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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馐玉】(1-1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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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1-28

(一)侯府

三月,春寒陡峭,天刚破晓,西厢阁伙房上方已是炊烟袅袅。发布地址ωωω.lTxsfb.C⊙㎡地址发布邮箱LīxSBǎ@GMAIL.cOM

西厢乃侯府妾室柳氏住所,柳氏本名柳晴,淅川柳氏庶出,柳氏虽并非名门望族,但在当地也算是宗族之家。柳氏十九岁那年被侯爷相中,如今在侯府已度过十余年,并育有一女名唤依依,今年刚满十岁。

柳氏进门前,侯府已有正妻叶氏和侧室李氏,奈何李氏独得幸宠,一直撺掇着主家让长子宋濂继承侯爵,一时间侯府后院硝烟四起。

李婉娘出身勾栏之地,年轻时曾是风靡一时的扬州瘦马。虽为女流之辈但却才华横溢,引得各路贵胄为其一掷千金。宋霆当年还是世子的时候,便被李氏那傲骨凌霜的气质吸引,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最终抱得美人归。

当年若不是老侯爷极力反对儿子立李氏为妻,恐怕都没有叶氏嫁进侯府的机会。

叶氏是当朝高门大户,其父官至尚书令,侯府算是皇亲贵胃,两人结合刚好簪缨门第,天作之合。

叶素心早就听闻西院那位李氏手段了得,果不其然,嫁进侯府后,李氏母凭子贵,恃宠而骄,仗着丈夫的宠爱,从不将她看在眼里,不仅斟茶请安一律不参加,还让她夜夜独守空房。

落人口舌不说,还让她颜面无存。

直至叶素心嫁进侯府五年后,在长辈的强压下,夫妇二人才得以合房,便有了嫡长子宋昱,两年后又诞下一女,唤名宋媛。

虽然有了一双儿女左右护法,但是叶素心依旧焦虑,毕竟那妖妇耳边风没有白吹。

果然没多久,老侯爷去世,宋霆继承爵位,当即就要立庶长子宋濂为世子。

叶家举全家之力阻止宋霆不得立庶子,但宋霆不仅不为所动,还要一纸休书与叶氏和离。

最终还是因为宋家老祖母出面,痛斥宋霆“宠妾灭妻、离经叛道”,并力排众议将立爵一事压下,还定下规矩,世子之位要等嫡长子过了弱冠之年后再商议。

经此一事,夫妻二人隔阂更深,反倒是与李氏“伉俪情深”,宋霆甚至放下狠话,若不是背后有叶家撑着,叶氏早该被逐出府。

丈夫的心是收不回了,叶素心怀念起刚生下儿子时,丈夫对她态度有所好转,甚至一度让她以为他会回心转意,没想到自己还是斗不过那妖妇。

为了儿子的世子之位没有后顾之忧,叶素心将淅川柳氏带回府。年轻貌美的柳氏让正值壮年的侯爷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将其纳入麾下。

柳氏虽貌美,但是性格过于温顺,清水白菜吃多了会味如嚼蜡,再加上李氏整日哭哭啼啼,没多久侯爷又回到李氏身边了。

叶素心不甘心责骂柳氏枯燥无味,是个木鱼脑袋,十九岁斗不过三十几岁的老女人。

后来她又故技重施,哪知侯爷像是铁了心,再年轻再貌美的女人,他都不为所动,背后的原因,怕是只有那妖妇知晓。

这一战,明显是叶氏役了。

......

“来叔,西厢的早膳好了吗。”来人是西厢阁的丫鬟春桃,卯时就在膳房外候着。

“呦,春桃,我看你比你家主子还急。”来叔是负责分配后厨膳食的,他瞥了眼门外站着的女子,早春倒寒,寒意刺骨入肌,冻得她脸蛋通红。都是侯府当差的,他有些于心不忍,便叫春桃进屋候着。

“能不急吗,我卯时就在这儿候着了,您也不是不知道,咱家现在三个主子了,可咱膳房每次分配,总是说份量不够,就剩下零星两份,就是小鸟胃也不够分的。”

之前几次来的时候,后厨总是说膳食被前院太太公子们分走了,每次就剩下少得可怜的一两份,恐怕连自家主子都不够吃的,所以她今日特意早起,就为了让主子吃上一口热腾饭。

“瞧你说的,好像我们侯府会差你们一口饭似的。”来叔不以为意道。

侯府当然不会差那一口饭,但是西院那位可是吩咐过,让后厨特意“关照”西厢柳氏,所以每次都是最后出餐,把太太公子们剩下的边角料留给柳氏,就算剩的够多,宁可下人自己分了,也不会分给柳氏一星半点儿,这些年柳氏也是忍着应着,哪敢提什么意见。

可春桃不同了,春桃是柳氏侄女带来的侍女,这才刚来没多久,就咋咋呼呼的。

来叔摇了摇头继续备餐,便不再理会春桃,毕竟他可得罪不起西院的那位太太。

果不其然,春桃望着手里可怜的边角料餐食,唉声叹气。

哪有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她也算是摸清侯府的门道了,分明就是觉着姨娘好欺负。

“诶,春桃?”有人唤她,春桃抬头,发现来人是之前打过照面的帮厨刘平,前些日子她还跟刘平买过些烧火碳,侯府苛刻到连过冬的火碳都吝啬于西厢。

“平哥,何事?”

“我听闻西厢来了位美人,那样貌与柳姨娘当年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那是自然,我家小姐乃是姨娘的亲侄女,在淅川可是有第一美人的称号。”春桃得意道,想起第一次见到柳小姐时,便被她那惊为天人的美貌震撼到了,若不是柳家家败,兴许早就被某个大户人家相中做正夫人呢。

“是吗。”刘平有些小心思,便立马凑到春桃身旁,暗声道,“你带我瞧瞧呗,我还没见过比柳姨娘还好看的小娘子呢。”

“想得美。”春桃厌恶地戳开对方脑袋,怒斥道,“非礼勿视懂不懂?我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是你这登徒子能觊觎的吗?”

