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雨剑如流星坠地,不过是水凝成形的幻影,却宛如尖刀戳纸一般轻易,直接地打穿了修士们的护身灵衣,将所有在场阻拦之人戳成不成人形的马蜂窝。
「仙人!。救救我!。」
然而,另一边却突然出了变故,回眸一瞥,那母子俩已经被一道佝偻黑影钳住,那黑影将母女分开,一爪各擒一人。
被凌慕雨冷眼一瞪,那黢黑身影霎时抖了三抖,但还是壮起胆子大声吼道——「万宗主还不动手,是想让所有人跟着陪葬吗?。!。」
轰隆一声,金芒四射 ,这是仙阶品级法器的威光,就算是她搞定这个,恐怕也要费些心力。
「昨日便闻有玄青门弟子造访此处 ,本以为会是什么无名小辈,只要下手隐蔽些,想来那绝情仙也不会知晓……。可没想到,来的竟是此等恶手。」凭空散落一地云尘,幽幽走出一位秃顶老头,黑袍裹身,脖颈以下被遮得严严实实,连脚都没有露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千年干尸 ,连一点阳光都见不得。
「你们既然知晓我的神通,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凌慕雨将全身灵力迸发震出,登时便将坚固如山石般的屏障如山雨袭来一般抖了三抖,「就凭你化神境的修为,有什么资格拿仙阶法器威慑我?。」
「小……。小儿尽会大言不惭!。堑禁钟乃我宗镇宗至,我倒要看你一介化神境,如何突破洞虚境都束手无策的仙界法宝!。」
「等一会儿,我会来找你的。」
在黑影将自己带走前,这是她听到凌慕雨回过头来向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魁影老儿还不带她们走?。!。我看想陪葬的人是你吧!。」……。
「唉……。」
数不尽的忧愁哀虑,飘荡在凌府上空。
老爷已经去了一个多月了,连一纸书信都未曾传过,那传说中的仙家,真的会来帮她们吗?。
「娘!。娘亲 !。」
「慕雨?。!。你怎得回来了?。!。」
我只敲了几下门,娘就连忙冲出来将我抱进屋里,我从未见过娘如此生气,我不明白,明明是娘把我丢了,为何还要冲我生气?。
「娘为什么把我卖了,我不想去其他地方,我就要和娘待在一起!。」
我一边哭一边打着娘的腿 ,娘却把我抱起来摔在腿上,不轻不重地打我屁股,还哭着使劲骂我短命鬼。
我从来没见过娘这么生气,但她就算生气也舍不得打我。
打完一通,她又抱着我哭。
「慕雨啊……。慕雨……。娘舍不得你死 ,娘就是自己死了也得让你活下去……」
「娘,我听不明白……。」
「娘,你在吗?。」
这是谁?。
我挣脱娘亲的怀抱,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那是一个与我一般无二的女孩,穿着我的衣服,叫着我的娘亲 ,在看到我时,也被吓了一跳。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不准抢我娘亲 !。」
肯定是这个妖怪迷惑了娘亲 ,我要把她赶走,我鼓起勇气冲上前去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竟这般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慕雨!。你在做什么?。!。」
但娘却拉住了我,又赶紧将她扶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没事吧?。」
「没事,小姐误会,我也能理解,不过……。她是怎么回来的?。小姐不是应该……。」
咚咚咚!。!。!。
「将军府凌家接旨!。」
「这么快?。!。」
娘如失魂落魄般紧紧抱着我,她的嘴唇抖得厉害,不停地为我弄头发,就好像这是她最后一次为我弄头发一样。
「慕雨,慕雨……。别怕,慕雨,听好,待会儿千万别出声,千万别!。慕雨最听阿娘的话了对吗?。对不对?。慕雨,我的乖慕雨……。呜呜……。慕雨,你记住,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好活着,慕雨,乖慕雨……。」
娘把我锁进一个很隐蔽的小隔间里,我看见她一直向我做噤声的手势,最后给了我一个勉强的微笑,长长的吁了好几口气,娘的面容又沉寂下来,又回到了那个无论遇到何事都处变不惊,从容大方的家母上,领着那位和我一般无二的女孩走了出去。
「抱歉,凌家对不住你,竟要令你做这种事……。」
「狗婢的命是将军救的,反正横竖一死 ,如今能为将军府出一份力,狗婢也知足了。」
「好孩子,下辈子,希望你也能做我的女儿。」
「狗婢受宠若惊……。」
