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云水堂,就见拙性正瞪着牛眼闹脾气,大体是他是贵客,另有上房,但拙性不肯,非要依规矩就住在云水堂里。
知客僧哪里敢如此「怠慢」,一来云水堂里条件一般,二来像柔惜雪和章大娘这样安分守己的,直接就在角落的地上居住,三来还有些混僧有碍观瞻,叫贵客见了不仅金山寺大损颜面,也会生出恶感,说不定要少了好几百两银子。
拙性正自发怒,频频强调自己有多么诚心,岂可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不依寺中规矩?自己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末曾见过,就是荒郊野外一样睡得安稳,为什么云水堂就住不得?柔惜雪听得好笑,心中也生起暖意。
拙性当然不会无事生非,这么做有多重目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云水堂绝不敢再欺凌【软弱】的柔惜雪。
她现下的待遇其实可以预见,吴征也做了相应的安排才会遣来拙性,拙性也确实办得漂亮。
「不妨试着多相信一下同伴……」柔惜雪拿着柴刀刚出云水堂,就有知客堂的僧人赶上低声道:「二位不必打柴了,今后晨间打一缸水,夜间清扫大殿即可」柔惜雪合十,瞪着无辜迷茫的大眼睛,又露出些惧意道:「这位师兄,贫尼不敢忘却苦修之行,更不敢偷懒……」「你……师太莫要争了,这是大知客的吩咐,师太若有什么意见,待大知客有空闲了再说。
但是贫僧提醒师太一句,近日寺中有贵客,大知客忙得不可开交,师太还请安分些,莫要前去打扰」知客堂僧人将手以身体遮挡着连挥,示意她快些离开。
「是,尊师兄法旨」这知客僧人明明对她的【不识抬举】十分恼怒,但不敢发作出来,全因晨间与拙性的一面之缘,生怕贵客忽然想起女尼,无端惹祸。
柔惜雪忽觉自己并不失望,似乎以金山寺的境界就是如此行事。
她回身时心中暗道:「行善只积个人之德,于世间益处不大。
想要扬善,必要惩恶!」在佛堂里念了小半日的经,再回云水堂时半途又与那满目邪气,油头粉面的混僧擦身而过。
那混僧虽又看了她几眼,但丝毫不敢造次,急匆匆地走了。
看他背上的背囊,竟是要暂离金山寺。
「好大的面子」柔惜雪低声向章大娘笑道,说的自是拙性了。
「这老小子惫懒得很,除了主人的话,谁也不买账。
但是主人若是交代了,他就会使出全力。
这贼和尚既然离了寺,半道上自有人招呼他」拙性一来寺里不过半日,不动声色间就安顿好了柔惜雪,还把要查的人逼离寺庙方便动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若不是知晓内情者,简直神不知鬼不觉,手段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甚好。
这种人不该在寺中出现,他还与僧众有勾连旧识,必有蹊跷」「属下理会得」二女回到云水堂,见拙性在大知客的陪同下,靠在躺椅上闭目听着庄严的钟声,手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活脱脱一个信众——不那么专业,但似模似样。
听得脚步声,拙性眯着眼微睁,愣了一愣起身道:「想不到师太也是来此挂单,老子还以为师太是寺中的修行僧」「贫尼见过居士。
贫尼来到金山寺朝圣,也不过比居士早一日而已」柔惜雪淡淡回礼道。
「原来如此!与师太也算是有缘了。
大师,这位师太修行期间麻烦多多照料,日后若是有多的,就充些香油吧」拙性张手又是二百两的一张银票递给大知客,心中却是暗暗赞道:「主人的安排着实巧妙。