“诶,那不是曾经吗,现在柳家早就散了,她与你我二人有何不同。”如今不过是一个姨娘家的亲戚,哪还是什么大家闺秀。

“你休想。”

“正好咱这离西厢近,带我瞧瞧呗。”刘平仍不死心。

“痴人做梦!”春桃有些气恼。

“未尝不可,我们可以交换条件的。”刘平眼色一变,心中有计,“你莫不知,咱后厨不是不给西厢餐食,是西院那位不让。”

春桃也曾想过,经他这样一说,还真是西院李氏所为。

“你可三思啊,以后我给你们给西厢送饭,那岂不是一举两得了。”刘平继续吹耳边风。

“容我想想。”春桃不想让主子受饿,但又担心这个刘平出什么歪心思,毕竟当年在柳家,小姐身边没少飞过狂蜂浪蝶。

......

作者有话说:

人物表

女主:柳玉栀(15岁)

姨母:柳晴(31岁)妾室,生女宋依依(10岁)

男主:宋昱(19岁)侯府二公子,未来世子

主母:叶素心(42岁)嫡子宋昱、嫡长女宋媛

侯爷:宋霆(46岁)

顾瑾轩(22岁)叶家顾氏表亲

顾瑾姝(18岁)叶家顾氏表亲

宋媛(17岁)嫡长女,与表兄有婚约

李婉娘(44岁)侧室,长子宋濂(27岁)

林香(24岁):柳氏侍女

春桃(14岁):玉栀侍女

薛贵(21岁):宋昱仆从

颜昭(22岁):宋昱暗卫

香菱(17岁):宋媛侍女

刘平(30岁):西院帮厨

阿福(20岁):西厢仆从

许嚒嚒(52岁):公子府仆从

年龄按出场时间算

(二)温病

西厢阁内。

倒春寒来了几日,屋内越发的阴冷潮湿,虽是白日,但木窗关的紧实,生怕再入侵几丝寒意。

火炭即将烧尽,房内昏暗到连空气都变得黯淡无光。

柳玉栀蜷缩在被窝里,不敢冒出头,屋内冷到头发丝都冻得发颤。

柳家因为犯了事,弄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从此淅川没了柳氏,男眷被发配,女眷被遣散,玉栀儿时便与姨母交好,家败后便来投奔姨母。

想过姨母作为妾室在侯府过得难些,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姨母虽为庶出,但柳家待她不薄,起码吃饱穿暖,不会像侯府这般刻薄。

但她也不敢奢求太多,这世道能容下她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已经不容易了。

听闻柳氏遣散的女眷,过得好的被人家收奴作妾,过得不好的混入烟柳之地,有些没人要的,被人当牲畜戏耍,不堪受辱,自行了断。

玉栀是没有自行了断的勇气,毕竟她只是个凡人,及笄年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

淅川三月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从未遭受过倒春寒,加上水土不服,玉栀因此染了温病。

“小姐,好些了吗?”春桃端来热水,用沾了水的白巾为小姐擦汗。

玉栀原本白皙的面容浮上大片不自然的红云,嘴唇干裂,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似乎身体的每一份骨骼都在抗议。

从前在柳家,小姐从没染过这病,哪受过这番苦。

春桃摸了下小姐的额头,烫得她立马弹开。

“好些了,刚刚出了汗。”虽是这样说,玉栀依旧觉得浑身乏力,仿佛被热浪炙烤,但手脚却异常冰冷。

“都怪我不好。”春桃抹了把泪,“是我没照顾好小姐。”

“怎能怪你,是我自己不争气...咳咳...”就算是这样,玉栀仍在安慰她。

“我去找管家问问能不能寻些药材。”春桃说道。

没一会儿,柳氏来了,看见倒在床上病恹恹的侄女,眼泪便止不住了,反躬自责起来,“栀儿,是姨母不好,你来投奔姨母,姨母却让你受了罪。”

“咳...姨母切莫思虑过多,姨母待我莫大之恩,感激都来不及。如若没遇到您,恐怕我都撑不过今日。”玉栀怕姨母自责,强撑身子坐起来。

“莫说不吉利的话,一会儿春桃寻来药材,我再去大夫人那边求求情。”柳氏擦了擦眼泪,反而安慰起她来了。

其实柳氏自己也不敢肯定大夫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自从失宠,她已经成为弃子了。

任凭李氏欺辱,大夫人对她不管不问。

李氏不敢拿大夫人出气,就处处碾压自己。

若是当初知晓侯府如此勾心斗角,她必然不会踏入侯府。

以为会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日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不久,春桃归来,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柳氏便知结果。

“王管家说,药材也归西院管,西院什么嘴脸您也知道,自然是不给。”说到这,春桃义愤填膺道。

没想到侯府竟然冷血至此,真的见死不救,只给些生火的煤炭,说是格外开恩了。

“那我去找大夫人。”说着柳氏便要往外走。

“大夫人去灵隐寺祈佛了,要三日才能回来。”春桃马上制止。

听闻此言,柳氏急火攻心就要晕倒,被一旁的侍女林香安稳扶住。

“那该如何?”林香扶着柳氏入座。

“不行我去找刘平问问吧,他门道多,兴许他能弄到。”春桃想了想,最坏的打算了。

“还找那登徒子,你忘了上次他是怎么无礼的了。”林香提醒她。

春桃一听,立刻羞惭万分。

上次应了他的要求,饭倒是能吃上热乎的了,但哪知那登徒子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闯小姐闺房。还说让小姐跟他走,可以跟他吃香喝辣。

最后人是撵走了,但是却如虎皮膏药般黏上了,三天两头就往西厢跑,不让进就爬墙看,还带了一群狐朋狗友一起看,弄得小姐整日都不敢出门。

刚巧赶上倒春寒,室内温度不及室外暖和,小姐就这样病了。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春桃更加自责。

“我这里还有俸银,本想攒着用作下月的餐费,你去外面看看能不能买些药材。”柳氏掏出积攒许久的银两。

侯府的妻妾每月都有月钱,柳氏虽然给的不多,但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因为膳食不够吃,她只能用钱跟人买,价格自然是翻倍。

“这怎么行...”玉栀艰难开口。

“栀儿,你快些休息吧,这有我在,莫担心,姨母不会不管你的。”柳氏安抚道。

......

