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时候,在Y省广播电视集团做过的那次民意调查结果里,红党的支持率是46%,对杨君实和红党新任的吕主席的支持率则是61%;而对蓝党的支持率、以及对蔡励晟和其副手、蓝党谭副主席的支持率,均是百分之38%。
在这样可以预期的压倒性的胜利之下,杨君实突然主动提出要推迟省长大选,在任何人看来,应该都是一场政治自杀。
只有坐在台上正中央的萧宗岷,摘下了那副老花镜后,双目中露出了一种似鹰隼般犀利又阴鸷的神情——我在怹家公子萧叡龄的眼中,也见过这副神情,可这父亲的眼神要比儿子的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但身上每一处都透着早已运筹帷幄至足够境地的杨君实,恰似看破一切一样:「杨君实书记,这次申请,是您自己的个人意愿,还是你们红党全体的决定?我想这样一个决定……」「是我的个人意愿。
而且萧委员长,您不用有任何的疑虑:我是现任的省长,还是红党Y省的党委书记,我的决定就是党委全体的意思」此言一出,红党的众人率先闭嘴了。
其他党派的议员们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杨君实目视着萧宗岷,手中同时摆弄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悠悠说道:「在座的各位也都发现了,最近省里和党里的事务都让我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再加上最近天气甚寒,鄙人最近的身体也不免有些小恙。
今年的十二月甚是凶恶,这不蓝党的主席、咱们的副省长蔡励晟先生也受了伤,才隔了这么几天,我想蔡先生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呢。
我俩又要忙各自的党务、又要准备选战,省里的政务却也不能耽搁——一个病号、一个伤员,非要按照原来的竞选日期继续把选举下去,确实是多多少少有点操之过急」说到这,杨君实突然望向了一直在表情凝重微微低着头的蔡励晟:「怎么样,老蔡,我的申请,你同意吗?你不会有别的意见吧?」没等蔡励晟开口,蓝党议员席的前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杨书记,您要是想这么做,而且还不是玩笑话,那当然没问题……」「李秘书长,不好意思,我在跟蔡励晟副省长讨论问题,」李灿烈必然是没有想到,在自己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杨君实竟然微微瞪了他一眼,并把他的话打断了,「我没有对你冒犯的意思,灿烈,但毕竟贵党在Y省,现在是蔡励晟主席说的算吧?他还是我竞选对手,也是本届选举中的主角之一;而且我是省长、他是副省长,选举这方面的事情虽然属于立法事务,但也关乎Y省的政务和民生,我和他都得对Y省负责,所以我有事当然要跟他商量。
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咱们开玩这个会之后,你跟我约个时间,咱们在省政府大楼里面说」接着,杨君实对蔡励晟又问了一遍:「老蔡,你还有什么意见吗?」李灿烈听完杨君实的话,狠狠地捏住了手中的杯子,但转眼一瞧周围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镜头全在对着自己,因此他有什么情绪,一时间就只能憋着。
蔡励晟转头看了看杨君实,缓了片刻才微笑着对杨君实点了点头:「我没有任何意见」旋即又转头看向萧宗岷:「行政议会委员会,选举委员会,我支持红党杨书记的申请」「那就好办了」杨君实弯曲着食指轻叩着桌面道,「我想地方党团和环保党方面的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异议,那么这件事,咱们就这么定了吧」一番话说完之后,行政议会委员会和地方选举委员会的几个官员,几乎都不会开口说话了。
但他们还是就着推迟选举的申请搞了个投票:三百人当中,总共有286人赞成,只有12票反对,2票弃权。
这样的话,杨君实这则自杀性的口头提案通过,然后直接由Y省地方选举委员会打报告给国家选举委员会,简单审核一下之后,只需要短短三天,行政议会委员会就会正式公布,Y省大选延期到一月末,按照以往惯例,最晚不会超过28号。
在这天议会直播结束以后,全Y省境内的民事纠纷、尤其是家庭纠纷的数量迅速骤减,在圣诞节那天凌晨,牛牛发了个朋友圈,庆贺自己跟大头总算是可以安心放假休息了。
F市的一切也似乎回归到平静之中。
只是看样子,Y省的这场大戏,距离结束还远远不到时候。
而对于我自己,胸口被人挖空的感觉一直就没有停止过,这竟是我从出生之后到现在所遭受到过的最痛苦的感觉,我很讨厌这种感觉,也觉得自己必然一时半刻不会从这种感觉中剥离出来;可是看看水槽上方那些飞舞的苍蝇,再从客厅窗户的玻璃反光,看到这几天基本上没好好收拾过得自己的邋遢样子,我觉得自己是总得做点什么的,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沉浸在这种难受的心境、而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否则,夏雪平就说对了。
只有孩子,才会在失去心理依靠的时候才会自己跟自己任性,让自己变得哀愁、变得自闭。
十年前她离开家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
看样子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到底是没有半点长进。
——当然,那时候至少还有美茵跟我作伴。
成熟的人在摆脱内心痛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我简单地洗了把脸、又刷了牙,换上了毛衣棉裤、外套棉靴,走着去了超市,买了一瓶新的洗涤剂,一块新的百洁布,又买了一把电蚊拍,还有两张速冻的蔬菜披萨饼,一盒速泡红茶。
回到家里之后,先给电蚊拍充了电,把披萨饼垫在烤盘上,放进了烤箱里。
接着挥着拍子,电死了那些苍蝇,然后一只一只地清洗干净了那些油渍早就琥珀化的脏盘碟碗筷,然后又放到了洗碗机里加热消毒。
披萨烤好了,我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喝到非糖类、非酒精类的饮料。
吃饱喝足,我又打开了美茵的房间。
美茵的东西,包括那台之前被陈月芳监控全家的电脑、她偷拿的那几只我存了几个T的色情片的硬盘都拿走了,那些家具倒是全都留了下来。