门开了,进来一堆人马 ,为首的是一位太监,手中拿着一卷黄金卷纸。
「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臣妾代夫君接旨。」
「也罢,反正凌大将军也来不了了。」
「公公……。这是何意?。」
「凌将军误入亡灵谷,被尸鬼分食而死 ,这道旨意,本就是来给你的。」
「怎……。怎么会?。!。」
「若夫人不信,凌将军尸首亦被带来,可亲自验证……。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接旨吧。门下,应天顺时,天子诏曰,凌家世代娇纵,欺下瞒上,骠骑将军凌云志勾结下属,意图谋反,数罪并罚,当诛九族,本念其战功卓越,赐其全尸 ,斯人已逝,另赐其府中人矣。」
「果真……。要绝我凌家之后吗?。」
「夫人,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如果不是你夫君权势滔天,手握兵权,谁又愿意赐忠臣一死呢?。幸好,夫人生的是个女娃,幸好,三皇子是个夯货,也幸好,凌大将军为了令媛执意抗旨拒婚,不然,到不得这一步。」
「这事,和慕雨无关……。」
「无不无关,都已经无足挂齿了,伴君如伴虎,今日是您,明日 ,就有可能是我呀……。白绫在此,夫人还请不要让下人动手。」
「……。慕雨,随娘进屋吧。」
我看着娘带着那个女孩,替我走进了中堂。
女孩和娘亲向我这里看了一眼,娘亲的泪眼,与那我素不相识的女孩的眼睛,我至今无法忘怀,我从未想过娘有一天会离开我,也从未想过有一个我只相逢过一面的女孩会愿意为了我赴死 。
整夜整夜,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充斥着我的脑海,我清晰地记得那一百六十多口人,每一个人的痛苦我都记得……。
……。
清清楚楚。
……。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么,那女人找你是为何?。」
昏暗阴热的洞窟内 ,数十个身着不同宗门衣着的修士齐聚在此,等待着异宝降世。
这团黑影根本看不清其中之人的长相,只有沙哑如咽喉堵物般的嗓音和一双发光的红眼,几乎高她半个身子的惊悚身躯令她压力倍增,恐惧如潮水般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装什么?。!。那女人是什么来头你不知道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我就先杀了小的,再杀了你!。说!。你到底是谁?。!。」
「不!。不要!。我……。我不过是一介落魄之人,家中遭奸人所害,被迫和女儿一起流浪罢了,小女本是先天圆满之体,被奸人强取豪夺,命在旦夕,所以才来寻求仙果,救小女一命的。」
「那你和外面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妾身真的不知道啊!。妾身与那仙子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句句属实啊!。」
「还敢撒谎……。」
「魁影老儿,作甚么急?。」
黑影即将下手之际,一抹清光闪烁,将那一双黑亮利爪弹开。
方才那黑袍道人又闪身出现,一副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女人如何了?。!。」
「呵,黄口小儿尽会大言不惭,在我宗秘宝之下怎会有还手之力?。」
黑袍老道得意忘形地晃了晃手中巴掌大的金钟,「早已化为脓血矣!。」
「什么?。!。」
怎么会这样,仙人……。
怎么会……。
「哈哈哈!。不愧是蒲牢骨相,有这等法宝,就是那炽霞真人来了又能如何?。!。」
黑影怪人咯咯讥笑着,因紧张而佝偻的嵴椎都直挺了起来,继续转身威胁道,「小娘皮,趁早说了你和那婆娘的秘密,否则……。」
「诶,你这厮满脸凶相,还是让我来吧。」
黑袍道人摆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席地而坐与她四目相对。
「行,这种唱红脸的活儿还得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来做 ,不过你得快些,太阳要露头了,神果应该快出世了。」
黑影退至一旁,显然他的心思更多的还是在宝物身上。
「小娘子,我等虽忌惮那高高在上的玄青门,可你一介弱女子,凡人无力,孤寡带儿行于闹市,那仙子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你又何苦死守秘密呢?。她寻宝物也不过是为了中饱私囊,她拿到,与我们拿到又有何异?。总不能,是你想争夺这绝世异宝吧?。」