若不是柔掌门,旁人哪能不被看出端倪?我既然来此居住静修就要称居士,可不再是施主。
换个人谁能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寺中这些和尚眼光厉害,三两下就让露出破绽」「居士……」柔惜雪又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愕然间手足无措。
出家人不敢贪图钱财,但这大笔银子是给知客僧的,不是给她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看师太之虔诚,我就不为难师太,师太也不用管那么多了,总之与师太无关」拙性大笑着起身一抱拳道:「有劳大师,我去歇息片刻,大师就不必相陪啦」托拙性「洪福」,柔惜雪与章大娘终于有了间禅房,虽偏了些,房内的设施倒齐全许多。
入了夜大殿里只剩下青灯火烛与高香几炷,二女又要承担起打扫整座大殿的职责。
大殿宽广,打扫一遍殊为不易,但比起先前打扫净房要忍受恶臭好了不知多少倍。
过了两个时辰,整座寺庙万籁俱寂,只剩下烛火的噼噼剥剥声时,拙性的胖大人影忽然出现在大殿。
他道:「两位不必惊慌,我许过愿,要一日五回参佛,现在正是第五回」拙性声音洪亮,说完之后就跪在蒲团上,自顾自地默念起经文来。
柔惜雪与章大娘则静静地在他一旁打扫,听得拙性低声道:「今日离寺的和尚已捉拿,张百龄给他下了重手,这人已什么都说了」柔惜雪不说话,只认真地抹着供桌香台,又听拙性道:「这人叫吴忠,镇海人氏,花银子买了份度牒后就在金山寺挂单,已有两个年头。
他本是城里的泼皮无赖,没有旁的本事,就有一双看女人的眼睛。
师太,恕属下直言,他已看出师太花容月貌,也已将此事告知他的表兄,法号叫三宝。
这三宝安排他久住寺中,全因金山寺每隔半月就会送来些女子囚禁于此,吴忠就负责识人估价以便于女子买卖。
除了这些之外,吴忠也一概不知。
金山寺果然不干净,也请师太不必担忧,有大娘与属下二人在此,师太虽处危机,安如磐石。
这么快就有进展,全赖师太一双慧眼识人,属下已在想方设法捉拿三宝,望能顺藤摸瓜,将贼党挖出来」「阿弥陀佛」柔惜雪抬头望向巍峨的佛像,目光茫然。
如吴征所料,金山寺这种地方,果然最易藏污纳垢。
贼党在此也不知道经营了多久,金山寺已是五脏俱全。
她喃喃道:「小心,万勿打草惊蛇」若是从前,她会先担忧下属的安全,总觉得没有自己,他们会力有不逮。
但是今日,她望向佛像的目光从迷茫而越发坚毅,担忧的唯有无法将这窝贼党一网打尽。
她心道:「佛祖在上,并非弟子罔顾佛法,只是不惩恶难以扬善。
求佛祖保佑弟子除去贼人,若弟子做错了,所有的罪业弟子愿一人承担!待魂归地府,亦愿永堕地狱以赎罪」「属下领命。
不敢误了主人与师太大事」拙性低声说完之后,便念起经文来。
他念经也是熟极而流,无论谁来听都是没有半分破绽。
二女扫清了大殿才回云水堂,柔惜雪叹息道:「尘土好除,心垢难净。
也不知道这座寺院里有多少好人,多少坏人……」「主人曾吩咐过属下,淤泥之中亦出清莲。
金山寺里那么多人,不会都是贼党。
务必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可放过一个坏人。
师太放心,属下会好生甄别」「嗯,正是如此」二女正行间,临近云水堂时天上霹雳阵阵,转眼就下起了豪雨。
章大娘抢先扶着柔惜雪向云水堂奔去,她步伐不快,显得十分焦急,又有心无力。
柔惜雪心中一凛,她本就武功全失,索性足不发力,做任由章大娘扯着才勉力前行状。
豪雨落下,二女被打湿了颜面慌慌张张避入云水堂,转角正见三行目光炯炯,盯着二人道:「大殿已扫清了?」「回师兄话,不敢让佛祖染尘垢」「好。