我便把夏雪平没拿走的那些从夏家老宅搬回来的、书匣子上还带着福尔马林气味的书本全都存放到了美茵的屋里,摆放到她的书架、书桌和壁橱里。
紧接着,我又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用吸尘器清理了灰尘、又用墩布拖了地。
——这算什么呢?算是跟过去这如梦似幻的四个月的自己做个告别么?我对自己问着,越是质问,就越睡不着。
可是跟告别是不可能的——看着被摆放在床头的、我在夏雪平之前睡过的床下,发现的那只她并没带走的飞机杯的时候,我这样想着。
夏雪平不在我身边了,何美茵也不在我身边了,在这一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我总得找点事情做。
当然,我并不是要对这只飞机杯做什么,毕竟人的心情的确是会影响性欲的,我现在的确没心思做那事。
我又打开了美茵的房门,从书桌上取了那本外公的小说手稿《沉重的促织》。
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倒是想看看这本没多少人还记得、但是看过的人却将其奉为「当代第一奇书」的小说,到底有多么有意思。
我一屁股重新坐在床上,等我刚把小说手稿拿在手里,一张照片突然从最后一页掉落到了我的枕头上。
那张照片看起来,少说也是四五十多年前照的,像素远不及现在各种手机拍摄的清晰,就更别提去跟专业的照相机比;照片整体的颜色也泛黄到像是被茶水浸泡过一样。
照片上一共有九个人,坐在中间的一男一女在当时看起来少说也都将近五十岁了,我唯一能完全确认的,就是年轻时候的、留着短寸头、站在最中间、在阳光之下眯缝着眼睛的外公。
他再年轻一点的样子我是没见过的,只是从前不久我在艾立威送给我和夏雪平的那张储存卡上所看到的照片,到我小时候印象里他的容貌,再到后来我从警校档案室里看到的什么活动记录、报纸剪报、办案实录之类的材料上来看,外公一辈子好像就没怎么变过样,一直都是个帅气俊朗的模样,而在这张照片上,外公那时候看起来更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多了一丝活力,少了不少威严。
等我把照片翻过来一看,上面还写着一行字:「晦惘之年,苦劳之进修课业终毕。
然人生幸事,莫过修习于有才德之师,同伴于贤良清醒之挚友。
深夜终将过去,明晨必然光明。
——毕业典礼,敬余等尊师贾敏;敬王一民副院长。
同宗岷、宇超、秋娅、雨慧、嘉、文。
辛亥年春末,于首都。
「其他的人,我还真不认识是谁——王一民的名字我之前好像听说过,贾敏我似乎也有些印象,但这却是个有些略微大众化的女性名字,剩下的我基本上不认识;但是另外有两个名字却不由得让我全身一震;我立刻再次翻过来那张照片,按照外公写下的姓名顺序,找到了对应的人,仔细一看,站在相片上最左边那位跟外公个头差不多、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镜、面带一脸温暖微笑的男人,正是刚刚电视上那位不苟言笑、满脸皱纹雀斑的萧宗岷——好多人都说他的儿子萧叡龄从外表看起来像一只熊猫,但在这张照片上的萧宗岷,看起来倒是更像一只熊猫,尤其是在他的白色衬衫上还套了两只黑色套袖,加之那副黑框眼镜,活脱脱像是刚从竹林或动物园中走出来的、要么就是刚刚演完儿童剧从台上走下来的。
而站在外公身边的那个把两束长长牛角辫搭在身前的红布裙子女生,竟然真的是那个阴险变态的仲秋娅老太太——没想到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竟然是那么漂亮,白白净净,就像是用奶油瓦贴的皮肤;看上去还多少有点欧亚混血的感觉,就像是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并且,她站在外公身边,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又腼腆,倒是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感觉,而外公稍稍站在她身后一点,就像一个大哥哥照顾着自己妹妹的感觉一般。
我真没想到仲秋娅老太太从那么久就跟外公认识了;而至于那个萧宗岷老爷子跟外公之间还有交情的事情,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
他们年轻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呢?在他们之前,又发生过什么故事呢?——这些疑问,却全都随着我真正翻开那本小说手稿之后,被我忘到脑后去了。
而等我合上那本书稿后,才发现已经是5:23.我花了一夜,就看完了外公所写的《沉重的促织》。
我看的速度虽然很快,但看完一遍,实在意犹末尽。
外公简直是个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天才——故事以一场网络直播的阅兵式开始。
故事里的主人公吕冰岩,正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着这场国庆阅兵式。
吕冰岩原本是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学生,大学毕业以后以为自己找了一份证券销售工作,却没想到那家名为「Procnd」的「证券公司」其实是一家传销「老鼠会」集团,而在美国,这种组织运营模式属于法律灰色地带。
吕冰岩无法承受传销集团日复一日的压榨,趁人不备从传销集团出逃。
但是他在美国的驾照、自己护照和工卡、储蓄卡全都被扣押。
无奈之下他住进了自己之前认识的一个装修工的家里,同时一边帮着装修队打下手、一边挂失了自己的所有证件并重新申请。
不曾想,在那些重申的证件刚拿到手里,跟吕冰岩同住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画家竟然是个间歇性精神病,病症发作时把吕冰岩错认成自己的丈夫、强行发生了关系,而在性行为结束后却马上反咬吕冰岩一口、认定是吕冰岩强奸了自己并且报了警。
在警局内,吕冰岩见到了特工组织「A组织」的大佬克莱伦斯,克莱伦斯想吸收吕冰岩,并要求吕回国去为「A组织」工作。
吕冰岩起初末同意,但克莱伦斯还是通过运作让警局释放了吕;可当吕冰岩出狱之后,却接到父亲的电话——自己的母亲竟然被查出了癌症,并将不久于人世。
母亲绝症的治疗费对吕家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而在美国身无分文的冰岩此刻连购买回国的机票都是个问题。
无奈之下,吕只好接受了克莱伦斯的资助,且在末接受任何训练的情况下开始为「A组织」工作。