“平哥,你能不能弄点治温病的药来。”春桃求了一圈,实在没人了,又来找刘平。

这刘平

却拿上架子了,翘着个二郎腿,荡来荡去,得意得很。

“哟,这不是前两天还骂我登徒子的那位吗。”还阴阳怪气起来了。

“误会,误会。”春桃差点咬牙了,但还是忍住。

“我凭什么帮你啊?平时看都不让看,今儿生病了,说让我帮我就帮?”刘平挑眉。

“就事论事。”春桃把最后一线希望放在他身上了,“我们小姐都快不行了,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嘿!”刘平竟一下子弹起来了,“莫要道德约束我,我不吃这套。”

“你看我也是没办法了,侯府又不让女眷出府,我就是想去外面也出不去。”

“哼。”

“帮个忙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帮你也行,事成之后,有个条件。”刘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春桃觉得有希望了。

“要你作甚。”刘平嫌弃地看着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土丫头,“等你家小姐病好后,去我家里叙叙旧。”

听闻此话,春桃顿时火冒三丈,随手便操起一旁的木棍朝刘平身上砸去。

“无耻之徒!叙什么旧!我家小姐认识你吗!你竟敢如此肖想!简直狗彘不如!”春桃把能骂得话都骂了,她就知道她就不该来找这个贼人!

刘平毕竟是个男人,这还是在侯府院里,被一个黄毛丫头又打又骂简直有辱人格。于是他夺下春桃的木棍,就要还击,吓得春桃急忙大喊救命。

谁知这一棍还未砸下,就被人一脚踹飞。

木棍“哐当”砸地,刘平被踹到,顿时火气冲天,正想骂来者何人,突然瞥见那低垂的古玉云纹佩玉,视线逐渐僵硬,他缓缓抬头。

来人穿着一袭白衣锦服,此时正背手而立,眉间冗杂着一丝冷意,眼底是极大的不满。

只看一眼便知,惹不起。

那位,好像是南院的表公子。

(三)恩人

侯府南院住着叶氏表亲,正是顾家兄妹。

顾瑾轩今年二十有二,正逢此时上京赶考,便随胞妹瑾姝一同住在侯府。

科考虽然一人便足矣,但妹妹极力要求一同前往,因为她还惦记着侯府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公子。

说是不食人间烟火,是有缘由的,听闻侯府二公子不喜女色,却对诗书兵法颇有研究,若不是因为当朝不许皇亲贵胃参加科考,他兴许是个当状元的料。

这点他倒是认同,所以每次来侯府,他都会和这个表弟探讨诗书哲理,对方那满腹经纶,见多识广的才华,无不让人叹为观止。

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稍稍努力就会达到旁人不及的地位。

可也是因为这个身份,也将他的才气束缚。

但表弟有些观点,顾瑾轩至今不敢苟同。

当对方说出那句“唯女子小人难养也”时,他立即反驳,毕竟他还想为妹妹争取一下,却遭到对方蔑视的目光。

“若是谈论女子,便结束罢。”然后便下了逐客令。

他甚至怀疑表弟是否是传闻中断袖倾向,毕竟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连仆从都是男的。

......

春桃看见表公子宛如天神下凡,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股脑将所有话都说出来了。

看着对方俊容有所波动,她在赌,赌他是个有良知的人。

毕竟他可以路见不平,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带我去看看。”

春桃赌赢了。

......

不知过了几日,玉栀终于大病初醒。

恰巧倒春寒已过,窗外草长莺飞,万象更新,暖春将至。

玉容渐渐回春,身体也在恢复,玉栀觉着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醒来便是重生了。

“醒啦!小姐你终于醒了!”春桃眼尖,第一时间发现玉栀苏醒。

玉栀刚想开口,却觉得喉咙有些干哑,多日昏沉让她无法发出声音。

“呜呜...太好了,还以为你醒不来...”春桃激动地将她拥住。

“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林香走过来,为玉栀端来一碗热水,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小姐快趁热喝了吧,我刚煮好水,您就醒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去告诉姨娘!”春桃急忙跑出去。

柳氏带着女儿一同来探望。

看着大病初愈的侄女,柳氏满心欣慰,对女儿说,“你看,娘说的没错吧,玉栀姐姐没事,你还不相信为娘的话。”

宋依依许久未见玉栀姐姐,自然甚是想念,激动地抱住姐姐,呢喃道,“还以为姐姐离开侯府了,那就再也没人陪依依玩了。”

玉栀终于开口道,“怎会,姐姐这几日病了,怕传染给依依,如今病好了自然会跟依依玩耍。”

几个人惺惺相惜了许久,春桃突然想到一个人。

“对了,小姐,我得把你醒来的消息告诉咱们的大恩人。”

见玉栀有些疑惑,柳氏开口解释,“说到这,咱们西厢最该感谢的是表公子,如果没有表公子出手相助,或许玉栀的病就好不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表公子是...”玉栀刚来不久,对侯府的人自然不太了解。

“他是叶家的表亲,暂住在侯府,他人真的很好。”柳氏赞许道,对方不仅年轻英俊,还很有礼貌。

“是啊,表公子不仅善良人品好,长相甚是英俊,堪比天神下凡。”春桃也赞不绝口。

“表公子说小姐醒来一定要告知他。”

玉栀有些尴尬,毕竟她很少与外男接触,因为对她心怀不轨的人有很多。

但是对于救命恩人,她还是愿意见一面的。

话说当日春桃风风火火带着表公子来到西厢阁,还把林香吓了一大跳。

说是找外援,也没让她找外男啊。

表公子进屋看到病重的玉栀,询问了缘由,想都没想,便立即请来京城小有名气的郎中为其诊疗。

当然看病的费用以及医药费都是表公子出的。

玉栀未醒前,表公子还来过一次,这次直接送了她们好多补品和粮食,还有些生活用品,然后又说因为京中有事,暂时要离开一周,若是柳小姐病好了,就告知他。

表公子做事做到事无巨细,春桃感动到要流泪了,不敢相信世上最能有如此好的男子,若是小姐能嫁给这样的丈夫,那岂不是美哉。

当然这只存在于春桃对未来美好的幻想中,毕竟顾氏也是大家族,如今自家小姐的地位怕是没法与之相配。

“待我病全好后,再去见恩人吧。”毕竟如今还是一脸病容,这副模样见人实在不礼貌。

......