众人一阵哄笑,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女子会不知死活和一群老不死的修仙者争夺天地灵宝。
「若你识相,将你母子二人与那灵宝有何渊源一并说出,我等至少可以将你平安送出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来想象中感恩戴德的谢恩与回答,反而是一片沉寂,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回应。
「怎么,你还真想和我们抢宝物?。!。真是找死 ……。」
黑影正要抬爪向前,忽然一串奇异光彩却吸引了他的目光——「是追日果!。呃!。!。!。」
黑袍道人刚惊呼出声,自己肚腹却被一只黑雾模煳的利爪横贯刺穿。
周围两派人士也开始互相残杀 ,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这场争夺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
「谷蟠兄,可别怪我不仁,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正牌人士。」
黑影发出叽叽咯咯的怪笑,刚才还直挺的腰板顿时又佝偻了下去。
「……。」
然而,黑袍道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好像早就已经死亡一般不吭一声。
「嗯?。!。呃啊!。!。!。」
刀锋划过黑影的腹部,黑袍道人竟硬顶住他的致命一击,还有气力反将他一军。
「你……。你应该死了才对……。什么?。!。」
面对他的,是一双极其空洞的眼眸——这是被傀儡的征兆!。
方才洞窟内灯火昏暗,他也未曾放下戒备,居然被那妮子给骗了!。
「一出烂戏,也该落幕了。」
傀儡手中的金钟发出嗡嗡轰鸣,晨曦微光之下,洞口白衣仙子的霓裳随风飘扬,清冽濪颜如狡黠月光,与清晨朝露之色交相辉映,整个人四周散发出不可靠近的华美雅致,不可方物。
「仙家之物,岂是你等脏庸之人可染指的?。」
金光闪烁,如洪钟扩音将所有黑影恶徒盖彰其中 。
蒲牢,龙之第四子也,形似龙而小,性吼叫,有神力,故悬于钟上。
不消半刻,一众哀鸿遍野,黑影众客,无论何等修为皆化作脓血遍地。
「蒲牢骨相……。神兽之骨,竟被拿做这等用途……。」凌慕雨叹息为之不忍,蒲牢性胆小畏鲸,定是歹人以鲸吓之,将其捕获,炼化成这等邪祟之物。
「仙子!。追日果!。在那里!。」
那妇人也趁机夺回孩子紧紧抱在胸前,凌慕雨只挥手一指 ,那通体霞光四溢的宝物便自动乖乖落于她手。
「孩子,孩子……。就快好了,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你活下去……。」妇人抱着怀中婴孩亲昵爱抚的模样不禁令她一阵愣神,不过也只有一瞬罢了。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先离开罢。」……。
「仙子,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寻我们。」
「我将你们带上,自然也是有缘由的。」凌慕雨将追日果从怀中拿出,一层薄膜复盖着那红如晚霞落日般的圆球果实,「追日果通灵性 ,自设防护,需心境纯善,无瑕无垢之人才能突破其设防,吾等六欲尚存,唯有初生婴孩,才有得此纯正之心。」
「原来如此……。那,仙子会……。将这追日果……。」
她还是很担心,毕竟来到这里的人,谁不是为了这追日果?。
「我只需借这果实上承载的仙家之道突破境界桎梏,这果实,我用不上它。」凌慕雨摇摇头道,不过她也无法纠结如此之多了,追日果就在眼前,她根本无法多想。
「嗯。」
女人拉着婴孩的手触摸了一下那薄如蝉翼般的薄膜,霞光渐渐散去,一颗红比落日般的圆球落入凌慕雨手中 ,念咒掐诀,蕴藏其中的仙家道法如潮水般涌入她识海内里,该说不愧是上界之物,就连她都一时有些难以招架。
「好了。」
休整片刻,凌慕雨最终还是将海量仙法容纳其中 ,自己多年如塞般的桎梏也略显一丝松动。
「呵,看来仙子与我在此相遇,真是天赐的机缘巧合啊。」
眼见终于能救下自己孩儿,女人也是喜不自胜,长久以来流浪而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机缘巧合……。吗,你认为如此吗?。」凌慕雨抬眼看向她,面容表情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令人捉摸不透。
