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仅五岁的赵临鸢被敌军逼至悬崖,前有敌国进犯,后有叛军作乱,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最终,不甘俯首认降的她纵身一跃,跳落山崖,万幸跌入湖中,被一个流亡到此处只得捕鱼充饥的少年所救。
那人便是杜卿恒。
王城中杀伐不止,穷途末路的一双少男少女曾经互相照拂,成为了彼此在无垠黑暗中唯一的光。
那个时候,年幼胆怯的小女孩常常趴在少年的怀中抽泣,“卿恒哥哥,我好怕……我好想父王……好想母后……好想王兄……你抱抱我好不好……”
正啃着馒头充饥的杜卿恒身子倏地僵硬,无奈地想着:都快一命呜呼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啊?就算你真是公主,我也不是你的父王,不是你的母后啊……
可赵临鸢依旧泪泽不休,杜卿恒便只好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公主。
后来王族中出了个骁勇非凡的少年将军赵云,他亲帅雄狮营八万兵马,将霍蛮与霍戎两部打得节节败退,给昭云国带来了生机。
最终三方休战,都城回归安宁,杜卿恒将赵临鸢送入王宫,这才知她当真便是如假包换的昭云国长公主。
王上赵其宗念杜卿恒护主有功,允其护在长公主身侧,自此他便成了赵临鸢的近身侍卫。
可再回到王宫生活的赵临鸢依旧胆小,依旧怯弱,依旧畏畏缩缩,被王族子弟欺凌得走投无路时,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去过曾经将她逼到绝境的悬崖,手握匕首,不知前程何往,是杜卿恒再一次将她从深渊中拉了回来;是他带她掠过万丈高崖,握住她的手,将匕首从她手中扔开;也是他告诉她,唯有自立自强,才无人敢欺。
生死之间,只有他带给她前路的希望;混沌之时,只有他穿过迷雾重重, 带她走向光明。
只因有他,年幼的赵临鸢愿意弃了手中刃,她愿意在深渊前转身,愿意投入那场他所说的希望和光明。
自那之后,赵临鸢诵书习武,勤勉堪比王族儿郎,将所有轻视、辱蔑、漠凉的目光掠在身后,那些否定她的声音,也随着年岁消逝,彻底散去。
她走过一个个白昼,走过一个个黑夜,一日日、一年年,最终从一个怯弱的少女蜕变成了一个无人敢欺的公主。
至此,她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昭云国再也没有那个可以任由敌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女娇娃,更没有了那个会在深闺中流泪的弱女子,只有一个心怀天下,爱己、爱亲、爱友、爱民的长公主。
她终于走向了年幼那时所向往的光明,但那时候曾经有过的酸涩悲苦、屈辱憎怨,她却从不与旁人诉说,除了当年亲见了这一切的那个人。
也只有那个人,是她走过的漫长年岁里,唯一不可践踏的底线。
……
往事堪堪浮现于脑中,赵临鸢的面上不知何时竟沾上了泪,但她只是轻轻抹去,并没有停留在伤感里。
她缓缓转过身,用一双淡色的眸子望向立在她身后良久,始终望着她的褚萧。
她清冽的面容浮在日光中,声音轻柔但坚定:“褚萧你可知,杜卿恒于我,甚之我性命。他曾护我半生,我亦将半生还给他,只要我赵临鸢存活一日,便会护他周全。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牵扯其中。”
*
南阳那处,赵临鸢和褚萧都负了伤,拖慢了行军路程,可秘密前往前线的褚瑟在无人察觉中,已悄悄回到了相朝。
他回来的时候,暗中带回了几个人,他将这些人藏在承欢宫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只等着能排上用场的良机。而后,他便继续主掌此次战事,并将近日的探查结果一一向昭明帝呈禀。
相朝与殆夷国的战事,最终以双方的谈和告终,传入朝堂的仅仅是这样的结果,而真实缘由无人得知,但有第三方势力卷入其中这件事,倒是惹得昭明帝震怒非常。
众人皆未料想,t?竟有贼人借此战事从中作梗,重伤本国太子与王妃,欲从中谋渔翁之利。
朝臣之中有人主张追查到底,有人主张息事宁人,昭明帝坐于高座,眼神飘向太子褚萧和翊王褚离歌原本站立的位置上,面上的神情讳莫如深。
褚萧身在前线,褚瑟主掌战事,昭明帝精明了一世,怎么会猜不出此事与褚离歌逃脱不了干系?他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了这些小动作。
想到这里,昭明帝扫了一眼众臣中扬言要“追查到底”的那些人,果然便是太子一派之臣,此事乃是翊王所为,他们当然要追查到底了。
可眼下,昭明帝正有废黜皇后、改立宣贵妃为后的心思,谁人不知太子虽不是皇后亲生,但此二人早已有了深度的捆绑,虽然他心中对太子甚为满意是因看重褚萧其人,与皇后并无多大关系,但他终究还是不愿在这样的时候再偏袒褚萧,反而更愿意保全褚离歌。
毕竟,褚离歌可是宣贵妃的心头肉,也是他在心里很看重的皇子。
于是,昭明帝最终还是没有将彻查此案之事交给亲近太子的御史大臣去办,反而是交到了一直负责此次战事的萧王褚瑟的手中。
他在心中思量着,褚萧与褚离歌争执不下,谁也不放过谁,若在此时有褚瑟介入其中,想来也能暂且制衡双方的势力,让这两个人不至于掐得太难看。
而前脚才秘密回朝,在承欢宫中清理好自己一身伤的褚瑟,出了殿门,便收到了他父皇的这道圣旨。
昭明帝将彻查刺客一事全权交给萧王负责,褚瑟恭敬领旨,心中知晓父皇这是要将两位皇兄的炮火引到自己的身上啊。
对此,他笑一笑,觉得真是无奈。
待宣旨的内官走远,扶欢焦灼地奔到褚瑟的身后,担忧道:“三殿下,难道你真要彻查此事吗?”
褚瑟缓缓回身,长久地望着扶欢。
他若查下去,那便免不了要与褚离歌正面冲突了。扶欢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似乎是他与褚离歌第一次正面交锋,他完全能理解扶欢为何焦灼。
但却不知完全深陷其中、自以为无人察觉其身份的扶欢,心中可知晓他对她的这一层洞悉?
“殿下?”
“嗯。”
“你在想什么?”
“本王在想,你是希望本王彻查到底呢,还是希望本王明哲保身呢?”
扶欢一怔。
她才发现,就连她自己,都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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