五日后,春桃听闻表公子回府,立马火急火燎地汇报给玉栀。

玉栀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几日也可以出门走动。

但表公子毕竟是外男,直接约在西厢,影响并不太好,于是便与其约在离西厢不远的后院西郊凉亭见面。

那处虽是公共区域,但是由于靠近西厢,很少有人去,所以倒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见表公子之前,玉栀破天荒的打扮了一下,却被春桃打趣道,“小姐可有其他心思。”

“莫乱讲,我只是不想跟恩人一个不好的印象。”

“嘿嘿,小姐不打扮的时候已经让人惦记上了,这打扮起来哪个公子能受得住啊。”

“你这样说我不去了。”玉栀嗔怒。

“我错了小姐,我该掌嘴。”春桃佯装打自己耳光,“我这张嘴真该死呀。”

......

(四)凉亭

刚经历过一场春雨,西郊的泥土被浇灌后便翻了一层新土,清露滴落点缀着即将潋滟的花簇。

凉亭边生长着的玉桂树,早已蒙蒙发芽,阵阵幽香弥漫在春日里,仿若一道纤绝的尘陌,悠闲地荡在人间。

顾瑾轩早早就等侯在凉亭中了。

毕竟佳人有约,他不敢怠慢。

此时的他一袭白衣,手执折扇,在凉亭里踱来踱去。

之前在西厢阁匆匆一瞥,美人虽是病容,但依旧难遮美色,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没一会儿,庭外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抬眼望去,前方浮现一抹白玉,正款款向他走来。

女子穿着一袭白玉色的衣裙,行走时两袖间的水色织带随着清风微微飘起,显得更加婀娜,头顶簪着朵精致的玉兰花,衬得她白肤粉腮,那双明媚如剪水般的眼,时不时微微轻眨,更添了几丝艳绝。

顾瑾轩一时失怔,甚至连美人走到他身边都没注意到。

玉栀离老远就瞧见凉亭里那位表公子,果然是传闻中那般,身材高挑,长相出众,气质翩翩。

今日她特意提前前往,没想到对方仍旧比她早些到。

“给表公子请安。”玉栀微微屈膝,有些愧意,“玉栀来迟了。”

那声音如水般细腻温婉,在耳中久久回荡。

“柳姑娘快快请起,是顾某来得早,并非姑娘来迟。”顾瑾轩可算回了神,“再说顾某不过寄住于此,算不上什么贵人,姑娘不必行礼。”

他下意识欲将美人扶起,触到美人衣袖时,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顿时恍然大悟,触电般将手放下。

“对不起,在下并非故意为之...”他懊悔自己的失礼。

“没事,玉栀是来谢表公子救命之恩的。”玉栀倒没在意,只是从前少与外男接触,身体条件反射罢了。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只要柳姑娘身体康复,顾某就放心了。”说着又微微弯起唇角。

“早就听说表公子不仅人品好,还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瞧着表公子态度亲和,玉栀也放松下来,说起称赞话。

“柳姑娘谬赞了。”听美人这样夸赞,顾瑾轩赧然,面上有些可疑的红。

“这是我为表公子您折的簪花吊坠,虽说有些拿不出手...”玉栀从锦包里掏出前几日做的手簪,她平时都是做些女人家用的物件,不知该送男子何物,只能做自己最拿得出手的。

“简直精妙绝伦。”顾瑾轩惊喜地看着手中的吊坠,赞不绝口。

那是一条白玉色的簪花,阳光下如碧玉般莹莹闪烁,如同眼前这白玉般的美人,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的注目。

看到对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作,还以为贵公子瞧不上这些市井小物,玉栀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下了。

“表公子喜欢就好,玉栀没什么可报答的,但以后表公子有事,玉栀能帮的都会帮。”玉栀巧笑,娇红的唇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玉白的脸颊上浮上一层瑰丽的樱粉色。

“有姑娘这句话,顾某便心满意足了。”表公子浅笑,眉眼却倒映着美人的一颦一笑。

......

至此之后,西厢的日子渐渐好起来。

膳房的餐食也会按需分配,再也不会苛刻西厢,柳氏终于可以真正积攒些俸银,玉栀也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只是西厢阁多了一位贵客,南院的表公子时常会来此,不仅每次都会带来一些新鲜的玩意,还和西厢的各位相处极好,每次来都会跟宋依依玩上好一阵。

从前有玉栀姐姐,现在又多了个表哥哥,依依肉眼可见的开心。

这天表公子又给依依带来好玩的物件,说是在集市上买的捶丸。

依依玩得废寝忘食,被柳氏数落了一番。

“依依,不许再贪玩了,晚膳都凉了。”

宋依依倒是听话,毕竟从前吃不饱的日子历历在目,她乖乖坐回饭桌。

“娘亲,为什么表哥哥不能跟我们一起生活呢。”宋依依有些懊恼,最近每次表哥哥来陪她玩一会儿,就去找玉栀姐姐了,两个人背对着她嘀嘀咕咕,不知在做什么。地址发布页WWw.01BZ.ccOM

“莫胡说,表公子是外男,我们是内室,男女授受不亲的。”见女儿胡言乱语,柳氏有些愠怒,用筷子狠狠敲打女儿的手背。

“那怎么前几日我还瞧见表哥哥拉玉栀姐姐的手了呢!”依依不服气。

“呃...”同桌的玉栀听闻,刚下口的饭差点咽住,脸瞬间憋得红透,也不敢反驳说些什么,只能闷头继续吃。

“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你的饭。”柳氏瞥了一眼玉栀的窘态,没在说什么。

小孩

子懂什么。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表公子表面说是来找依依的,其实不过醉翁之意罢了。

(五)妒忌

是日,惠风和煦,十日不雨,正是浇花好时节。地址发布邮箱 ltxsbǎ@GMAIL.COM

塘前种着前些时日表公子送的玉兰。

玉栀很喜欢这种花,玉兰花色雪白,高姿之洁,气质脱俗,为翠绿的春日带来一抹清丽。

正当玉栀还沉浸于塘前花香时,有人强行闯入西厢阁,打断了她的遐想。

来人气势汹汹,身后跟着六七个丫鬟嚒嚒,那阵仗很大,兴师动众般。

“就是你这狐媚子!”对方声音尖锐且洪亮。

为首的是个年轻姑娘,年纪与玉栀相仿,头戴玉钗,身着精致华服,一脸娇气却表情严肃。

“小姐...我没拦住她们。”春桃步态蹒跚,刚才这伙人强行破门,春桃寡不敌众,被对面的人直接推倒,身体因此负了伤。

“小姐,可有误会。”玉栀眉头紧蹙,再好的脾气听到这番折辱,也会恼怒。

宋媛看着眼前那一颗颗碍眼的玉兰花海,她怒极反笑,“真是阔绰,还送玉兰花。”

玉兰花花语是纯洁高贵的爱情。

她也配?