此刻,国内仍然是红党一党执政的体制,但在满地红旗之下,到处藏污纳垢,老百姓不思进取,商人唯利是图;红党内部各方面蠢蠢欲动、外部也四面杀机,内外勾结,于是在首都、沪港和南港都爆发了规模不小的示威游行——正如我出生之前国家的局面一样。
可即便这样,书里也写了不少在现实当中我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比如我们的国家居然可以不畏他国威胁,放弃了GPS导航系统,而发射了十几颗卫星,建立了自己的精准导航系统「玄武」;比如我们的国家医学人员,居然会发现了有机硫化花青素,并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要知道现实当中,似乎六十多年了,却基本上没人敢想着这份荣誉;比如在书中吕冰岩回国之前,美国已经跟我国打了四次公开的货币战争,虽然到最后的汇率依旧是维持在1:7左右,国家经济看似没好到哪去,但也算是守住了金融系统的基本盘,倒是美国自己的经济状况越打越糟糕,还让很多我国的商品,尤其是社交娱乐软件在全球流行,气的钱德勒·宾总统在记者会上直骂人——哈哈,外公为啥要让美国总统叫这个名字呢!而在吕冰岩回国不久后,「A组织」突然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在树林、公园、动物园、菜市场这些地方随意投掷一种被改造后的玉米粒。
经过吕冰岩跟克莱伦斯三番五次的询问,才知道那些玉米粒的内部已经都是植入了病菌的,人体直接服用不会有什么事情,但如果被菜市场的家禽和随处可见的飞鸟食用之后,就会发病,而那些家禽和鸟类的肉、蛋被人吃了,或者吃了被那些鸟类、家禽的粪便、尸体而提供过营养的蔬果、野菜,那么那些带着病菌的肉蛋果蔬就会让人患上一种特殊的呼吸道炎,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流行。
「A组织」的目的,就是想利用这场流行病毁掉整个国家。
如果吕冰岩可以完成任务,成功地把那些玉米粒投放出去,克莱伦斯承诺,将会给吕冰岩一笔巨款,并带着吕冰岩的妈妈到美国去治疗癌症。
吕冰岩很想救治自己的妈妈,但同样,他知道如果让自己手中的那些玉米种投向各地,那将让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人失去生命。
就在吕冰岩的纠结之中,那荼毒人间的呼吸道炎已经开始在全国各地出现病例,在一番自我斗争之后,吕冰岩主动找到了父亲的朋友,该市警察局长夏云天,并向其坦诚了一切,交代了克莱伦斯的行踪,还上交了自己手中末曾投送出去的有毒玉米种。
很快,科研人员迅速地通过吕冰岩上交的那些玉米种进行研究,并生产出了疫苗和特效药;安全部门的人员,也根据吕冰岩的供词,抓到了克莱伦斯以及「A组织」在国内的各个情报人员,并且抓捕了一批与「A组织」交往密切的官员。
吕冰岩因此将功赎罪,被无罪释放。
在外公的书稿当中,故事的最后,仍然是一场直播的阅兵式。
在阅兵式直播当中,吕冰岩的母亲与世长辞。
但到最后结尾那一处,确实会给人一种故事仍末讲完的感觉。
——而看完书的我,真的忍不住大声叫唤了一句:「外公啊外公!这本书不禁,还能禁哪本呢?」整本书看似在批判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前,社会多么黑暗、民生如何凋敝,可实际上书中各处描写到人物的台词,无一不在表达外公对红党热爱的是多么的深沉——在那样黑暗、凋敝的环境下,国家还能建立自己的卫星定位系统,还能拥有发展得越来越迅速且完备的科技,还有那么多的各行各业、各个年龄层的人愿意在关键时刻拥护他们的政府、还有那么多的士兵、医生、警察、学生为了那样的社会、那样的国家献上忠诚、献出生命,那样的国家难道不可爱吗;而书中同时又把那些想趁着削弱红党实力而图谋自利的那些官员们,讽刺得淋漓尽致——「等红党倒了,我就转投到蓝党去;蓝党不要我,我就跑到黄党;再不济还有白党、黑党;那到时候党派遍地,会当官的确寥寥无几,我还会怕没人用我?等改换了门庭,地皮那可是大块大块的炒、银子那可是大把大把的捞,比现在不痛快多啦!」当这个无主语的台词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瞬间闪现的,就是蓝党Y省党部那位秘书长、十几二十年前从红党投到蓝党阵营当中的李灿烈。
而当年从红党内部反出的官僚们,简直不要太多。
外公这么写他们,他们的脸上能不疼?而另一个这本书必须要被禁掉的原因,便是因为这本书,居然本质上其实是一本色情小说。
可这似乎完全不是一本为了让人精神愉悦的成人小说,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欲望的我,在看到那些色情描写的时候,却在连想着上下文情节的时候更加的撸不出来——尤其是那个女疯子强行跟吕冰岩做爱的疯狂的、恶心的、粗暴的动作,而且一边骑在吕冰岩的身上、用锋利而肮脏的指甲抠着男主的肌肉,一边时而愤怒、时而悲恼地背诵着《圣经》,同时还漫无目的地朝着四周吐着黄绿色的口水,这样的场景,在我心里,差不多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火的阴影。
何况,主人公的名字里还有个「岩」字……——我说外公啊,您老可真会取名……不过,一直让我觉得没什么政治信仰的外公,居然是个十足的红色理想主义者,这还真叫我挺意外的。
紧接着,我又想到了那个气质阴冷而熟悉的男人。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于锋?应该是吧。
那他当年背叛国家、刺杀了红党前任一把交椅廖京民的时候,内心深处作为红党忠诚拥趸的外公,必然会特别伤心吧。
那照这么看来,那个于锋也真是个可恨的家伙!——应该说,在夏雪平身边出现的、和已经出现过的男人,都非常可恨。
一觉睡到十一点半之后,我去理了发、回家之后洗了个澡,吃了东西。
下午我便先去了情报局,后去了警察局。
叶茗初见了我,先是把我训了一顿,毕竟我是「一二〇五/神剪」专案组的成员,但是在我生病发烧之后到现在的这几天,自己并没有亲自跟专案组请过假;接着她才对我嘘寒问暖,大概问了一下我和夏雪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竟然会同时请病假——这时候我才知道,夏雪平几乎跟我同时同步地请了病假,叶茗初以前跟夏雪平认识、明子超是岳凌音的老交情,他俩也都去看过夏雪平;而夏雪平现在,也确实没跟周荻住在一起,确实是住在岳凌音家的高档公寓的。
并且,作为国家情报调查部总部的特派员,她也查到了我之前跟夏雪平回到夏家老宅搬东西、结果出了车祸的事情。