对了,可曾见到刘居士?」「刘居士?不知哪一位是刘居士?」「今日来参拜的刘居士,和你有两面之缘」「哦哦。
有的,贫尼正清扫大殿时,居士说要来参拜在大殿里念经。
贫尼不敢打扰居士,方才悄悄退走,居士还在大殿念经」「嗯,刘居士念的什么经?」「贫尼打扫香案供桌时,听居士念的是《妙法莲华经》里的第二十五品《普门品》与《地藏经。
阎浮众生业感》,其余不知……」「好。
早些歇息吧」三行随口问了几句便冒雨向大殿行去,他一手撑伞,另外还拿了一把,显然有备而来。
柔惜雪目光闪烁,暗舒了一口气。
三行的每一句问话都有玄机暗藏,他似乎对两人的关系有所怀疑,也可能吴忠没有返回镇海城一事引起他的警惕,才来此试探。
幸亏无论是自己还是拙性,对经文都熟的不能再熟,这两篇也却是拙性方才念过的,任由三行怎么套话也套不出破绽。
躺下安歇一时难以入眠,不知吴征那里是否顺利。
金山寺这里藏污纳垢,柔惜雪总感有一股不知来自何方的巨大危机。
且时间紧迫,一个小小的吴忠都让人警惕,柔惜雪与拙性,章大娘的身份也掩饰不了多久。
一切都要速战速决……现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能从三宝与三行身上找到突破口。
三行方才当时寻机盘问拙性,不知道拙性是否抓住机会,反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吴征与倪妙筠在火虎堂躲了一夜,临到晨间才大闹一番出了口恶气。
得意洋洋地离了火虎堂总堂之后,两人几乎一同敛去笑容,相顾骇然。
厉白薇是以不死不休的态度筹备这一场冲突,每一个布置都按最坏的打算来做,已经严密到了极点。
夜探火虎堂虽有收获,但焉知里头没有厉白薇的圈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吴征已然分不清。
两人出了镇海城火速奔向一处僻静庄园,这里是祝家暗中的产业,也是这一回吴征的临时治所。
入了庄园进了居住的小院,只见二层的小楼上,一名娇俏女子正在倚着轩窗居然临下眺望,远远见了二人,担忧之色才骤然隐去,面露玩味而暧昧的微笑。
「玦儿?什么时候来的?」冷月玦来前并末知会,显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也确实让吴征万分惊喜。
「昨夜呀,好怕打扰了你们」冷月玦舞动巧舌,最爱贪看倪妙筠害羞时瞪大的惊恐美眸。
她轻轻巧巧地从楼上跃下,与吴征拥抱片刻道:「娘说你们这里要缺人手,她近日在朝中忙得不可开交走不开,陆姐姐要坐镇府邸也不好动,于是就遣我先来助拳。
多一个人,多一份把握」「当然。
娘最近很忙?」吴征心中一跳,往日若是遇到困难,祝雅瞳必然千方百计赶来。
这一回居然走不开,想来燕国又有异动。
「嗯,霍永宁要向梁俊贤下手,预计就在旬日之内!燕国那里也在频频调动兵马,有南下之意」冷月玦有些心疼地看着吴征,又展颜笑道:「不过这些还不算很紧迫,你们这里如何了?听说有人要捋昆仑的虎须?」「坐下说!」吴征将事情从头到尾,一直至昨夜所得详述一遍,冷月玦也听得面色凝重道:「若找不出凶手,这个黑锅背在身上真是难以承受之重!」昆仑派如果背上了弟子草菅人命的污名,对之后一系列重振山门的计划都是致命的打击。
此案现在已传得沸沸扬扬,吴征若不能光明正大为杨宜知洗脱污名,难掩天下人悠悠之口。
「只有抓出来才成,还好,凶手一定还会现身」「为何?」「因为我已十分确定,这帮人的目标是我!或者说,昆仑和我都是目标,缺一不可。
他们要诱我入彀,凶手一定会在关键时刻再度出现」吴征目光越发凌厉,几度张嘴欲言又止,终于冷冷道:「而且,我不能去见宜知,不能去见庞太守。
