关,从中国先锋一路打到大将,五战全胜,直是所向批靡。
消息传出,中国上下无不震动。眼看社稷无光、百姓议论,一年外国使臣来朝,更以此事调侃皇帝,龙颜震怒之下,险些把胡志廉送去充军,这只代罪羔羊大叫倒楣,自知形势已然转换,待得去岁第八届比武,胡志廉也不再畏首畏尾,便以圣旨之名调出举国精锐,由武当掌门“太极拳剑”元易领军,搭配少林灵音、灵真两大金刚,另以“淮西高天将”为先锋、“山东宋神刀”做中坚,轰轰烈烈开抵翁金城,只等大开杀戒。
中国高手尽出,任一人都是当代宗师,对方还是那个叫“大轮门”的支派,当场便给打得稀烂。先锋高天威更是大发神威,一路从头打到尾,单骑过五关,元易、灵音、灵真、宋公迈等人喝了一壶又一壶的热茶,全无上场机会,便带着锦旗归返北京。
中国五战全胜,高天威更将对方大将打成重伤,言语间更是百般奚落。强弱悬殊,输赢惨烈,“淮西高天将”威名远播,鞑靼国却又成了各国使臣闲谈的笑柄,可汗震怒欲狂,今次第九届比校,便尽起北国全境高手,从高丽至西域五十六国,精选五名神将,一同前来挑战中原武林,若不夺回锦旗,绝不罢休。
大军压境,胡志廉见了这势头,自是心中叫苦,大获全胜不行,一败涂地也不行,既要顾得可汗金面,又要保住皇上龙颜,百般苦恼中,只有去找本朝国丈琼武川诉苦,届时若要惨败,也有皇亲国戚保命。果然姜是越老越辣,琼国丈金口一开,便是一条明路。
“中国展天威,可汗怨恨苦,蒙古临城下,皇上心生怒,最好的法子,便是混个借口。”
“混个借口?”胡志廉那日听了怪话,自是满心诧异。
“傻子,何必上嗣对上嗣,你避开各门各派的老手,尽管挑些青年男女出来,将就着用,赢了,算是捡到了,输了,也好找理由推搪。”眼看胡志廉目瞪口呆,琼国丈又加了这么一句吩咐:“要能一个侥幸,拖成平手,两国皆大欢喜,那可真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胡志廉一向聪颖,当场便领悟了,便定下这么个阵容,见是:
“中国五关出场人选:
首阵先锋贵州苍七雄玉川子
次阵翼锋山东神刀少主宋通明
三阵中坚陕北九华掌门释娟神尼
四阵羽锋河北铁枪少主祝康
五阵大将华山玉清掌门苏颖超”
此时娟姨与那公子站在西棚,望着皇榜,眼看阵容如此,那公子爷自然暗暗佩服胡志廉的苦心,想以玉川子老将身分,多少打得下一两人,神刀宋通明大有乃父之风,必也能撑住场面,要是运气不坏,说不定这两人便能拖到哲尔丹那关,届时娟儿、祝康上场邀斗胡混,最后再让华山掌门压阵,双方都有面子,胜负如何倒是其次了。看这计策苦心意旨,自是让人赞叹不已。那公子爷看了几眼,心下甚喜,颔首便向娟姨道:“你给排到了中坚,看来你师姐的面子不小。”
那娟姨殊无喜悦之意,猛听她尖叫一声,拔出了长剑,气冲冲地奔向一处棚架,戟指怒骂道:“哪个是胡侍郎,给姑娘滚出来!”两旁侍卫大惊失色,无不跳了起来,又见她服色华贵,胸前一串珍珠项炼温润莹辉,倒也不敢造次,慌忙便道:“姑娘何事寻找胡大人?”
娟姨怒骂道:“谁是释娟神尼?释你个大头鬼!姑娘我不过二十来岁,便给你们咒成了尼姑老太婆!叫姓胡的滚出来!”九华山新任掌门怒气冲冲,礼部官员无不惶恐,只见一名官员赶了出来谢罪,慌张道:“女侠啊女侠,咱们不是不知您的身分,可您送来的名录上只两个字,唤叫“娟儿”,咱们翻遍百家姓,查不到这个娟姓,本想学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唤您叫娟子,可后来想想又是不妥,只能给您安了个释字,绝非有意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