可即使在国情部特派员面前,有些事情,我也是不能明说的,于是只好跟她随便扯了几句谎,说我是跟夏雪平提到了过去家里的一些事,然后我依然觉得夏雪平对我的关心不够、自私,她又觉得我幼稚、不够理解她,于是我俩就大吵了一架;至于她生病、还搬出去住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云云。
说完之后,我特意看了看叶茗初的眼神——而在一刹那间,我又反应过来,在她的眼里,我的表现必然是特意地在躲她的眼神。
叶茗初听了我的说辞,看她的表情,必然是不会全信的,可她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只跟我交待了一句:「雪平也不容易,你确实应该理解她」「是」紧接着,叶茗初想了想,貌似有什么话到了她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转了好几下眼珠,她才对我说道:「雪平一直以来确实太累,到今天我和凌音还在让她好好休息,明天才会回来上班。
你跟那个女真小公主的行动小组,今后都由我来负责了」「嗯」我点了点头——本来我就正愁怎么面对夏雪平呢。
「欸?那夏雪平她以后呢?」「她跟周荻会带领情报二处和八处的探员,展开专案组这边另外的工作——在你和雪平休病假的这几天,情报局这边又发现了些新情况,」说到这,叶茗初也很特意地看了我的眼睛一下,「所以接下来原本周荻课长带的那两个孩子,将由子超亲自带领了。
何秋岩,具体的东西,我就不方便跟你透露了,你应该明白这是纪律」「呵呵,是,纪律……我明白」我淡然地笑了两声。
尤其是叶茗初多看我的那一眼,让我觉得,搞不好夏雪平跟周荻之间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情报调查部官方的承认了,搞不好还可能是他们授意的呢!下一步要干嘛?在一起假装情侣吗?——那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呢?被官方发了绿帽?也对,官方严重不会觉得我跟夏雪平之间会有什么事情的。
要是这样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惨的——女真小公主不就是么?她跟周荻那可是实在夫妻。
做人就是这样,一想到有人比自己惨,就会幸灾乐祸。
跟我大致讲完最近的安排之后,叶茗初就让我先回警局看看,毕竟按照往年的数据,年终岁尾的时候情报安全方面发生的案子不会很多,反倒是一些刑事案件发生得比较密集。
我点了点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情报二处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着,忙活到根本没有时间跟彼此打招呼。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又想了想情报局的那个可笑又严格的保密制度,我便也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
市局这几天倒是没什么事情,除了有差不多正好赶上的五十几份文件等着我处理,外加年终工作总结——这玩意以往都是夏雪平一个人来写的,今年夏雪平被借调,我现在又是代理,于是这个枯燥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好在平时对于文案方面比较拿手的王楚惠大发善心,帮着我写了九月份之前、我还没来到重案一组时候的所有内容,并且还详细地给我解说了写这玩意的模板把九月份到十二月份的案子填写到工作手册上就好,而且还是只用手写就可以而不用打字,虽然有点累手腕,但是省眼力。
但我对这个女人还是不太放心,等到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我特意把菜鸟七人组里的章渤叫到了身边,询问了一下王楚惠最近的动向。
没想到一向在我面前不太敢说话的章渤却对我回了一句:「那个……秋岩学长,我觉得你,还有浩远哥、佳期师姐、许师兄,你们几个……是不是对楚惠姨有啥误会啊?其实,楚惠姨人挺好的,挺温柔的……我这几天,总能听浩远哥和许师兄跟佳期师姐私底下谈论楚惠姨不好的话……那原来浩远哥跟佳期师姐跟楚惠姨关系多好啊?也不知道现在咋变成这样了,浩远哥跟佳期姐的事情也不是她给捅到佳期姐前夫那去的,楚惠姨也挺委屈。
反正我觉得,秋岩学长,这事儿你得管管」「怎么了?我说,章渤,我问你啥了,你一下子跟我憋出这么多的嗑来?我不就是问了问,『你注意没注意到你王楚惠师姐最近都在忙什么?她最近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我是不是就问了你这两个问题?我也没别的意思,王楚惠也是我的前辈,还是夏雪平这么多年的下属、战友。
『不对劲』这三个字,也可以指我问问她最近身体和心理状况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会很大,是不是?我就问问关于她的事情,你干嘛这么激动?」我冷笑了两声,看着面前的章渤——这小子之前可是一直对王楚惠有点不搭哏的。
「我……秋岩学长,我……」「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拍桌子道,「说吧,王楚惠跟你是不是有点啥事啊?」「我……学长,这……这事儿不赖我……那天晚上傅穹羽没回去寝室,大晚上的敲门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我正打游戏呢,没想到是楚惠姨……我……其实我从小就没妈,年纪大的女人对我来说,其实挺有吸引力的……而且,其实楚惠姨挺漂亮的,身材还……我就……那天晚上其实陆思恒找我泡酒吧来着,但我打完篮球之后我有点累就没去……要是去了的话就没这事儿了……」——得嘞,菜鸟七人组里到底在王楚惠的胯下沦陷一个。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王楚惠这样的特别喜欢年轻小鲜肉的肉食女,不在新人实习警里面吃上一两个,那还是她么?而且我也是他这个年龄过来的:平时嘴上要么觉得自己是柳下惠、唐三藏,要么觉得自己什么女人都能通吃,文能控萝莉、武可定人妻,结果真遇到个女人那就只有被人征服的份儿,何况还是王楚惠这样一身媚骨淫肉、骚水色气遍布周身的半老徐娘呢。
「几次啊?」我冷冷地问道。