否则一定会有串供,或是以官位压庞太守的流言蜚语传出,到时候又是个大麻烦!」「杨师弟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倪妙筠也知事态紧急,局面还越发不妙,但吴征始终不愿去见杨宜知还是让她感到奇怪。
明知吴征必有缘由,她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好问出重大关键之处。
「他一定知道,否则不会那么莽撞还方寸大乱。
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些……应该不会错的……」吴征双拳已捏得爆出青筋,臂膀不住颤抖。
以他现下的武功,几乎已处在失控之状。
「莫要激动,我们都在,都陪着你」二女一同将柔荑搭在吴征掌中宽慰道。
「嗯」吴征长舒一口气冷静下来,又觉十分欣慰,自己虽有些把握,但仍末确定。
此事又剜中心里痛处,他暂不愿提及,二女更不多问。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计划呢?多了人家这个强手,要不要做些改变?」冷月玦调皮地一吐舌头,冰娃娃现下不说话时还像从前一样是块坚冰,可一旦开了口,便冰融雪化,分外明快秀丽。
「明日我要去拜访五家门派的掌门。
今日一闹,想再藏就藏不了啦,于情于理上门一趟都是应该」吴征苦笑了一下道:「人家门派里死了人,咱们去了免不了收到诸多白眼和刁难,你们最好莫要现身,省得多些麻烦事」「那我们藏在仆从里就是了。
镇海城里你就是众矢之的,一人去风险太大」倪妙筠下了定论,既然她决定要去,吴征想要抛下她是不可能的:「若真的受了什么大委屈,最多翻脸就是,也不惧他们」「好」这一下答的是同去,吴征面色又发苦道:「也不好,不必藏头露尾,咱们低调些不翻脸,但气势不能丢……其实,比起柔掌门,我要吃的苦头还算不了什么。
总不至于去做些杂活,她能忍得,我为什么不能?大局为重,不可坏事。
咱们这里等不起,柔掌门那边应当也是等不起的」「师尊……什么都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这话就说得好」吴征将前段时日为柔惜雪治伤之事说了一遍,道:「此间事了,玦儿也要好好开导你师父」「非我所长」冷月玦撅了撅嘴,道:「你若不成,我肯定也不成」「我当然会尽力而为」吴征出了会神,问道:「妙妙,你看厉白薇的修为如何?」「看不清……按他接不住我的暗器,最多不过十品下,要做火虎堂这样的门派之首有所不足」「我也觉得,她的修为看不透。
但是伤又假不了,那一下已经伤了她的筋骨,若是作假,代价末免太大了些。
唉,若是没有进展,只能去火虎堂里将冯昊远的遗孀劫出来,好把厉白薇做的恶事大白天下。
他声名扫地之后,此前他的口供证据自然做不得数,也算解决了一家……」吴征抚了抚额头,露出疲态来。
万事皆难,昨夜又一夜不眠,精力精神都大为消耗,颇觉困倦。
冷月玦赶忙起身推着二人道:「给你们备好了热水,快去洗净了好生歇息,大战在即,不可先损元神」倪妙筠长舒了口气,昨夜一场豪雨,武功再高身上衣衫难免沾湿一直闷到现在,早想换洗。
被冷月玦一说就全身难受,赶着沐浴去了。
吴征起身时被冷月玦拉了一把,见倪妙筠匆忙去得远了,冰娃娃才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去拉倪姐姐一道儿陪你」吴征心猿意马正有此意,与倪妙筠结缘之后还末将她拉上床与其余女眷同乐过。
且二女还是同门,倪妙筠长了一辈,年纪却大不了多少,像是姐妹更多些。
念之不由心中一荡,频频点头,与冷月玦相视而笑。【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