宋媛见那狐媚子一脸无辜的模样,她越想越气。

“来人。”宋媛抬起头,摆出主人架子,吩咐道,“把这院子里的花都给我摘了!”

“是!”一声令下,下人立马按照主子吩咐做事,几人分工明确,一波负责拦住玉栀和春桃,另一波负责蹂躏花塘。

现场乱作一团,始作俑者坐在石椅上悠哉地欣赏这幅撕心裂肺的“名画”。

院里太吵,本该午休的柳氏被吵醒,她披上外衣打算出门瞧瞧。

一出房门就看到这番阵仗,柳氏大惊失色,忙叮嘱林香回屋照顾好依依,然后独身前往。

好好的花塘,被糟蹋得一片狼藉,那破碎的花瓣好似被折辱,凄凄惨惨散落在四周。

春桃扶着快要气晕的玉栀,见到柳氏的那一刻,立刻委屈泪洒,“姨娘,您快来看看,这群人太过分了,把咱家院子都糟蹋了。”

宋媛朝着对面望去,来人是那个不受宠的柳氏,瞧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气焰更嚣,“呦,怎么说这侯府上下可都是咱们宋家的,从未听说还有外姓敢称呼自家。”

“大小姐息怒,春桃刚来不久,不懂规矩。”柳氏已是汗颜涔涔。

宋家这位大小姐,是侯爷的嫡生女,从小便聪慧过人,深得侯爷宠爱,哪怕那时大夫人与侯爷关系再僵,也没耽误其父女情。

宋媛向来娇生惯养,说一不二,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与自家女儿简直天上地府的差距。

不得不感叹同人不同命。

“我看你们西厢是要反了天了,真当侯府是什么秦楼楚馆了,每天招那些狂蜂浪蝶还不够,还敢招些不该招惹的人!”宋媛语气掷地有声,这次她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这话说的真难听,玉栀刚要反驳,就见姨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小姐您可能有些误会,此事并非传闻所言。”柳氏大抵知晓这位来西厢的目的了。

“若是规规矩矩,未出阁的女子怎能频繁与男子交往,何况那人还是本小姐的未婚夫婿,你们西厢到底安的什么心思?难不成想骑到本小姐头上?!”宋媛妒恨地瞪向玉栀,字字珠玑,“勾栏还妄想高雅。”

玉栀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姨母会旁敲侧击地让她不要跟表公子交往太频繁。

原来表公子早有婚约。

“这件事说来复杂...”柳氏只觉越解释越糟,她没想到表公子会对玉栀有心思,当初受表公子之恩,她又不好当面薄了他的面。

“总之,现在就让这个贱人滚出侯府。”宋媛冷言道。

后来任凭柳氏如何求情,宋媛依旧不为所动,直到柳氏提出让玉栀与表公子断绝来往,并让其亲自登门道歉,她才有些动容。

“也成,明日便让柳玉栀来我府中,一月之内任我差遣,可愿意?”宋媛双手交叉于胸前,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祸水留在府内,宋媛觉得不亲自看着就不放心,哪晓得会不会再暗通款曲。

宋家大小姐摆明了是要玉栀自降身价,为奴作婢。

那意思是让她没得选择。

“不行...小姐...”春桃小声嘀咕,自家小姐就是再落魄也没做过下人的活啊。

柳氏都不敢替玉栀应下。

就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栀身上时,她镇定回道,“可以。”

早知会有这一天,寄人篱下,玉栀也是无奈之举。

宋媛扬出胜利者的微笑。

(六)东厢

东院有三府。

正厢为侯爷夫人住所,东厢住着二公子和大小姐,另有一处世子府至今闲置。

公子未及弱冠,小姐尚未出阁,所以均住在东厢。

东厢又分前后两院,前院为二公子住所,后院则是大小姐闺院,前后两院都有出入门,平日各不干扰。两院中间有个庭院,若是穿过庭院,也可互通门户。

据说二公子因厌弃后院女眷叨扰,特意命人封锁庭院门,如非特殊情况,后院的仆从不得擅自走庭门。

东厢不比西厢,仆从众多。

府中等级森严,就算是丫鬟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最末阶层是粗使丫鬟,只得卖力做苦活,其次是院中的掌事嚒嚒,主要负责管理庭外的丫鬟仆从,最高阶层自然是那些可在堂前近身伺候的大丫鬟。

玉栀被安排做粗使丫鬟,院内浆洗洒扫、脏活累活都归她,且堂前则不得入。

从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没得经验,自然会比他人手脚笨些,便时常遭人愚弄。

宋媛自带她入东院,从不亲自出马,放任下人对她欺凌。

堂前大丫鬟对她颐指气使,当着她的面说她作贱,胆敢勾引小姐未来夫婿,简直自作自受。

玉栀腹背受敌,敢怒不敢言,只得数着时日,一忍再忍,只求平安度过此月。

没几日,玉栀手指便起了水泡,掌事嚒嚒不但不许她包扎,还给她安排冷水洗衣。

冰寒的冷水,刺骨的手感,玉栀强忍着疼痛洗完,却因血水染了布料,被掌事嚒嚒好一顿“鞭策”,最后竟被罚禁食。

本就食不果腹,同寝的丫鬟排挤她,霸占她的床铺,她无处睡,只得倚靠茅草堆勉强以寐。

翌日,寅时再起,又开始一日劳作。

......