「你……你问的是那天晚上啊,还是除了那之后到现在一共……」「……」我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章渤红着脸,扭捏地看着我:「反正那天晚上我没数……第二天累得其实腰都直不起来,走路的时候尾巴根那边还酸……之后到现在,一共两次……那个……学长……楚惠姨对我其实挺好的……」「行啦行啦,滚吧!」我白了一眼章渤,想着之前他还在我寝室门口跟着秦耀起哄,准备欺负夏雪平;结果现在就被王楚惠用了两次,就调教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可真没出息!章渤低下了头,我又看了看他,见他刚要迈步,我冷静了一下之后,又叫住了他:「你等会!」「咋了,学长?」「搬把椅子,坐——你就把夏雪平那把椅子搬来就行」章渤立刻战战兢兢地把椅子推到我面前,然后端坐好。
我四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严肃地对章渤问道:「你知不知道王楚惠结婚了,她是个有家的女人,她儿子就比你小没几岁?」「我……学长,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楚惠姨的身子让我挺舒服的……」「我不想听这个!」我转念一想,再一看面前这小子长得一米七八挺大的个子,却佝偻着后背、低着头、玩着手指头的样子,又问道:「我说,你小子在她之前,该不会是个处男吧?」「嘘!学长!」章渤一下子更紧张了:「学长,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尤其是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我之前一直吹牛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把邻居家大学生姐姐给睡了、还差点给人家搞大肚子、现在人家还把着我要跟我结婚!他们都不知道……学长,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了……」——年轻女孩总愿意装自己是处女,而年轻男孩总愿意装自己不是处男……唉!「行行行!你这破事我给你往外抖搂什么?我说了能得到什么?现在对你来说要命的,不是你之前是不是处男的问题——你跟王楚惠上了床,这算是破坏人家家庭,你知道吗?我可告诉你,风纪处那边好像马上要新出一个内部法规:在咱们市局的警员,包括你们这帮实习学警在内的,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那可是要送到省里去进行内部审查的,尤其是性关系方面的问题;这次可不是他们的人胡闹,对于Y省警察风气的整饬,可是省政府和省警察厅、与司法调查局共同决定的。
之前你们跟方岳马庆旸有矛盾,我还能帮你化解,如果是涉及省政府了,咱们局长和副局长到时候都说不上话,你清楚么?」「啊?那我岂不是……」章渤立刻慌了。
「但是你放心,」我立刻拍了拍章渤的肩膀,「你别害怕。
之前风纪处那帮混球想揍我,你跟秦耀他们舍了命地替我去拼命,我算是欠了你们几个一个人情。
看在这个份儿上,你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替你保密——王楚惠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把你俩的事情说出去的,她是个女人,还是个人妻,怎么也是要面子的;再剩下就看你自己了」「这您放心,秋岩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绝对管住嘴!」「你觉得你管注嘴就有用了啊?办公室里、还有你们宿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盯着王楚惠,你知道吗?何况你俩要是这第二次,在外面开过房的话,那可能知道你们的事情就更多了!」「那……那咋办啊!」「这就看你表现了。
你要是平时表现好一点的话,努力工作、为人诚实,如果有同事给你穿小鞋的话,我还能帮你挡着,你要是跟王楚惠继续有什么事情,我也管不着,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你要是表现不好,继续相以前那样吊儿郎当、混不吝,那到时候,可就……」「学长,你放心!我……我一定努力工作!勤勤恳恳!我也一定诚实、忠诚!——对局里忠诚!对秋岩学长您忠诚!」「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再问你:王楚惠最近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呃……除了我俩利用上班时间去开了一次房,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半左右,就在后面那个『龙庭』酒店之外,真就没啥事情了。
我说的是真话!」「嗯……我知道了。
你该干嘛干嘛去吧」「那,我就跟秦耀他们一起训练去了啊,秋岩学长。
明天上午下午都有比赛……」「行,你去吧」「那我……真去了啊?」「去吧」「我真去……」「滚!烦劲儿!这么磨叽……」我低下头,不禁在心里暗笑。
刚才这一套,完全是之前徐远硬给我和夏雪平分配出远门的任务那一幕给我的启发。
对于这样的招数,我第一不屑,第二也不会。
不过,此次把这些招数都用在章渤这小孩身上,我的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特别痛快舒爽。
章渤悻悻离开后,没写几行字,办公室里又从门外一路到我办公桌前,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
「忙着呢?看你这样,你是恢复精神了?」市局那么多的女人,老天爷,你哪怕让这位走到我面前的是王楚惠、或者那个啥事都愿意多嘴的、从徐远老家过来的做清洁工的远房亲戚也好,可偏偏你却叫来了赵嘉霖。
「有事么?」我停了下笔,没抬头,说了一声之后继续奋笔疾书。
「想聊聊吗?我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我可以陪陪你」赵嘉霖拉开刚刚被章渤搬过来的夏雪平的椅子,没等我的允许,直接坐了上去。
我放下了笔,看着赵嘉霖不咸不淡的眼神,然后我像是在躲避、又像是把周荻跟夏雪平之间的事全都故意归咎于她而对她无端产生厌烦恶心一样,迅速侧过了头,然后我看着夏雪平那张干净又基本上空无一物的办公桌,直挺挺地坐着发了会儿呆。
随即,我叹了口气,才对她调转过来问道:「你陪我干嘛啊?咱俩都绿油油得跟两大盆植物一样,在一起又有啥好聊的?」赵嘉霖冷笑了一声,右侧过脸看着窗户上的冰霜,苦涩地上扬着嘴角:「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痛苦吧?你知道我心里现在什么感觉吗?我特别开心」「你要是来幸灾乐祸的,就请你出去吧。