「仙子……。是何意?。」
「我向来坚信,凡事有因必有果。」
「……。我,我不明白。」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凌慕雨将身子坐直了些,手中的果实依旧握在手心,宛若一尊大佛一般俯视着她,「五十年前,有一场非常大的雪,冻死了,饿死了很多人,齐国国君对外征战不利,多地不满其统治,意图谋反,齐国国君下令『清君侧』,杀死了一大批有兵权的将领,顺便以此将大权独揽……。」
「是……。有这么回事……。」
「你和你的夫君,是如何相识的?。」凌慕雨突然问道。
「我们……。是家庭联姻,他与我皆是望族……。不过他与我皆是庶出……。」
越说下去,女人心里越是莫名的慌乱 ,她不知仙子为何要问这种事。
「我父母也是如此,」凌慕雨继续说道,「他们都是好人,家父镇守边疆多年,征战四方,上对国家问心无愧,下对百姓宽厚待人,但也正因如此,深受国君妒忌。为保全我与娘亲 ,他独自行万里路,前往仙家所在之地寻求帮助,可却在回来的路上被王军截杀 ……。」
「凌家,一百六十余口人,皆被齐国王室长孙氏所害。然而,长孙氏所不知的是,凌家有一孤女,身后被仙家所救,拜入仙门,苦修数十载,终成一代天骄。」
「……。」
「一年前,齐国长孙氏被外戚篡权推翻,素问历代长孙氏国君皆为天生圆满之体,可有此事?。」
「你……。原来是来寻仇的吗?。」
女人紧紧怀抱着孩子,满脸惊恐警惕地看着她,彷佛一只受伤的母鹿,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是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你看,我说过,凡事有因必有果。」凌慕雨站起身来,一柄金色锋芒长剑凭空而出,锋利剑刃直指她俩。
「五十年了……。长孙氏早已更朝换代,我也不过是一介外人,我毫无所求,只求您能放过我的孩子!。」
「我只恨修行苦长,不得手刃世仇,待我学成之时,仇家却只剩孤儿寡母 ……。」
「如此,你也想复仇吗?。」
清冽之音穿过凌慕雨的耳膜,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师姐不在闭关,一路随我又为何事?。就算是师姐,也不会令我改变心意。」凌慕雨回应地十分坚决,但她面对这对母子,却也迟迟没有下手。
「她们二人不过孤儿寡母 ,你真就如此执念?。杀孽之心,皆是红尘未断之意,师父如此说你,可我从未相信……。师妹,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师姐,我意已决。」
良久,凌慕雨还是攥紧了双拳,狠下心来向那满天虚无回应道,「师姐若是想阻拦,就尽管来罢!。」
「不,如果这便是你的决定的话,我不会阻拦你……。师妹,我们上界再见罢。」
回音消失无踪,此间世界,又只剩下了她们三人,彷佛面对着这世间最难以抉择的时刻。
她真的该死吗?。
我娘就该死吗?。凌家就该绝吗?。
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桃眼禁闭,银牙紧咬,寒芒刺破胸口,女人大叫一声,却未应声倒地,四下查看自己身躯,却未有一丝伤口。
「我限你二十年,将这婴孩抚养长大,到那时,我自会夺你性命。」凌慕雨紧抓的玉手最终松动,那红艳如骄阳的追日之果轱辘轱辘滚动至女人脚下,女人双目噙泪,痛哭流涕,如获至宝般捧入手心,向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仙子……。」凌慕雨长吁短气,心中一块淤结堵处 ,似是通畅,又似是更加拥堵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也不知自己如山似海般的忧愁该如何平复,为何……自己就只能这般痛苦呢?。
远处 ,金芒冲天,震撼整个神州大地。
那是师姐飞升的征兆……。
百年之后,齐国外戚昏庸残暴 ,长孙氏后人再起义师,推翻外戚统治,重建长孙氏王朝,立国号——齐梁。
……。
「可惜,吾等还是来晚了一步……。嗯?。啊……。没想到天不绝凌家之后……。」
「你是……。仙人吗?。」
「天资不错,有惊世之才,可愿入我门内 ?。」
「不……。不了,多谢仙子出手相助。」
「你除了跟我走还有什么出路?。在街头饿死吗?。」
「……。」
「我只给你十息时间思考。」
「……。弟子凌慕雨,拜见师傅。」
这便是,这一切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