四月过半,风和日暖,春花作序,莺啼燕语。

本是好天气,玉栀却半点高兴不起。

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她黯自伤神。

如今只要是她做事,就有人与她对着干,东厢的丫鬟集体倾轧她,做对了鸡蛋里挑骨头,稍有一点差错便会被人小题大做。三天两头禁她食,打她板子,罚她跪,何其欺辱。

来了这东院,玉栀的手伤就没好过。

想她从前也是个衣来张手的闺中小姐,若不是家道中落,寄人篱下,又怎会这般落魄。

未时刚过,正是东院的休息时间。

玉栀心事重重,自是没心思回房休憩,不知不觉,她已踱步到从未涉足的庭院中。

这里与小姐后院相比,院落大了许些,树木郁郁葱葱,芳草如茵,庭院中央涉有一方池塘,池中莲花亭亭玉立,池周伴有假山花坛,相应生辉,另有廊桥跨越水面,曲径通幽,廊桥连着一处飞檐翘脚的凉亭,玉栀朝着凉亭的方向走去。

本想着来此处观景施放一下心情,可不知怎的,望着池中并蒂芙蓉,她想起曾经柳府的过往,睹物思情。

她想念自己早早去世的娘亲,想念姨母和依依,还有一直共患难的春桃。

没了春桃,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废人。

于是,便悲从中来,泪声俱下。

泪珠打湿她的脸颊,滴至衣襟,仿佛看不到前方的路,她满目疮痍。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突兀的人声。

“何人在此?”那声音低沉,且极具威慑。

玉栀被这声音吓得惊慌失措,她瞧见廊桥上站着位公子,身材修长,一袭蓝袍,锦衣玉带,簪冠束发,衣冠楚越,高雅绝伦。

由于过于慌乱,玉栀未看清其长相,但她瞧见对方气度不凡,一派贵人相,便知此人就是住在前院的二公子。

听闻二公子极其厌女,府内连只母蚊子都没有,之前有动歪心思的丫鬟闯进庭院,打扰了正在午憩的二公子,直接被撵出府。

如今她也踏入此处禁地,玉栀深知自己闯下大祸,连话都不敢应,便落荒而逃。

......

东厢前院,书房。

宋昱近来有些烦扰,妹妹那边时常找他哭诉,说表兄被柳氏侄女勾走了,对方手段何其下贱。

他懒得听妹妹说这些琐事,只说了句让她管好自己男人。

见兄长无动于衷,宋媛气冲冲走了。

没几日,表兄便不请自来。

竟是朝他要人。

原来妹妹擅自将那柳娘子掳回府中,当丫鬟差使。

宋昱听闻此言,只觉头痛,再怎么说柳娘子未签过身契,本不该为奴做婢,也就是西厢那位没什么势力,掀不起风浪。

“表妹怎能如此蛮纵!”顾瑾轩疾声厉色道。

宋昱沉思了片刻,幽声开口,“若是媛儿所为,你便去她那寻人,这与我何干?”

“表弟不知,前几日我去后院要人,守门的为虎作伥,让我吃了闭门羹。”顾瑾轩越想越气,从前表妹还大方邀请他入院,如今却说女子闺院不得入,摆明了是要他难堪。

“那又如何?”宋昱不以为然。

“你去劝劝表妹吧,怎么说柳姑娘也是个自由身,哪能受这糟蹋。”顾瑾轩知晓表妹泼辣性格,柳姑娘若是栽在她手里,定是受了许多苦,想到这他更加自责,怪自己没保护好佳人。

见表兄这番怜香惜玉,宋昱盯着他腰间格外显眼的花簪玉佩陷入沉思。

表兄竟将老祖宗传宗的玉佩修饰成如女子家秀气的花簪玉佩,他顿悟,再想起妹妹说的那女子魅惑男人的手段了得。

宋昱心中不悦。

“表兄若是续弦,怎也要忍到婚后罢。”言语间尽是讥讽,“恕在下无力回天。”

这是在嘲讽他朝三暮四,顾瑾轩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得拂袖而去。

(七)厌女

未时,用过中饭后,宋昱便来到庭院内的树吊床上午憩。

耳边无人叨扰,他终于享得耳根清净,伴着啾啾鸟鸣入眠。

不知过了几多时辰,梦中传来女子泣声,期期艾艾,如梦似境,喃于耳侧,他被扰醒。

中庭不许擅入是规矩,怎会有女子哭声。

宋昱立觉扫兴,起身便朝着哭声方向寻去。

隐隐约约便见池边凉亭一女子坐在凉庭中暗自抽泣,穿着黛蓝襦裙,青缎背心,双髻盘发,府内丫鬟扮相。

见此状,宋昱眉心微皱,遂及开口问询,声一出,女子惊异,翘首向他。

女子泪眼未干,似有含冤受屈,模样梨花带雨。

只一眼,他便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虽是素面朝天,却难掩其天生丽质,仪静体闲,不像是寻常丫鬟。

莫不是表兄正寻的那位红粉知己?

正想继续追问,那女子却逃之夭夭,只余下一缕香魂,清晰萦绕鼻间。

却有几分姿色,宋昱不禁感慨,可下一秒,他如梦方醒,那女子不过是“狐媚惑主”之人,他向来鄙弃女子水性杨花,何况是抢了妹妹夫婿之人。

清心万不能被女子动摇。

要不然岂不是变成如表兄那般色令智昏之人。

遥想曾经兄弟二人经常博古通今,温故知新,侃侃而谈。

可如今,对方张口闭口便是女子,根本无心读书,还是即将科考之人,岂能玩物丧志。

......