我还有工作没完成……」她突然伸出手,把一杯热奶茶放到了我的面前——我这时候才看到她手上原来一直在拎着一杯红豆热奶茶。
「我开心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我的身边,总算是能有一个人可以了解到我的痛苦了!」赵嘉霖撇着嘴巴,嘴角抽搐着,没说几句话,眼角已经出现了泪珠。
她接着哽咽着说道:「喝吧,给你的。
人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喝点甜的东西会好受一点」「谢谢」我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面巾纸,「喏,算是还礼了」没把纸巾递给赵嘉霖之前还好,并且其实我看的出来,她就是带着一杯热饮来串门,也是故意想要在我伤口上撒盐的;可等我一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没想到她的情绪居然彻底崩溃了。
晶莹透明的泪珠把她那弯翘的眼睫粘在了一起,前一秒还见谁都是燎着火焰的硕大明眸,一下子被泪水润得清澈了不少,平常必然是恨不得躺着休息还得端起架势的身子,突然变得柔弱了起来。
「以前这个时间……呼……本来我都会给他买一杯热饮料,每天都是按照甜品店里的饮品栏上的名字给他换着买……今天买完了我才想起来……呜哼……他从家里已经搬出去三天了」她接着瞪起那双还在不住往外泉涌的泪眸,痴怨地对我问道:「夏雪平也从你家搬出去了,对吧?」看着她流泪哽咽的样子,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无动于衷。
唯独庆幸的,是她送我的这杯饮料,还有很大几率不是周荻平时最爱喝的那个口味。
「咱们专案组的岳处长和叶特派员告诉我,夏雪平住在岳处长那儿」我也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哼,」明明在哽咽,这女人却强行对我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觉得……他俩可能不会住在一起、不会见面吗?住岳凌音家怎么了……住在谁家里他也可能去找夏雪平的!之前他还跟我住一起呢!你是觉得你俩还有希……」「住不住一起,我也不管了」我侧过身去继续写总结。
「嘁!想管你也管不了!」她看着我,边擦着眼泪边说道。
我没说话,只是闷着头黑着脸写着总结,哪曾想不一会儿,赵嘉霖那略带磁性的悦耳声音,突然在我耳畔更近一点的位置响起,三两句话,被她那细腻的玉嗓说得谨慎悄声,但也用尽了嘲弄和挑衅之意:「还搞恋母乱伦呢,何秋岩!你可真是个小色鬼!你说我要是再恶毒一点、心一横,把你跟夏雪平的事情抖出去了,她是不是跟周荻也都玩完了?」「你敢?」我狠狠地说了一句,一转过头,却正好跟赵嘉霖几近贴到我脸上的面庞对上,甚至我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错觉还是真的有,我感觉我的鼻尖跟她的鼻尖已然相互掠过。
赵嘉霖满嘴都是挑衅跟嘲弄,可她的脸上的确挂了两行委屈的清泪,口鼻中也不断向外喷着愤恨的气息,一双大眼睛,更是透出怒不可遏,她对我的感觉应该算是既同病相怜,又把夏雪平跟周荻的双双出轨与她自己的无能迁怒移情到了我的身上。
可她越是怒不可遏,从她双眼中淌出的泪水也越多,反倒是把那双眼进浸润的越来越明澈——我的天,她长长的眼睫要比夏雪平的好看许多,甚至超过了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浓密又直挺,仿佛白千层叶的花梢;而从她口鼻中喷出的那些愤怒的热气,全都打到了我的脸颊上,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却将我的脸颊薰得越来越暖和。
甚至,有一股从她口中呼出的,还带着些许蓝莓跟橙子甜的热气,很清晰很明显地在她那双仿佛裹了草莓果酱一样的嘴唇间喷洒出之后,直接窜进了我的嘴里;却还没等我察觉过来、或是来不及下意识地想要品尝、又跟着理智地想用牙关锁住那一口热气流的时候,它又窜回了赵嘉霖的嘴唇间;并且,从她额头上搭下来的留海上偶然长出些许的几根头发,已经贴在我的脸上刮着,进行着危险的试探。
于是,在我意识到这一切的同时,她也终于反应过来,我跟她之间的距离,竟突然变得这么近。
紧接着,我俩近乎同步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又近乎同时地把脸和身体转向了办公室门的方向;但反而这种同时同步的举动,似乎让我和她各自都觉得更为尴尬。
所以,我跟她又似乎很默契地保持了差不多两分半多钟的沉默。
我想了想,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杯热红豆奶茶,然后转头看向了她;而她竟然也在同时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迷离又慌乱的东西,她的脸上,也扑上了一层桃粉桃粉的色泽。
不得不承认,红着脸时候的冰格格,真美。
「你……」「我……」我俩在此刻又同时开了口——两个原本彼此看不起、不搭噶、遇见之后要么不说话要么没好话的人突然变得如此默契,再这一刻已经到了一种恼人的程度;就仿佛在大街上走的时候两个人走到了对头碰,彼此都想给对方让路,结果左右躲闪,却一直在跟对方进行着镜像顶牛,一开始第一下会让人迷惑加吃惊,两三次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搞笑、或许捎带着点可爱,而第四五次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烦了。
「要么你先说吧?」她对我说道,并遏制住了自己眼中的涓流,拿起纸巾拭干了眼眶。
「你就说吧——反正我也是想问,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要是没别的事,你就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得赶紧把这个什么破工作总结对付完了」我对她问道。
「我其实来找你,也本来不是要跟你聊周荻和『那个谁』的事情的,」赵嘉霖低头说道,「我爸答应了,要跟你那个什么霁隆哥见一面,他还邀请你跟着一起去,定在12月31号,就在我们家一起过元旦了」「啊?请我一起去你家过元旦?」「嗯。
每年的元旦在我家也算得上是个挺大的事情,我爸我叔叔他们又都喜欢热闹,总希望在这一天来得人越多、家里越热闹越好。