宋昱并非一开始便如此厌弃女子,反观儿时与如今大相径庭。

那时他还是天真无邪的孩童,身边都是母亲的侍女,自小便围绕在莺莺燕燕之中。

他不懂母亲为何经常一筹莫展,以泪洗面,究其原因,便是父亲又宿在西院。

西院那位妾母李氏,

深得父亲恩宠,他多次撞见父母为其争吵,母亲指责父亲“宠妻灭妾”,父亲却怪母亲风言醋语,居心叵测。

他与李氏很少接触,倒是与年长他八岁的长兄宋濂时常相伴玩耍。

可母亲却多次提醒他莫要与长兄过度交往,其母蛇蝎心肠。

他不以为意。

变故发生在祖父去世,父亲承袭爵位,竟搬出“立长不立幼”的借口,要长兄继承世子之位。

长兄虽年长,但也是庶生子,若是立其便是破了当朝规矩。

谁知父亲宁可与母亲和离,搬李氏为正妻,也不愿改变心意。

一时间,侯府平地风波,趋向诡谲。

虽然最终老祖母出马,阻止了父亲一心立长的意愿,但也因此父母关系决裂。

从此父亲除了处理公事,便极少留在东院了,母亲终还是落了个独守空房的下场。

反观西院却整日张灯结彩,扩院建庭,修葺房屋,听说父亲还在西院建了更大的府邸,甚至将办公区都搬了过去。

恰逢长兄弱冠之礼,西院派了位丫鬟,带了些冰酿的果浆,分给东院尝。

当时母亲回去省亲,东院的丫鬟收下后不敢擅自处理,便放在一旁,待母亲处置。

可他却一直惦记着那瓶果浆,正值炎炎夏日,喉咙甚是干渴,于是便乘人不备,仰头喝下。

果浆冰凉可口,但他不知道的是,里面却掺有令他身体不适的柑橘成分。

那瓶果浆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因此患了瘾疹,不仅全身起疱,几日内高烧不退。

叶氏心急如焚,托人请了宫廷的名医为其诊治,约莫过了半月,身体才转好。

可就算如此,李氏也未曾受到半点责罚。

那妖妇分明是想将宋昱置之死地,从而顺势扶子上位,侯爷却为李氏辩解,说她本意是想缓和与东院的关系,并不知晓宋昱对柑橘过敏。

这种鬼扯的理由都肯信,简直荒谬绝伦!

见丈夫已经被妖妇迷得失了心智,叶氏气急带着一双儿女归宁,担忧那妖妇再对其子下手,离府足足半年。

当朝“宠妻灭妾”是犯王法的。侯府正妻母子被妾室欺压陷害,身为丈夫的侯爷却置之不理,简直重逆不道,不得人心。

一时间流言蜚语漫天,侯爷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前去尚书府负荆请罪,接回母子三人。

这时候的叶氏,便时常在他耳畔说那句“唯女子小人难养也”,责骂李氏妖冶惑众,心狠手辣,贪得无厌,并教诲儿子莫要学父亲那般被女子迷心降智。

沉迷女色,乃不肖子孙,不堪造就。

宋昱谨记母亲教诲。

过了束发年纪,宋昱与妹妹相继搬至东厢两院,除了每日晨时去正厢请安,便开始独立生活。

刚开始前院也是有堂前侍女的。

但后来总有攀龙附凤之人目挑心招,更有甚者竟处心积虑地妄想爬床。

寻常男子过了十五六岁便可娶妻纳妾,贵族男子也会纳通房,有些便是经历乳娘“教诲”,多少也该懂些房中之术,可他至今未开窍。

看着那些女子使劲浑身乏术,对他搔首弄姿,他不仅毫无性致,反倒觉着令人作呕。

于是一气之下,便将府内所有丫鬟全部遣散,身前伺候的全换成小厮。

只余下几个年纪大的嚒嚒,因能力超群,继续留下操持府中之事。

就这样,东厢两院形成鲜明对比,前院阳气过重,后院阴气过盛。

府内少了女子,有些事男子办不到,又去后院请教。

一直跟在宋昱身边的暗卫颜昭,觉得他过于小题大做,不该将女子一棒子打死。

却被宋昱一句“红颜皆祸水”怼回去了。

颜昭甚至怀疑自己主子是否如传言所闻,有那断袖余桃之癖?

(八)茶会

东厢后院,今日格外热闹。

据说小姐宴请多位贵族姊妹来府中开茶会宴。

一早后院的下人就忙起来了,由于人手不够,玉栀也被安排在其中,现在正负责布置茶桌。

宋媛费尽心思从滇南购得茗茶,又备好清冽的山泉水,因为山泉水是泡茶的极佳选择,能够极大挥发其茶香和韵味。而她之所以对此次茶会格外重视,是因为参加的姊妹们父亲皆是达官显贵,茶话会也是侯府拉拢士族家族的桥梁。

为此她特意从外地请来享誉盛名的茶博士,茶博士擅长煎茶煮水,精通美颜养生,泡茶手艺多样化,不仅可以让宾客闻香品茗,还可以传授以茶养身之道。

玉栀擦着那精致的鎏金鸿雁银茶盏,思绪回到柳府。

曾几何时,她也是桌上品茗的一员,彼时的茶会虽没此处奢华,却也怡然自得。

如今,再也没机会了。

“好好做事,莫走神。”身后传来掌事嚒嚒的责骂声,“还磨蹭什么,一会贵客来了,还没做完事,休怪小姐责罚。”

于是玉栀不敢再走神,打起精神继续埋头干。

不久,宾客满座,姊妹们个个盛装出席,金钗步摇,绮罗缎裙,一时间衣香鬓影,争奇斗艳。

女儿们谈笑风生,笑声此起彼伏,茶香飘荡整个庭院。

“宋大小姐,今儿个排面可真是气派。”说话的正是刘太傅的之女刘妍,她与宋媛年幼时便相识,是姊妹茶话会的常客。

“那是自然,咱们媛妹,连凉城有名的茶博士都给咱请来了,可不是够排面。”丞相之女李清雅也在一旁附和着,这两位与宋媛平日关系要好,也会时常邀请宋媛去家中做客。

“小事一桩,无足挂齿。”宋媛口上虽这样说,实际上已是志得意满,贵族之家,最看重的便是面子。

几人聊得正欢,只有一人依旧心不在焉,正是宋媛的表姐顾瑾姝。

顾家虽不在京城,但在云城也是显赫一族,家族女子也有被选为皇妃。

刘妍看出顾瑾姝神思恍惚,便打趣道,“顾小姐,怎么人在曹营心在汉呢?”