你那天原本有什么安排吗?不值班吧?」「没什么安排……正好,夏雪平搬走了,我妹妹也搬走了。
我自己守着一个房子也没啥意思」「行,那就这么定了,12月31号。
等下我把我家地址发给你,时间你去跟那个张总裁一起商量一下吧,什么时候都行」接着,赵嘉霖便匆匆站起了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踢到了夏雪平的办公桌一脚,然后走到了门口。
我摇了摇头,刚准备提笔,没想到那姑娘却又表情冷酷地回过头:「喂!」「怎了?」「也没啥事」赵嘉霖表情冰冷地看着我,语气却柔和地说了一句:「就是看你平时没啥心眼、大大咧咧的……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你一个丑男生,照顾好你自己……身上一股烟味,呛得我鼻子难受!」说完这个,赵嘉霖才离开。
而我望着冰格格的背影,半天也没反过来劲儿。
她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被她在我的心脏上丢了一只蚂蚁、一片羽毛、一把面包屑一样;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只要是我的心脏每每挑动一下,她跟我面对面相距只有不超过五厘米时候的画面,还有她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晃荡。
可随即紧接着,周荻在日记中写下的那些东西,以及夏雪平那天跟我的吵架、她离开家前那个晚上坐在我阴茎上搂着我脖子伤心流泪的样子、还有那天在酒吧里说的那些话,就会跟着出现。
所以,我尽量不去想夏雪平,我也尽量在躲避着赵嘉霖。
我对她什么危险的念头都没有,我相信她也不会。
可是以现在这种情况,我和她只是在一起碰见,这本身就很危险了。
但其实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秦耀章渤傅穹羽这帮小子,打篮球打进了决赛。
事后的庆功宴上,队长秦耀喝得七荤八素地站在他们这帮小年轻实习警员们订的餐厅大包房的表演台上,豪情四溢地拉着我的手说:当初就是为了我的一句话,要求他们拿个冠军回来;就因为我的一个支持、一句要求,他们死撑着走到了决赛。
我听了,只能摆出一脸假笑:因为当初打死我我都没相信,秦耀这几个小菜鸟临时选练出来的一个看似杂牌军一般的篮球队,最后居然真能拿出回来个冠军。
我当时给他们下的那项「军令状」,纯属没过脑子;而全是范围内的其他不少的球队,到了角逐全市16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用各种理由各种方式开始退赛了,也正因如此,原本定在1月3号的决赛就被提前挪到了12月25号——我后来才知道,年年决赛都定在1月3号,但是年年都会在圣诞节前后提前结束。
而年年都有强队退赛,于是,年年冠军,都是胡敬鲂亲自担当主教练、又下场兼任队长的省厅球队夺得。
除了今年。
稀里糊涂,上半场直接打了个98:24.虽然我被叫到了现场第一排观看比赛,但是我整个人还是沉溺在一种隐隐的痛苦之中,所以上半场是如何把省厅队打成这种惨状的,我基本上没注意——甚至中间好几次沈量才让自己保卫处的几个马仔找我咬耳朵说悄悄话,让我及时通知秦耀他们「注意控制一下场面」,我也没醒过来,没发觉沈量才的真意,只是把原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作为替补和助理教练的陆思恒;而这个分数,这似乎是省厅篮球队,得到了胡敬鲂担任副厅长以后,从没得到过得惨烈成绩。
在后来的酒桌上,根据姚国雄和郑睿安的佐证,中场休息的时候沈量才,还特地去球员更衣室找了秦耀等人。
沈量才跟秦耀他们说了什么,他自己再后来也一直没跟我透露,秦耀他们篮球队的人也根本不跟我提,每次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都跟我笑着打哈哈,然后就把话题岔过去;只是,在沈量才找他们谈话之后的下半场,最终比分,为113:2……——并且,省厅队得到的那两分,还是省警察厅那帮官僚大员们从体育学院请来的那个裁判员,横挑眉毛竖挑眼,硬送给省厅的一次罚球。
等比赛终场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满场被秦耀跟傅穹羽轮番溜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胡敬鲂,脸色都是黑的,那家伙瞪了被簇拥着的秦耀等人、又瞪了我一眼后,就被自己身边的人抬着胳膊弄到了休息室里去了。
据说连着给他吸了两箱书包那么大的氧气,打了三瓶葡萄糖输液,胡敬鲂这家伙才恢复了体力。
聂仕明厅长,一如之前省厅在「桴鼓鸣」案子结束之后给我特意「安排」的那场记者招待会上的表现一样,看着篮球场上的狂欢,微微一笑后便匆匆离开。
我则一直到看着秦耀举着那块金盾形状的喷金漆奖杯、搂着杨沅沅在领奖台上亲嘴、同时我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比赛主办方、同时也是省厅活动处处长的手里接过了那烫手的两百万支票的时候,我才如梦方醒:支票上「支付人」一栏虽然白纸黑字写着「Y省警察厅『金盾杯』篮球大赛组委会」,但我估计鬼都知道实际上拿出这两百万将奖金的到底是谁。
原本人家想的是,只给我重案一组一百万作为肉包子,打我何秋岩这条狗,并且必然最终是想让我对人家摇尾巴,另外的两百万,人家拿出来之后还准备揣回去,然后在全省的众警察面前,一个是树立威信,二是丰富自己的公众形象;现在可好,我不仅没当这条狗,还直接从人家身上咬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还把人家的脸给挠破了。
百因必有果,胡敬鲂的报应,至少在包括胡敬鲂的所有人看来,就是何秋岩我。
换成我是胡敬鲂,我也肯定不会放过何秋岩这小子。
「组长……嗨!反正现在也不是办公室,秋岩哥,咱们就不管你叫组长了啊,都管你叫『哥』和『学长』啦!反正我秦耀是个浑人,你何秋岩就是我大哥!——大哥,咱们篮球队十个人,一起敬你一杯!」「敬我啥……我没跟着干,受不起」「那咋的,你给咱们机会让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了这么多场球、还没怎么管我们让我们自己训练!这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对我们相当好的啦!咱们在警院,你也知道的,想打篮球比在学校里想打野炮都费劲呢!而且咱们这次打球还能有奖金拿!我之前那帮同学要是知道了都得嫉妒死、天天盼着咱们几个出车祸那种你知道嘛!来,敬你,秋岩哥!」「你们可以的,胡副厅座那么大的官儿,你们几个也不留手,甚至下半场我看秦耀你小子还给人家晃摔了好几次!还盖了人家好几次帽儿!」「操!秋岩哥,你就说痛不痛快!这就叫『拳怕少壮』!打球也一样——妈的,我之前就看他总好像追着你屁股后面给你穿小鞋!咱们哥们从上次跟马庆旸那帮人干架之后,还听财务处的几个姐姐说,在你之前那老小子也总找夏组长的麻烦!跟秋岩哥你、跟阿姨夏雪平组长过不去,那就是跟咱们兄弟几个过不去!就是跟咱们重案一组过不去!这种事情,你能忍、夏组长能忍,咱们不能忍!」「那你们就不怕他胡敬鲂给你们几个穿小鞋?——仇忠诚你们几个倒是无所谓了,在市局、在重案一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秦耀、章渤、傅穹羽、陆思恒,你们四个呢?名义上你们还都没毕业呢!」「那咋了?啊,他胡敬鲂那么大的官儿,真能因为这么一场篮球赛跟我们几头小蒜过不去?他咋的也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他要真能干出来这事情,那他可真有出息!而且咱们这么说:就算是他因为这么一场球,跟我们过不去,不让我们在重案一组待着了、不让我们毕业了,或者压根就把我们踢出警察系统扒了我们这身黑皮,那我们也干了!反正咱们年轻,痛快就完事了!实在不行,逼急眼了,他怎么对付咱们咱们就怎么对付他!」其实这是没必要的,我的确不害怕胡敬鲂,可这前提在于我不主动惹事,他对我颐指气使;但是现在是我的手下让他下不来台,他必然是要对我有所行动、采取措施的,即便这并没有任何道理,但是在官场上,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我和我的人不懂事。
可问题在于,每个人平均两万块钱的年终奖金,实在是太香了——在重案一组一个普通刑警的工资才多少啊。
所以在其他人忙着狂欢的时候,一回到市局,我便立刻带着申雨彬跟栾雪莹两个平时跟财务处那帮文职女警关系相处的不错的,跟着一个财务女警去到附近的银行迅速兑换了出来,又安排她们把钱平分了,转到了重案一组名下的每个人的工资卡上——我是真怕胡敬鲂会玩跳票。
「夏雪平的要转么?」财务女警对我问道,「夏雪平现在的工作关系在F市情报局那边,理论上来讲她这个月的工资由情报局出,当然我们这边也有给她支付津贴」栾雪莹也对我说道:「学长,我们算过了,每个人两万块钱,其实正好够;但就是原本咱们自己一组的活动经费就得从四万变成两万了……」我仔细想了想,对财务女警说道:「这样吧,给夏雪平一万块钱作为奖金,然后从我的账上分一万给她吧。
她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重案一组的组长,我也好、白浩远胡佳期王楚惠也好,都是她的代理;重案一组活动经费只留三万块就够了。
然后把我剩下那一万块钱平分给篮球队的这十个——他们在场上出汗出力,有受伤的还跟着出血,应该多拿点」「啊?那你一分钱不留啊?」申雨彬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不留了。
你们其他人毕竟没案子的、不值班的之前还给他们去加过油呢,我可真是啥都没干,我拿钱干啥?」她们并不知道前一阵子我因为救了蔡励晟,还从蔡励晟那里拿了张卡,所以我根本不愁花钱。
再说,钱这东西,没有的时候必然要争要留的,但是有钱之后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好吧」财务女警刚敲下回车键,沈量才就追过来了。
「秋岩,你赶紧的,你把……」刚说没几个字,沈量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名财务女警一眼,眉头顿时紧紧皱起,「你小子,何秋岩,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把奖金发完了?」「报告副局长:都发了,一分钱不剩」我很清楚沈量才追过来的意思,「奖金是兄弟们努力比赛得来的成绩。
我寻思着赶紧发了,让大家安心过个元旦,然后好好工作好好办案子。
明年再接再厉」沈量才紧闭双眼,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狞笑着看着我道:「哼,手真快,哈!」——这是差不多近五六天以来,最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然而,喝到微醺的我,坐在出租车上,看着橙黄色路灯下飞舞的雪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两百万,如果这世界上有时光机,或者能够穿越时空的办法,而想穿越一次的花费正好是两百万的话,那份奖金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任何人分的。
我一定会穿越到过去,穿越到夏雪平认识周荻之前就带走她,带她离开父亲、离开舅舅、离开外公,并且我永远都不会让她认识谁是于锋。
我只要她,和一个只有我和她在的地方。
「先生,您到了……先生,您到家了,该付车钱了」「嗯?哦……不好意思,我刚才喝得有点多」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张蔡励晟送给我的卡插入POS机付着车费。
同时,我却发现在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头发油腻腻、乱蓬蓬的,没有一个月,那至少也有一周多没洗了;身上的衣着看起来也很单薄,整个人趴在我家门口,朝着猫眼和我家的窗户玻璃不停地往里面看;而且还背了个又重又鼓的蓝黑大号旅行背包,双脚上黑色的运动鞋也磨损得很严重,仿佛这是个以乞讨为生的、四海为家的流浪汉——只是这样的人,住宅区门口的保全门卫也能放他进来,而且不去别人家直接在我家门口驻留,这当真让人奇怪。
不过也是,想暗算我和夏雪平的人都被放进来过,而且,虽然我很生夏雪平那十几岁时,被前男友于锋拍下来的那些泳装照和泡温泉照的气,但是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那些照片还有那森林精灵水晶樽之类的东西,总不能是自己飞到我的床下的——这小区的安保,基本上就是个笑话,「我说这位先生,您找谁?」我晃悠着身体下了车,把手警惕地按在怀里的手枪上,对那人问道。
「哦,才回来啊?呵呵」那人听到了我的话,立刻转过身对我说道,然后又苦笑了一声。
「老爸?」【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