“说什么呢。”顾瑾姝回了神,想到对方话里有话,不免有些羞赧。

“怎说呢,你往前院瞧着可不止半个时辰了,那对面是一堵高墙,就能瞧见半棵老树罢了,还能从里面钻出情郎啊。”李清雅掩口含笑。

“莫胡说,我哪瞧了。”顾瑾姝羞愤道。

“你们莫编排我表姐了,我哥那可是个木鱼脑袋,不开窍的。”宋媛一脸同情地望着表姐,若是她哥能情窦初开,恐怕表姐要等到海枯石烂,她是劝也劝过了,可表姐偏不听。

也难怪,她哥空有一张皮囊,倒是让不少人惦记,可也就她最了解,那人不灵光的。

“媛媛,你哥能来吗。”顾瑾姝还是不死心。

虽说瑾姝与哥哥同住在侯府中,但是侯府内非亲非故的男女眷,除了逢年过节家族聚在一起,平日里是不能互相走动的。

不过西厢除外,这也是因为她哥最近经常踏足那地,她才知道西厢是个没人管的地方,甚至连看门的下人都没有。

“你确定要喊他来吗?”宋媛犹豫道。

“嗯,若是能来自然是好。”顾瑾姝豁然开朗,自上次寒食节在宴席上匆匆一见,如今一月有余。

“那我试试罢。”

宋媛可不敢肯定他哥能来这女子宴会,但是也不想打消了表姐的雅兴。

十有八九是不可能。

......

茶会持续中,吃完茶,就要准备宴餐,后院的下人们忙做一团。

亭中有人传唤,说是需要找人向前院二公子传达大小姐邀约之事。

大丫鬟香菱正忙着侍候茶会,没时间找人,随手便抓了一个丫鬟,命她去传达。

被抓的那丫鬟正是玉栀。

“我?”玉栀手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难道是我啊?没看大家都在忙吗,别给我添乱,快去快回。”香菱斥责道。

“好。”玉栀无奈只能应下。

......

东厢前院,玉栀在门前走来走去,始终踟蹰不前。

鼓了半天的勇气也不敢敲门。

不知那日二公子是否瞧见她的脸,若是被发现她就是之前误闯庭院之人,恐怕她不能在侯府待下去了。

眼看着还有不到一周就能回西厢了,若是此时被撵走,她这一个月的苦可白受了。

要不假装回禀,说二公子不愿来,也在情理之中。

正想着计划,门“咚”一声自己开了。

玉栀面如死灰。

“谁在?”

出来的人是颜昭,手里还拿着以开半稍的剑,结果看见门口站着东厢的丫鬟,两人面面相觑。

颜昭是暗卫出身,自然是对府周围半点风吹草动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发现门口有人走来走去,能有十余分钟,不知要做什么,便触发了他的危险防护意识。

“奴婢是后院的丫鬟玉栀,有事相告。”玉栀马上反应过来,心想着传达消息可以不用见本人,跟门口的侍卫说说便可。

“何事?”颜昭将剑收回,但表情依旧严肃,没有放松警惕。

“大小姐想邀请二公子参加后院的茶会。”玉栀如实禀报。

“哦?”危险意识解除,颜昭抱臂沉思,半晌道,“你随我进来。”

“啊?”玉栀明显一愣,传达消息在门口不就行吗。

“怎么?若是公子愿意邀约,你不是要在门口候着,随公子一同前去吗。”颜昭觉着这女子有些木讷,虽然长得漂亮,不过是个愚笨丫鬟。

再说,公子现在心情不佳,若是他进去传达,准不成又遭几番骂。

刚才就是被公子骂出来了,他可不敢硬碰硬。

“我去罢。”玉栀有苦说不出。

(九)书房

玉栀在耳房候着。

不久,有人宣她同去书房。

东厢前院的布局与后院大抵相同,不过此院落相较后院更加宏伟气派,红砖高墙,绿柳周垂,三间正房,一间书房,两侧排落着侧房和耳房。

院中青石铺路,穿过冗长的回廊,雕梁画栋点缀于此,更添几分奢华。

男子在前方引着,却时不时后顾,盯得玉栀心里发毛。

薛贵是二公子的随身仆从,从小就与侯府签了死契,是除了颜昭之外公子最信赖的人。

今日见这个丫鬟有些面生,穿着虽朴素,但模样确实俊俏,与平日见的那些庸脂俗粉大有不同。

光是看着也赏心悦目呢。

终于走到书房,薛贵让玉栀在门口稍作等待,自己则是进房禀报。

二公子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只说了句不见。

“劳烦小哥了,那玉栀告退了。”玉栀长吁一口。

“去罢。”薛贵心想,爷真没眼福,整日与书为伍,怕是比灵隐寺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

这边玉栀刚要走,书房内的人却再次传唤薛贵。

薛贵让其稍等片刻,然后便再次进入了书房。

片刻后他又出来了,这次脸上扬着笑意,“爷说让你进来禀报。”

“啊?”玉栀愣住,这主子心情怎么千变万化的。

......

书房内,桌案前,书童细细磨砚,宋昱持笔行书,临摹着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不久门外脚步声至,薛贵敲门,打断了他行书的雅兴。

说是后院邀请他前去品茶。

那茶会无非是那群官家小姐的聚会,他一个男子凑何热闹,一个妹妹已经够聒噪了,七八个凑一起他耳蜗都得溃烂。

他自是回拒。

谁知薛贵走后,门口传来一个婉转清丽的女声。

那声音似乎与当日中庭院恸哭的女子有些相似。

于是宋昱便又将薛贵传唤进屋,薛贵听见主子说要见那丫鬟,眼底浮现了些喜意。

“爷,这次来的丫鬟,可不一般。”像是给他预告。

“废话少说。”

......

玉栀跟在薛贵身后忐忑进入。

头也不敢抬,全程盯着脚尖。

“一会儿爷问话,你便如实答。”薛贵在她耳侧小声叮嘱,“莫要恼了爷的意。”

“是。”玉栀点头应下。

薛贵将其带到书房,然后自己在旁候着。

书案前,男子依旧那

副贵公子扮相,一袭湛蓝锦衣,气质矜贵,相貌堂堂,此时正垂笔卧字,

“爷,人带到了。”

“嗯。”

半晌无人开口,玉栀只觉呼吸凝滞般,空气里只余下磨砚声,和宣纸上一顿一卧的疾书声。

“何事。”声音从书案前传来,清冷低沉,却极具震慑。

“奴婢是大小姐府中的丫鬟,特意前来奉小姐之命邀您前去赴约茶会。”玉栀手指绞在一起,紧张到有了颤音。

“叫什么名字。”对方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问起她的名讳。

“奴婢名叫玉栀。”

“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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